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月山界碑外
两人站在山脚下,眼巴巴望向山上。
身着蓝衫的女孩实在站不住,寻了块石头便坐下歇息。银衣男子则是单腿支撑全身重量,另一腿随意弯曲,不泄气地继续望着。
乔十安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将馅饼掰成小块,迟缓送入嘴中的动作显然是还未从晨梦中清醒。
“敞哥哥,咱就这么在山下干等,真能见到久姐姐吗?”
“自然能的。日常修行或是生活,总归会出山的。”
“久姐姐真的会步行出山吗?”
“……”不一定,但没办法。
面对敞笙,赐湘子那叫一个吹胡子瞪眼,格外的不放心,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问问凤栖山一脉。
哪知出发日程尚未确定,却意外得知换主之事,久安宁已迁至平月山,换由玄崇子照看。
待近日备好上门礼,又才知晓平月山不知从何时起拒收礼帖,少有接客。
出师未捷又遭中道崩组,惹得赐湘子和乔十安坐于符音宗面面相觑。一向散漫随意的师徒默契交换了个眼神,当即决定干脆不去宗门大会了。
人生嘛,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何必自寻苦吃呢?
乔十安追随师父一起化身咸鱼躺地摆烂,还未合上眼数绵羊,几位长老咿呀叫喊着地上凉就冲了过来。
众人乱中有序将人一把扶起,七嘴八舌叮嘱完出远门事项,朝人怀里塞入了整理好的包袱,便开始走多情自古伤离别的程序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和敞笙在前往平月山的路途中了。
坏消息,NPC们不受武德给她加派任务。
好消息,敞笙一路带人飞,不用走断腿。
“佳期难得,好事多磨。”
温润的嗓音响起,敞笙一双桃花眼笑得合拢,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乔十安。
乔十安瞥了他一眼,心想这玉面狐狸又开始了。
干脆装作没听见,继续啃着馅饼。
眼神扫过界碑上的刻字,她腮帮子撑满含糊不清发问:“久姐姐她师出何门呀?”
去年相见未来得及过问,近来留心听了些长老间的谈话,无奈没头没尾,始终不知晓大概。
“当归平月山玄崇子门下,”敞笙手指抵着下巴,思考了半晌补上一句“至少如今修界应是这样认的。”
一般而言,为生死劫护法、引己身入道之人方是一生宗师。
不管先前拜过多少个师父,但凡未带大至桃李弱冠年华,都不作数的。
修士寿数远过凡人,将自己领进门照看大的人不一定比最终的宗师陪得久。
念及养育授功的情分,前者仍能算作师长称呼,对外时则要报上宗师门号。
“玄崇子……”
嚼馅饼的人动作顿住,眼睛微眯,认真思考起来。
乔十安时常觉得自己脑容量有限,这修界整日这个子那个子的,常常让她分不清。努力回想一番,她不确定问道:“好像是位跟师父性格相近的大能?”
