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很快在一群人的各怀心事中草草结束。
曲靓的气球和已死亡的303一样，都是红色。除去今天被水管工选中任务的宿安，她的危险自然最大。
也正因如此，午饭时曲靓抱着李啸好一阵撒娇，总算是从李啸处软磨硬泡来一个道具。
在【满月游戏】里，只有道具才是硬通货。
路易斯打算回去研究一番他屋里的神秘学书籍。其他人也各自打道回府，毕竟刚开局信息太少，开会也讨论不出什么线索。
散会时，杰里顺嘴提了一句让住在他隔壁的曲靓今晚注意安全。
结果这话落在林芳雅耳朵里，就立刻变了意思。
她堵在门口，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大骂杰里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曲靓嗤笑一声，看都没看堵在门口的两人，对着她直播间的观众娇声营业，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真是好笑。就算今晚碰到鬼，她自有直播间的死忠粉打赏道具。
再加上有李啸在。曲靓这种粉丝量级的主播自然不用操心气球的问题。
看着曲靓离去的背影，林芳雅面色不虞。
关键这事儿还是她自己先出言不逊，要是曲靓站在她那边还好，结果人家完全不理睬她。
杰里一向看不上林芳雅，此时看林芳雅一副“我就骂你了怎么着”的无赖样子，马上用李啸来反击她。
原来早上的时候，林芳雅也想学曲靓的样子偷偷向身为三级主播的李啸示好，结果被李啸当场拒绝。
“不是我不想带你，实在是靓靓——”杰里捏着嗓子咳嗽一声，把李啸那副“正人君子”的猥琐模样学得惟妙惟肖，“你懂的吧，靓靓太漂亮了。”
林芳雅恼羞成怒，用杰里的兽人特征骂他是没进化完全的贱羊蹄子。
两人一个攻击对方出身、一个攻击对方长相，差点大打出手，最后反而要一边看热闹的莉莉安过来拉架。
直播间的观众倒是看爽了，给杰里打赏了个小道具。
林芳雅被气得满脸通红。
宿安没掺和这些。
趁着刚才的人群散去，小猫已经偷偷溜回了201。
刚一回到房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心心念念的泡面桶藏到桌子最里边。
再三确认了食物处于绝对安全的位置。宿安这才松了口气，在地板上盘起腿坐下。
他慢吞吞地晃着小尾巴，把小木盒扒拉到自己手边。
他在进副本前在笼子里待了一天一夜。再加上【金迷】的要求，被运送的兽人前一天必须禁食。
满打满算，除了被搬运工中途粗暴地喂过一点水和药。
宿安在现实里，已经快两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进笼子的第一个晚上，一想到又要被新主人折磨，小猫几乎被吓傻了。同时他还有点发烧，肚子空空的，脆弱的胃部绞在一起抽搐。
整只小猫真的快要饿得疯掉。
那天晚上，宿安几乎能听见他的胃尖叫着在啃食自己的内脏。
小猫快烧着了的脑子里除了填饱肚子，其余什么也不剩了。
什么都好，他什么都可以吃掉。
又干又硬的黑面包也好，掉到地上被弄脏了的土豆也好，咬不烂的骨头也好……
谁能给我一点吃的东西……小猫闭着眼睛，声音小小地呜咽着。
我很乖的，我什么都可以咽下去。
但他被打了药的四肢浑身无力，连最简单的咬住尾巴的能力都没有。
后来小猫饿过劲了，那种火烧火燎的饥饿感终于下去了一点，他对食物的疯狂渴望才逐渐好些。
现在到了副本里，宿安反倒不是很饿了。
他只在小时候吃过几次泡面。宿安依稀记得里面的面条很好吃，在嘴巴里很软很弹，汤汁也香香的，是能让小猫高兴到轻轻摇晃尾巴尖尖的程度。
后来，只能在【金迷】的地下室硬啃面包的那些日子里，小猫再也没吃到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他最漂亮的尾巴尖尖也被人剪掉了。
所以，刚刚把泡面放到桌子上的那一刻，小猫的爪子几乎死死地粘在了上面，拿都拿不开。
他其实很馋泡面的味道。
馋归馋，但护食的小猫还是决定，先做任务再吃饭。
现在——小猫费了些力气，让自己的眼睛不要再死死地粘在泡面上，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起精神。
