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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十九年夏末

作者:洛夏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东南沿海有座小镇,名为不枉。


    镇上各家各户多以打鱼拾珠为生,海岸边总是停靠着各式各样的渔船。


    滩涂上有块礁石,常常栖着一只白猫。


    此猫通体毛发如雪,纤尘不染,瘸腿的主人唤她“小白”。打盹儿时,小白常被掀来的海浪打湿,睡梦中不自觉地甩甩身子和尾巴,模样慵懒又可爱。


    附近淘气的孩子总爱捧水偷泼她。


    小白偶尔惊醒,圆滚滚的碧瞳骤睁又缓缓眯起,懒得去理会那些稚童。都活到两百岁了,再去同这些垂髫小儿计较,岂不自降身份。


    她现在啊,早不是当年咋咋呼呼的小姑娘了。


    倒是方才那场梦,被淋头的水花冲了个干净,叫她不由记起若干年前,琏州城外南郊梧桐林中那场暴雨。


    劈头盖脸,突如其来。


    就如这海边的惊浪,拍得人脸颊生疼。


    那年,她还是个名唤白檀的花楼娘子,听着雨打竹伞的啪啪声在林中坐了三天三夜。姓庄的家伙告诉她,她有三日时间可以考虑——要么断尾救人,要么准备丧事。


    九尾白玉猫,一尾应一命。断尾的后果难以预料,唯一确定的就是丧命一条。


    复活已死之人,是为逆天。


    便是上古神临世,也不见得能轻易做到。


    而此间之计,唯有以命换命。


    铛铛不在身边,她无人可以商量。虽说死之一事,她经历过两回,却依旧不可知死后之事。


    譬如她借灵泉修炼所成的修为灵力会否保留,譬如她这身漂亮皮囊会否受损,譬如她这次赴死何年何月才会苏醒……一切一切的未知,叫她深陷恐惧。


    可那个少年毕竟是为了救她才……他本可以如他一贯的做派,笑盈盈作壁上观就好,为什么偏偏要出手救她!


    害她没法完完全全地厌恶他!


    更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死!


    以至于自断一尾后落得如今下场——昏睡几年她尚不清楚,醒来后竟连年化不出人形,且几乎无法施展灵力。


    ——诶,日日在此吹着海风踩泥巴,每天不收集满一箩筐吸收日月精华的金色细沙就不能走。


    姓庄的说,这是她欠他的。


    两回了,必须足斤足两地还给他。寄人篱下,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啊。也不知铛铛如今怎么样了,还有那个被埋掉的少年,到底能不能活过来?


    ——啊,什么时候才能变出人身啊?


    ——到底要收集多少沙子才叫够啊?!


    ——那死瘸子不会是故意搞我呢吧??!!


    “喵呜——!”


    小白突然头顶吃痛,不知哪个死小孩又往她头上丢东西,她怒得竖起一身毛来,抬眼对上的却是轮椅上之人淡然的面容。


    “抱歉,喊你好多声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庄斯照的面容看不出半分歉意,他手里还攥着一条三寸长的小鱼干,大约是以为一条丢不中想再丢第二条。


    长期生活在海边的人们总是皮肤黝黑。


    连小白都觉得要不是自己皮毛厚实,早就晒成个小橘猫了。怪的是,庄斯照的脸蛋依旧白净得可怕。


    小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叼起脚边的鱼干吞下,而后不情不愿地往轮椅方向挪步子。


    饶是现在,她仍看不懂眼前之人。


    唯一清楚的,是他没再否认曾饲养过小白的往事。也就是说,当年针刺活埋她的第二任主人,必是这姓庄的无疑。


    早年还拿什么“庄氏男丁皆面容酷似”来搪塞她,真拿她当个傻的了吧!


    ——姓庄的,你可得给本君好好活着。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他问。


    “喵喵喵~”——关你屁事。


    “两百岁的老猫了,性子合该沉稳些。”


    “喵喵喵喵!”——谁老了,说什么呢老妖怪。


    “你在骂我吗?”


    “喵喵。”——呵呵。


    夕阳落尽,海面上浮动着粼粼金光。


    男人驼着背,白猫昂着头翘着尾。一人一猫在海滩上留下两道轮辙痕,还有一串妖娆的梅花印。


    *


    盘下镇子尾的破草屋,庄斯照开了一间医庐。


    比起琏州城南郊那座草庐来,这间医庐显得稳固气派许多,尽管医庐最初仍是茅草搭的。


    医庐的长工罗丹娘多次劝诫,庄医师始终没太在意。


    直到某年飓风过境,灾害严重,这医庐被毁得寸草不留,连庄斯照的轮椅都差点被冲走。


    镇上受过庄医师医治的百姓们,自发联合起来重造医庐,不仅给屋顶铺了瓦片,还格外加固了立柱。加入建筑队的人越来越多,曾经随风飘摇的茅草屋,不知不觉被改造成了二层板楼,狭小的院子也莫名成了三进院落。


    庄斯照也不拒绝,抱着小白坐在院子里看。


    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


    罗丹娘又愁了。


    她家庄医师素来清贫,可不像是能付得起建材、造楼工钱的。谁料那些好心人都是自愿出钱出力,愣是一个铜板没向他要,连占用的地皮都是镇子无偿捐赠。


    既然人家没开口要,庄斯照也厚着脸皮不说要给。


    事情就这般一揭而过,医庐一如既然收治病患,定期义诊赠药,在不枉镇百姓心中的名声倒是越来越好。


    罗丹娘问起时,庄斯照淡淡回道:“好人有好报。”


    这丹娘是个勤快的,还心灵手巧,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堆花色丝线,替小白织了许多件花衣裳,说是这猫咪总是衣不蔽体地睡觉,海边湿冷,小心别受了风寒。


