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司令看着对面交叠着大长腿舒适坐着的凌峥嵘，不由长叹口气，“你老在我这坐着可不是个事，你要结婚，报告呢？我现在就给你批。”
凌峥嵘纹丝不动，眼睛都不睁。
严司令闭了闭眼，认命地拧开钢笔唰唰唰地起草了报告，然后用力撕下来拍在茶几上，“呐，我给你写，我给你批，你自己在申请人上面签个字，拿着快走吧。”
凌峥嵘冷笑一声，慢条斯理拿过来折好塞进胸前的口袋里，凉凉道：“晚了严叔，人家姑娘不肯和我去打证了。不过也好，呐，”现在我报告也有了，就差婶儿给我找个姑娘了。”
“也对，我在您这坐着无济于事，我还是去婶儿办公室坐着吧，顺带等她下班，直接开车去婶儿老家相亲。这回要十里八村都相看一遍，不合适再开去您老家十三朝古都瞧瞧，什么时候看到喜欢的，什么时候再和婶儿回来。”
他不咸不淡地语气好像说着什么一会儿吃什么菜，但里头却透着偏执癫狂，听得严司令眉头紧地能夹死一只大耗子。“你，你不要得寸进尺。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身上没沾屎，静姝能去粪坑里给你泼热乎的？”
他撑着腿，既然话说开了，他也不藏着掖着里。“今天你叫我一声叔，我就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和你说道说道。”
“当年的事，得益于钟老爷子敏感的身份，官面上是一个字都没漏出来过，我们都以为两家解决了问题，至少达成一致。是以当大家都看到两家孩子没有交集，老丁家才敢叫闺女去试一试你，虽说手段极端了些，但两家大人都没意见，或许是差这临门一脚也不一定？”
“但事发后，老丁家被钟家明里整，暗里害，最终老领导出面斡旋，这才找了个由头叫老丁病退了。”
“如果你与钟家那位姑娘清清白白，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站出来解决这件事？”
“其二，你不会不知道钟家跟的是谁吧，大运动都没倒台，还升了官，现如今秩序恢复面临重改，钟家这面旗又要插在谁家的城堡上？你要娶孟博士，无异于站了叶老的队伍里，叶老与钟家后面那位能一个桌子吃饭吗？你旧事没有解决好，屁股还不干净就想换个牌桌，没有这样的规矩。”
“其三，孟博士与你见过的所有的姑娘们都不一样。在得知小孟博士要回来前夕，我与盛老通过一次电话，盛老就是这么形容她的，她生来就是要在天上飞的，不受拘束，她不是家养的禽雀，是可以吃人的鹰隼。而你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把她当做了世家小姐们那样对待，以为只要你肯低头给她面子，她就能顾念大局甘愿委屈自己替你顾好大后方。”
“其四，盛家小儿子盛宴当年与孟博士也是有过婚约的，订婚书黑纸白字昭告天下。但没出三个月，盛宴重伤养病，后来去了毛熊国进修，孟博士远走海雕国，婚事再不作数。盛家对她是有恩的，但显然盛家也挟恩图报了，这次孟博士回国，盛丰明会不知道吗？但盛家依旧装聋作哑没有吭声，你猜猜里头是什么缘故？”
严司令很少与他聊这些，他膝下就这么一个闺女一个儿子，都是心头肉。自打闺女嫁给盛家的大儿子盛世，多年来两人无所出，感情也就这么平平淡淡，严家与盛家，至少与他，也逐渐淡了下去。
他是个父亲，也是个男人，当年盛家的龌龊事他多少知道些，但却守口如瓶不与女儿说，一个是怕脏了女儿的眼，另一个是怕女儿搅和进去沾一身腥。只要盛世拎得清，在盛家事发后处理得当就行。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保护严静姝的单纯，这也是虽然盛世这几年对女儿相敬如宾他却能睁只眼闭只眼的原因之一。
若非女儿真的爱惨了盛世，其实，他是不愿意认这门亲事，非要联姻的。
这一番话下来不可谓不透彻，凌峥嵘也从最初叠着腿的雅痞模样变作了正襟危坐一脸凝重。
“峥嵘，你与孟博士是否真的两情相悦你最清楚，而你的人生太顺遂，忘了人生并不真能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错过未必是遗憾，可能是天意，因为老天知道后头还有更好的在等着你。”
严司令言尽于此，轻叹口气，“更何况她牵扯的政-治敏感因素太多，凌家要站队也不必用娶她的方式与叶老相连结。”
凌峥嵘沉默着没有开口。
一番话下来，窗外已日头西斜，眼见着要日落西山，严司令开始撵人，“走吧？我还要和我闺女一块吃饭呢，你可别烦人了。”
凌峥嵘起身夹着帽子往前门口走，顶灯射下来将他俊俏却冷硬的眉眼照得晦暗阴翳，“就这两天，我会回去和钟家做个了断。”
严司令点点头，“早该做了，拖拖拉拉真不像你的性子。”
“我不在的时候你得安排女兵同吃同住，确保我媳妇儿的安全。严叔，人你得给我看好了，别叫什么阿猫阿狗的钻了空子，等我回来领人的时候她要有闪失，我可要闹的。”
“你……你怎么还要结婚？怎么着我这一下午口干舌燥地白说了！”严司令气得掐腰，摸起桌上单位文件夹朝他脑袋上扔过去。
凌峥嵘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反手接住，然后随手一扔，文件夹里又稳稳地落在他桌子上。“叔，她不一样。如果不能和她结婚，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结婚。”
