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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 (6)触碰

作者:十三天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黄总管,这个月的采买支出请您过目。今年河下贡桃已经在路上了,估摸着不足五日就能抵达水都......”


    沈喻弯腰,恭敬在总管太监面前回话,叙述在外采买事宜。


    “嗯——”


    身形臃肿但双眼精明,总管太监嗓音尖细,拖长了回答,他阅过了账目,又不经意瞥了眼沈喻。


    “沈公公,可是辛苦了——”


    沈喻垂着眼面不改色,从袖中取出一小锦囊,双手呈给黄总管。


    “这是孝敬总管大人的。”


    “哎呦,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咱家小小宦官,哪配得上大人一说。”


    话虽如此,黄总管还是笑着接过了沈喻的孝敬。


    低眉,垂眼,微微弯腰,沈喻在宫里很少有能挺直腰板的时候,他的身份,低贱卑微,绝对不能用正眼去看贵人。


    上了廊桥,他余光瞥见对面来人,自觉退到一旁,恭敬低头。


    来人身带香气,步履轻盈,靠近时缓缓开口:“今年的贡桃什么时候到?”


    “回夫人的话,大约五日后。”


    “今年怎地比往年晚了?”


    “河下前阵子发了水,人力都调去救急了,夫人见谅。”


    来人微微叹息:“这也是寻常人无法抵抗之事......多谢送信。”


    沈喻头低得更甚,直待贵人远去,才能直起腰,回望。


    忠勇将军的女儿,李氏小姐,他曾经的未婚妻,而自从沈家被抄之后,她现在也已经招了婿成了家。


    “沈大人为人狂傲,口出不敬,平日更是贪污受贿,特赐流放......”


    “胡说!我父亲兢兢业业,从来没有不臣之心!”


    “来人,将沈公子押下去,赐刑......”


    “住手!滚开!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你们敢动我,我姐姐不会放过你们的!她不会饶过你们的!”


    “呵呵呵......沈美人担忧惊惧过度,难产......一尸两命......”


    “你胡说!胡说!”


    哭声,悲戚的哭声,是宫人是国后是国主,他们都在哭,哭国主的第一个的孩子就这样夭折,哭最受宠的沈美人气绝身亡。


    而他,他也想为姐姐哭,可他被绑在刑架上受刑,他们夺走了他身为男人的象征,又毁掉了身为他剑客的手,他哭不出声。


    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赶紧退到一旁低头弯腰,待人走过再稍稍直起,向宫廷深处走去。


    夜深,他回到府内走的是小门,还未进门余光瞥见人影朝他走来。


    他警惕一瞬,在看清来人后又缓了心神。


    “沈公子,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忠勇府管事亲自来送礼。


    沈喻接过,却道:“在下区区宦官,当不得公子相称。”


    “公子您不辞辛劳,冒险送来我家将军的信,我们夫人很是感激。”


    “当初本就是我沈氏连累了李氏,如今在下也只能做些微末之举,尽力弥补,还望李夫人能念一念在下的心。”


    “自会记得,自会记得。”


    寒暄两句,管事的便又趁着黑夜回到了暗中。


    沈喻四下望了一眼,轻轻关门。


    府内安静,他低头看着礼盒默默思量,在回自己寝居还是去秋洄那犹豫。


    顿了两步,他叹了口气往秋洄卧房走去。


    他特地将秋洄安排在离他很远的偏卧,免得总是看见她。


    站在门前,里头没有点灯,看样子这丫头已经睡下了,他想扣门,手已经抬起来了但又犹豫着没有动作。


    罢了,明早再说吧。


    拖着疲惫的步子,他敲着自己弯了一天的腰,缓缓回房。


    房内已经点了灯,想来是下人已经给他收拾过了,推开门,他看见了秋洄。


    “义父!”


    秋洄惊喜站起,前来相迎:“义父你终于回来了,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夜宵。”


    他愣在原地,顺着她的话又看向桌面,上面摆了几道简单的菜,卖相不怎样,也已经冷了,但是看着便管饱。


    “义父,我向府里的厨娘学的,厨娘说我很聪明,几下就做出来了,您来尝尝。”


    秋洄上前准备拉他的手,但他只片刻便回过神来,拂开手又后退一步,斥责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她一愣,面容僵硬,身体也僵硬在原地。


    “义父......”


    “我问你,谁允许你进来的?”


    她低下头不语,这副沉默的样子让他心中更恼。


    “吃饭有吃饭的地方,你在我的寝居等我,这像什么样子?嗯?这成何体统?”


    他走到桌边扫了一眼菜式,厉声道:“我带你回府是要你做这些吗?做饭有厨娘,你瞎掺和什么?我让你和杞嬷嬷学,你就学这些给我?”


