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迟书誉在他身后摇了摇头,抬脚跟了上去。
助理很会挑衣服,挑了身酒红色的礼服,穿在宋时衍身上,很漂亮。
宋时衍自己跑是跑了,但根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不一会就悻悻地回了头,站在迟书誉身边:“谁来接我们啊。”
他没看到小张的车。
“我开车过去。”迟书誉揽过他的肩膀,“你还没来过这里吧,我带你去车库。”
你还没来过这里吧。
哈哈,哈哈。
这话宋时衍没法接,他选择了不说话——没来过这里,哪能轻车熟路地找到迟书誉的家。
说要带他去车库,其实迟书誉也没带,他让宋时衍在小区门口等他,自己去地下车库开了车。
现在已是春夏之交,天暗得比较晚,六点多了还能看到夕阳,宋时衍安静地站在小区门口,往远处看落日。
有车在他耳边鸣笛。
宋时衍转过头,看到了一辆红色的跑车,迟书誉从里面探出头,朝宋时衍笑。
还挺拉风。宋时衍默默腹诽了一句,车门自动打开了。
宋时衍探身坐了进去,刚要系安全带,迟书誉就从驾驶座探身过来,伸手帮他系好了安全带。
甘草的气息围绕在宋时衍身边,他不动声色地朝后靠了靠,迟书誉却借机凑得更近。
他几乎怀疑迟书誉是故意的!
什么系安全带,不过是为了占他便宜!
宋时衍偏开头,屏住呼吸,简直要气坏了。
什么不找了,什么放手,都是男人骗猫放的狗屁,迟书誉这老流氓,占他便宜的时候也没说要放手,也没说难过啊?
宋时衍在这里生气,迟书誉却坦坦荡荡,他替宋时衍系好了安全带,就离开了他身边,十分坦荡地扭开了车钥匙:“这车的安全带设置的很特殊,你可能不会系。”
笑话,怎么可能。
宋时衍愤愤低头,对迟书誉贬低他智商的行为十分不满意,双手放到安全带上摆弄了起来。
摆弄了半天,车都开出小区了,都没能成功把安全带解开。
“我说什么?”迟书誉嘴角的笑容险些压不住,一边憋笑一边道,“说了你还不信,我真是好伤心。”
……
宋时衍怒了。
要不是迟书誉在开车,他真想一爪子甩到这狗男人脸上,给他个教训!
宋时衍一边腹诽,一边整个人靠在座位上。
别的不说,迟书誉这车坐着确实舒服。
“舒服吧。”迟书誉仿佛知道了他在想什么,笑道,“就是这车舒服我才开出来的。”
什么德行,宋时衍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会讨巧卖乖呢,他从鼻子里哼出来一股气:“不舒服,一点都不舒服。”
不舒服就不舒服,迟书誉趁着等红灯的时间,也要偏头看一眼宋时衍:“好,下次换别的接你。”
下次,还能有下次吗,糖就剩了两颗,宋时衍已经没有下次了。
他没说话,安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折腾了一下午,他实在太累了,脑子都锈住了,得休息一下才行。
迟书誉却不愿意让他休息,这人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看一眼都是奢望,更别提和他说话了。
“你不问我什么?”他主动找起了话题,声音不轻不重,恰巧够宋时衍能听见。
宋时衍闭着眼,从嗓子里哼出气:“问你什么?”
“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告白,问我怎么喜欢上你的啊。”迟书誉叹道,“第一次见面,我说喜欢你,你一点都不吃惊,搞得我差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宋时衍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自己能意识到被喜欢,那绝对是有鬼。
宋时衍快尿了。
不是迟书誉,上高中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心这么细呢?
他的睡意瞬间被冲淡了,大脑飞速运转,撇撇嘴:“别以为你乱写我就看不出来,没事请全班吃烤红薯,够重意思啊。”
“我直接请你,你肯定不干,还得想想什么时候请回来。”迟书誉叹口气,“我想了这么多花招,没想到还是被你知道了。”
“我多聪明啊。”宋时衍自己还骄傲上了,“比你聪明多了。”
迟书誉:“确实很聪明,猫告诉你的?”
宋时衍:“那当然。”
等等,他接了前半句,却不想还有后半句等着,睁大了一双杏眼:“什么什么?”
他摸摸鼻子,往右边挪了挪:“开什么玩笑,我都没见过你家猫。”
“等有机会带你看看。”迟书誉踩了一脚油门,像是想到了什么,无意间说道,“也挺奇怪的,每次你来,我家猫都跑没影了。”
那可不吗,猫在哪来的宋时衍。
他不知道迟书誉在试探自己还是干什么,没敢接话。
跑车的车内空间很宽敞,但宋时衍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狭窄的车内空间里,能闻到无处不在的甘草味道。
所幸迟书誉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过了十来分钟,终于到了婚宴地点。
宋家够气派,婚宴选在了停水岸,这是南城著名的高级场所,包一晚上价格可不便宜,够养大十来个宋时衍了。
迟书誉停好车,先探过身子替宋时衍解开安全带,接着自己下了车,替宋时衍打开车门。
宋时衍瞪他一眼:“我长手了!”
迟书誉无辜:“你长手了,怎么一分钟都没下车?”
还不是你这个车设置的太复杂了,我找不到把手。方才的安全带不会解已经是够笨了,宋时衍不想再承认自己笨,昂首挺胸抬着下巴下了车。
迟书誉没再笑他,怕把人吓跑了。
他伸出胳膊示意宋时衍挽着,宋时衍乖乖挽上,凑到他身边小声问。
迟书誉比十八岁的宋时衍高十公分,主动偏过头,听他说话。
“你带着男舞伴去,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迟书誉同样小声回:“我可是南城最有钱的,谁敢说我。”
哦,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宋时衍一直对钱没什么概念,早知道迟书誉这么有钱,当初就应该好好蹭他钱花,也省得天天跑饭店里端盘子扫地。
他于是又问:“这地方包一晚上多少钱啊。”
宋家那么有钱,都不肯出点钱养宋时衍,迟书誉顿了顿,没告诉他事情真相:“宋家和老板是朋友,没收钱。”
咋可能,停水岸是迟家的,迟书誉足足收了大几百万。
“我就说,他们都困难的来找你要挟你了,怎么可能有钱包这么大的地方。”宋时衍哈了口气,西装挺薄,晚上又有点凉。
迟书誉摇了摇头:“你放心吧,我不会受他们要挟的。”
你不受他们要挟,还为了几幅画回来,屁嘞。
宋时衍不拆穿他,继续和他咬耳朵:“我待会要找我的东西,如果有什么意外,你掩护一下我。”
迟书誉没答,宋时衍刚要戳他,发现两人已经到了婚宴现场。
停水岸有几个专门的宴会厅,很大很气派,里头玫瑰花一片连这一片,天花板上挂着一片又一片的玻璃灯。
闪闪发光,就像舞台上站着的新郎新娘一样。
隔着很远,宋时衍却有些没由来的羡慕。
“迟书誉,你说,”宋时衍眸子垂下来,“是我不乖,还是……”
他叹口气,不太甘心:“怎么我和妈妈得不到的善待和偏爱,周琼和宋时林简简单单就得到了呢?”
“你在怀疑什么。”迟书誉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如果你愿意,如果未来有朝一日,我能成功得到你的爱。
阿衍,我愿意给你这世界上最盛大的婚礼。
不惧流言蜚语,我用我的一切为你拼花路。
他正和宋时衍“调情”,保安就没眼色地迎了上来,“是迟先生吧,周先生命我在这等你。”
“周先生?”宋时衍正愁不知道怎么回复迟书誉,这保安就解了他燃眉之急,他感激地看过去,顺势问了出口,打断了迟书誉无时无刻的表白。
“哦,就是周太太的父亲,”保安道,“他应该快过来了,不知道您方不方便等一等?”
不方便。
迟书誉根本不知道这号人物,要不是宋时衍,他都不会来宋北川的婚礼。
他直接拉着宋时衍离开了原地,留着保安在身后:“您等一等。”
“有钱真好,”宋时衍一边感慨,一边观察着大厅的装潢,叹道:“要是我有机会娶个姑娘,我也在这里为她办婚礼。”
“一晚上几百万。”迟书誉凉凉地打断他的幻想,“你去哪找这么多钱?”
宋时衍:“……”
真扫兴这人。
他白了迟书誉一眼,讨厌他三秒钟。婚礼发言不知道结束了还是没开始,宋时衍饿了。
他一天没吃饭,走的时候又着急,猫粮都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婚礼现场摆着不少香槟酒和漂亮的小蛋糕。
吃饱了才方便干坏事,宋时衍快步走上前,摸了一个最漂亮的草莓蛋糕往嘴里一塞。
然后噎住了。
宋时衍被自己蠢到了,刚想拿过一边的香槟酒往嘴里倒,另一旁就有人递来了一杯白开水。
“别喝那个酒,你酒量不行。”迟书誉抢过他手里的杯子,自己喝了口,“小孩子喝什么酒。”
“我二十三了!怎么不能喝酒了?”宋时衍叛逆心上来了,抢过迟书誉手里的杯子,“我就喝。”
迟书誉眼看着他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干净了,唇角彻底拉不平了。
“阿衍,”他哭笑不得,知道说完了这话小青年又要害羞,“我喝过了。”
宋时衍还没反应过来,他觉得喝同性朋友杯子里的水是件很正常的事。
迟书誉忍不住,突然很想欺负他。
他慢悠悠,声音微微提起,笑盈盈:“我们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第42章
宋时衍正逞能呢,喝完酒脑子有点晕,不太能思考了。
听到迟书誉的话,他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间接接吻?”
他头顶的呆毛翘了起来,表情也毛茸茸的。
迟书誉能看出来他的大脑有点宕机,刚想说点什么揭过这个话题,宋时衍就红成了草莓蛋糕:“谁跟你间接接吻啊?”
他不会骂人,骂人只会“卧槽”,此刻被逗熟了,将酒杯塞回迟书誉手里,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凉白开,灌了自己一气,终于将酒意灌下去了。
“你不说话是不是会死?”宋时衍要被他逗熟了,气急败坏,“就喝你一口酒,不知道的以为我强吻你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迟书誉更要得寸进尺,他笑着凑上前,盯着宋时衍的眼睛看,里头盛着笑意涔涔:“我求之不得。”
宋时衍:“……”
红意从他的脖子一直泛到耳根,一点一点侵蚀了他所有的镇定:“你能不能闭嘴啊。”
“好好好,我不说。”迟书誉摸回了水杯,里头还有半杯水。
他做的比说的更过分,直接喝了下去。
宋时衍看他的表情,活像刚背完一幅Z国地图,脑子都直了。
他算是知道了,迟书誉这个臭不要脸的,欺负他简直如吃饭喝水。
宋时衍瞪迟书誉,迈步要往前走,却被人拽着胳膊拉回了身边,那人蔫坏,还找理由:“周琼母子万一对你下手怎么办。”
“现在是法制社会,她肯定不敢对我做什么。”宋时衍嘴上说着,实际上仍然怂得要死,乖乖缩回迟书誉身边,“你又保护不了我。”
迟书誉听到保护两个字就应激,干脆从摆台上摸出一个草莓小蛋糕,递到宋时衍嘴边。
宋时衍顺嘴咬了一口,咬的唇周尽是奶油。
他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微微泛潮,伸出舌头舔干净唇周的奶油,猫儿似的,乖巧又活泼。
他不习惯被别人喂东西,伸出两只手从迟书誉手里捧过小蛋糕,恰巧碰到了迟书誉的指节。
宋时衍的手指常年冰凉,没有热意,迟书誉却不然,他的手干燥温暖。冷热相接,宋时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又泛了起来。
他低头又咬了口蛋糕,妄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迟书誉越看越喜欢,简直想把这猫似的小人带回家养着。
蛋糕分量不小,第二个吃完,宋时衍就差不多饱了。
吃饱喝足以后,挽着迟书誉的手,四处打量着宴会厅,突然意识到不太对。
“迟书誉,”宋时衍发呆,声音透着十足忧郁,“我以为宋北川会在宋宅举办婚礼。”
他的东西都在宋宅,如果宋北川想用他那些画来威胁迟书誉,为什么不在宋宅办婚礼。
“宋宅太小了。”迟书誉低头,喟叹一声,“你还挺看得起他的。”
宋宅还小吗?