得到肯定回复后乔十安脸上登时显露得意小表情,智力巅峰时期的脑子就是好用。
心中猛夸了自己一顿,她又放下心来:“敏而好学,既遇良师,可谓人生幸事。”
听闻少女天真发言,敞笙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
不知为何,他回想起了那日雪夜。
同凌真师太一行人出了正殿,所有人都望见了远处石山前,面壁挺立而跪的身影。
前辈们见天气愈发恶劣,没看多久便告辞了凤栖山。
敞笙不知道久安宁跪了多久,只知自己离去时,那人仍在。
漫天雪粒遮白衣,石门不晓情,风狂岿然立。
平月山洞室
不大的桌案摆满了东西,两道浅色衣衫来回走动,时不时继续增添物件。
放眼望去,数不尽的灵器、咒符、丹药,全是为此次生死劫准备的。
花白胡子老头在角落捣鼓半天,转首望见一条来回摆动的可疑物。
眼疾手快伸手拽出,竟拎出一只灵蜥,嘴里吧唧大口咀嚼不知名丹药。
玄崇子面露迷茫回忆,终是想了起来。
他嘀咕道:“应是百年前收至平月山养的那条,原来没死躲在这。”
童子接过灵蜥,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还不忘将其嘴用草绳捆住,以免祸害了其他咒符丹药。
管它有没有用,也拿去备着。
灵犀犹如过年难按的猪一般,上蹿下跳地跑着,惹得坐至一边休息的少女语噎。
近来久安宁停了去辛夷十五山练功,极少外出。
每日皆同玄崇子一道,为迎生死劫做准备。
不似老人如临大敌的紧张,她这个当事人未显露出任何紧迫感。
整日忙活的道长有时生出好似是他要渡劫,女娃来为自己护法的错觉。
生死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运气好的,睡个觉的功夫便将劫渡了,自此有了跨过百岁门槛的资格。
运气坏的,枉费一身深厚修为,竟抵不过劫数。
身受重创或是因此丧命的,大有人在。
失败的传闻听多了,有些小辈便生怯懦。
宁可只享一生一代,不愿渡劫。
其中不乏年少有为之辈,让劝者无不为之惋惜。
身入修界,若无十万岁,作甚世间人。
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
玄崇子素来洒脱随性惯了,自己渡生死劫时一点没放心上。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个死,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具体景象他早已记不清,因此现下显得更为单忧极瘁。
自己渡劫是一回事,为人护法又是一回事。
若出半点差错,不仅心里插根刺,也愧对托付。
脑内闪过往日同自己下棋的那道身影,玄崇子暗地里无声叹了口气。
你的徒弟,该是要你来护法才对,怎能一昏了之,把这担子落别人头上。
相较于老道长整理出的满桌子物件,久安宁收拾的东西少得可怜。
折玉作为贴身灵器必不可少,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大物了。
她静坐一边,认真翻阅着从凤栖山书室带回的古籍。
桌下修长的手指动作轻柔,抚摸着一支珠花银簪。
簪身镶嵌的斑斓珠花成色不减当年,精细技艺雕刻出微小花蕊。
阳光照射下,同栩栩如生的花瓣一道,绽放出轻灵而凌厉的柔光。
银簪养护得极好,日常中久安宁担心遗失损坏,极少佩戴。
以前师无虞总院前庭后地转悠,她极少在户外细细打量银簪。
若是一个看得入迷,经他看见,定要说些话取笑自己。
久安宁自然不是受不了打趣,何况话说到最后,总会落回夸赞。
只是那人谈笑时,往日清明疏离的浅眸会盛满温柔。
眼尾挑扬如弯月,伴上闷声低笑,让她心中有种说不清的砰然。
那双眼睛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似是无波古井,笑时哗然
如今难得能将银簪移至日华下细赏,竟发现簪头的珠花吸饱了光。
久安宁将银簪贴至眼皮上,透过珠花,抬首望向当头烈日。
金光遍撒,温晖满庭,刺眼却让人想依赖。
她转动银簪,眼随壁上波光移动。
长久安静的洞室响起少女温润的声音:“道长,师尊当年宗门大会出世后,都去过哪里?”
先前在平月山洞室,借由宗门大会的拜帖,久安宁得以一观师无虞少时风姿。
闻所未闻的修界天才横空出世,毁天灭地的浩劫突如其来,自古功名属少年,简直是标准的话本开头。
她当然会好奇,风华正茂的少年游看何山何水,历经何地何事?
成了后来高举深藏的师尊,住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
玄崇子停下整理灵器的动作,回忆道:“一举惊动天下,拜访者沓来踵至,索性云游四海而去,无人知晓他在哪里。”
“后来深云古道破发异象,是玄冥飞升渡天劫。华光漫天,飞禽落羽,为吉兆。”
“莫说我,就连近千年的修界,皆未见过天慧如玄冥之辈。偏生他独立天地,心似白云,意如流水。”
修界三千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回忆勾起,玄崇子滔滔不绝讲起当时空前绝后的异象,应是当年留下了深刻印象。
久安宁耐心听完异象如何壮观,以为老道长终于要回归正题。
哪知对方意犹未尽,紧接话头继续讲了下去。
杏眼染上几分疑惑,久安宁不解发问。
“道长,晚生询问您有关师尊之事,为何您一直谈论他人?”