他必须得先解决一下人偶摆件的问题。
【猫真的去拿盒子了。天呐，非常肝帝的一个猫猫】
【猫猫智取泡面桶】
【前面那几个，求你们别逗我笑了】
【我还以为他回屋第一件事是干饭呢，结果看这样是要先做任务啊】
【主播一天不吃东西没问题吗……】
【我有点紧张，家人们，那个摆件一看就邪门的要死，会不会洗着洗着蹦出个鬼来】
【楼上的，紧张你就抱紧我】
【？】
虽然宿安已经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但满月游戏里总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像苍蝇一样闻风而动。
当粉丝们担心猫猫的同时，直播间里也出现了一些不速之客。
【从曲靓直播间来的，就这人第一个做水管工任务啊？】
【201戴帽子这个人什么时候死啊】
【？你们跟主播有仇？】
【6，已经在等着你们主播被鬼撕烂了】
【上边的狗别叫】
【你才是别叫，等会儿你们主播死了可别哭】
【曲靓粉丝就这素质？】
【都消停点吧，各位，别给两边的主播招黑了】
【听说201藏水了才来的。要不是同组主播信息会被系统自动屏蔽，我高低得让靓靓把他的水搜出来】
【就是，一点都不为团队着想】
【给我气笑了，你们靓靓跟李啸一块儿狼狈为奸克扣水的时候就是为团队着想了？】
【楼上的脑子进水？扣201的水不是为了团队？】
【就201这炮灰样，啧啧，一会儿就得死，你们看着吧】
【曲靓跟李啸关系都不清不楚成什么样了，你们这群舔狗粉还舔呐】
【你又懂了，就你懂。】
【靓靓跟李啸那是逢场作戏，你们家粉丝这都看不出来？没长脑子就去批发一个】
【舔，就硬舔】
【你们才是粉随正主，这主播带着个帽子口罩不敢摘，是长得太丑不敢见人？】
【连我们靓靓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猫猫直播间的粉丝们大部分都是温和无害的毛茸茸控。除去小部分自封“猫猫护卫队”的高攻击力粉丝，其余人战斗力普遍偏弱，根本说不过在直播界浸淫多年的曲靓粉丝团。
看见宿安无辜被骂，猫猫粉丝们被气得连直播都没心思看，个个在屏幕后狂甩键盘，非要给自家主播争口气不可。
两边的粉丝掐得架热火朝天。另一边，浑然不知的宿安刚刚关上橱柜的门。
李啸给的那瓶水根本不够。他只能从橱柜里新翻出来一个小盆，重新从藏好的水盆里舀起水，再轻巧地打开任务盒子。
人偶从脖颈到膝盖的部分被人凶狠地糊上了一大团泥巴，像一块两头尖尖中间胖的大纺锤。
只能勉强辨认出正在做舞蹈动作的四肢，几乎像从这团奇形怪状的泥里长出来的四根扭曲的树杈一样。
有这么大一块泥挡着，宿安不知道清洗过程会不会出问题。他只能赌。
他用左手抓着人偶上半身，右手则是死死压住水盆以便应对异动，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人偶断裂的那只脚触碰了一下水面。
一触即分。
沾了泥土的人偶足部被水晕开，露出一点下面浅色的皮肤。
宿安紧张地看了一眼断裂面，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于是重新把人偶的腿插进水面以下。
以他对游戏的理解，这种单人任务要么是在清洗过程出问题，要么是在最后的清洗结果上做文章。
毕竟，【满月游戏】给玩家挖坑的事儿可没少干。
小猫如临大敌，就着这个姿势呆了一会儿。
人偶腿上凝固的泥土在水面呈分子状散开，几片纤细的草叶被水带走，孤零零地漂浮在水面上。
水还很清澈。
到现在为止，好像这就是一场普通的洗涤。
他用了点力，现在人偶的整个下半身都在水面下了。宿安轻微晃动了一下手腕，以便泥土能够更快地被水流卷走。
脚上的泥散开的很快。宿安把它提起来，轻轻捻开人偶裙子上湿润的泥土，下面是一条洁白轻盈的芭蕾舞裙，上面苍蓝色的轻纱被雕刻得活灵活现。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中间那块泥土那么大，因为人偶穿的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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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蓬起来的芭蕾裙。