宋宅是个足有三层的别墅,每层十来个房间。
宋时衍没见过世面,抱着迟书誉的胳膊,超级小声地问:“这还小吗,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买不起那么大的房子。”
“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家。”迟书誉从他手里接过小蛋糕的纸托,扔进垃圾桶里,“你要是喜欢,我买个送你。”
倒也不必。
宋时衍笑笑,没说话。
大房子有什么好的呢,也不知道能住多久。
一天,两天,一次,两次?
然后让迟书誉守着空无一人的大房子,继续难过吗?
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若说刚变成人的时候,他还很坚定地当一只猫。
现在的他,突然很想多陪陪迟书誉。
宋时衍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对这个社会也没啥贡献,没什么人喜欢他。
不过也因此,他从来不欠什么人。
唯独一个迟书誉,他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感受到宋时衍情绪的低落,迟书誉安慰他:“其实大房子也不是很好,像我现在的房子,我一个人住,有时候还挺孤独。”
“你为什么,突然搬家搬到那里了,通勤又不方便。”宋时衍努力调节了情绪,接他的话。
“啊,”迟书誉眉眼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自然,转移了话题,“婚礼结束宋北川应该会邀请不少人去宋宅,到时候我带你去。”
宋时衍能听出他不想说,也不追问,只是乖乖点头:“麻烦你啦。”
他刚说完麻烦,又想了想,说:“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去宋宅吗?”
迟书誉还真不知道为什么。
但宋时衍让他问了,他便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宋时衍也不担心掉马甲了,迟书誉只要不傻,都能意识到小鱼和他有关系。
他得趁着能当人的这短短几天时间,把一切身前身后事都处理明白。
“我不想让你总是被宋家威胁。”他的眼里带上祈求与恳切的温柔,“你好好过你的生活,不要总让我担心,好吗?”
不要总让我担心。
迟书誉一顿,他逗宋时衍向来熟练,情话张口就来,很少体会到词穷是什么感觉。
他的心口好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漾出了柔和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你也很在意我吗,阿衍?”
重点明明是前半句,这人怎么回事,几个月不见,抓重点的本事长了不少。
这回算是轮到宋时衍别扭了。
论在乎,他当然在乎迟书誉。
迟书誉这人除了老和他抢年级第一,有什么都憋着不说之外,对宋时衍是一等一的好,宋时衍当然希望他开心快乐,好好活着。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别的什么。
毕竟铲屎官好好活着,小鱼才能一直快活。
他沉默一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需要说点什么,打着哈哈道:“人道主义关怀嘛。”
好一个人道主义关怀。
迟书誉正要说说话,余光中看见了宋北川和周琼。
他们化着精致的妆容,光鲜亮丽地朝着迟书誉走了过来。
“迟先生能光临,蓬荜生辉啊。”没等迟书誉表态,宋北川就率先伸出手,想要同他握手。
迟书誉并不给他面子,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拿宋时衍的遗物,对虚与委蛇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略微向后退了退,冷漠道:“停水岸没您糟蹋,恐怕更加生辉。”
他赚着人家的钱,还丝毫不给面子。
宋北川的脸色变了变,却不敢发怒。
周琼不知道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比他更加激动,眼里的不满藏都藏不住:“你什么意思?”
迟书誉拉着宋时衍往后退了半步,拇指摩挲了一下左手的表盘。
看都不看周琼,仿佛这人只是空气。
笑话,宋北川他都不放在眼里,周琼这个小三上位的女人,他更看不上。
周琼的火气扑了个空,宋北川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再说话。
她却忍不住,只好把气撒到一旁的宋时衍身上:“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连我结婚,你都不肯给我安生吗?”
她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宋时衍本来在一旁看戏,这下却不能置身事外了。
他理了理西装的袖子,慢吞吞抬起头,仗着有迟书誉护着,笑了起来:“怎么会呢,周阿姨,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么些年,周琼一直对陈雅如心有芥蒂,她厌恶宋时衍,同样也厌恶和宋时衍长相极为相似的他。
周琼并不理会宋时衍的好声好气,直截了当地说:“你到底是谁,你和宋时衍有什么关系?”
宋时衍笑意更浓,他招架不住迟书誉,却不代表他不会装:“周阿姨,我不认识什么宋时衍。”
他的话语那么冷静那么陌生,周琼却感觉那双眼睛熟悉得很。
中年女人穿着拖地的婚纱,胸口的红玫瑰娇艳如火,她的心口却泛起了无端的慌张,仿佛见鬼一样后退了两步。
明明是她盛气凌人,现在却好像宋时衍欺负她了一般。
“周阿姨。”宋时衍朝着迟书誉身后躲了躲,他实在无奈,“我真的不认识您说的宋时衍。”
别人怎么指责迟书誉都行,他懒得理会这些。
但是当着他的面欺负宋时衍,不行。
迟书誉挡在宋时衍面前,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带上嘲讽:
“我只是带了一个替身过来罢了,您便如此心虚,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宋时衍不清楚这些人际关系,迟书誉从小混到大的,还能不清楚吗?
宋时衍存在一天,就要和宋时林分一份的家产。宋北川再不是东西,宋时衍终究都是他血脉相连的亲生孩子。
而和宋时衍走得最近,最容易换掉他的药的,周琼算一个。
“……”周琼的脸色终于变了,“你在胡说什么?”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瞳孔里尽是惊慌失措。
宋时衍一开始还没听懂,他不懂周琼对自己没由来的恶意。
现在看来,分明是恐惧和心虚。
宋时衍早就死了,被她害死了,现如今一个和他长得极为相似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她当然应该害怕。
他慢慢反应了过来,一切的疑问此刻都有了结果。
周琼换掉了他的药。
所以第一次见面,周琼就过来问他和陈雅如是什么关系。
她问的其实不是陈雅如,是他和宋时衍有什么关系。
宋时衍微微发起了抖,他并不想和宋时林争什么,也不想干预宋北川和周琼的生活,只是自己一个人努力地生活着,这都不被允许吗?
迟书誉心里有了数,他手头还没有证据,并不能直接定周琼的罪。
他的阿衍很聪明,明显反应了过来,有点发抖。
迟书誉握着他的手,安抚一般地用食指摩挲了片刻,语气不明:“我先失陪了。”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周琼却不肯。
“你什么意思?”她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害宋时衍?”
她的声音略有些大了,本来热闹的宴会厅突然安静了一瞬,不少视线朝着他们的方向投射了过来。
第43章
那么多人等着看热闹,宋北川嫌丢人,拉着穿婚纱的周琼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对迟书誉连连抱歉。
看热闹的大多是看宋北川的热闹,还没什么人敢看迟书誉的热闹,见宋北川离开,众人也纷纷挪开了视线。
上流社会各种宴会,本质上是为了人际交往。
经过周琼这么一喊,大部分人都意识到迟书誉也来了。
“我带你去逛逛别的,怎么样。”迟书誉眼见得不少人围了过来,实在懒得客套,低头给宋时衍提建议,想把他哄走。
宋时衍不明所以:“我们不等着去宋家吗?”
迟书誉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就这么一犹豫,两个人就被团团围住了。
宋时衍还没反应过来,迟书誉心说不好,认命地从一侧端起一杯香槟,举了起来。
宋时衍跟着迟书誉的动作看过去,看到了一堆人。
好,他懂了。
宋时衍连最普通的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遑论上流社会的虚与委蛇,他眨眨眼,决定临阵脱逃。
他从迟书誉的口袋里摸走他的手机,朝他微笑:“既然迟总这么忙,我先不打搅了。”
迟书誉还没来得及拽住他,这人就如脱兔一般溜了出去,只留下迟书誉一个人。
他才不要和迟书誉一起应酬呢。
宋时衍一边想,一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他好久没碰手机了,都有些生疏。
迟书誉的手机款式并不新,和宋时衍高三时候用的是同款,只不过宋时衍的手机是白的,迟书誉这款是黑的。
连手机都要用一样的,你幼不幼稚啊迟书誉。
宋时衍腹诽一阵,他找的这个座位很高,宋时衍的脚够不着地,腿在半空中晃悠来晃悠去,认认真真地摆弄着迟书誉的手机。
迟书誉的手机密码,宋时衍都不用猜,就冲迟书誉平日的作风,肯定是他生日。
他洋洋得意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手机却没解锁,显示输入错误。
居然不是他生日吗,宋时衍有些失落,对这手机没了兴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等迟书誉应酬完毕。
现在时间已经是八点了,离糖的有效期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宋北川可真能磨蹭,都八点了婚礼还不结束。这糖的有效期越来越短,要是直接变成猫了,那就真完蛋了。
桌子上甜点糖果一盘跟着一盘,宋时衍偷偷摸了吃掉,桌上很快多了一小堆糖纸。
他吃的牙疼,又打开手机,不信邪一般随便输入了几串数字,没一串对的。
真无聊,他想。
身后笼罩下一片阴影,迟书誉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他弯腰笼罩住宋时衍的身子,拿过手机:“笨蛋,这密码最低六位,你怎么才输四位?”
宋时衍顺着椅子转过身,唇不小心擦到迟书誉的下巴。
他捂着脸颊泪眼汪汪:“我猜不到嘛。”
迟书誉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擦过自己的脸,他打开手机,道:“你输两遍不就好了?”
对哦,宋时衍抢过手机,输了两遍自己的生日,真的打开了。
一划开锁屏,宋时衍就看到了一张自己的照片。
是他睡觉的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轮廓柔和,睡颜安静又无害。
迟书誉的锁屏是轮换的,宋时衍还以为他手机壁纸也是风景图,一打开看到自己熟悉的脸,视线立刻落到了迟书誉脸上。
“你那次带着江寒食来借住,我拍的。”迟书誉非常坦荡,丝毫不觉得难为情。
宋时衍想起来了,是酒吧的那次,他还觉得迟书誉洁癖重,自己穿着他的睡衣都不能和江寒食睡在一起!
“所以你当时……”宋时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已经开始喜欢我了?”