左一个玄冥,右一个玄冥。
不管此人有多玄乎,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她只想知晓与师无虞有关的事情。
玄崇子讲得起劲儿,闻声顿时止住话头望了过来,神情百思不解。
敏锐觉察到对方面色轻微变化,原本抱胸倚靠石壁的久安宁坐直了身子。
她眉心轻颦,对上老者同样疑惑的目光,迟疑开口:“不是吗?”
捋了遍方才的话,发觉自己没说错的玄崇子回答:“是呀,我不是正在讲玄冥吗?”
久安宁上前一步,认真发问:“讲他作甚?他又不是师尊。”
此话一出,洞室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只听闻桌案上的灵蜥发动,鳞片刮过木面的动静。
平稳跳动的心一紧,久安宁不安望向眼神复杂的老道长。
直觉告诉她有环节出错了,就目前情况看来。
出错的人,好像是她。
经女孩一打岔,玄崇子起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后面一句话一出,他顿时觉得过去三个月,自己存了个心眼是对的,这孩子受打击太大了。
那日雪夜跪了那么久,翌日突然答应随他回平月山,怎么会一时缓得过来。
这段时间定然是故作坚强,不然怎会连师尊都记不得了。
对方满眼心疼,看得久安宁一头雾水。
她满腹狐疑,心里也愈发着急,双手直接撑上了桌子,“道长,晚生愚昧,请问您方才究竟是何意思?”
“丫头你先别急!坐下说话……诶对。”
见对方稍微沉得住气,玄崇子试探问道:“你师尊名唤玄冥,道号青珩,都不记得了?”
玄冥?
她师尊叫玄冥?
脚下的石板变得虚浮,让久安宁险些没站住。
心乱如麻便罢,脑内的轰鸣让她无法冷静思考。
灵蜥大口喷吐的呼吸,洞室外飞鸟的啼叫,全去了不知名的地方,听不见了。
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清晰感知到掌心传来的脉搏,同心跳重叠,比心跳喧嚣。
她几番斟酌,镇定开口:“除去道号和这,他还有其他姓名吗?”
“无他。”
玄崇子认真思索,自己记得未错。
修界少有人知凤栖山主名唤玄冥,多尊称道号。
就连老道长也是与其打交道了数百年,二人一日闲聊时谈起八卦阴阳之象。
玄崇子随口一提自己曾尝试过研究,对方竟未一笑而过,反而让他为自己看看运势。
那日,他由此知晓玄冥这个名字。
至于运势,自是未能占卜出个一二。
一介凡人,何德何能窥得天机,若是能,此间便容不下他了。
久安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至玄崇子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话堵在舌尖,怎么也问不出来。
问什么呢?问他叫玄冥那师无虞是谁吗?
太荒唐了。
往日记忆疯狂冲刷大脑,如同洪水过境。
无数个情形闪过,久安宁意识到某件事情的同时,脸色瞬时惨白,扶住桌角的手逐渐攥紧。
她当真从未唤过师无虞,不,现在或许应叫玄冥的人的名字。
初识时认为对方是前世的无情道魔头,久安宁上哪借胆子直呼姓名。
相处久了,她常常唤对方为师尊,没有道出名字的机会。
即使后来感情变质或是闹别扭,她也只会故意不叫对方。
为数不多喊出名字的几次,竟都没能说完,仅说出了首字!
久安宁阖眼过了几遍静心咒,努力使自己清醒。
如此滑稽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竟真切摆在她眼前。
回想最初,她因重生前便认识师无虞,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就叫师无虞。
拜入凤栖门下后,徒不言师讳,她更不能直接称呼名字。
索性嘴里一直叫着师尊,心里一直将人称作的师无虞。
她因以为自己知晓对方姓名,昏迷醒来后又与人说不上几句话,自然也就没过问过师讳。
当时下意识使然,竟闹了一个彻头彻尾持续多年的乌龙。
他如果真是玄冥,那师无虞是谁?