    “出去。”


    秋洄站定在他身后,被他喝了一声也不动,他转过身,语气冷了下来:“还要我请你出去?”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眼睛直直穿透进他的目光中。


    那一瞬,他似乎感受到一股恨意,极致浓烈又包含千言万语,可他仅仅一眨眼,那股感觉便消失不见,他看见的,是秋洄的委屈。


    “义父......”


    她低低唤了他一声便又垂下了头,双手绞在一起,整个人无措慌张,声音发抖。


    沈喻皱了眉,他不明白秋洄在渡鸦这么些年,怎么会养出这副懦弱又小家子气的性子,他有些怀疑,将秋洄送送入宫这件事能不能顺利进行。


    “义父,我今天练了琴又练了舞,杞嬷嬷还夸我练得快......其实我在渡鸦中也学过不少,为了靠近目标而伪装都是必须要学的......”


    “我想着多亏义父将我送入渡鸦,我才能学到这些本领,我想用自己的方式回报义父......”


    她越说声音越低,同样的,语气也越来越委屈。


    沈喻似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卑微无措,只为了他一句便解释了这么多。


    她搓了搓手不经意露出了手指上的伤痕,他记得,这是有一年下雪,他上山去看她练剑,却不想她动作笨拙,他便用细剑堪堪指点,却划伤了她的手。


    他还记得,秋洄被伤了手后没有哭,她笑着重新捡起剑,和他继续过招。


    她用自己的性命朝他发过誓,她会用她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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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去回报他,她始终记得,他也始终记得。


    心里忽然动摇,他偏开目光,依旧语气冷冷:“做好我要你做的事就够了,其他的不用你操心。出去。”


    良久,秋洄才答:“是,义父。”


    默默松了口气,他将礼盒放下......礼盒还未交给她。


    他不自觉地轻咳一声:“等等。”


    “义父?”


    打开木盒,里头是一罐青瓷软膏,他拿起青瓷,转身继续板着脸:“拿着,睡前涂抹在身上。”


    秋洄疑惑:“这是什么?”


    “祛疤。不论如何,先多走一步。”


    她怔愣片刻,似乎还未从刚刚的斥责中缓过神来,呆愣愣点头,又呆愣愣上前来接。


    指端碰到手背又轻轻划过,沈喻心中猛地一跳,登时就想缩回手,可秋洄还没接过,这会松手,这罐软膏便要摔了。


    他抬眼,秋洄在他手上打开了青瓷盖,对里头的乳白软膏很是好奇,又是闻又是刮出一些涂抹开,硬是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


    “拿着。”


    “是。”


    盖上盖子,秋洄双手接过,她的掌心完全覆盖了他的手背,指尖更是触碰到了他的手腕,就像是......就像是她在捧他的手。


    再度抬眼,他审视着秋洄,可她神色天真又充满感激,似乎刚刚的触碰是不小心。


    “谢谢义父,小洄今天回去就涂。”


    “嗯,去吧。”


    门打开又关上,秋洄已经离开了,可沈喻还盯着门,直到那触感逐渐变凉,逐渐消失。


    翻看自己的手掌,自从那次受刑之后,他便对肌肤相触深恶痛绝,不管是谁他都不想碰,更不想让他人来碰。


    小洄......回想她刚才小心翼翼的模样,他摇了摇头,先前对他又是不敬又是阴阳怪气,可本质还是个孩子,收到礼物也会好奇和开心,他虽不喜触碰,但刚刚没有发作,这会便也没了发作的必要。


    拂开衣摆,他坐到桌前用夜宵。


    门外蝉鸣声愈发响亮,零星一点火苗似是被蝉鸣惊扰,晃动得厉害。


    他瞥了眼跳动的光影,忽然感觉后背爬上了什么,阴嗖嗖又有些痒,回头,是紧闭的门窗,屋内并无第二人。


    近来他时常有这种不适感,他也想过是否会有贼人偷听他的话,即便他功夫不再,但敏锐度依然在,若府内真有贼人,他或者小洄定能发现。


    如此想来,府内有小洄,他对自己的安全也算放心些了。


    屋中安静无声,只有筷子碰碗发出声响,屋内自然无人,人,在屋外。


    沈喻没有发现,毕竟人的眼睛不长在背上,发现暗中那双幽幽狐狸眼的,只有屋内疯狂摇曳的火苗。


    秋洄的窥视填满了窗户的缝隙,微微眯眼,她在看沈喻,看他瘦弱的背,看他疲惫的身,又看他被遮挡住的后颈。


    手上还攥着青瓷罐,她已经亢奋到藏不住犬齿,只能用强烈炽热的目光,发泄心中激动。


    她碰到了义父,她的手碰到了深埋在心底的思念,只一瞬便让她兴奋不已。


    缓缓吐着灼热的气息,目光爬上沈喻的后背,她好想再触碰,好想舔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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