迟书誉并不瞒他:“我对你,是一见钟情。我早就说过了。”
我爱你的时间,远比你知道的长久的多。
“什么一见钟情,”宋时衍被他说的鸡皮疙瘩起了一片,“我怎么不知道。”
“你忘了吗,那天在医院,我被江寒食打伤了,你问我是喜欢那个故人吧,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宋时衍想起来了,他当时以为那是迟书誉随口说出来哄他的。
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宋时衍才不相信这些。
“我不是随口说的。”迟书誉给他递了杯水,“下次别吃这么多甜的了,你牙总是疼。”
他不是随口说的,他对宋时衍,从来都是一见钟情。
那个天真懵懂,告诉他长大了有能力就会幸福了的小孩,那个用自己的伤口抚慰他的创伤,那么温柔又那么可怜的小孩。
从最开始就深埋于他的记忆中,撞开了他朦胧又惶惑的暗恋情愫。
从此他知道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宋时衍依旧当他随口说着玩的,并不相信。他划着迟书誉的手机,这人性格无聊,手机上也无聊,除了办公用的APP,连视频软件都没有。
迟书誉坐在他身边,看着宋时衍玩手机。
然而宋时衍翻来覆去看了一圈,也没能看出来迟书誉手机有什么好玩的。
他正要把迟书誉的手机还回去,一旁就来了一个侍应生。
那人低头和迟书誉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一共就两个人,有什么话还得悄悄说,宋时衍喝了一气杯子里的水:他才不好奇呢。
迟书誉了解他,知道他好奇,站起身道:“走吧,我们去宋宅。”
婚礼终于结束了?!
宋时衍一个激动,从座位上歪了下来。
迟书誉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紧张道:“有没有受伤?”
宋时衍扶着迟书誉的肩膀站直,摇摇头:“别担心,我没事。”
迟书誉见他没事,这才放下了心:“我直接开车带你去宋家,到时候见机行事。”
这还用说?宋时衍点头表示同意,把迟书誉的手机还给他,跟着迟书誉离开了宴会厅。
宋家离停水岸很近,等到宋时衍他们到宋家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门口,正和来往的客人谈笑风生。
“那是谁啊,”宋时衍低声问道,“我好像没见过他。”
“周琼大哥,周家的人。”迟书誉和这人有过一面之缘,“今晚保安让我们等的就是他。”
宋时衍点点头:“还挺多人的。”
他一边观察着,一边凑到迟书誉身边:“如果我一把火把宋家烧了,你会帮我赔吗?”
以前的宋时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只会把一切都揽下,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
他从来不愿意欠别人的。
迟书誉心里暗爽,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懒懒地支着嗓音:“当然,你干什么我都帮你兜底。”
“那倒不用。”如果时间掐的准,宋时衍能解决完一切之后变回猫,纵宋北川有天大的法子,也找不到他了。
两人很快朝着大门走去,周涛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迟书誉。
他和周琼长得很像,眉清目秀的看不出年龄。
他一边伸手邀请迟书誉进门,一边状似无意道:“这位是?”
迟书誉口无遮拦:“我老婆。”
宋时衍受不了他了,暗戳戳掐了他一把。
在周涛看不见的角度,迟书誉和他咬耳朵:“你要想在宋家自由活动,不得有个高档点的身份?”
当你老婆算什么高级的身份,宋时衍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妥协了:“随你。”
不过迟书誉说的没错,周涛本来都不拿正眼看宋时衍,迟书誉这话一说,立马找了用人专门招待宋时衍。
跟迟书誉待在一起目标太明显了,一个人活动反而更灵活一些,宋时衍乐见其成。
他和迟书誉使了个颜色,就跟着用人去了休息室。
宋宅的用人不是很多,今天客人多,用人很忙,招待完宋时衍就离开了,这正好给了宋时衍机会。
他从小在宋宅长大,虽然不到十岁就离开了宋宅,自己一个人住在北郊,但对宋宅的构造十分了解。
他不想浪费时间,偏头看了眼钟表,蹑手蹑脚地打开休息室的门。
他记得,自己的房间在三楼。
他的东西最多不过两个去处。
如果宋时衍的房间还在,那就是在他的房间里。
如果他的房间不在,那就是在宋宅的杂物间里。
宋时衍思索片刻,决定先去三楼看看。他贴着墙往前走,动作很轻。
没走几步,就撞见了一个人。
一个他朝思暮想,却永远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宋时衍不想看到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沉下脸转身就要换一个方向。
那人却没忍住,不太体面地开了口。
“阿衍,是你吗?”
第44章
宋时衍不看她,脚步没停,对方却快步走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实在走不掉,宋时衍无奈地转头,视线落在了陈雅如那张漂亮的,被用心呵护着的脸上。
岁月好像在她脸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您已经是第三个把我认错的人了。”宋时衍克制住脸上的表情,用手捂住眼,无奈道,“我不认识什么阿衍,但听说他已经死了。”
宋时衍没料到会在这个场景再次见到陈雅如,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他唇色发白,只是默默看向她。
那人手里本来拿着一个精致的大牌包,却哗啦落了地,手指微微发颤,细看来,眼底竟然是红了。
陈雅如的手指慢慢蜷曲了起来,发出骇人的白,她的声音沙哑,慢吞吞却坚定道:“阿衍……你不愿意面对妈妈,对吗?”
宋时衍看向陈雅如的视线带上了更多防备,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
况且他和宋时衍的脸不过七八分像,而且他现在只有十八岁,再多的误会和相似也说明不了什么。
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没有人能逼他承认。
“我听别人说,” 宋时衍道,“他早就死了。”
他并不信任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只是用茶色的眼睛冷漠地盯着他。
“你别捂脸。”陈雅如说,“你放下手,让阿姨看一看好不好。”
说实话,宋北川长得一般,甚至可以说是难看,宋时衍之所以能有一副好样貌,是托陈雅如的福。
两人的眼型一模一样,仔细看着人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好像对面站着什么特别重要的人一样。
可宋时衍知道,这人心凉血薄,眼里除了利益什么都没有。
当年宋时衍一直以为,陈雅如不带走自己是因为不方便。
他原谅了陈雅如,原谅了她将近十年不来看自己,不给自己一分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宋北川殴打和苛责。
可是后来,十八岁生日那晚,他终于鼓足勇气给陈雅如打了电话。
却得到了让他难过得想死掉的回复。
宋时衍不愿再回忆,他的眼里带上了几分柔软,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慢慢地放下手,漏出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电光石火之中,陈雅如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折寿。
宋时衍认命,扶起了陈雅如,对她说:“阿姨,你也不必如此激动,小宋哥哥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还以为我是宋先生的私生子。”
他信口胡诌,想到什么说什么。
只是啊,他五年没见陈雅如,再见面,居然叫的是阿姨。
“你叫什么。”陈雅如握住他的胳膊站起来,盯着他的眼睛,眼眶红了,宋时衍能看见她眼里的泪意。
人死了,就开始装母慈子孝了。
宋时衍沉思了一下,决定编个名字:“迟小鱼。”
跟着饲养员姓,他骄傲。
“小鱼吗?”陈雅如迟疑了一瞬,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你姓迟?”
“姓迟怎么了吗?”宋时衍一边回答,视线瞬时落到了墙上的钟表上——那时针已经指向了九,他只剩下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没,没什么。”陈雅如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并不肯善罢甘休。还想拦着宋时衍问些什么。
宋时衍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我还有别的事,不奉陪了。”
一个成年男人,再怎么瘦弱,也不至于被一个女人拦下。他很快挣脱开陈雅如的手,快步上了三楼。
陈雅如在他身后,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神色显出几分难过。
只是她的视线,在宋时衍看来,不过是累赘。
宋时衍努力忽视掉身后如影随形的视线,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了过去。
如他所料,宋家早就没有了他的房间,三楼除了客房都是杂物间。宋家想用他的东西威胁迟书誉,但时间过得太久,估计留不下什么东西了。
陈雅如见他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忍不住走上前拍他的肩膀:“你在找什么?”
宋时衍被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撤开半步:“您还在啊。”
他并不打算躲着陈雅如,反正今天结束之后,“迟小鱼”就会永远消失,他干了什么事,也都会随着他的消失,再也无法追究。
“你要找什么,阿姨可以帮你找。”陈雅如语气居然带上了殷勤。
陈雅如再怎么说,也是在宋宅生活了十来年的人,宋北川的生活习惯,和宋宅的构造,她比宋时衍熟悉太多了。
她说的也是,这么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下去,不是办法。
时间肯定不够用。
宋时衍点点头,妥协了:“我想找宋时衍的遗物。”
他开门见山地说,陈雅如反倒接受不了了。她的眼眶蓦然红了,眼泪从眼角落下,双手紧紧握着宋时衍的双臂,声音发哑:“你就是阿衍对不对?”
她怎么还没放弃这个问题,宋时衍简直要无奈了。
活着的时候,他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可怜,怎么死了以后,全世界都要告诉他别死。
这也太讽刺了吧。
“我都说了,小宋哥哥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宋时衍的视线落在陈雅如的脸上,自嘲地笑了笑,“小宋哥哥已经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您应该知道吧。”
“我的时间很有限,您要是不帮忙的话,可以先离开。”
他的声音冷漠下来,不复温和。
宋时衍实在不想再和陈雅如浪费时间,漂亮修长的手放在陈雅如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上,用力扯开了。
他不想见陈雅如,他太在意她,以至于一想起陈雅如做的事情说的话,总锥心似的难过。
陈雅如踉跄几步,终于不再逼问。
漂亮的人,哭着也是漂亮的,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我帮,我帮忙,我不问了好不好。”
她情绪太过激动,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正常来说宋北川应该是全都丢掉的,如果没丢的话,应该是在阿衍以前的房间。”
“这里根本没有小宋哥哥的房间。”宋时衍下意识否定,“我都看过了。”
“怎么会……”陈雅如有些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她站直身子,打量了一下三楼的房间。
“他有可能是把阿衍的房间改成了杂物间。”陈雅如拉过宋时衍的手,“你没来过这里,我带你去。”
宋时衍刚要拒绝,陈雅如已经拉着他走到了宋时衍的房门口。
这间房宋时衍刚才已经找过,是一杂物间。时间有限,他只粗略地找过,没找到就走了。
陈雅如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打开门,里头杂物一片,废旧的箱子和纸壳堆在一起,空气里尽是凌乱的粉尘。
宋时衍下意识拦住了陈雅如的动作:“你身上是高定,就别进来了吧。我自己找。”
“你能找到阿衍的东西吗,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了。”
你的儿子?
你在电视上,你被采访的时候,可从来没承认过你有一个儿子。
你冷漠地指着我的鼻子,说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当年没带走我的时候。
可没觉得我是你的儿子。
宋时衍的手放了下来,有点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总是这样,别人对他一点点好,他就要心软。
而真正对他好的人,他却像瞎了一样,怎么都看不见。
陈雅如动作流利,将纸箱子分开,却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宋时衍的东西。
“怎么会,”陈雅如不太敢相信,“宋北川怎么能把阿衍的东西全都丢掉呢?”
