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言二拍杜十娘
九娘死了。
李司司抱着九娘，敲开了一家又一家医馆，得到的答案都是：死了，没得治了。
“你再仔细看看！”李司司咆哮，“她刚刚还好好的呢！怎么就没得治了？！你好好看看！”
郎中无奈地望着眼前疯魔的公子哥儿，长叹一口气，“气息全无，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啊。您就别为难我这个老人家啦。”
“抱歉。”李司司一愣，无措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惶恐失措的年轻人，老大夫又是一声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显然，这位老人家误会了李司司和九娘的关系。
李司司也没有解释，只别过老大夫，抱着九娘冰凉的身体往家走。
回到西桥街时，天边已经蒙蒙亮泛起了鱼肚白。
“十娘？！”四娘还没睡——知道李司司要去做的事情，哪里还睡得着，只枯坐着等待。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
“是我......”
李司司声音沙哑，吓了四娘一跳，忙问出了什么事儿，“你这是抱着什么东西回来了？”一个人在家，四娘不敢点灯。一怕浪费灯油，二怕引人注目。
“是九娘....九娘死了....”李司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木木的，浑身冷得像是一具尸体。
“你在说什么？”四娘根本听不明白，赶忙去点灯。
烛火驱散了黑暗，也让四娘看到了依偎在李司司怀里的玉堂春——她看上去很安静，很祥和，像是睡着了。
“这....这....”四娘也傻了，忙不迭道，“十娘你别吓唬我.....”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
李司司目光怔愣，“离开行院的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想个办法把她接出来，让她看看外头的世界.....”
李司司琢磨了许久，想出了好几套方案。比如让玉堂春装病扮丑，自己则充作嫖客，可以压低价格将她给赎出来。
可是计划根本赶不上变化。
“四娘，这是你的银子。”李司司解下肩膀上的包袱，推给四娘，自己则抱着玉堂春的尸身不撒手。
“我要这些个阿堵物作甚！”四娘带着哭腔，担心地望着有些魔怔的李司司，轻声劝道，“你先将九娘放下来啊，人死不能复生。”
“她是个好姑娘.....”李司司自顾自地说着，“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有什么该不该的.....”四娘抹眼泪，“咱们院子算是好的了，你去看看那些私馆暗窑，好好的人进去，多得是熬不过两年的。”
“我要不是幸运得十娘相救，如今也不知埋在什么地方了.....”看着玉堂春，四娘思及己身，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哭泣。
四娘哭了好一会儿，发泄完了，劲儿也便过了，她洗了把脸，只将心思花在劝说李司司上。
“人死不能复生，你宽慰些。”
“活着也是受苦，早死是解脱，你该为她高兴。”
“咱们多给她烧点纸钱，让她在下头过得舒坦些。”
“再去庙里给她点个灯，去去罪孽，保佑她下辈子投个好胎。”
四娘说了许多许多，李司司都听了，可听到最后心里还是只有一个念头：玉堂春是个好姑娘，她不该死。
凭什么呢?都是人，谁比谁低贱呢？凭什么被剥削？！凭什么被践踏？！
“凭什么呢？！”
“嗯？”四娘茫然地看向李司司。
李司司回看过去，一字一句道，“我要给她报仇。”
四娘大惊，忙劝，“咱们贱命一条，求告无门，便是官府也不会管的，少不得还倒打一耙。”
李司司：“官府不管，我便是官府！”
李司司心里打定主意，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去。她安葬了玉堂春，然后便谋划起来。很快她就打听到了当日给玉堂春灌酒的三个客人。
李司司的所作所为，四娘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四娘看来，李司司的行为无异于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你别这样。”四娘急得掉眼泪，“你想想九娘，她会愿意你为了她如此冒险吗？”
“是咱们命不好！投胎成了女儿身，合该受着，十娘你就认了吧！”
李司司摇头，“我不认。”
看在这样的李司司，四娘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劝不了她了，便将当日的包袱又推给了李司司，哭着道，“你想去就去吧，银子你拿着，有钱总归好办事些。”
见状，李司司叹息一声，无比惆怅——这世上怎么总是好人命苦呢？
“放心，我有成算。”李司司没有要四娘的银子，她换上女子的装扮，锦袖花裙，瑶簪宝珥，打扮得光鲜亮丽。她准备去找李甲。
自当日一别，李司司就再也没有见过李甲：双方都在可以躲着对方，自然见不着面。
李司司来到柳荣卿寓所，也就是李甲借住的地方。
“十娘？！”李甲见着光鲜亮丽的李司司先是眼睛一亮，又心虚地瞥开脸，不敢正视李司司的眼睛。
“郎君.....”李司司笑盈盈掏出帕子展开，里面是明晃晃两锭银子，“这几日我寻访辞别旧日姐妹，姐妹们东拼西凑为咱们准备了二十两银子做回乡的路费。”
“十娘！”李甲感动不已，上前一步握住李司司的手，深情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说着，李甲接过银子，保证道，“我这就来安排出行的车马。”
“不急。”李司司温声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回京都，该和亲友们好生道别。”
“往日总听郎君说在太学读书时有不少好友，何不宴请一番？”李司司想借李甲的手将那三个人渣约出来——主要是认认人。
