小少年抱住道人的胳膊晃了晃,道:“真的吗先生?大家都说我很笨的,师兄师姐私底下都笑话我,说我灵智未开,灵根未生,成不了大事的。”
狐狸道士反问:“他们口中大事为何?你想成的大事又为何?”
少年摇头,垂下手臂,望向月亮,道:“我猜师姐师兄所说的大事,是成为百家中最好的修士,而我,只想像村口的铁匠一样,打造出让人满意的器具。”
“如此便很好。”狐狸博士起身,离开之时这般说。走了两步,身影便消散在了夜色中。
少年蹦跳着回了身后的高阁中。
叶青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问:“明澈,可有记起什么?你和狐狸博士……”
明澈盯着少年的背影,发愣。
结界有时限,叶青盏拍了下明澈,又看了闻故一眼。闻故会意,掌心生花,将几人拢在一起,又放出一缕阴煞,跟上那小少年,想入他的梦。
十岁的明澈脱了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本书来,靠着床头看了起来。
叶青盏用谪仙教给她的方法,将他们三个都变了小纸片人,继续隐在结界中,扒在他的肩头,够着脑袋看他手里的书册。
是一本兵器图册,绘着十分详尽的锻造工艺过程。
少年看了一会儿,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一对相貌年轻俊秀、约摸十六、七岁的男女笑着走了进来
少年从床上坐正,又起身,笑着喊:“天烬师兄、天雪师姐。”
女子也笑着应了声:“阿澈师弟不必多礼。”
话落,结界中的闻故便偏目,目光落在叶青盏身上,眼神幽沉。叶青盏眨了下眼,避开了他眼底的哀怨。
十五岁的明澈也看向叶青盏,小声道:“姐姐,你到底取了多生名字?原来小哥哥不是第一个啊?”
有些话不说还好,说开了就容易让本就在意的人更在意。
闻故脸色骤然阴了下来。
结界隔音,叶青盏捂住了大眼少年的嘴,道:“嘘,再说我又得哄。”
十岁的明澈觉得自己的肩头有些重,抬手揉了揉。结界中三人顺着他的后背下滑,藏在了枕头后。
叫天烬的少年,瞥到了明澈手中的图册,道:“师弟喜欢剑器?”
明澈点头,道:“我没什么修炼的天资,从前就喜欢看村头的铁匠铸剑。”
天烬将册子还给了他,道:“我派皆为剑修,待我学成,师弟可否为我打造一把剑?”
明澈抱着册子连忙点头,“只要师兄不嫌弃,阿澈一定竭尽所能,给师兄打造一把全天下做好的剑!”
天烬笑了笑,“好,拭目以待。”
一旁的少女天雪拿过册子在天烬头上敲了下,“你是大师兄,就知道欺负小师弟,人家才来书院,就要帮你铸剑,你真是个大饼脸!莫要忘了我们来找师弟要言说的要事!”
天烬爽朗地笑了几声,目色认真了起来,看向明澈,“师弟,这几日你若非有要事,你就不要出书院了……”
阿澈眨了下双眼,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师兄师姐神色如此严肃,便道:“好,我不出去。”
天雪看了天烬一眼,摸了下明澈脑袋,道:“书院中师兄弟说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有说什么吗?”
“……”天雪眼神温柔,在他尽是天真的目光中,于心底轻叹。有时候,迟钝些,也未必不好。
天烬拍了拍明澈的肩,也道:“也没什么,你记住,若是书院中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师兄,师兄收拾他们。”
明澈接过天雪归还的书,笑着道了声“谢谢师兄”。
天烬和天雪离开后,叶青盏看一眼身边的明澈,又瞧一眼榻上抱着书册入睡的“明澈”,只听他在梦中呓语:“娘。”
闻故垂眸看了身旁两人一眼,搭起灵桥入了明澈的梦……
“娘,《静夜思》这首诗,除了我,学堂的其他孩子都会背了……我真的好笨。”
小男孩牵着母亲的手,垂头丧气地走热闹的街市上,另一只小手,捶向他耷拉着的小脑袋。
若非有身旁的女人相伴,小男孩的背影真真是落寞而让人生怜。
站在房檐下石柱后的叶青盏,听到这难过的语气,想抱抱他。
好在面容姣好的女子伸手揽住了那只苛责的小手,弯腰蹲在男孩的前边,捏了下他的小脸,道:“怎么还自己打自己呢?”
“我觉得对不起娘。”小男孩仍低着头,“爹走得早,娘一个人拉扯我长大,夫子说我学不会就是在浪费娘辛苦挣来的血汗钱,我……”
女子抬了下男孩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又道:“那你用功学了吗?”