对啊……宋时衍反应过来了,以宋北川和周琼的尿性,怎么可能还留着他的东西,他们对迟书誉说的所谓遗物,完全可能就是编的!
反正宋时衍已经死了,东西到底是不是宋时衍的,还不是宋北川一句话的事!
原来是这样。
他得跟迟书誉说一声。
“阿姨,既然没有的话,我们先走吧。”宋时衍对陈雅如说。女人点了点头,有些愧疚地对着宋时衍道:“我当年离开,也没带走几件阿衍的东西。”
她愧疚什么,宋时衍心里头有点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时过境迁,事到如今,宋时衍早就不在乎宋北川和陈雅如怎么样待自己了。
他朝着陈雅如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着,还有一两分钟就要到三个半小时了。
宋时衍道了声别,不想在陈雅如面前长出耳朵,从一旁的书架上摸了个帽子,就快步离开了。
好巧不巧,在他出门的一瞬间,楼梯道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宋时衍不可置信地回了头。
怎么可能这么巧,宋北川应该还在忙婚礼呢,怎么会这么巧上楼?
陈雅如却没有帮他打掩护的意思,脸色苍白:“对不起小鱼,我想留住你,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陈雅如。
陈雅如在给宋北川通风报信。
宋时衍总算知道一直以来的不对劲是什么了,陈雅如看似在帮他,其实是在看着他,掌握他的动向。
他的心底冰凉一片,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楼梯道一方有人,另一方,只要宋北川不傻,一定会安排人堵着。
宋时衍来不及纠结,随便找了一个房间窝进去,上好锁,死死抵着门等着变回猫。
房间里黑沉一片,安静地落针可闻。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却连耳朵都没长出来。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变不回猫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时衍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宋北川在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来,找到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该怎么办?
第45章
正当宋时衍惊慌失措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很轻很轻的敲门声。
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敲门的人就低声说:“是我。”
是迟书誉。
宋时衍握在门把上的手松了松,有些犹豫。
迟书誉像是贴上了门,声音离得很近,嗓音微微发哑:“别怕。”
宋时衍心里的弦断了,他慢慢地将手放开,打开门锁,紧接着,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宋时衍惊呼了一声,四周都是迟书誉身上的甘草味道,清淡却无处不在。
“你怎么来的这么快?”他偏头,埋头在他的肩窝,低声问道。
“宋北川接了个电话就要上楼,我担心你。”迟书誉搂紧了他,“就从另一边上来了。”
宋时衍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了门把手晃动的声音。
“怎么办啊。”宋时衍有些六神无主,他不愿给宋北川开门,他从口袋里摸出糖拆开,放进了嘴里。
他摸不清这糖的功效还有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变不回猫了,只好再找补一颗,省得在众人面前变回去。
他一边吃糖,一边含混道:“宋家应该没有我的东西。”
迟书誉从他的手里摸过糖纸,食指和拇指随手捻了捻:“你还在吃这个牌子的糖吗?”
宋时衍没听明白,刚要问,宋北川的声音就透过门传了进来:“里面有人吗?”
明知故问,宋时衍有些慌张,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妄图想出解决方法:“我们能拖多久啊。”
他话音未落,迟书誉就拧开了门把手,撤出了位置。
他将宋时衍整个人护在怀里,用手挡住他的脸,朝门口直直看过去。
门外站着很多人,宋北川,周琼,宋时林,陈雅如。
周琼和陈雅如待在一起,鲜少不拌嘴的,今儿倒是头一遭。
两人脸上神色各异,正朝着宋时衍的方向看过来。宋时衍能感受到几道视线投掷在自己的背上。
他微微发起了抖。
“您当宋家是什么地方?”宋北川抢先发难,语气很不友好,“您怀里抱着的是哪位?”
“新婚燕尔,我和夫人调个情,宋先生不会介意的吧。”迟书誉一边说,一边在宋时衍的耳朵上啄了一口。
这四个人的脸齐刷刷绿了。
宋时衍却和他们画风不一样,他恨不能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
宋北川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刺激,翻了个白眼差点晕过去:“调情,你们调情可以去客房啊,来杂物间干什么?”
周琼穿着红色的旗袍,显然也被这小年轻气到了,扶着宋北川的手臂都微微发抖。
以迟书誉的性格和地位,根本不会跟这群人解释什么,可他似乎来了兴趣,低低笑了一声:“这不是宋时衍的房间吗,怎么成杂物间了?”
这话说的。
“我有些怀疑,你们真的能拿出阿衍的遗物吗?”
宋时衍离开家十多年,宋家早已没有了宋时衍的东西。果不其然,听到这话之后,宋北川的脸色变了变。
“当,当然有的。”宋北川脸上带了谄媚,“小衍的东西,我们可都很好地保存着呢。”
开什么玩笑……宋时衍从来没见过宋北川这么谄媚的模样,他将手放在迟书誉的手上,把迟书誉的手拿了下来。
他的眼睛是茶色的,清透又温柔,看向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倔强。
宋北川脊背一凉,突然有些没由来的害怕。
“小宋哥哥的东西,陈阿姨应该能认出来吧。”宋时衍从迟书誉的怀里挣脱开来。
有迟书誉护着,他无需惧怕任何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的目光从宋北川身上转到陈雅如身上,嗓音很低,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嘲弄:“是吗,陈阿姨?”
陈雅如不敢看他的目光,这孩子给了她一点信任,她却全数败光了。
可是她不能,她难以接受。
迟书誉之前跟她说,宋时衍是十八岁开始吃药的。
她想知道,宋时衍的抑郁,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陈雅如难以接受。
她点了点头:“我能认出来。”
宋北川的目光朝她看过去,陈雅如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朝后退了两步,那并不高挑的漂亮女人身上,是多年还未散尽的陈伤。
宋时衍的心该死的又软了,他微微叹出一口气,不敢赌陈雅如是否站在他们这边。
他的眸光带上失望和抑制不住的难过,不愿意再看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母亲。
陈雅如如今,光风霁月,嫁入了南城有名有姓的大家族,在宋北川面前,居然都直不起腰。
“既然能拿出来。”迟书誉点点头,不置可否,“那我们就坐下好好聊聊。”
“嘿,你们好好聊聊,我就不用了吧。”宋时衍不想掺和这些事,反正宋家也没有他的东西,他在这待着不过是浪费时间。
他还得赶紧跑,万一长耳朵,那就好笑了。
迟书誉一把将小青年捞回来,咳嗽一声:“你不是惦记小宋哥哥吗?”
他那声哥哥压的很低,仿佛是凑在宋时衍耳边叫出来的。
宋时衍好不容易消散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耳根红了透顶,红意顺着脖颈蔓延到了耳尖。
然后晕晕乎乎地被人半搂半抱地扯下了楼。
宋北川的书房在二楼,一行人走过去,里头有个可以容纳六七个人分座位,迟书誉先一步替宋时衍拉开了座位。
这位置挺好,主座。
他敢拉,宋时衍也不敢坐啊。
他试探地看了一眼迟书誉,有些犹豫地开口:“这是我能坐的吗?”
“怎么不能?”迟书誉扯开唇,朝着宋北川微微笑,“这个位置可以坐吗,宋先生?”
“当然可以,随便坐。”宋北川有求于迟书誉,自然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忙点头哈腰,还不忘从书架上摸下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是小衍小时候的画。”
迟书誉抬手要接,宋北川一收手收回了盒子。
“先谈合同吧。”他说。
他怕迟书誉反悔。
迟书誉并不很在意对方的表现,单手抵着下巴撑在桌上:“你觉得迟家会贪你一个亿的合作,是您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我了。”
虽说南城几大家族,宋家也能排上名号,但迟家的产业遍布Z国,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宋家能够碰瓷的。
“您如果不想谈的话。”迟书誉的话里是明晃晃的威胁,他站起身,拉着宋时衍的手腕,就势要离开,“那就别浪费时间了。”
迟家的地位宋北川心里有数,迟书誉是什么人他更清楚。
他这么心虚,估计陈雅如一来,他心里没了底。
见迟书誉不吃他那套,他将盒子放到桌子上,道:“那您先看。”
宋时衍顺势接过来,好奇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确实有几幅画,画得很漂亮,甚至不是宋时衍小时候的画,约摸是他高中时候画出来的。
画的是一只漂亮的三花猫。
这确实是宋时衍的画,但很明显,是劣质的模仿品。
这画用的彩铅是一个很好的牌子,哪怕从来没接触过艺术的人都能察觉到颜色的鲜艳漂亮。
可宋时衍那会没钱,根本买不起昂贵的彩铅,他用的彩铅是门口卖的最便宜的那种,十块钱能买二十多种颜色。
但也仅仅是二十多种颜色了。
这画面上有很多稀有的颜色,绝不是宋时衍高中的水平能调出来的。
他看完了第一张,没兴趣再看接下来的画,将盒子往前一推,陈雅如等的着急,将盒子拽回了自己的方向。
陈雅如没见过他这些画,宋时衍叹口气,宋北川铁了心要骗迟书誉。
当着宋北川的面,他又不能说什么,还好陈雅如在,还能斡旋一下。
陈雅如仔细地看了看画,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半天也不说话。
宋北川忍不住了,他拍了拍陈雅如的肩膀:“这是不是小衍的画,你倒是说啊。”
陈雅如看向宋时衍的目光突然变得怜悯,宋时衍意识到不好。
这女人错开视线,笑道:“这确实是阿衍的东西。”
宋时衍的眼睛睁大了。
你见都没见过,还帮着宋北川骗迟书誉的钱。
他受不了了,他一拍桌子站起身:
“小宋哥哥根本买不起这个牌子的彩铅,这是哪门子他的画?”
这人三番五次捣乱,宋北川早已对他忍无可忍,他冷冷道:“先前你去三楼,我并未追究。”
他转头看向迟书誉:“我不明白,带着个和小衍长得如此相像的替身来宋家,您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小衍呢。”
他这话说的实在难听,迟书誉懒得和他计较。
但这画确实是宋时衍的,他认得出。
“这画是阿衍的,但我记得……”迟书誉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
这是宋时衍放在锦绣万里的画。
“锦绣万里那房子,再怎么说也在我名下,我想进,倒也不算违法吧。”
宋北川知道他想问什么,心气忽然高了起来,对着一旁的宋时林训了一通:“小林,还不快去给迟总倒杯茶。”
从他上次说,宋时衍就想问了,陈雅如名下的房子,为何会过户给了宋北川。
他再也忍不住,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拿着一双茶色的眸盯着宋北川看:“这房子为何会到你的名下?”
他的声音太冷了,连自己都冻得发抖。
这是陈雅如留给宋时衍的唯一栖身之所,是他在南城最后留恋的地方。
他好像是盯着宋北川,但分明是在问陈雅如。
宋北川不会高价买下宋时衍的东西——他连个葬礼都不肯替宋时衍办。
一套房子而已,陈雅如一部戏的片酬够买十套这样的老破小。
为什么。
为什么连最后的安稳都不肯留给他,连一点点念想都要剥夺。
陈雅如的脸色煞白。
第46章
“……”他忽然身体没了力气,不想再计较这些。
宋时衍的手放在迟书誉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
他想离开这个地方。
迟书誉回握住他的手:“东西到时候我会找人拿,合同联系我的助理吧。”
怎么还是要订合同吗?