前世血洗长阶那人的样貌……
记不清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关键时刻没路可走,久安宁一时无力,懊恼捏紧了拳。
重生后虽内里是成人,身子实实在在尚小,气力记性皆如实况常理。
莫说重生前那十年的见闻,就连这世小时的一些事情,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
待她修行入门,博闻强记时,已长至玄冥肩膀高,许多记忆不知不觉中丢掉了。
就连小时在青辛镇见过的梅掌柜,她都一时想不起来。
玄冥是师尊,那师无虞呢?
模糊的记忆告诉久安宁,当年坠崖救下她的人就是师无虞。
样貌、身形、五官、神情……无一不是一模一样。
可小时的记忆真的准确吗?
久安宁历经两次幼时,自然知晓稚儿的习性。
人们常言“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
小孩不一定会撒谎,但小孩会胡说八道。
受限于身体,小孩的记忆有时会受认知和幻想扭曲,记成自己希望或认定的样子。
当年她不假思索认定那人是师无虞,与其相处时总惶恐不安,尽然是因为知晓他前世改修无情道血洗宗门之事。
可玄冥待人极好,对她对、凤栖、对任何人皆是如此。
直至如今受天惩而长眠,他并未改修,也未有得滔天杀孽。
难道?!
太阳穴处泛起锥心疼痛,牵得久安宁嘴唇抿成直线。
或许玄冥就是玄冥,一个隐居深山的仙君,本就不会改修、不会血洗宗门世家、不会暴毙身亡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她此生根本没遇见什么师无虞……
如果是这样,那她先前提心吊胆与人相处,百般阻挠玄冥改修无情道又算什么?
初筹万端皆细,终无用武之地,算来算去,至亲至爱缘此离逝。
玄冥真的不是前世的师无虞吗?
她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吗?
眼前景象变得不再真实,玄崇子的呼声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怎么都听不清。
久安宁踏前了一步,地上石板却脆得像纸。
她直接一脚踩空,跌落了万丈深渊之中。
玄崇子慌张扶住突然昏迷,很快便不省人事的人。
唤来童子将人扶至榻上,把灵脉并未发现大碍,鹤首老人重重叹了口气。
他说什么来着,果真是打击太大了。
不知怎的,玄崇子突然想起之前玄冥一日上门拜访,向自己询问师徒间的事情。
记得那时,他头头是道地说做师父的不好当。
如今看来,做徒弟的也好不到哪去。
洞室外天空上方,滚滚黑云压来,云吞雾移地笼罩住平月十五山。
距离此月既望已不足十个时辰,玄崇子回首望了眼昏睡的人,眼底浮上一抹担忧。
此劫,难过。
“好好的天,怎么无端要下雨。”
乔十安背挎装满吃食的包袋,手持一根狗尾巴草,逗弄着地上的小青蛙。
蛙一下一下跳着,女孩也跟着蹦哒,丝毫没注意到张开大嘴的背包。
一蛙一人朝河边蹦去,临行前赐湘子为人装好的糖果洒落一地,跟在后面的敞笙便捡了一路。
“不是寻常天气,倒像是有人要渡劫了。”
敞笙并未抬头观天,只是伸出手悬空一会儿,便得了结论。
指尖触及的不是阴雨来前的湿意,而是蠢蠢欲动的罡风。
“渡劫?”青蛙停了下来,握住狗尾草的手也顿住,乔十安转首问道:“是指飞升成仙吗?”
“分情况,渡过生死劫是为踏过凡人百年岁数门槛,较为常见;渡天劫则是天门大开过者成仙,较为罕见。”
“那这是生死劫咯?”
