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瓷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刚去肯林治病的时候。
她去的那一年,肯林下着鹅毛大雪,以防寒气入体,她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冬装。在下飞机的路上,她的哥哥给她打视频。
“不要怕,给你看病的是周家人,哥哥和他们家很熟,他们的医术和人品都是信的过的。”
“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给哥哥打电话。”
“如果不是周家那位性情古怪,只让你一个人去,否则哥哥就来送你了。”
“肯林冷不冷,箱子里有几件貂绒,你让下人给你披上,她们要是没有照顾好你,你也不要留情……”
说起来,裴池是个严肃话少的人。不过在对裴瓷的病上面,话总是要多一点。当然,至于这一次如此絮絮叨叨,主要这是裴瓷第一次出国治病。
一开始裴瓷是在裴家静养,正常上学。但是在把陆家那位少爷烫伤后,就关于这个病的事,和裴池一下激化矛盾了。
而矛盾爆发的理由主要是因为周家家主的弟弟,周松银。
周松银是个神秘角色,这一点,大部分人都很认可。
可以说,周家现在有如此如日中天的地位,少不了这个人。正是他,从曾经的纨绔突然奋发图强,钻研医学,破解了很多医学上的难题,进行医药的大变革。
早些年,周松银救过不少身患绝症的病人。其中有些没被他选中的病人,为了引起周松银的注意,特意声势浩荡的为他塑雕像,但周松银在雕像即将雕到脸时,突然大发雷霆,然后命人把雕像砸了个稀巴烂。
后来,周松银慢慢退居幕后,并且要求损毁公众平台关于他的信息,就此过上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不少患病的富豪找他都找不到。
裴池也是如此,四处打听,不见踪影。
但是,在裴瓷十六岁那年,裴池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周松银主动联系裴池,表示可以医治他的妹妹。
这件事让裴池大为震惊,再三确定是周松银本人后,裴池飞往肯林,宴请周松银吃饭。然而这场酒席吃到最后不欢而散。
周松银确实想医治裴瓷。
但裴瓷必须独自到肯林找他治病,治病期间不许有人探望,偶尔只能通过电话联系。
这个要求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加之裴池不知道在哪听说周松银脑子不正常,这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世界这么
大,总会找到能治病的医生。
结果就出现了裴瓷烫伤陆燃这事。
这事裴池其实觉得没什么,加之,虽然陆家那边也没有闹。
但裴瓷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自己失控,去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这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裴总,你以后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救她。
“如果没有我,她会死在四年后安塔的雨夜。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略有些失真,不急不缓的调子,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言语间已然胜券在握。
“周松银,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裴池黑沉脸色,气得砸了手机。
裴瓷就在旁边看着。
她在旁边站了很久,久到变成了一株静默的植物,有气无力地耷拉在角落,等待枯意爬满整个生命。
在听完他们的对话后,裴瓷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手机。
“你怎么出来了?地上太冷,你……
走过去的裴池,一打眼扫到她颤抖的睫毛,少女嘴唇抿着,似一樽无悲无喜的佛。可下一秒,那拿着手机碎片的手,深深地扎进手心。
猩红色的血,沿着她的指缝渗了出来,在苍白色的枝条上蜿蜒着蛇形的痕迹。
似乎带着死亡的讯息。
裴池瞳孔骤缩,握住她的手,“小瓷,松开!
“松开!别让我说第二遍!
“不要弄伤你自己!
然而那纤细的手指怎么都没有松力,裴池试图掰开她的手掌,但又怕把手指掰断,只能这么僵持着。
“裴瓷!
裴池真的有点生气了。
但裴池不动。
就在裴池以为裴瓷就这样的时候,裴瓷突然机械地张开手指,染上血的手机摔在地上,她的手掌血肉迷糊。
“医生!
“干什么吃的,赶紧过来!!
裴池一边喊一边将裴瓷抱到床边,在家庭医生过来给裴瓷包扎时,裴池就在旁边站着,窗外斜射入的光在他脸上分割阴影,让他的表情晦暗莫测。
在用镊子取裴瓷伤口的碎片时,由于被紧紧盯着,医生提心吊打,拿出毕生医术,他的动作很麻利,偶尔动作重了一点,也只是颤一下睫毛。
裴瓷向来格外能忍疼。
等医生包扎完离开后,裴池走到裴瓷身边,脸上难得显现出生气的神色。
“你到底在做什么?!
裴瓷抬头,眼眸古井无
波,“我没有想做什么。
“没有想做什么?!你就非要想去国外治病吗?!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两个人之前就“要不要出国治病存在不同看法,这个看法在陆燃这事后,再次被掀了出来。
然而裴瓷只是沉默,她神色静默地看了裴池好一会儿,突然平静地说道:
“哥哥,我失控了。
“就在刚才。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的手已经血肉模糊。
裴池眉头皱得更深,“就算你想治病,也用不着……
“事实就是如此。裴瓷眼睛眨了一下,“哥哥,我当然可以变成一个随时会伤害他人的疯子。但如果有一天,我的尖刀对上自己呢?