“可是这根本不是小宋哥哥的东西。”宋时衍不想平白给宋家送钱,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迟书誉拽着手腕拉出了书房。
“你干什么?”哪有人上赶着被人骗钱的,再有钱也不能这么干啊,宋时衍瞪一眼迟书誉,转身想往回走。
迟书誉想拿回他的东西,这可以理解,可是那完全不是他的画啊。
迟书誉知道宋时衍在想什么。
他攥紧了宋时衍的胳膊,不让他回去,不忘解释道:“那确实是你的画。”
欸?
宋时衍讶异偏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逐渐信任起了迟书誉。
迟书誉说什么,他第一反应不是质疑,而是惊讶。
“那画褪色了,我,”迟书誉握住宋时衍的手,趁他不注意将手指塞进他的指缝之间,与人十指相扣。
“我自己买了彩铅补的色。”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真闷骚啊。
宋时衍有些牙疼。
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人占了便宜。
他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指,想要挣脱开来。
迟书誉握的并不紧,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抽开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没了力气。
宋时衍就那么认命一般地靠在迟书誉身边,两人很快走出宋宅。
他偏头抬眸,低声对迟书誉说,话里几乎带上了警告:
“宋家没有我的东西,他们不能再威胁你了,你可别总是给他们送钱。”
“我还活着,你不要总是受宋家威胁。”
宋时衍不知道用什么立场来劝迟书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讷讷。
“我没有受他们威胁,也不会白白给他们送钱。”
迟书誉看向宋时衍的神情带上了柔软,他用另一只手抚摩了青年的发顶,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我会把宋家抢过来,送到你手上,该是你的,宋时林一点都拿不走。”
他的阿衍,是个很乖很乖的小孩,从来不去争抢什么。
可是这么乖,那群人总把他当做假想敌,非得逼死他才肯善罢甘休。
阿衍不争不抢,可不代表他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宋家从迟书誉手里谋走的一切,他们欠阿衍的一切,都会一分不少,甚至加倍地还回来。
宋时衍根本没想过这些。
他不想和宋时林争,也不想要什么。
那个宋时衍已经死了,宋家又不是真的小门小户,迟书誉想帮他争,无疑会十分困难。
他身子一僵,眼眶涌起热意。
宋时衍将手从迟书誉手里抽出来,声音放轻:“我不需要。”
宋北川不想好好待他,陈雅如从来不要他,这么多年,宋时衍从来也不觉得委屈。
他活的很轻松,一根棒棒糖就能让他开心很久。
他以为自己不会委屈的。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爱,也不需要什么人无条件地偏爱他。
宋时衍的手指慢慢蜷曲,他垂下眼睛,不愿意去看迟书誉的脸。
也不愿意被看到眼眶通红的狼狈模样。
“我不需要啊迟书誉,我真的不需要。”他重复了一遍,好像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一样。
不需要宋家的东西,不需要那么多钱,更不需要你这么掏心掏肺地对我。
他声音几乎算得上哽咽了,等他一字一顿地说完,早已是泪流满面。
宋时衍倔强地后退一步。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脆弱,只是迟书誉的一句话,都能让他控制不住情绪。
迟书誉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宋时衍,想给他擦眼泪。
角落绣着一只打瞌睡的橘色小猫。
很旧,却被洗的很干净。
宋时衍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一把拍掉了手帕,用袖子擦干眼泪,抬头冷冰冰地盯着迟书誉看:
“迟书誉,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我不可能喜欢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的语气又快又急,洁白的手帕染上了尘土,好像急着否定什么:“你这么喜欢我,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除了感动你自己什么用都没有。”
“我……”迟书誉刚要说什么,宋时衍就推开他,自己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走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宋时衍说:“我讨厌你。”
他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样过分的话。
第一次这么不体面,居然是对一个这样喜欢自己的人,也太过分了吧。
可是不行,糖要吃光了,他快要消失了,无论是宋时衍还是迟小鱼,都要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那个糖画老人的“魂去身在,命不久矣”,何尝不是一语成谶。
宋时衍从来没这么强烈地在乎过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可此时,他太怕太怕了。
他怕自己再离开,迟书誉要再一次承受失去自己的痛苦。
他不再看迟书誉的动作,缓缓地蹲下身,周围安静了。
他说了好难听好难听的话,是个人都接受不了吧。
走了好啊,宋时衍抬头,大街上一片寂寞,行人三三两两,车辆形单影只。
他的面前再也没了迟书誉的身影,宋时衍心下一片失落,又却是了然。
他干脆坐在了地上,抬头看星星。
星星真的好难看见,南城的夜晚总是亮如白昼,霓虹灯闪烁,挡住了星子,挡住了那默默无闻的一点点微光。
此刻却不知为何,那霓虹灯慢慢黯淡,星子绕着半月,夜空一片温柔墨色。
宋时衍扶着膝盖,没由来的难过慢慢席卷了他的心脏,他忽然悲伤起来。
陈雅如那样待他,他都没感受过这样的悲伤,仿佛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难以抑制地想落泪。
鼻子好酸。
你怎么这么容易就不要我了啊迟书誉。
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在乎迟书誉。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迟书誉追着他跑,哄着他供着他,直到迟书誉走了,迟书誉不要他了。
宋时衍才恍然意识到,不但迟书誉离不开他,他更离不开迟书誉。
不知道坐了多久,坐到路灯都暗沉,宋时衍终于站起了身,他的腿微微发麻,踉跄了一步才站稳。
他最后回了一下头,看了眼宋宅灯火缭乱,微微叹了口气,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宋宅离锦绣万里很远,他要走一个钟头才能走到。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再走一次,再走最后一次。
宋时衍顺着路灯往前走,眼眶微微发酸。
他走了一路,流了一路的泪。
钢笔,被洗的发白的手帕,那一个房间的照片,宋家的一切,迟书誉口中长达十年的喜欢。
刻在书桌上反反复复被写了无数次,深深刻下去的“宋时衍”“我爱你”。
甚至。
宋时衍忽而想到,捡三花那天,迟书誉那么巧出现在了他身边,那么巧递上了一个针脚错乱的围巾。
那难看的围巾怎么可能能卖出去,所以其实是,迟书誉织给他的礼物啊。
迟书誉这种自负的,骄傲的,天才一般的人物,也会照着教程一点点,为心上人织围巾吗?
可笑他太笨拙,竟然拿那围巾当了三花的小窝。
这炽热的感情,分明如千斤般沉重,却被宋时衍一次又一次轻飘飘地躲过了。
他又想起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分明迟书誉已经认出了他,后来却一次也没有逼问过他。
他只是耐心地等着,等着宋时衍自己承认,等着宋时衍回头。
他甚至连宋时衍为何死而复生,都没有问过。
宋时衍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一点都没法抑制的冲动,他想回应迟书誉。
想抱他,哪怕一秒也好。
原来世界上所有倔强的,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的孤独的人。
都是因为没有人依靠。
一但有了停泊的港湾,就会难以抑制地纠缠。
宋时衍忽然转过身,快速地跑起来。
他想要抓住什么,想要自私自利地抓住什么。
一段短暂的爱情,或是一个简单的拥抱,都可以。
他跑得好快好快,简直要喘不上气了。
风吹过他的耳朵,带来了初夏的告白,温柔的热意拂过人心,他的心里好像生了一点没由来的幻想。
分明是寂寞的夜,眼前却天光乍现。
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迟书誉一直都没走。
他远远跟在宋时衍的身后,跟了他半个小时。
一如他喜欢宋时衍的十年,含蓄安静,却一成不变,十年如一日。
宋时衍莽撞,笨拙,二十三年来没谈过感情,摸不透自己的性取向,更不知道何为恋爱。
他紧紧扣住迟书誉的腰,将眼泪蹭到他的身上,鼻音好重好重:“你怎么没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迟书誉抱着他,含着笑,想哄猫儿一样地摸他的头发,“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才没有。”宋时衍吸了吸鼻子,拿脑袋蹭他的衣服,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你只会喜欢我一个,对吗?”
反正糖还有两颗,能用糖变成人,肯定还有其他办法变成人。
大不了去找那个老头就是了。
况且,况且,迟书誉这么在意他,一直让他等着才是最残忍的吧……
宋时衍自我说服了一大堆,见迟书誉没说话,又急慌慌找补:“你现在只喜欢我一个也行。”
迟书誉眼里的笑简直盛不住了,他将头埋进宋时衍的肩胛,止不住笑意:“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就算我随时随地会离开,也会吗?”
宋时衍闷声道。
迟书誉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眼里的笑意收敛了些:“嗯。”
“我有点想试着,喜欢你。”
宋时衍忽而不管不顾地说道。
第47章
迟书誉愣住了。
他忽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的手不上不下地放在宋时衍的腰上,嗓音沙哑:“你说什么?”
宋时衍说完就后悔了,他自己都没看懂什么是喜欢,还要假模假样地说什么“试着喜欢”,这不开玩笑吗。
他偏开头,耳朵通红,迟书誉松开他,捧他的脸,擦干他脸上的泪痕。
“你不用说什么来安慰我,也不用想弥补我什么,不喜欢或者是喜欢,都无所谓的。”迟书誉最了解他,解释道,“我最希望你快乐。”
宋时衍紧张地蜷起手指,盯着迟书誉的眼睛,似乎不肯接受这个说辞。
“你有没有想过,你依靠我,需要我,可能并不是爱情,只是习惯了我在你身边。”
迟书誉揉他的发,拇指贴紧宋时衍的发根,能感受到指腹传来的温热的燥意,鲜活而温暖。
那个死气沉沉的冰冷的尸体,终于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再也不能伤害他了。
“我不希望你在这个情况下喜欢上我。”迟书誉额头碰上他的,两人的呼吸交缠,宋时衍能闻到迟书誉身上的甘草味道。
他当猫的时候就很喜欢闻,没想到做人的时候,也没改掉这些坏习惯。
他的心跳逐渐加速起来,他从没和什么人靠得这么近,近到嘴唇都快要贴在一起。
迟书誉问他:“你想亲吻我吗?”
宋时衍愕然:“什,什么?”
“你不想。”迟书誉直截了当地说,他将额头移开,朝着宋时衍无奈微笑,
“可是我想,我每时每刻都想抱着你,亲你,把你揉进我的身体里,让你无时无刻不和我待在一起。”
“而你不想。”迟书誉的声音近乎诱哄,他呼吸分明急促了,语气却又尽是上位者的冷静持然,“对吗?”
他说的太理智也太合理,宋时衍的眸中闪过惶恐不安。
他慢腾腾地仰起脖子,对上迟书誉的眼睛。
宋时衍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一个人的眼睛。
漆黑,深邃,温柔。
迟书誉的眼里盛了全世界,全世界都是宋时衍。
“可是我想抱你,想和你待在一起,一想到你会抛弃我,我就难过。”宋时衍说,“这还不是喜欢吗?”