裙子后面有点硌手。小猫把人偶转过来，舞裙后腰处的一对小翅膀一下映入眼帘。
宿安呆愣了一下。
这对芭蕾舞群上的小翅膀触动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
他认识这个角色。
是《吉赛尔》的幽灵新娘。
流浪的日子里，有位好心的先生给了小猫工作。那位先生曾经带着宿安去看过一次芭蕾舞剧，那部剧恰巧是《吉赛尔》，幽灵鬼魂们拥有这场芭蕾舞剧中代表性的小翅膀。
舞者们在台上翩翩起舞，台下小猫的蓝眼睛亮晶晶。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娱乐和艺术。
红色帷幔拉起的舞台上，乡间女孩吉赛尔与隐瞒身份的伯爵相恋，却在知晓伯爵有未婚妻后心脏病发身亡。
吉赛尔死后变为鬼魂，和幽灵新娘们一起在密林中跳舞。
猎人和伯爵误入幽灵舞会，被幽灵女王种下跳舞至死的诅咒。吉赛尔挺身而出，再次保护伯爵。与欺骗自己的爱人最后一舞后，吉赛尔的魂灵在晨光中散去……
和宿安同场的观众里，有人大骂伯爵隐藏身份和未婚妻是欺骗吉赛尔感情；有人认为伯爵是被家族逼迫联姻，和吉赛尔是真心相爱，爱情无罪。
而那位高挑的先生，正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轻笑。
那人用了认知屏蔽器，宿安看不清他的脸，但小猫的心头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平静和莫名的欢欣。
人造月光从舞台中央散出，对方微微朝宿安侧过头。
穹顶光灯投射出漂亮的苍蓝星星，正映在那人银白色的长发上。
他微笑着对自己说……
滴答。
人偶身上的泥水像血一样从左手滴进水盆，溅出的水花唤回了他的思绪。宿安眨眨眼，从回忆中解脱出来，开始重新思考现状。
知道了人偶的出处，潜在的危险就好处理多了。
只是不知道，他手里的这个人偶是幽灵女王还是吉赛尔。
如果是吉赛尔还好办。
这位活泼的乡间女孩即使被爱人欺骗和辜负，也一直保持着善良的心。
而幽灵女王则是建立幽灵舞会的人。
凡是闯入舞会的人都会被她诅咒，在这片密林中永远跳舞，直到最后力竭而亡。
想到这里，宿安索性横下心来。他把人偶的整个身体全部浸入水中，用右手轻轻拂去她面部的泥土。
泥土随着他的动作被推开，露出水下一张年轻而明媚的脸。
少女带着迷迭香的花冠，精致的五官眉目低垂。
只是她脸色苍白，神色怏怏，面色中带着几丝忧愁与痛苦。
是女主角吉赛尔。
小猫松了口气。
未等他这口气松完，随着吉赛尔美丽的脸颊露出水面，那盆水突然浑浊起来。
四周的环境暗了一下。
刷的一下，小猫的脑子像被过了电一样。世界的一切全部转变为他无法理解的无机质生命。
不知何时，宿安左手拿着人偶的卫衣袖子变成了宫廷繁复的花式袖口，穹顶的月光把他的手照得惨白。
他的瞳孔无焦距地散开。在惨白高举的左手后面，是蓝黑色的密林枝叶阴影在沙沙作响——
那是悠扬的音乐声？还是敲钟的声音？
混沌的小猫辨不清方向，一切声音都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咚……
白色的影子在眼前闪过……
咚。
伴着粗重的呼吸和惨叫，有人在唱歌——
是谁？
咚！！
那声音很近！
不对！！！
小猫抖水珠一样从恍惚中惊醒！
他愕然地环顾四周，仍然是201整洁的房间。
昏暗的蓝色墙纸边缘裂着口，时钟刚刚指向下午三点。
像被夺走了氧气般，刚缓过神来的宿安小幅度地喘息着，目光落到左手的人偶上。
吉赛尔仍然是一派天真而悲怆的神情。浑浊的深褐色泥水混杂着枯叶，顺着宿安的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但是不对。
绝对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小猫努力转动他不知何时变得干涩的蓝眼睛，目光艰难地移向人偶下方的水盆。
结果不出他所料。
那里的水面已然是一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