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识海中脱身,贺为依旧维持先前斜身倒地的姿势,只是眼睛不再溢泪。
寻找信纸灰烬的目光最终落到神像之上,眼底渐生出的冷意可同凝结的湖面比肩。
山下的人不停传来信号,她却充耳不闻,兀自想着事情。
理清思绪后,紫影翻了个身,懒懒地坐起身子,撤去了封山结界。
当年受天劫波及,贺为同莱湛一道被救回宗门,坞慈真人及时唤来最好的药师为二人疗伤,得以痊愈较快。
借遵守医嘱静养心性的借口,贺为顺其自然守在执遗峰极少外出。
问就是身子不适听不得吵。
当初从神像窟窿里发现的木箱物件极多,几乎全是哄小孩的玩具和师父留下的书信。
因受灵力封存加密,书信上的内容牛头不对马嘴,贺为一有空便会琢磨书信,与上面的文字大眼瞪小眼。
在回忆起小时喜爱与师父玩加密破解游戏之前,她浪费了数年时间。
好在,现在知晓得也不算很晚。
如今看来,当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情形紧迫到师父不得不为了保护小宝而远走避世。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回忆那个总是浑身缠满绷带的男孩,贺为用力抿了抿嘴,眼底泛满心疼的情绪。
尽管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两人童年交好玩耍时的温馨在识海补齐后时刻充斥她身边。
小宝身子骨格外脆弱,经不起风吹日晒,似乎对他而言,夜晚的月光都会烙伤皮肤,因此常年要藏身于漆黑地窖之中。
贺为并不是随时都能见到他,依稀记得一月就那么几天,师父才肯答应她的软磨硬泡,带她绕去极为隐蔽的地窖,允她陪人玩上一会儿。
每次见到小宝时,他身上的绷带总是不干净的,常常有数不清的大团粘稠血渍,在缠身的绷带上晕染开来。
有时绷带下的伤口出血满得可怕,师父会让她在门外等到换好绷带后再进去。
换下来的绷带上粘黏连片血块皆是常事,有好几回,甚至还有森白色碎粒。
尽管贺为当初不知那是何物,仍是为小宝的伤势担惊受怕不少次。
在小孩眼里,出那么多血,距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她不想小宝死。
如今想来,那些森白色碎粒应是骨头渣子。
因此她将师长们每次给自己的糖食全攒了下来,等到去见小宝时便悉数带上,两人分着一起吃。
小宝明明比她还高,每次吃糖却吃得好少好少,最后还是只能由她吃完,龃齿也是由此得来。
那时宗主和长老们还问起过,为何每次给糖她都不像以往接过就咽肚子里了。
可大人们真的很奇怪,吃得快时他们会笑你粗蛮无文村野来的,不吃时他们又要追问为何不吃。
她本想说要带回去分给小宝的,后想着这群老头定是想骗她赶紧吃糖看笑话,于是赌气没回他们,长老们见此哄堂大笑后便不再与一阶稚儿费功夫。
深夜浅眠的她想起此事瞬时惊醒,记起师父曾说过小宝伤好之前不能同外人讲起的。
白日但凡她有礼数一些,定会坏了与师父的约定,幸好她脾气上来不管是谁都敢给脸色。
贺为与师父约定后问过,哪些人算外人?
师父说执遗峰外的所有人都是外人,包括云游四海尚且未归的内门师姐师兄们。
在贺为看来,外人的界定本该如此。
师父和小宝才是与她最亲的人,先前见过的师姐师兄们无聊至极,从来不肯带上她一起玩。
但小宝不一样。
每月见面时,他总会强打起精神同师父和她说话。
多数时候是师父和她说,小宝躺在石床上静静听她们讲,每次都以他强撑不住昏过去收尾。
不能见面的日子,小宝一个人在地窖里能做些什么呢?会害怕吗?应该顾不上的。
因为他时常醒不过来,如同凡间长木盒子里的人一样。
回忆着往事,贺为走出庭室,静望着奔涌而上的缭绕雾气。
所以小宝,你到底是谁呢?
如今又在何处?满身的绷带可以摘下了吗?感受过春日暖阳照在身上的感觉了吗?
你和师父如今一切安好吗?
腰间的清宁剑离身,刺去长阶之下,柔软剑身极速划破空气,生出窸窣动静。
清宁剑再次回到贺为身前时,剑锋静躺着一朵白粉渡紫的小花。
“木槿花已经开了吗?”