如今又没个微.博、朋友圈什么的，李司司虽然打听到那三人的名字，也知道他们的住所，可又不知道他们的相貌。贸然出手，容易误伤。
“这.....”李甲原本还有些犹豫，可一想到自己在筹借银子时吃到的闭门羹、受的闲气，立马点头应了——如今自己时来运转，美人在怀，可不得显摆一下么！
李司司又拔下头上的银簪，递给李甲，“郎君草拟个名单出来，这簪子全做宴请花销之用。”
“好！”李甲欢喜应下。
看着这样没心没肝的李甲，李司司很想问一句，你还记得玉堂春吗？那位白白给了你三百两银子的姑娘。
话到嘴边打了几个转又咽了回去，李司司不想打草惊蛇，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很快，李甲便将宴请名单草拟出来。李司司一看，三个人渣只有两人在列，便道，“这个陈生、王生我是听过的，是不是还要个黄生？惯常与他们两个一道吃酒耍乐的。郎君请了两位，不请另一个，恐有不妥。”
闻言，李甲面露犹豫，道，“这黄生，非是善类，往日我与他并不来往。”
李司司道，“只是吃一顿饭而已，又不深交，等散了席，咱们就回浙江了。自此天涯一端，不复往来。”
“好吧。”李甲是个耳根软的，根本经不起劝，不多时便将请帖写好。
隔了两日，大摆筵席，赴宴者除了李甲的同窗、老乡之流，还有许多杜十娘的行院姐妹。
“十娘，真是恭喜你了！”众姐妹向李司司贺喜，只觉她是苦尽甘来，从此脱离苦海了。
“也不知何日轮到我觅得良人。”
“也是十娘眼光好，一下子就相中了李公子。”
公子们还未到，姐妹们将李司司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说着话，李司司有心往李甲那边去，想要与李甲一同迎客，无奈脱身不得。
“十娘，你的发髻乱了，快随我来。”忽得，有一女子请拉李司司的衣袖，引着她往内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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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司司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去了。
到了内院无人处，那女子忽道，“十娘，你怎不来找我们？”
“？”李司司心里一个咯噔：这里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成？
女子笑盈盈道，“你早有志向要从良，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存在我那儿的东西终是派上了用场。”
东西？什么东西？李司司心里一片懵逼，面上却不能显露。
“东西我不方便带来，等宴会结束，你启程出发浙江前，一定要来找我。”女子细细叮嘱。
“嗯。”李司司根本不敢瞎应声，只仔细记住这女子的模样，等会儿去打听到她的名字住所，稍后再做打算。
两人手挽着手回到宴会厅，又一女子迎上前，笑问，“十娘、素素，你们两个躲哪儿去了，怎不带我？”
原来这女子名叫素素。李司司在心里牢牢记住。
“谁让你来的这般晚。”素素笑道，“月朗，等会儿可要罚酒。”
名叫月朗的女子爽朗笑道你，“今日咱们不醉不归。”说着，递上一个刺绣精美的荷包给李司司，“山高路远行路难，这里是我的一点子心意，十娘务必要收着。”
“多谢。”李司司接过荷包，沉甸甸的，估摸有四五十两银子。
一个素素，一个月朗。李司司都不认得她们，但是，显而易见，她们都与原主杜十娘十分亲厚。任何感情都是双向的，她们这般对杜十娘，可见，素日里杜十娘对待她们也是一般的好。
说话间，花厅内越发热闹起来，更多的宾客到场了。
李司司别过众姐妹，与李甲一同迎客。
“这位便是柳遇春，是我的同窗兼同乡。”李甲为李司司介绍宾客。
李司司福身一拜，并不多言。
柳遇春拍拍李甲的臂膀道，“恭喜！”又冲李司司道，“十娘钟情所欢，不因贫困易心意，实乃女中豪杰，在下佩服。”说着竟是冲李司司作揖一拜。
李司司赶忙躲开，连道不敢当。
不一会儿功夫，宾客齐全。李司司也见着了陈、黄、王三人，牢牢将三人的模样刻印在脑子里。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姐妹们都为杜十娘高兴，一个个吹弹歌舞，各逞其长，务要尽兴。
忽得，座下有一人开口，“久闻十娘，风姿卓越，六院推首，更是歌喉曼妙，闻之神魂飞动，不知真假？何不高歌一曲助助兴？”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说话的正是那位黄生。这话说的着实不像样子，毕竟杜十娘已经赎身从良，此时大庭观众之下令杜十娘唱曲儿助兴，算个什么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司司和李甲二人的身上。李司司并不在意，在她眼中，姓黄的已是将死之人，与他计较个什么。而李甲却如坐针毡，无措地望向李司司，同时心底生出一股无名的恼火和难堪——难道自己日后就要一直受这样的羞辱吗？！
场面一度尴尬，素素站起来打圆场，赔笑道，“今日是十娘的好日子，就不劳累她了，我给大家唱个.....”
“不要！”不等素素说完，黄生就开口打断，不屑道，“你是花魁吗？你唱得能和花魁娘子唱得是一回事儿吗？”
李司司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不就唱个曲儿么，唱呗。反正这狗东西活不了几天了，就当是提前给他吹唢呐送行了。
李司司正要起身，却有一人比她先一步站起。正是李甲的老乡柳遇春。
“快把黄公子扶下去，他喝多了。”柳遇春指了两个小厮。
黄生敢欺辱杜十娘，不过是看李甲是个没用的软蛋。此时柳遇春发话了，他却不敢顶撞了。扶着脑袋“哎呦”叫唤，“真喝多了，脑子疼呢。”
一桩风波平息，歌舞继续，杯酒交错，众人说笑着，似乎不受影响。然而，在座众姐妹的心上都染上了一层阴霾——赎身从良真的就万事大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