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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如果是自由呢

作者:高望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萧临川看见白芷立于殿门口,不由得将怒气往下压了压,面色却依然阴沉如水。


    面对这个自己放在心尖上十数年的白月光,他这些时日却始终感觉有些不对劲。


    白芷身着素雅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子,虽不施粉黛,却依旧清丽脱俗。


    那是他从小到大熟悉的容颜,曾经在他每一个梦中浮现。


    好似他本该无条件地信她,爱她。


    他在这样的感觉里活了十几年,将白芷视为此生唯一。


    直到遇见顾矜。


    方知何为魂牵梦萦,不可抑制的心动。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怀着目的接近自己,用尽心思想让自己变得有价值,有用。


    她不是新选秀女中容色最出色的,更不如其他秀女贴心顺意,


    别的秀女都曲意逢迎,小心讨好,言笑晏晏间尽是讨人欢心的巧思。


    她却事事拧巴,不肯承宠,七弯八绕的拒绝自己。


    直到他看见她坚硬外壳下脆弱的心。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坚硬,要将自己藏住。


    但他还是这样爱上了她。


    不是像面对白芷时,如同理所应当的心跳加速。


    而是完全无法掌控的悸动,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却甘之如饴。


    他爱顾矜。


    爱她眉间的倔强,爱她眼底偶然流露的柔软,爱她所有不为人知的脆弱与坚强。


    这份爱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大梦,将他紧紧缠绕,不得解脱。


    那他对阿芷又是什么呢?


    那些年少时的欢喜与期盼,又是什么呢?


    白芷的目光依旧如同往日般清澈,却藏着一丝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甚至好像阿芷对自己,也有着同样的矛盾和纠葛。


    就在这样反复纠葛和矛盾的情感中,萧临川看向白芷的眼中,便多了一丝愧疚。


    这愧疚感让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


    他挥手,殿中钦天监众人俱是匍匐着退下,只留下他与白芷二人。


    他凝视着白芷,目光如刀,却在触及她清冷面容时微微柔软了几分。


    殿中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在两人之间缭绕,如同无法言说的心思。


    "朕记得,你曾对朕说过,眼前人非彼时人。"萧临川的声音低沉而克制,"你也怀疑贵妃是……妖孽?"


    白芷缓缓跪下,她深吸一口气。


    "陛下,"她的声音明澈而冷静,"无论臣妾说什么,钦天监说什么…"


    她抬起头:"事到如今,贵妃到底是不是妖孽,重要吗?"


    萧临川一愣,眉心微蹙,露出一丝茫然。


    "你什么意思?"


    "其实陛下心中很清楚。"


    "贵妃是鬼神也好,是精怪也罢,今日之人已非昨日之人。陛下就不肯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吗?"


    萧临川猛然起身,龙袍翻卷,他几步走到白芷面前,俯视着这个从小到大最了解他的女子,眼中闪过动摇,却很快被帝王特有的骄傲与坚定所取代。


    "你想说什么?"


    白芷微微仰头,不躲不避,眼中盛满了复杂的情感——怜悯、理解、或许还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痛楚。


    "陛下心中自有明镜。"


    "令贵妃,顾矜,她已经走了。"


    萧临川怔住了,他凝视着白芷的眼睛,忽然恍如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个痴迷于一个虚幻影子的可悲之人,那个明知无望却仍执迷不悟的执念之人。


    窗外乌云渐起,殿内光线暗了下来。


    他的思绪恍惚回到那日封妃,他急不可耐奔向崇安殿。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和旁人垂首敛眉不同,她抬着眼,直直望进自己心里。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纵她是白骨生莲的妖,是剜心作药的魅。


    他愿意作负心人,扮昏聩君。


    焚身以火,甘之如饴!


    可是然后呢?


    他好似忘了她是谁,忘了那些日夜缱绻,在灯影帐暖中许下的千千万万誓言。


    在她轻声唤出"夫君"那一刻时,他竟如被施了邪法般,抛下她,转身奔向旁的女子,将那生死相许的誓言抛诸脑后


    她不是妖。


    若是妖,怎会容他负心至此?这世间可有哪个妖魔,会以血泪浇灌一场无果的情缘?


    若她真是那蛊惑人心的妖孽,该让他日日夜夜梦回她的容颜,让他魂牵梦萦不得片刻安宁!