“我……”男孩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言。
柱子后的叶青盏瞧了眼身边一言不发但看得认真的少年,又看向那个堪堪才到她母亲腰边的男孩,知他此时为何欲言又止。
小男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双目周围却有一些青黑。她想,这孩子许真地认真学习课业,但效果甚微。
用功之后的结果不尽人意,用功的过程便难以言说。
说了,谁人信呢?
女子注视着小男孩良久,细指抬起,指着他双目周围的那圈青黑,佯装生气道:“昨夜,娘让你去睡,你真地睡了吗?”
小男孩猛地又抬起了头,睁大了双眸,在他母亲的略微严肃的神色中,老实道:“没有,功课没做完,不敢睡。”
女子听着,笑了声,轻刮了下他的鼻头,问:“还有呢?”
男孩沉默了片刻,在母亲的笑意中,小声道:“看了半宿娘为我画的兵器册。”
“你呀!”女子站起身,重新牵起男孩的手,边走边道,“以后白天看,晚上就要好好休息。”
“好。”
两人的身影向前,在街头的一处铁匠铺子停下。
男孩大大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溅起火花。
悄悄跟上去叶青盏,听着旁边的明澈低语:“原来,那书册是我娘亲手画给我的。”
……
小明澈的梦很乱,四溅的火花中,两人一鬼,走马观花地了解了许多。
这女子人称阿水,确实是个温柔如水的人,丈夫因病离世,独自抚养明澈。写得一手好字,靠抄书为生。
因为脾气温和,写的字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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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又快,阿水闻名于昌洛一些爱舞文弄墨收藏字画的名士豪绅。然,天妒英才。
梦境中,五年不过弹指间。
阿水对镜,一点一点擦去脸上的红妆,露出的面庞苍白而虚弱。枯瘦的手指将桌上的帕子攥得发皱,阿水的目光越过妆奁,看向窗外。
白狐道人就在窗边。
位于阿水背后,藏在结界中的两人一鬼,面面相觑。
床榻上传来平缓的浅鼾声。
“道长,你来了啊。”阿水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断了的丝线,无力而苦涩,“这几日还要谢谢你,愿意陪着明澈,护着他。”
阿水所说之事,叶青盏和闻故在明澈的梦中,也看到了。
昌洛多贵人,对孩子的养育看得重。一些孩童许是受了家中风气影响,半大点,便仗着自己“渊博”便睥睨灵智未启的同龄人。
明澈因为学习功课慢于他人,又常一脸痴笑,被一些邻舍的孩子,喊作“傻子”“呆子”,更有甚者,会对他拳脚相加。
狐狸博士,从那些孩子的手中,救下过明澈。
明澈将他当作好人,阿水也是。
结界中的两位鬼渡,却不这样觉得。
“道长,阿水有的,您可尽数拿去,只求阿水走后,您能照顾好我的孩子。”
病中人之托,多寄深信之人,可——
一个致使数百位孩童畸形的人,真的值得托付吗?
叶青盏朝窗外看去。
白衣道袍的狐人,双手并拢于袖中,颔首。
阿水笑了,仿佛了解了一桩心事,又转身看了眼床榻上安然于梦中的少年,带着唇角不变的笑,闭上了眼。
狐狸博士穿墙过,指腹点于她的眉心,金色圆珠自额间引出,被他收进了袖中。
叶青盏心道果然,这狐狸怎可能无缘无故帮人忙呢?
阿水成了一具白骨,倒头在妆台上。
明澈在结界中,咬着胳膊,留下泪来。叶青盏静静看他一眼,又望向床榻。
榻上的少年,眼角也有了一道深重的湿痕。
梦境碎了,抱着书册的明澈醒了。
叶青盏慌忙操控结界,让几人落在了窗台上。小声道:“这结界有时限,我们得快些回客栈了。”
闻故向她点头,明澈擦干眼泪,“嗯”了声。
掌心生花,落地成莲。三人隐在欲碎的结界中,盛着墨莲返回客栈。
客栈中中毒的众人,仍旧昏睡在床榻上,青肿的胳膊却慢慢消瘦了些。自知无能为力,叶青盏拉着闻故和明澈回了房。
关上门,她便问:“明澈,今日梦中之见,可有让你想起些什么?”
明澈眼睛眨巴了两下,磕巴道:“我、我好像死于一场混、混战中。”
叶青盏想起他在鬼门关时的样子,那条从头裂到脚的缝,确实像剑气劈开的。而且,根据裂缝的深浅来看,更像是从背后扫过来的剑气。
“什么人啊,还偷袭……”
未说完的话被门前掠过的一道暗影所止,叶青盏随着闻故靠近先前戳破的纸窗,悄声看向屋外。
一个面容熟悉的人,推开紫鸢的房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