贺为伸出两指接过小花,就着茎干捻转起来,清香自五片柔软花瓣中扑了出来。
“师父不在,就不要再去摘花讨我欢心了。”
那棵木槿树花开得一年比一年少,再难见以往开得热闹且漂亮的样子了。
闻言,清宁剑顿住,随即缠回女修腰间,默默收紧了力度,似是以此表达不满。
“花期都快过了?傍晚……哦对,木槿朝开暮落,你为我采的谢花。”
见主人理解到自己的好心,清宁剑这才肯松去力度,如衣物腰带正常挂在人身。
天显暮色,云雾弥漫的天剑宗群山阴凉,加之远处息寿峰天池不断腾生滚滚水汽,此时空气中的湿意重得厉害。
武场空地边际,紫影终是冒了头,怀里紧捂着什么东西跑了过来。
人还未到,气喘吁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你什么时候撤去的结、结界?我刚回去给你重拿了份吃食,就听他们说执遗峰开门了。”
劭炘衍跑至人跟前,累得本能想撑膝歇会儿,硬生生一口气调匀呼吸,将怀里的食盒拎到贺为面前。
“都是些你爱吃的,趁热赶紧。”
食盒迟迟没被人接过去,背手左顾右盼的劭炘衍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当即“啧”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吃拉倒……”
“不吃。”
“诶诶诶,还是将就吃一口吧,吃不了亏上不了当的。”劭炘衍的架子说放就放,将人请到一旁石桌边后不由分说地开始布菜。
“又不是入了十阶境界飞升辟谷,不吃饭怎么受得了,你看你这几年瘦去多少。”
感受到身旁人递来的凉飕飕眼神,劭炘衍认命地打了下嘴巴,“没说你修为不高的意思,只是你得吃饭呀,何况很快就是宗门大会……”
又是一声干脆利落扇嘴巴的声音。
这世间有情商高的,有情商低的,也有劭炘衍这种情商不高不低,刚够他说完话后就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对方早在之前便因上有宗门四杰压制而对宗门大会兴致缺缺,前些年凤栖山又冒出个破十阶的女修,他此时提这些话着实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你得吃饭。我母亲在世时常说‘天塌下来也得先把饭吃饱’。”
干脆利落扇嘴巴的声音再度响起。
忘了,又忘了。
贺为是个生来没娘的。
劭炘衍再也不敢说话,涨红的脸几乎要埋到食盒之中,直到冰凉的瓷杯贴颊,稍一使力,将他头从食盒上空抵了出去。
他惊喜抬头,与一口糕点一口酒混着来的贺为对上视线。
贺为闭嘴大口嚼着鲜花糕,不拎酒杯的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平静地观赏着对面人的脸上表情。
总体规矩局部豪放的吃相让劭炘衍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坐得更加端正,双膝并拢的力度大到波棱盖快碎出条缝。
秉持“说多错多,不说不错”以及饭时不宜言语的原则,劭炘衍断然不敢再挑起话头,决定等到对方结束用餐后再同她闲聊一会儿。
其实今日也待不了多久,他待会儿还得回书房将宗门大会的财政账目赶在今晚前审核出来。
他不说话,那自然不必指望贺为开口。
正当他以为两人就要在这样古怪生硬的氛围下尴尬对坐时,对方推过来一杯酒。
“你娘亡故时你多大?”
没头没脑的提问虽让劭炘衍稍有不解,但他仍老实回答:“未过七岁生辰。”
他只当是自己无意说错话,贺为心里气不过,互揭伤疤能让她心里好受些的话那最好不过了。
毕竟母亲早已去世多年,这在天剑宗向来不是什么避之不及的话题。
未过七岁……
那么算下来离世该有近三十年了。
“是需要些关于我母亲的信息吗?”见贺为问完一句后就不再开口,劭炘衍倒顺势问了下去,让冷掉一瞬的气氛缓和了几分。
为二人空掉的瓷杯满上酒后,他思索后接上方才的话继续说道:“若是如此我可代你去问问父亲,说来惭愧,小时记忆大都不记得了,对母亲的了解亦是不够深入。”
“不过父亲他老人家记得极清,天剑宗所保存的关于母亲的画像尽是他所作,即使如今过去这么多年,若让父亲现作一副母亲画像,必定是信手拈来的。”
且据其他师长的评价来看,细节应是画得格外到位,不夸张的说,可到栩栩如生的地步。
因此劭炘衍对于幼年丧母并未有过多遗憾,相比之下,他能借画像观得母亲人生许多时期的样子,已是足够幸运,何况画像已灵动到如同母亲站在他身前的地步。
“若我能学到父亲画技的皮毛,我定会为你作副画像当生辰礼物了。”
劭炘衍自言自语般嘀咕,音量控制得极好,不至于太大,却又能让对方刚好听见。
长久没再有人出声,引得他忍不住抬头望向对面的人,竟发觉她手拿筷子僵在石桌上,正全神贯注想着什么,全然一副没听他在讲什么的样子。
在幽怨目光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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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下,贺为点了点头,气定神闲地开口:“我吃饱了,今日多谢,慢走不送。”
“没别的要说的了?”劭炘衍嘴里不服喊着,手上却一刻没停收拾桌上碗筷。
“有的,”经此提醒,贺为转身递来某样东西,“回去的时候顺便把这卷书送去正乙峰给莱湛师兄,借他许久了。”
“你跟莱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对你家未来顶梁柱说话客气点。”
“哦,那你跟莱湛师兄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再不走就让清宁剑请你出去了。”
“火气别这么……让清宁赶紧回去!”