    该让他每听一次别人唤她名字,心口便如刀绞般痛彻骨髓!


    该剜他心,剔他骨,取他精血为药引,叫他永世困在苦海不得超生!


    教他生生世世,轮回千万,永坠情网不得解脱!


    可她只是转身离去,带走了所有温暖,留下他独自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像一具行尸走肉,捧着空荡荡的王冠,头戴日月,心如死灰。


    这般清醒的残忍,这般彻骨的凄凉,哪是妖能施展的手段?


    分明是他自己,亲手斩断了那根连接彼此的红线,让她带着满腔爱意和失望,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是朕……"他的声音嘶哑,几乎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 "是朕被魇住了,背誓负心......让她失望伤心了,所以她生了朕的气,才会离开……"


    白芷凝视着萧临川那倔强却带着迷惘的眉眼,心尖突然涌起一阵酸楚,如同淬了醋的针,细细密密地扎着。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想抛却所有礼数,上前将这个孤独骄傲的男子拥入怀中,像从前那般,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与伤痛一般,轻声安慰他。


    可这念头才刚刚浮起,便被她自嘲的笑意淹没在心海深处。


    高谋春祭那日伸向自己的手,日日陪伴的温情脉脉,大抵不过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系统原因"罢了。


    白芷在心中无声苦笑。


    哪里是给我的柔情?


    萧临川的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那么,她自己眼前的这个日日思念的帝王,又是什么呢?


    是昔日青梅竹马的少年郎?


    是上元灯节时偷偷为她摘下桃花的玉面公子?


    还是那个曾经在雨夜轻叹"若非帝王,定与你白首不离"的痴情人?


    她知他并非刻意,往日种种柔情,缠绵悱恻的一颦一笑,山盟海誓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那个被写好剧本的萧临川,是命运安排他扮演的角色。


    不是眼前这个已经有了知心人的帝王。


    若是再这般不知羞耻地相贴,若是再次沉溺于过去的温柔幻影中,自己又算什么呢?


    甘愿做那摇尾乞怜的宫犬,蜷缩在他施舍的光影下,靠一点偶尔的垂怜就心满意足?


    还是心甘情愿做那一捧任人采撷的水中月,明知虚幻却依然甘愿沉沦,宁可粉身碎骨也要留存那一刻的美好倒影?


    白芷心中苦笑,缓步上前,素白的指尖轻轻覆上萧临川微凉的手背。


    "陛下,不是你的错。"


    萧临川微怔,掌心感受着白芷手心传来的温度,柔软而熟悉,却又带着不同以往的坚定。


    他抬眸,对上那双他注视了多年的眼眸,却发现其中蕴含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决绝与悲悯。


    "陛下,矜矜并非此间之人……她是……"她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犹豫, "她确实是异世偶然降临之人……是被命运之手推入这方天地的过客。"


    感受到萧临川手中突然的颤抖,察觉他眼中闪过的震惊与不信,白芷不再犹豫,继续道:"她……困于此世,身不由己。这并非她所愿,亦非陛下所能挽留。"


    "她不知何时便会离开这世间,所以曾告诉臣妾,等她离开时,会施行术法,让陛下忘却前尘种种。"


    "臣妾之前所言怀疑也好,妖孽也罢,皆是因为知晓了真相,不愿陛下再沉浸其中,日后徒增遗憾。"


    "陛下,"白芷终于抬起头,"你不只是一人之君,也是天下人的君父。江山社稷、万民生死皆系于你一身,不可因儿女情长而有所偏废。"


    "贵妃她若知你如此沉溺悲痛,必定也放不下心。


    萧临川紧紧盯着白芷,目光如淬了冰的剑锋。


    须臾,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一切,她都知道,你也都知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裹挟着难以掩饰的怒意,"你们一直瞒着朕。"


    白芷抬起头,迎上萧临川的目光,不卑不亢。


    "陛下,若你觉得你与顾矜相知相许,你能了解她的心思。"


    "那若换了是你,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萧临川一愣,半晌,才缓缓开口:"我若是她,我会信朕。"


    "朕坐拥这天下,有什么奇术是寻不到的?"


    "八方臣服,四海归心,若朕下旨,就算翻遍天下古籍,搜尽各家秘术,又有何难?"


    他的声音越发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为何只有生离死别一条路?朕能征服万里疆土,收服四夷,怎么可能留不住一个女子?"


