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贬官，可否允许儿臣将母妃遗体迎回？”李廉再次来到两仪殿，垂首跪拜恳求。
似乎一夜间，他长大了很多，多了如同太子李忠那般的谨慎萎缩，还有阴沉和转瞬即逝的戾气。就像本来只是来恳求李治让他来安置萧淑妃，却还是忍不住先说了李治将他贬官的事。
李治见此，不由叹息，语气温和如故，“廉儿想将萧氏迎往何处？”
李廉回答，“兰陵祖地。”
“哦？”李治玩味地看着李廉，像是在和李廉探讨这个有趣的问题，“廉儿如何知道兰陵萧氏愿意呢？”
李廉心里一凛，这才抬头看向李治，却只在李治脸上看到一如往常的温和亲切。经历了这么多，李廉已经不再认为父皇如看到的这般。他谨慎回答，“兰陵是母妃长大的地方，儿臣想母妃是希望回到那里的。至于外祖家，儿臣是父皇的儿子，大唐皇子，您亲封的郇王，只要儿臣还在，他们定会妥善安置母妃的。”
李治看着李廉，沉默不语，半响才温和应允，“你说得倒也有理，那就这么办吧。”
“谢父皇。”李廉松了一口气。尽管他无法摸清父皇的想法，但至少母妃的遗体有了归处。
待李廉离开，宫门轻掩，李治玩味地低声重复“外祖家”。
话分两头，李弘这两天心情都不太好。
尽管没有宫人和侍卫敢在李弘的面前说不该说的，但是他还是旁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还有蒙师不明所以的叹息。今天来上课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了四哥，想要上前安慰几句，却被四哥阴沉乖戾的眼神定在原地。
终于等到了下课，李弘回到淑景殿，便看到母后和妹妹一起在逗弟弟玩儿，宫里全是快活的气息。本来，这样的场景总能让他疲乏尽退，他也会成为这快活的一分子。但是想起这两天的种种，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李弘的复杂心绪如何逃得过武皇后的眼睛，甚至连安定公主都察觉到了一二。但是李弘不说，武皇后也不问，宫人们也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李弘终于还是走上前去，“母后，儿臣回来了。”
武皇后就像是没看到李弘难堪的脸色一般，只是对着他含笑点头。
李弘也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扶着东西练习站立的李贤。突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小手握住，侧头看去，是他的妹妹安定。
安定公主好奇又关心地看着李弘，“皇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李弘听到妹妹的询问，又看向一旁的母后，便见母后也在关心地看着自己，而弟弟则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他心里酸涩，却不知道从而说起，是说宫人们讨好又敬畏的态度，还是说宫人们感叹郇王的可怜，亦或是蒙师们的叹息和又多讲述的仁爱故事，甚至是四哥那个转瞬即逝的仇恨眼神。
“皇兄没事儿。”李弘这样回答。
武皇后终究还是不忍心看李弘如此。她看向一旁侍候的宫人们，吩咐她们带着公主、潞王（李贤）去休息。
李贤虽然还想看热闹，但是他确实因为练习站立而有些累了，再加上还不太会说话，便乖乖被带着出去休息了。
而安定公主却还想留下来。她眼巴巴地看着武皇后，“母后，女儿还不累。”
武皇后笑了笑，“那就留下吧。”
安定公主露出大大的笑脸，和她身旁一副苦瓜模样的李弘形成有趣的对比。
随后，武皇后又只留下杨春花侍候，让其他宫人都出去。
“弘儿，坐这儿来。”武皇后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
李弘听话地坐过去，而安定公主也自觉依偎着武皇后坐下。
武皇后亲自给李弘倒了杯水，推到他的面前，“弘儿是在责怪母后？”
李弘本来还耷拉着个脑袋，闻言赶紧看向武皇后，“儿臣不敢责怪母后！”
武皇后笑了笑，“弘儿是不敢，但是还是觉得母后做错了是吗？”
李弘又耷拉下脑袋，看着水杯，沉默片刻，才涩声回答，“儿臣只是难过，为四哥难过。”
武皇后叹息，“弘儿是觉得母后不该处死枭氏？还是觉得你父皇不该贬谪郇王？”
李弘喏喏回答，“儿臣不知道。”
武皇后温柔地看着李弘，“枭氏死前曾诅咒母后，来世也要杀了母后。而郇王说将继承枭氏遗愿。”
李弘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不由睁大眼睛看向武皇后，“儿臣不知道。”
“他敢！”安定公主怒目圆睁，忍不住插话。她有力地握住武皇后的手，看着武皇后，认真保证，“母后放心，等女儿长大了，定会处死这厮！”她才不知道那所谓四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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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什么东西，也不管他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想杀母后，那就去死吧！
随后，安定公主又疑惑不解地看着李弘，“皇兄，你为何会为想要杀母后的人难过？”
李弘羞红了脸，不敢看妹妹和母后的眼神，半响才低声回答，“皇兄不知道他这么说，而且他也杀不了母后。可能。。。可能。。。可能他只是悲痛欲绝，口不择言。毕竟，母后处死了他的母亲。”
“你在说什么东西？”安定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弘。她素来知道李弘爱念叨什么仁者爱人，却不知道他连想杀母后的人都要爱，怕是脑子进水了吧。
安定公主气鼓鼓地看向武皇后，“母后，不要给他倒水了。他才不需要喝水了，他脑子里都是水。”
武皇后被安定公主的话逗笑了，她摸摸安定公主气鼓鼓的小脸，“那安定想喝水吗？”
安定公主摇了摇头，“安定不口渴，母后先管管皇兄吧。”
武皇后含笑点了点安定公主的鼻尖，才转头对这李弘继续柔声说道，“弘儿，他杀不了母后，不是他不想，只是他做不到。”
李弘仍然沉默地低着头。
武皇后叹息，“弘儿，你觉得母后厉害，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害到母后，所以母后就应该对他们的谋害置若罔闻吗？同样是攻击，只是母后赢了，他们输了，所以你就为他们难过吗？这就是你学到的仁爱吗？”
明明武皇后的语气如往常般温柔，却像锋利的武器剖开了李弘乱麻般的心绪。他就像是被凛冽的寒风吹醒般不知所措，只是喃喃说着，“弘儿并未这样想，弘儿从未觉得母后做错了，弘儿知道母后这样做都是有原因的。弘儿只是，只是昏了头。”
武皇后叹息，“到母后这里来吧。”
李弘耷拉着脑袋，扁着嘴巴，埋头在武皇后的怀里。
武皇后温柔地摸着李弘的后背，“弘儿类父。”
“那我呢？那我呢？女儿像谁？”安定公主看着李弘好像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怎么生气了，而是好奇地追问。
武皇后摸摸她的脑袋瓜，笑着说，“安定类我。”
安定公主闻言，下巴抬得高高的，发现这里除了母后和埋头母后怀里的皇兄，只有站在一旁的杨姑姑可以分享这快乐。于是，她骄傲地看着杨姑姑，“杨姑姑，母后说我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