“不算,不够。”迟书誉莞尔,像是看幼稚的孩子。
他今夜经历了意外的欢喜,差点高兴疯了,整个人却还是理智的。
宋时衍单纯,天真,童年又不堪,没被人好好爱惜过,哪知道什么是喜欢呢。
“我也想和我的猫待在一起,想抱我的猫,一想到我的猫只能活十几岁,我就难过。”
这是什么歪理!
宋时衍哪见过这种人,上赶着的喜欢都不要。
他简直要无奈,忽觉哭笑不得:“怎么能这么比呢……”
“我不是什么好人。”迟书誉见宋时衍不吃这一套,转了个话题,垂眸。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像要恐吓谁一般,“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之后,突然要离开我,我会把你抓起来。”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宋时衍的反应,这小朋友还在状况之外,茫然地睁大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呆呆地看向他。
“笨蛋啊。”
迟书誉叹了口气:“你懂我的意思吗?”
宋时衍老老实实地摇头。
“我的意思是,”迟书誉道,“你不用急着回应我的感情,我一直都在。”
十年都等了,还缺这一时半会吗?
可是迟书誉一直都在,他不是一直都在啊。
宋时衍简直要急坏了,又不能直接跟迟书誉说,急得头上的呆毛都翘了起来。
他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要冲开他的头皮。宋时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要变回猫了。
要是被迟书誉知道,他心系的青年居然是一只猫变的,那不完蛋了。
宋时衍好不容易克制住捂脑袋的冲动,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两步。
迟书誉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将手从宋时衍的头发上拿下来,嗓音温和:“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要长耳朵了……今天又要结束了。
就还剩两颗糖了。
宋时衍的手指陷进肉里,他不想再囫囵地逃跑,每次都这么逃跑,太不负责任了。
那糖能不吃就不吃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在一点点享受当人的感觉。
他不想变回猫,想和迟书誉拥抱,而不是被他抱着。
这不行。
宋时衍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闭上眼睛。
他的睫毛微微颤抖,嘴唇也在抖,手指也在抖。
“你亲我一下,好吗?”
他近乎是恳求的语气,手指紧紧贴着裤缝,睫毛如蝶翼,翩然欲飞。
他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但至少这一瞬间,他想做点什么。
没有人能在心上人献吻的时候控制住自己,迟书誉也不例外。
他不是柳下惠,更不能一直藏着感情不宣泄。
宋时衍感受到了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闭着眼睛,蹭着迟书誉的手,猫儿一样。
有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迟书誉没有亲吻他的嘴唇。
他只是吻了他的额头。
分明用一整个房间承载爱意和疯狂,偷拍了他那么多照片,这种时候,他这么主动的时候,迟书誉竟然还不为所动。
宋时衍无端委屈起来。
他就是极为敏感的性子,说出一分欢喜已经是难得,今晚却被拒绝了这样多次,任谁都难以接受。
他睁开眼睛,后退了半步,那双珍珠一般的眼瞳里是委屈的缱绻。
他直直盯着迟书誉的眼睛,眼尾泛上了一抹红色,像涂了眼影。
“我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
“连亲我都这么勉强?”
迟书誉叹口气,以宋时衍的性格,这时候大概要走了。
宋时衍每次都是这样,短暂地出现又离开,这次大概也是一样。
只是不想离开的那么不负责任,给他留一点念想,或是证明自己的喜欢不是随口说说。
迟书誉不想这么肆意妄为地仗着宋时衍的心软,占他这样多的便宜。
他的阿衍,值得世界上最真诚,最温柔的相待。
他正想着,心下略有些遗憾,面上却是笑着的。
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凝固了。
宋时衍的手拽着他的领带,用力往下一拉。
紧接着,他的唇就被一片柔软包裹了。
那笨拙的青涩的小青年,正紧紧闭着双眸,执着而温柔地亲吻着他。
在寂静无声的大街上,在星空之下。
宋时衍不会接吻,硬邦邦地嘴对嘴了半分钟,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时衍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皱起眉头,想要抽身离开,却被人一把搂住了腰。
旁边就是躺椅,周围没有人。
他能感受到一股大力扯偏了他的腰,他顺着迟书誉的力道扑进他怀里。
两人的嘴唇短暂分离,宋时衍能看到迟书誉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霾和浓重的,让他畏惧的欲望。
他的腿被分开,跨坐在迟书誉身上,后背被紧紧压下去,只能被动地揽着对方的脖子。
他被迟书誉抱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以这么羞耻地姿势坐在他怀里过。
宋时衍刚要说什么,迟书誉就一扣他的后颈,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吻不似宋时衍那么笨拙,也并不温柔,强硬地撬开他的牙关。
两人的唇舌搅在一起,宋时衍呼吸不上来,只能崩溃地跪坐在他身上,手腕无力地抵着迟书誉的背。
他从来没接过吻,却也知道嘴唇一撞并不是接吻。
宋时衍很久以前,想过自己第一次接吻的情状,却不曾会这么狼狈。
“迟书誉……”
一行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怎么这样啊。
他都怀疑,若不是在大街上,迟书誉能把他拆了吃掉。
他疑心自己唇齿间的领土没有一分属于自己,迟书誉一点一点吮吸着他唇间的每一个角落。
强势而温柔。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迟书誉松开了手,宋时衍狼狈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刚想下来,却膝盖一软,再次跪倒在了长椅上。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里头是茫然一片。
但嘴唇通红,比以往的每一天都红,像是熟烂了的莓果。
“怕吗?”
迟书誉神色晦暗,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声音冷淡,仿佛刚才亲得发了狂的人不是他一样。
宋时衍嘴巴疼,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低低道:“不怕。”
不诚实,分明怕的要死。
还要怕他不开心,不肯说真话。
见他神情更加深郁,宋时衍下意识后退,重复道:“不,不怕。”
他撒谎的时候就喜欢重复很多遍,迟书誉没亲够,伸出手,哄道:“过来,宝贝儿。”
没人跟他叫过宝贝儿。
宋时衍又怕又慌,却还是上前一步。迟书誉把他抱了起来,用公主抱的姿势抱到自己的腿上。
他的拇指碾磨着宋时衍的嘴唇,头探到他的肩窝蹭他的痒:“不要随便招惹别人。”
这哪里是招惹。
宋时衍刚要说话,迟书誉的头从他的肩窝移开,一片阴影覆下,宋时衍条件反射地一闭眼。
嘴唇上凉凉的。
迟书誉正在一点一点啄他的唇,很舒服。
“你还没亲够吗……”
再舒服也要体面,宋时衍晕晕乎乎地问。
“我不但没亲够。”
迟书誉笑了开,凑到他耳边开了句黄腔,把宋时衍开得面红耳赤,才低低道,“都说了你这不叫喜欢,我这才叫喜欢。”
“可是,”宋时衍大概是糊涂了,什么都往外说,“你刚刚一点点亲我,我好喜欢。”
迟书誉想把他办了。
可也只能想想了,因为他想着想着,突然摸到了一把毛茸茸的东西。
第48章
迟书誉一愣,他下意识松开手,垂眸看向宋时衍的头发。
还没看过去,宋时衍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别看。”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人头上突然长出了毛茸茸的耳朵,这也太奇怪了。
他好紧张,还没做好准备,捂着头发太狼狈,只好笨拙地捂住别人的眼。
迟书誉已经摸出了他头上的东西,无奈:“有什么小秘密。”
“没,没有秘密。”宋时衍盯着迟书誉的脸,语气很慢,带了点小心虚,“反正,反正就是不能看。”
他一边说,一边色厉内荏地想遮自己的耳朵,厉声道:“你把外套给我。”
迟书誉穿着一身体面的西装外套,闻此开始动作,一边脱还无奈:“你怎么不脱你自己的。”
他的手捂着迟书誉的眼睛呢,怎么脱啊。宋时衍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迟书誉,等他把西装脱下来才伸手接过,一把罩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才松开了捂着迟书誉眼睛的手。
“我很难跟你解释……”宋时衍大街上长出耳朵,遮掩已经是来不及。
迟书誉又不傻。
他平白无故要他的外套披在头上,刚刚又摸了一把毛,任谁都能猜出七八分。
“但是……”宋时衍琢磨了一下措辞,寒星似的亮眸里尽是纠结,“我。”
他该怎么告诉迟书誉,自己是个猫呢。
宋时衍正犹豫着,迟书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给我看看,可以吗?”
迟书誉没表现出任何吃惊的模样,他站起身来,定定地看向宋时衍,“不用解释什么。”
猫知道的事情,宋时衍都莫名其妙知道了,迟书誉早就猜测过他和小鱼有联系,却不曾想宋时衍竟然也是猫,他方才摸到了耳骨的触感,心里有了数。
怪不得他总是不见人。
“不,不行。”宋时衍摇摇头,怕自己大街上突然变成猫,想快点回家的欲望占据了他的大脑。
宋时衍慌张道,“我不想被人看到,我们回家,好吗?”
迟书誉知道他性格谨小慎微,于是不再逼他。他护着宋时衍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问他:“你也是猫吗?”
“也”?
也对,迟书誉又没开天眼,怎么可能把他和小鱼联系到一起。
宋时衍实话实说:“我不知道算不算。”
他又当猫又变成人了这么一遭,谁知道到底算个啥。
“那我先给小张打电话,我们先回家。”迟书誉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不问了。征求了一下宋时衍的意见,打电话叫来了小张。
小张见宋时衍披着自家老板的衣服,而自家老板穿着白衬衫在风里等着,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他憋不住笑,被迟书誉睨一眼才老实,扶着方向盘一踩油门,一路绿灯把人送回了家。
宋时衍捂了一路,捂得耳朵毛都潮了,回到家才放心地将衣服拿了下来,自己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才把热辣辣的羞恼洗下去。
毛茸茸的耳朵,这也太……
他捂着耳朵,绝望地盯着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他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自己的耳朵,毛茸茸的两只,分别长在头的两侧,从黑发中冒出来,显得软绵绵的。
戳一下。
还会毛茸茸地陷下去。
等等,他自己没碰耳朵,谁在戳他耳朵?
宋时衍转过头,迟书誉正站在他身边,用手摸他的猫耳朵。
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摸还好,别人这么摸,总感觉很痒很痒。
宋时衍的脸上很快又弥漫起一层羞赧,他将迟书誉作乱的手从自己的耳朵上拿下来,气鼓鼓地看他。
“你不要随便乱摸。”
“好,我不摸。”迟书誉后退一步,却不再和他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那糖画老头的话总是盘旋于他心间,平日里不提还好,有什么能扯上宋时衍健康的事,他总是焦急又忧心。
男人微微皱起眉毛,叹口气,问道:“但你不该给我解释一下吗?”