    小白苏醒那日,正值夏末秋初。


    身上缠着一件大红衫子,裹得皮毛里汗涔涔的,长了密密麻麻一圈痱子,奇痒难耐。


    为此,小白恨了罗丹娘好几日,后来发现这丹娘总能给她变出各种各样的美味海产来,才渐渐对这个热情丰腴的海边妇人生了好感。


    就这么过了几年,小白逐渐意识到丹娘并非凡人。


    可到底是个什么精怪变的,她判断不出来。小白大抵也猜到庄斯照身边带着的实难为普通人,那秦素娘子的确算个意外。


    这日傍晚,庄斯照领着小白回到医庐。


    刚进院子就闻到浓郁的海鲜粥香,小白双眼一亮蹿进屋去,没想到迎面撞上个比菜刀还硬的腿骨。


    小白在地上滚了两圈,骂骂咧咧抬起头。


    多年未见的刀疤男蹲下身来,小心抱起猫咪道:“檀儿娘子,这些年可还安好?”


    “喵喵喵喵!喵呜呜喵!”


    ——痛死了,你看我这副样子像是安好的模样吗?啊!


    周昀失笑,连声抱歉。


    见庄斯照出现在门口,他放下小白走出去,恭敬道:“拜见先生。”


    二人默契地退到院中,热络地聊起什么。


    小白觑他俩一眼,心道好不容易见个熟人,怎么也不好好问候她一下。算了,过会儿再打听柳绿近况也来得及,如此想着她便循着香味儿往厨房跑。


    “不出先生所料,泽兰的尸身果然被挖走了。”


    周昀简单叙述了近年来梧桐血阵的变化,而后补充道,“挖尸身的人还带走了余下未耗尽的一铢九天息壤,看来极大可能是精通阵法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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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替小白新塑人身,足足耗费了九铢九天息壤。


    好在泽兰有法器戒指护体,□□完好,又有整个寒潭之灵力裹挟,只需消耗九天息壤三铢即可。


    加起来共十二铢,便是小白要还的分量。


    庄斯照点点头未再多问,他能做的已尽数完成。至于泽兰是否有命复生,那便只能看他造化矣。


    “先生,此事若被白檀知晓,恐又多酿风波。”


    “唔,那就别让她知晓。”庄斯照调转轮椅,领着周昀进入饭堂,“饿了吧,丹娘手艺不错,你来尝尝。”


    八仙桌上,三人一猫各占一边。


    小白吃得认真,头埋进粥碗里边吃边听周昀说起琏州城旧识们的近况。


    说那秦素娘子当年因庄医师不告而别,消沉了好些日子。若非城里城外的贫苦百姓和苦难女子慕名而来,求她援手医治,恐怕她短期内无法振作起来,走出情伤。


    十余年的苦心经营,秦素如今已成了琏州城远近闻名的女医师。


    她沿袭了庄斯照的义诊赠药之行,每月定期替城里或囊中羞涩,或病难启齿的患者问诊。


    秦医师面容姣好,便是年过不惑,依旧有不少追求者常常上医庐求亲。只可惜,她没一个看上的,至今独身一人。她曾理着药箱说过这样一句话:“年少时总以为该寻个归宿的。到如今才晓得,自己也可以做自己的归宿。”


    这话,貌似被柳绿听进去了。


    柳绿一直以为是秦素挪了医庐的钱替她赎身。她便在医庐中任劳任怨,将洒扫、洗衣、做饭的活计全揽了过去。


    梁四娘病逝后,柳绿干活愈发卖命,砍柴采药亦不落下。几年过去,结合秦医师的调理药剂,柳绿羸弱的身子骨几乎大好。


    她对谁都笑脸相迎,唯独对守着她的周昀没个好脸色。


    就说这次吧,听说周昀要离开一些时日,柳绿反倒眉开眼笑,将备好的包袱推给他说:“快走快走,若碰见檀儿记得将包袱给她,里面的衣裙都是我亲手给她做的。”


    周昀瞧瞧这包袱,里面竟没一样东西是给他准备的,连干粮都没有。


    小白听得高兴,就知道柳绿会记挂她。可惜她现在还是猫身,没法回去看望柳绿。


    ——那泽兰怎么样了?


    小白等了许久,没见他们聊起泽兰,便喵喵叫了几声。不知是不是周昀没听懂,总之谁也没提起那个埋在梧桐树下的少年。


    是夜,周昀趁众人熟睡,偷偷离开医庐。


    “喵呜!”小白尾随他出走,最终在海滩边拦住那个男人,一双碧瞳映着月光,“喵喵喵喵呜!”


    ——久未谋面,缘何不告而别?


    周昀挠了挠头,不自在地应道:“受不了离别,我去看过先生,他睡得很沉,算是告别过了。”


    “喵喵喵!喵喵喵!”


    ——就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额,我……”周昀一时哑言。


    他当然听得懂小白说话,只不过她饭桌上问的某些话他实在不知如何回应,便只能假装没听到。


    夏末夜,海上圆月硕大的一轮。


    银色月光落在小白身上,雪亮的毛发晕出一圈淡淡的莹光。她眨了眨双眼,碧瞳隐隐约约发生了变化。


    “老狗,实话告诉我,那小子如何了?”


    清透的女声穿过夏夜起伏的海浪,质问中似还裹挟着丝丝咸腻。


    通体雪亮的白玉猫,竟在荧光碧影中幻化成一妙龄少女。她披头散发,身上套着件极不合身的宽大衣衫,瞧着明显是男子款式。


    周昀惊道:“白白檀,你何时能——先生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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