“别说得这么肯定，你还年轻。”严司令一想他都快三十了，好像也不算太年轻，抿着唇又道：“你先去处理干净首尾吧，人家要不要你还两说呢。我给你看人，怎么看？关起来啊？不过安排点女兵还真是有必要，上一次纵火的那帮人还没尽数落网，要再出点什么事，我也不必打报告提前退休了，直接回家歇着得了。”
凌峥嵘一边走一边抬手看表，快六点了，不知道她忙完了没有，吃饭了吗？今晚是注射最后一针解毒制剂的时间，以后她就不必再忍受这些疼痛了。她一定会意气风发，强势地将自己的所学融入雄鹰项目里，一旦成功研发出新一代战机，她就能在学术界站稳脚跟，然后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吧。
就为了这个，凌峥嵘才没有立刻动身返京。一想到注射药物后她那么疼，私心里凌峥嵘还想守着她，怕她疼到致幻，疼到失智寻死，更怕她错认了人与别的男人一响贪欢。
凌峥嵘知道自己从不高尚，自小到大，只要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更何况她已是自己的女人，岂能容许人染指？
他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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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所对面花池的墙壁上，抬眼去看孟图南居住的那间漆黑的屋子。指缝里夹着烟却不吸，任那袅袅青烟模糊了容颜。
舒敬打了饭回来，一眼就瞧见自家老大烦闷不已的模样。他跟着凌峥嵘将近十年的时间，这十年里，哪怕是他们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牺牲，他也没外露过这么消极，倦怠，乃至散发出无法疏解地郁结情绪。
分明强大到孤身深入热带雨林救自己的人，强大到意志力强大在走私船男女混乱的地方片叶不沾身的人，他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人就把自己消耗成这样？
舒敬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三两步冲过去，瞪着眼逼视凌峥嵘，口吻中的严厉像极了对待不争气的孩子，“老大，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吗？你照过镜子吗？你把从前那个自信洒脱，又杀伐决断的凌峥嵘还给我。”
凌峥嵘身子一僵，一双幽暗的眸子里闪过片刻的茫然。他垂下眼帘遮住里头的情绪，缓了缓，轻笑了一声。
是啊，自己怎么就着相了？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陷在情绪里不可自拔呢？
舒敬被他笑得发毛，顿时没了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但他也知道，老大把这话听进去了。
他眨巴着眼睛望着他，直言不讳道：“老大，何必非要找个喜欢的人呢？适合的不好吗？你说过的，不喜欢一切不可控因素，更不喜欢容易令人上瘾的东西，你有那么多事要做，何必分出精力来折磨自己，消耗自己呢？大后方有个得力的人给你顾着，生儿育女，操持家事，而你可以专心忙事业，一切都尽在掌握，不好吗？”
不好吗？舒敬真的不理解，就如下午他和孙正也这么说了，但孙正却只是笑，说等自己长大了就懂了。嘁，孙正一个单了二十五年的老狗，也就比自己大月份，也敢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自己。
凌峥嵘灭了烟，不能疏解的心情忽然没那么阴郁了。他做事目的性很强，对人对事都一样，养成的思维和舒敬也没什么大的差别。京都里的男孩子，谁身上没有点过去呢？就算搞出了事，家里的大人出面到尾，三五个月后，还不是该干嘛干嘛，一点也不妨碍日后在合适的时机娶门当户对的姑娘过日子。
大多的举案齐眉，是因为懂了什么叫利益至上。小姑娘而已，手段厉害些，办事干净些，什么样的没有？家里的那位当真不知吗？但两个家族的联合已成定局，她们的喜怒哀乐谁又在乎呢？
所以，钟家的事从来没入过凌峥嵘的眼，又牵扯到亡故的大哥，他也就顺了老头子的意，不理会，不反驳，脏水也好谣言也罢，都是替他哥成全钟家的面子，好叫钟家另一个当事人钟如意安稳地嫁出去。
但他们好像真的给脸不要脸了。
凌峥嵘揉了揉舒敬硬地扎手的脑袋，勾起一抹笑意，“你说的那种生活不是不好，只是她出现了，那如果留不住她，我而言一切都没有意义。”
舒敬很茫然。
一道黑色的人影跑得飞快，扎眼就到了眼前，孙正眼眸很黑，对待正事时有种莫名地狠辣。“可能出事了，研究所的徐老去找严司令，说孟博士不见了。”
凌峥嵘瞳孔猛地一缩，转身就往招待所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