他话说到一半,发觉宋时衍没理他,自己离开了卫生间。
宋时衍从卫生间走出来,熟门熟路地坐到了沙发上,迟书誉顺手把电视遥控器拿给他:“有什么喜欢的自己调。”
宋时衍一边摆弄着遥控器,一边整理措辞。
说真的,他没打算跟迟书誉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让我从哪开始说呢。”宋时衍的视线落到自己的猫房间里,摇了摇头,“这本身就没什么好说的。”
一个人,死而复生之后变成了猫,然后吃了颗糖又变回了人,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我身上有很多怪事,我自己都解释不清楚,你再问我,我也解释不清楚。”他破罐子破摔,抬起头倔强看向迟书誉,一副爱咋咋地我就是不解释的模样。
他这人倔起来要命,抑郁那么长时间都没跟人说过,迟书誉了解他的性格,顿时不敢问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起来,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方面,迟书誉想知道宋时衍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另一方面,宋时衍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怎么都不愿意说。
他当猫当的快快乐乐,当人的时候也差强人意,但这半人不猫的样子,他却是无法接受。
以往他长出耳朵,总很快就晕过去,再醒来就已经变回猫了,这次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变回去。
他难不成要顶着这副猫耳朵,一直生活下去吧。
宋时衍不能再想,再想他能把自己吓死。
迟书誉每次和宋时衍的见面,几乎都是读着秒数下去,不肯和他就这么安静地浪费掉时间,半蹲在了宋时衍面前。
“你总是骗我。”迟书誉抬眼对上了宋时衍的眸子,那眼里多了些危险的光。
他用手握住宋时衍的左手,一点一点摆弄着他的手指,嗓音温柔却又带着隐约遗憾:“小鱼知道的事,你总是知道。”
宋时衍的演技实在拙劣,又藏得不好,听到这话,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迟书誉已经猜到了……
迟书誉却并没有提这个,他叹口气:“小鱼不是个乖孩子,不让他进的房间,他也想进。”
到底猜没猜到……
宋时衍不知道这人犯了什么病,背上一凉,绒毛都炸了起来。
“你更不乖。”迟书誉低下头,不再看他,只是把玩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磨蹭着。
“你总是骗我。”
他突然用了些力气,宋时衍的手指一疼,低头看向迟书誉,这人用力地咬了一口他的手指,不知为什么情绪很差。
迟书誉从来没对宋时衍发过脾气,他想不通是哪点让迟书誉不开心了,匆匆忙忙抽出手,偏头不想看他。
莫名其妙。
“到底是没什么好说的,还是只是不愿意跟我说。”迟书誉见他偏头,声音沉郁。
你发什么疯!
宋时衍简直要气笑了。
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这种私密的,随时都可能让他被抓起来的秘密,他巴不得藏一辈子都不说出来。
迟书誉的神色更加古怪,他的手抚上宋时衍的脸颊:“我这么担心你。”
“我不想跟任何人聊这些。”宋时衍感觉到迟书誉的气势在一点点变化,越来越阴森可怖,他突然有些后怕。
宋时衍的手指蜷曲起来,眼瞳颜色发深,里头像装了一只小兽,乖戾:“我本来就没打算告诉过你。”
他终于意识到了迟书誉近乎变态的掌控欲望,和他抹了蜜但是犹如砒霜的嘴唇。
尝之刻骨。
他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那个房间时的感受,慌乱,害怕,惊讶。
只过去了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他就忘记了呢。
忘记了迟书誉变态一样的性格,极端的掌控欲望,和这么多年的监视。
他只是伪装温柔,就能让宋时衍丢盔弃甲,乖乖地送上自己的一切。
为什么一定要问他?
宋时衍颤抖了起来,他不想跟迟书誉说,不想跟任何人说。
从猫变成人这段时间,他没有一分钟不在心慌意乱,没有一分钟不担心自己突然变回去。
他连控制人形态的时间,都要靠多次吃糖反复尝试。这种非自然的情况,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啊。
他被逼狠了,什么都乱说:“你算什么啊。”
这话当真逼急了迟书誉。
宋时衍一直在骗他,一直在逃避,哪怕说一声喜欢,也是怜悯有如赏赐。
他喟叹一声,像是没了办法,站起身一把掐住了宋时衍的下巴,对着那双喋喋却找不到重点的嘴唇,咬了下去。
宋时衍没想到这人就是个疯狗,说不清楚就动手动脚,他愤怒地用手锤这人的背。
对方却不觉疼痛,啃咬得投入又忘我。
宋时衍感觉到有什么变了。
他被抵在沙发上,周围的空间那么狭窄,连呼吸都那么困难。
他的双手被桎梏,紧紧扣在头上,只能被迫承受着对方的吻。
真的疯了。
宋时衍能感受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腰腹,他心底一慌,用力地咬破了迟书誉的嘴唇。
对方并不松口,一时间鲜血的咸腥味混合着眼泪的咸湿味道,交缠在了宋时衍的口腔里。
迟书誉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意识到什么,一抬头宋时衍已经成了泪人。
他慌忙地抽茶几上的纸,想给宋时衍擦眼泪,他却偏开头不让迟书誉擦:“你发什么疯啊。”
“我错了宝贝儿,你别哭好不好。”
宋时衍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又不是不给你亲。
“能不能好好聊完再发疯啊。”
他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把迟书誉的心都快哭化了。
第49章
迟书誉愣住了。
他的大脑宕机了一瞬,另一只手捧宋时衍的脸,用抽纸替他擦眼泪。
“你说什么?”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动作又轻了轻,还不忘抬手摸宋时衍的耳朵。
“你……”宋时衍气急了才说那话,这话说的太羞耻,等他回过神来,整个人都茫然了。
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不肯再重复一遍,倔强地盯着迟书誉看,仿佛要把迟书誉看出一个洞来:“你究竟要怎么样,问来问去的。”
迟书誉盯着他的脸,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他擦干宋时衍的眼泪,有些自责:“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只是有一点不愉快,就这么欺负人。
“没事。”宋时衍不太想理他,他的情绪低落下来,偏头看向另一边,不愿与迟书誉的视线交汇。
“我错了。”迟书誉长这么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宋时衍难过,他凑上前去和人道歉,态度十分端正,“我以后再也不随便亲你了。”
他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软包子,也会有脾气,也会生气。
亲吻这件事根本不是重点,他也不会因为被啃了一口就乱发脾气。
宋时衍转过身子,更不想理迟书誉了。
连哄人都找不到重点,以后可怎么办啊!
不知道为什么,宋时衍以前明明没这么娇气,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连被凶一次都接受不了。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脾气更大了,毛茸茸的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显得可怜兮兮的。
谁说不给你亲了啊。
迟书誉茫然地抬起手又放下,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自己脾气发完了,把一切都闹得一团糟,自己还反应不过来,简直是个笨蛋。
宋时衍猫脾气上来,干脆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窝在沙发里看猫和老鼠。
迟书誉担心他饿,时间又晚,站起身来想出门给宋时衍买东西吃。
怎料这动作又得罪了猫主子。
宋时衍分明刚才还在盯着电视机上的笨猫看,下一秒把视线放到了迟书誉身上。
“你要去哪?”
他总觉得这话娇气,难以启齿,不知是不是长出耳朵的缘故,此刻的性子又带上了点猫脾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扭,特讨人嫌。”
他翻了个身,把电视机关掉。迟书誉家的沙发靠枕是那种格子抱枕,宋时衍就一个一个数抱枕上有几个格子。
数到了第十八个的时候,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肩膀。
“我错了。”迟书誉无奈又纵容,在他背后低低笑,“你真的好别扭啊。”
他好像知道了宋时衍在生什么气,又好像不知道,只是从他身后抱着他,一点一点地收紧了自己的胳膊。
“我的错,我要出门给你买东西吃,没报备,下次不会了。”
他什么时候是这个意思了?
宋时衍格子数到一半,数乱了,气得耳朵都竖了起来:“谁要你报备了?”
“所以你饿了吗?”迟书誉翻过宋时衍的身子,鼻尖碰上了他的,眼里是揶揄,“饿了我给你买东西吃。”
宋时衍的腰靠在抱枕上,胳膊搂在迟书誉的脖子上,盯着迟书誉的眼睛看:“我真不是故意不想告诉你。”
他终究还是没了脾气,他的心太软,撒泼任性的时候又考虑太多,总是率先服软。
宋时衍低低解释:“你不要逼我,等我想好怎么说了,我都会告诉你的。”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算人还是算猫,更想不明白自己对迟书誉的感情。
终归是喜欢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迟书誉在他心里,早已变成了一个极重要的人,纵使他总是嘴硬,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在乎,很珍重迟书誉。
他怕他生气,怕他有一天不喜欢自己了。
宋时衍缓慢地张开唇: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变回去,但是我现在会陪着你的。”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迟书誉担心他,怕他突然消失。
可是宋时衍没办法给他一个很好的保证,现在长出了耳朵,没有变回猫,以后呢?
要是以后再变回猫,又莫名其妙消失,他该怎么办,迟书誉该怎么办?
给出一个当下的现在的承诺,已经是宋时衍能力之内的,能给出最好的回应了。
“我不是因为你不解释而生气,”宋时衍给了台阶,谁不下谁是孙子。
迟书誉将头埋在宋时衍的肩窝,朝着他的锁骨吹气:“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就算不是最好的朋友,关系也差不到哪去。”
他俩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朋友了?
以前不一直都是死对头?
宋时衍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迟书誉这么喜欢他,他俩到底怎么混成这种关系的。
宋时衍推开迟书誉的身子,认真地看他的眼睛:“你认真的?”
“我给你送围巾你也收,跟你聊天你也应,着急的时候还来过我家借宿,我们甚至在一起睡过。”
迟书誉一桩桩地数,“这都不算朋友吗?”
前面的还好,一提到一起睡,宋时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一下迟书誉的腰腹,脸又红了:“只是躺在一张床上,你说什么呢?”
纯洁的小白花终于被亲成了小黄花,迟书誉简直憋不住笑,他笑意很深:“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们不是死对头吗?”他越笑宋时衍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崩溃地说,“你老抢我班级第一,自从遇上你就没什么好事。”
“我每次考年级第一,”迟书誉心虚,“你都会多跟我说很多话,还会来问我题目……有一次赵生彩考了班级第一,你就跑过去问她题目了。”
宋时衍气笑了:“这就是你每天学到两三点,白天还认真学习的理由?”
迟书誉非常不要脸,大言不惭:“迟洺雨就是个二世祖,迟家等我继承,要年级第一有什么用。”
挺好,宋时衍啃了一口他的脖子,没留印,趴在他身上生气:“你知不知道,我考不了第一……”
他突然不想说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但是我高中的时候,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迟书誉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接话。
宋时衍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一直以为你也很讨厌我,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我,我就光明正大地花你的钱,和你谈恋爱,不许你考第一。”
他口嗨一个顶俩,一到实际行动就歇菜。
迟书誉用手蹭他的鼻子,低头亲他的唇。
宋时衍更不自在了:“我真不知道你喜欢我。”
迟书誉捂住他的眼睛,又觉得不太好,将手慢慢往下移,捂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一直找不到机会。”迟书誉不让他说话,眼睛里有悲伤。
“你不要总是对我笑,笑起来……比哭都难看。”迟书誉用额头蹭他的额头,没组织好语言。、
宋时衍大抵知道他要说什么,摇摇头:“啊呀,都过去了,而且这第一是你自己考的。宋北川有病,我都没怪他了,你自己讨什么不开心。”
宋北川半路发家,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也如同很多普通人一样,喜欢对外吹嘘自己孩子有多么优秀。
初中的时候学校不分流,宋时衍又在北郊最差的学校上学。他几乎次次第一,他总是逃学,正课却一次没落。
他不想靠宋北川活着,想靠自己往上爬,却不知这第一成了宋北川吹嘘的资本。
高中开始分流,宋时衍去了更好的学校,南城一中。
这个学校是南城唯一一所五星级高中,汇聚了南城每一个优秀学生。
宋时衍的学习开始吃力,他每天熬到很晚,也只能勉强拿个班级第一。
后来迟书誉半道转学,两人每次考试不相上下,不是宋时衍第一就是迟书誉第一。
最开始宋时衍晚上学习到十二点就睡,自从迟书誉来了,他从来没在两点之前睡过觉。
但还是不行,因为迟书誉也卷,而且这个人特别装,他再卷白天也不犯困,宋时衍一直以为他是个天赋怪,为此还自卑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迟书誉一晚上把第二天的二十三张卷子全写完了,宋时衍才知道这人也是个卷生卷死的傻逼。
他还藏着试卷不告诉宋时衍他写完了!