    那一刻,白芷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那个她熟悉的少年郎,那个宁可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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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争命的倔强少年,只不过如今,这少年已成天下共主,他的倔强与执着早已融入血脉,化为难以撼动的傲慢与自信。


    自己面前的是九五至尊,统御万里河山的帝王,可又何尝不是一个不肯放手的稚嫩孩童?


    不管是天子还是孩童,以为这世间只要他伸手,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的心中忽然泛起一个更加荒谬的念头:若他知道自己所谓的天下,不过是别人手中早已写就的剧本,一场他人安排的戏码,又会如何自处?那些他自以为是的掌控,不过是井中之蛙的妄想罢了。


    这念头转瞬即逝,她却几乎被其中的讽刺意味逗笑。


    "只要她想,那朕……"萧临川眼中闪烁着被刺伤的愤怒与不解。


    白芷却轻轻打断了他,声音轻柔却坚决如铁:"可如果她不想呢?"


    四目相对的瞬间,殿内仿佛凝固。


    萧临川的表情几乎有些滑稽——一个从未被拒绝的人,突然听到有人可能不想要他给予的一切。


    "如果,顾矜她虽然爱你,可她根本不想留在这个世界呢?"


    "笑话!"萧临川厉声打断,声如雷霆,眉宇间染上一丝近乎傲慢的不屑。


    "她是朕心爱的女子,在这天下不过朕一人之下而已,锦衣玉食,凤冠霞帔,世间万千女子求而不得的荣华富贵,她皆已拥有。"


    他踱步向前,眼中燃烧着不可理喻的怒火与难以掩饰的困惑,。


    "更何况,我们已经有了承稷,还有什么是她想要而朕给不了的?"


    白芷望着他,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缓缓开口:"如果是自由呢?"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萧临川心头炸响。


    他猛然愣住,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反驳凝固在唇边:"朕对她向来宽纵,从未拘……"


    话语才出一半,他又戛然而止。


    天子的面具在他脸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露出下面那个从未思考过"爱"与"囚"之间界限的男人。


    她一入宫门,便是一枚精心摆布的棋子,被自己拘在这方天地的棋盘上。


    后来,她扮演自己有名无实的宠妃,被拘在乾清宫的重重礼数之中。


    再后来,她又被自己一纸戴罪的诏书,拘在五明堂内。


    他突然想到顾矜拴在五明堂梨树上的那条绢带。


    她或许只是想让那绢带随风而去,带着她的心飞出这重重宫墙,飞向那自由无垠的天空。


    可他却偏要将它缠在腕上,像是在无声地宣告:即便是她随手系下的一缕心绪,也必然属于他,为他所有,为他所囚。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萧临川面色苍白,额角隐隐有青筋浮现。


    他的右手条件反射般抚上左腕,那里曾缠着那条绢带。此刻触碰,却如同碰到一条烧红的铁链,令他瞬间收回了手,眼中闪过罕见的惊惶。


    是囚禁吗?我竟是在囚禁她?


    可是,世间女子不是向来如此吗?——这个他从小便熟稔于心的铁则,此刻竟也开始摇摇欲坠。


    更何况他是天子,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他——怎会有错?


    萧临川心中矛盾交织,如同两股暗流在胸腔中激烈碰撞,将他引以为傲的帝王之心撕扯得七零八落。


    白芷知道,自己该说的都已说完。


    不欲再多言,她微微垂首,轻轻抽回手,准备离去。


    就在那温暖即将离开的刹那,萧临川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反手紧紧握住白芷的手,力道之大几乎令她微微吃痛。


    他抬头看向她,眼中闪烁着某种近乎恳求的光芒。


    白芷不再回避,直视着他的眼睛。


    萧临川的喉结微微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梗在喉间。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嘶哑,带着某种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也想离开朕?"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而只是一个惶恐于失去的凡人,一个害怕被抛下的孩子。


    白芷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柔软,转瞬即逝。


    那是她心底最后一点不忍,是对这段扭曲感情最后的怜惜。


    她缓缓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挣,如同一尾即将脱网的鱼,又似一缕行将消散的轻烟。


    她终是轻轻松开了自己的手,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远处殿外的天空,那里有星辰闪烁,有月光如水,有她永远无法触及的自由。


    "臣妾困于尘世,本就没有那样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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