裴瓷给足对方思索的时间,只是低头看自己的伤口,“你会阻止我吗?
“或者说,你能阻止我吗?
一时间,两个问句,犹如重锤砸在裴池心头,裴池整个人懵了。
再回过神时,只看到裴瓷在看他。
他如鲠在喉。
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阻止。
毕竟,他连掰开她的手指,取出掌心的碎片,都做不到。
而且,裴瓷说的那一幕,不得不说,他确实害怕面对这一幕。
这场矛盾最终以裴瓷的坚持结束,之后裴池通过交流和周松银不断加深联系,在安排好一切后,裴池将裴瓷送上了去肯林的飞机。
时间回到现在。
听着裴池的唠叨,裴瓷在去周松银安排给自己的住处。
“好的,我知道了。裴瓷强行打断裴池的絮叨,她耷拉着眼皮,声音透着疲惫,“我有点累,后面给你打过去。
挂断电话,裴瓷靠在汽车窗边,玻璃窗冷硬,便有人贴心折好毛巾垫在她脸下。
透过车窗,裴瓷看着大雪覆盖的白。仔细想起来,她对外面有活力的世界始终提不上兴趣,但是……
“外面是彩色的,五彩缤纷。
“她和白色的病房不一样,你做好御寒措施可以出去看看。
上辈子和她邻床的女孩又在她耳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像外面的麻雀一样争吵。
但是莫名的,让她想到那些她自认为淡忘的人和事。
那人也会这样说。
“外面的世界是彩色的。
“真的。
“不感兴趣吗?
“没关系,世界会包容你这样
无聊的人。”
但转而,他又告诉她——
“阿瓷,如果我能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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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那人笑着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什么秘密。
裴瓷不记得了。
但她知道,她要活下去。
就算是一个人活下去。
*
再睁开眼时,裴瓷已经到达目的地。车外是个大庄园,庄园的大门是玄铁色,刻着精美的花纹,花纹上面豪横地镶嵌着细碎的黄金。
在裴瓷这边的人一个电话打过去,玄铁色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打伞的少年。
伞是透明的,上面挤压着雪水,直嗒嗒的往下流。少年身姿颀长,面容冷峻,狭长的凤眼和薄削的嘴唇,皱起眉时,显得有几分渗人。偏偏脖子上还戴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可惜如此鲜红热烈的颜色,也无法驱逐他周身的冷气。
恍惚间,好像他比伞外的天气,都更加冷沉一点。
这位就是周霁月了。
周家的二少爷,是裴瓷这个年龄,他们这一圈能叫得上名字的人。
同温和的安银优相比,他更加寡言,不喜交际。聪明、踏实、可靠,医术精湛。
裴瓷看到周霁月的时候愣了一下。
周霁月没参加他的哥哥举办的宴会,并且在第二日休学出国。
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
裴瓷感觉到他好像不喜欢她。t
可能是觉得她麻烦。
而没一会儿,那边的周霁月从兜里拿出电话,他在给人打电话。
不一会儿,裴瓷这边接通了。
周霁月冷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裴小姐是要在车里睡觉吗?”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裴瓷让人准备下车,下车的时候,她的身上又批了一层大衣,因为穿太多不太方便,她是让人抱着下车的,其他人给她打伞。
快靠近的时候,周霁月“啧”一声,把门打开。
庄园里面有专车接送,周霁月静静看着这些下人把裴瓷伺候上车,然后自己坐在旁边。
路上周霁月简单和裴瓷介绍了一下周家这座玫瑰庄园,说是这座庄园在大雪消逝后,也就是冬去春来的季节,庄园会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漂亮景色。这是由地段和天气种种因素作用下形成的,很难在庄园外看到。
而庄园内的病人,可以在庄园内随处走动。
对于这个未来要住不知道几年的
地方
“你在看照片里的什么。”
见她入神周霁月问道。
裴瓷回国神退出图片浏览“医院房子花树天空鸟人……”
“我没有和你玩找一找。”周霁月说道“所以你做什么出神呢。”
“我可以不告诉你吗?”
“我是医生。”周霁月一脸理所当然“病人要听医生的话。”
裴瓷想了想确实如此。
她本身就是个很自我的人但为了活命也必须听医生的话。
“你真的要听?”裴瓷问他。
“怎么还有我不能听的?”
“没什么。”裴瓷垂眸鸦色的头发衬得她的肤色如同一捧新雪那容色苍白憔悴又是无法忽视的美丽可偏偏她垂下眸子说:
“所谓的五彩缤纷也不过如此。”
这话一出周霁月久久沉默“不过如此?”
“没有。”察觉到不对的裴瓷赶紧改口。
“我已经听到了。”周霁月停下步子他长着一张厌世脸皱起眉的样子瞧着不太好相处。这时抓着裴瓷的肩膀问道:
“你对这个世界不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活着呢?”
此时这辆在风雪中行驶的车静默地落在一个黑衣白发的高大男人眼前。
男人耷拉着眼眼下一片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