但他再努力,宋北川都是看不到的,宋北川只能看到他考了第二名,他退步了。
多可笑,不能比所有人强,就是不努力,就是走下坡路,他连智能手机都不给宋时衍买,宋时衍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叼着根棒棒糖逛校园。
然后他说,是宋时衍贪玩。
他动手,千里迢迢赶到锦绣万里,扫帚皮带拖鞋宋时衍全都藏起来了,他扯了一根树枝也能把宋时衍打得浑身是伤。
宋时衍有时候坚持不住了,都想去问迟书誉,能不能别考第一了。
他慢腾腾地回忆了一遭,实在觉得高中生活没劲透了,那破生日过完之后,他开始抑郁,成绩一落千丈。
宋北川指着他的鼻子说这孩子废了。
宋时衍觉得挺无所谓的,从小到大,他耳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孩子废了。
谁理你啊。他家也不回,花着积蓄在家门口安了监控。宋北川一来他就在外面晃荡,最后高考一落千丈,连A大都没考上。
“你知道了这些事,”宋时衍朝迟书誉笑笑,嗓音还是那么温柔,像小猫,“已经过去了,你没必要在意。也没必要说抱歉。”
他不知道哪个碎嘴的把这些舞到了迟书誉面前,可这种伤早已刻骨,每次提起,都无异于把伤疤再揭开,在上头撒了一层盐,还要高高在上地说心疼。
他最怕别人心疼。
虽然除了迟书誉以外,没人心疼过他。
第50章
迟书誉顿住了,他盯着宋时衍的眼睛,一滴泪落了下去。正好滴在了宋时衍的喉结上。
“你说你,都过去五年了啊,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
迟书誉摇了摇头,他松开捂着宋时衍唇的手,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又道歉啊,你总是道歉。”
宋时衍叹口气,“你要真的问我在不在意,我肯定是在意的。”
“宋时林那个不成器的,宋北川从来没苛待过他。”宋时衍兴许是觉得这个话题揭不过了,索性继续聊了起来。
“我有时候也难以接受,后来也想开了。就像我其实很恨陈雅如,但是你仔细想想,有什么可恨的呢?”
陈雅如,因为狗屁的爱情嫁给了宋北川,半路暴富的丑陋男人或许自卑,又或许本身就是个很不好的人。
他脾气很差,亏钱了就喝酒,喝酒了就打人。
陈雅如当时名声还小,没什么钱,想离婚又不敢。
宋时衍做梦都想让他们离婚,陈雅如愿不愿意带走自己,其实他根本就无所谓。
他爱陈雅如,很在意陈雅如,甚至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陈雅如活着。
他总是想,再怎么难过,再怎么无人爱护,总有一个温柔的妈妈,在默默在爱着他,只是两人没有机会见面。
宋时衍很庆幸陈雅如瞒了他那么久,不然连他短暂的可怜的前十八岁,恐怕都要难过地活着。
可他从来就没想过,以陈雅如的能力,就算不能见他,连打理一下他的生活,给他一点生活费都做不到吗?
宋时衍没头没尾讲了几句话,终于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人之间的氛围更加奇怪。
迟书誉撤开身子,双手摊开靠在沙发靠背上:“我其实都无所谓的,就是你总是骗我,我没有安全感。”
这话宋时衍没法接,到现在迟书誉还不知道他就是小鱼呢。
他泰然自若地决定继续骗下去,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为什么决定要养一只猫啊。”
“缘分吧,”迟书誉想了想,“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你的葬礼上,我觉得他很像你。”
“我,像一只猫?”做梦做傻了吧,宋时衍觉得这理由太鬼扯了。
“那会你走了,我很难过,”迟书誉见他不信,也不逼着他信,只是放缓了语气,“我给宋北川钱,为了让他同意给你办葬礼——不过最后葬礼他也没出现。”
“我那天心情很差劲,特别差,葬礼上很多人议论你,我想发脾气。”
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有一个大概这么大的小白毛球,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朝着我喵喵叫。”
“小鱼的眼睛特别漂亮,浑身的毛都是白色的。”迟书誉垂下眼,笑了笑,“说出来你也别笑话我,我那时候真觉得,小鱼是你送来陪我的。”
宋时衍不太敢接话,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怎么感觉,迟书誉什么都知道呢?
他琢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动了几公分:“为什么要叫小鱼啊。”
“起名字不都是灵机一动。”迟书誉摇头不告诉他,眼眸里是藏不住的笑,“你猜一猜。”
“因为他爱吃鱼?”宋时衍反正是不喜欢吃鱼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猫的时候那么喜欢吃鱼,有小鱼干就感觉拥有了全世界。
“我发现他爱吃鱼的时候,已经给他起完名字了。”迟书誉抚摸了一下手表的表盘,站起身把电视给关了,“鱼只有七秒记忆,多无忧无虑。”
不会难过,不会自伤。
宋时衍感觉自己被点了,他突然有些口渴,站起身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感觉有点热,这会春夏相交,屋内又没开空调,他顶着毛茸茸的耳朵,一连喝了好几杯凉水才缓过来。
缓过来之后,他走出厨房,绕着客厅一步步往前走,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但是迟书誉逃避了的问题:“你说我骗你,那你为什么要搬家,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这茬过不去了。
从通勤方便的南城市中心搬到北郊,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吧。
迟书誉脸上的笑微微僵住,其实这没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
这个小区离锦绣万里很近,他想宋时衍的时候很快就能到锦绣万里。
“这个小区离你家很近,我早就买好了,本来就打算你生日之后搬来的。”迟书誉破罐子破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我一直打算,在你生日那天,和你告白。”
宋时衍怔住了。
“你说什么?”他觉得有些嘲讽,又觉得仿佛这事理所应当,“我那天从白天等到夜晚,也没等来一声生日祝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娇气,突然就受不了了。”
“仔细想想,我那会可能觉得这个世界没救了吧。”
他的话说到一半,终于说不下去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懂得了彼此想说的话。
如果迟书誉早一点告白,如果有一个人和他说生日快乐,可能事情都不会变得那么糟。
可这又何尝是宋时衍的错。
如果不是周琼换掉了他的药,他的抑郁症早就好了,就不会一次一次自我伤害,以至于得到了那样的结局。
“你真的不恨周琼吗?”迟书誉冷不丁开口,“我已经基本掌握了证据,她药的来源,视频,和换药的证人,随时都可以把她送进去。”
重生一次,其实宋时衍的心境变了很多,他很少回忆死前发生的事,一直在逃避,逃避上辈子脆弱又无辜的自己。
这是重生以来,他第二次回忆到自杀那天。
更是唯一一次共情那天的自己。
宋时衍嚣张洒脱地活了二十三年,哪怕自己最后选择了那样一种收稍,仍然觉得自杀是一件非常丢人,非常不负责任的事情。
他高高在上地用一个正常人的情绪审判过去的自己,而今终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缓慢地回忆起那天的情形,雪下得很大,他好难过,好失望。
所谓的不追究与佛系,不过是他在逃避过去的自己,不愿意和解罢了。
“可是宋时衍已经死了半年多了,再追究,真的有用吗?”宋时衍偏头看他,眸里是犹豫。
一方面他突然不想放过周琼了,另一方面,总是用迟书誉的势力,他并不好意思。
迟书誉看出他的顾虑,笑道:“我先前找不到证据,都想和她以命抵命,现今有了证据,怎么可能追究不了。”
他虽然在开玩笑,神色却是认真的,宋时衍用肩膀撞他的肩:“胡说什么。”
有没有胡说他们心里都清楚。
宋时衍突然有些后怕,他小心地用手指握迟书誉的手,问他:“如果我一直没回来,你是不是……”
迟书誉笑吟吟地看他的眼睛,回扣住了他的手:“我会去找你。”
他这话分明温柔,宋时衍却感受到了这人潜在的威胁意味,仿佛在说。
你不给我好好活着,我就去陪你。
以前的宋时衍,听到这话大概会觉得迟书誉是个疯子,现如今或许是心境变化,他居然觉得这话是在调情。
他无奈地弯了弯眼睛:“那为了你,我也得长命百岁啊。”
宋时衍说着说着,感觉自己更渴了,他快步走向厨房,抬手倒了杯水:“我怎么这么渴。”
他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快速喝完水,想找个借口离开。
迟书誉刚说过不要骗他,这会要是被他逮住自己就是小鱼,这不完蛋了?
每次身体有什么不适,八成就是要变猫或者变人,他迅速回到客厅,朝着迟书誉道:“我得走了。”
“怎么又要走?”迟书誉眼里带上了紧张的神色,又很快压下去。
他站起身:“我给你收拾房间,住我家吧。”
“不行,我得回锦绣万里一趟。”宋时衍语速飞快,“你有没有帽子什么的,我遮一下耳朵。”
迟书誉回到卧室找了个帽子,递给宋时衍的同时问了声:“我送你去吧。”
这人怎么那么难缠,宋时衍摇头接过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扣,迅速走出门。
迟书誉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他抬手要碰宋时衍的肩膀,宋时衍却灵活地躲开了。
等他追出去,小青年早已消失在楼梯道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么着急,迟书誉担心他,连钥匙都没拿,迅速下了楼。
宋时衍刚跑下楼,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快速找到了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躲起来。
果不其然,他发现自己的视野急剧变窄,等再反应过来,已经原地变成了一只白毛小猫!???知道你会变,不带这么变的啊!
宋时衍崩溃地看向自己纯白的前爪,怎么变得这么快啊。
这下好了,宋时衍又该消失了,至于成天不着家的小鱼,又要苦哈哈地吃着没有味道的猫粮了。
还有迟书誉,迟书誉这家伙,又得把北郊翻了个遍。
他又没好好告别。
他哭闹地舔了一下自己有些脏的前爪,从一堆衣服里爬出来,快速顺着楼房绕了一圈,确认附近没人,才猫猫祟祟地往回跑。
跑到一半,他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提了起来,那男人面色很难看,盯着宋时衍的头,嗓音沉郁:“小鱼,你怎么在这?”
迟书誉果然还是追下来了,宋时衍抬眼看他,一双水绿色的猫眼里是天真懵懂,他温驯地喵了一声,妄图萌混过关。
迟书誉着急找人,也就没发现猫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