……
归终忙活了数个清晨,总算是将久安宁的行李收拾出了头绪。
衣食住行用,祂挨个分类收纳出许多东西,规整装进了储物袋。
“路程也就一个月,那便带一个月的干粮,找不着客栈落脚时能垫垫肚子。”
“在外衣服也要跟在家一样嗷,记得常换,把自己捯饬利落点,别让别人小瞧了。换下来的衣服都带回来,吾差人浆洗。”
“葱姜佐料也都带一些,以免你吃不惯外面的饭,还能自己打点野味尝尝鲜。野味一定要处理干净,不然会闹肚子,你处理不来的话……”
没完没了唱完一整场独角戏的归终突然停了下来,望向坐在木椅上安静听祂讲话的久安宁。
对方下巴轻抬,腰身挺得笔直,一看便知听讲格外认真。
淡然的杏眼微眨,等待神兽道出下文。
下文没等来,等来了突然飞来扑倒在她腿上的少年。
“带上吾吧!带上吾吧!要不然你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可咋整呀?吾又不能随时随地到你身边去嘤嘤嘤……”
归终哭得稀里哗啦,好似祂才是那个要离家数月的人。
说句实在的,老神兽沉眠时祂哭得都没现在这会儿坦荡。
久安宁的两条长腿被归终按着晃来晃去,一副她不松口带祂去就不罢休的哀嚎样儿。
“不会有事的。秋收尚未收尾,你得守着庄子,我一个人可以的。”
“不行哇!你都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你这孩子打小就没离过家,叫吾怎么能放得下心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不去宗门大会行不行嘤嘤嘤。”
一个回合的对话结束,归终哭得更伤心了。久安宁低头瞧见白袍上晕开的两团灰影,一时沉默了下来。
她拿出绢帕替少年将眼泪鼻涕一并擦净,又给祂将头发捋顺了,迫使归终抬头看向自己,“先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归终哽咽得一抽一抽,回忆起先前两人筹划此次出行时的情形。
那时祂坐在屋顶上抱着胳膊,一副局外人看得清的样子深沉开口:“此行虽是奔引灵幡而去,但并非一定要于大会中胜出。决出魁首后,引灵幡自此再度面世,仅是借灵器一用,同处修界,想来那人必然不会拒绝的。”
久安宁不可置否道:“那也要看我什么身份那人什么地位,若在修界排不上号,人家自然也没理由借你。况且,我不至于连上武场的胆儿都没有。”
“吾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灵妖必然要救,但切勿为了将引灵幡收入囊中而钻了牛角尖。凭你的实力,即使不能问鼎同辈,必然也会经此打出名声。届时向对方讨个人情,目的一样能达到的。”
久安宁停了擦枪的动作,应道:“知道了。”
“吾知道你定然在想‘拼尽全力便能拿到的东西为何要韬光养晦,借由人情世故兜一大圈子’,因为赌不起。”
归终自屋顶上跳下,走到久安宁身边站定后蹲下身,望向她时的眼睛充斥前所未有的认真。
“吾赌不起,老头儿赌不起,你不是一个人。拿引灵幡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救重要的人,不能本末倒置。若你打得奄奄一息回来,叫家里的人该怎么办呢?”
少年将久安宁略微冰凉的手握入手心,肌肤相贴的那刻大股暖流涌入她手部。
祂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一点:“三年前修界所有人真切听见了十道天雷,按常理讲你已是同辈中的昆山片玉,可是咱们只有八阶的修为……”
久安宁沉默不语,相握的两只手皆生出咸湿的汗,贴在一起略有些黏腻。
归终说得没错。
破阶劫中挨了十道天雷的她本该已入十阶境界,到了坐等飞升的环节。可这三年经玄崇子和归终反复验证,她始终仅能使出八阶的实力。
少了两阶,那便远了一大截。
以她的年纪得此等实力已是修界难找出的佼佼者,可如今修界有同样水平的依旧能数出不少人。
同样要参加此次大会的宗门四杰早早已达八阶境界,隐匿江湖的散修又不知会有多少。
她怎么能随便去赌?
拿什么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