见对方颔首点头,乔十安更加奇怪,手里狗尾巴草在蛙背来回清扫。
她蹲在地撑住脸,偏头问道:“那你这样愁眉苦脸作甚?师兄们说他们当初渡得可简单了。”
“因为这劫像天劫。”
敞笙目光紧盯云天交界之处,周后一抹阳光收束。
阴风怒号,吹动层层厚黑的云,齐齐向平月山卷来,难以言喻的压抑似是要吞下整座山丘。
“你这人,分明方才还说这是生死劫,我再问你就变卦了。”
此番天气恶劣得吓人,乔十安却是面色无异。不再理会身旁人后,她沉心观察路过的蚂蚁。
见对方玩得起劲,敞笙也就未出声解释打搅。
之所以起初说是生死劫,是因为修界飞升迎天劫的人掰着指头都能算得过来。
哪宗哪派哪山,但凡留一些外界消息都人,闭着眼睛都能指出来。
何况眼前这座山,不正好有位年纪正好要过生死劫的人吗?
因此敞笙并不是存心打发女孩。
可是这架势,实在不对劲。
此时将过晌午,却骤然天地暗,暮色四合。
远处,一道闪电溜过天际,快得叫人难以发现。
他听过不少倒霉鬼的事迹,生死劫当如鬼门关,他人轻易达成之事,偏生落到自己头上时便要走了命。
说不上是天妒英才,还是命该如此。
带着湿意的风吹来,乔十安张开双臂,闭眼感受这股凉爽但不泛冷。
正当二人不以为意闲聊时,山谷内传来呼啸,一股回旋越卷越大的风刮出,直冲两人而来。
风打在脸上如掌掴,敞笙迅速觉察不对劲,飞快布阵抵御,将随后未到的风拦截在外。
即使是这样,前面吹来的风也让二人周围一片狼藉,乔十安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大口凉风。
索性没受伤,敞笙如此想着。
刚放下心来,蹲在地上的女孩突然哇哇大叫,起身便一把拽住了他。
“怎么了,是何妖物伤你!”
敞笙捏诀操控灵镖护在二人周围,镖影转得飞快,严严实实地形成一个圆柱。
乔十安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就尝到了咸湿的泪。
她面露绝望,指向脖子后面,眼神中的求助之意直接溢了出来。
敞笙顺着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方才贴地的小青蛙应是被风掀起,此时牢牢攀附在了女孩后颈。
冰凉滑腻的触感让乔十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蛙取走后后颈仍是一片湿滑。
心理防线直接崩溃,她抱住人就开始嗷嗷地哭。
合着蹲地上玩了半天,原来还是个怕蛙的。
敞笙努力憋笑,伸手轻拍背安抚人。
正欲开口安慰时,周围传来窸窣动静,很轻,但仍是遭他听见了。
等转头望向身后树林,那道蛰伏暗地的视线便消失。
哭声相比风声,简直微不足道。
出了数米便听不清楚。
林中两只幽绿的眼睛充斥焦灼,一直望着紧贴在一起的二人。
恶劣的天气让冬睦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他频繁吐着蛇信。
悬空的尾尖不住颤抖,出卖了主人烦闷担心的情绪。
直至蓝衫女孩转为喜笑颜开,冬睦缓慢退后,身影逐渐消隐于树林。
从背包里翻了几颗糖喂进嘴,乔十安终于接受了方才的重创。
酥糖入口即化,绵密细腻的口感让她一时想到符音宗的那条青蛇。
不知自己离开的这段时日,他有没有学会反击呢?
……
平月山另一端,两道紫影稳稳立于风中。
向来好动的莱湛无聊扫视周围一圈,眼前突然一亮,冲着林子深处走去。
等人再出来,手里拎了个不小物件,重量却是轻飘飘的。
他迫不及待向另一个长身玉立的紫影招手,示意看过来:“贺师妹,看我发现了什么!”
“是何……蛇皮?”
见贺为仅扫了一眼便转回了头,莱湛贴心走上前将蜕得比较完整的蛇蜕捧高至人眼前。
“师妹不觉得这蛇蜕格外漂亮吗?”
“嗯,好漂亮,拿远点。”
觅宝得来的蛇蜕不受待见,莱湛只好独自仔细欣赏这物件。
他捡到的只是一部分,并非完整蛇蜕。不似常见的干燥而泛光泽,这块蛇蜕上还残留血迹。
贺为在一旁看得犯恶心,无奈对方是她师兄,一脚踹飞蛇皮与人的想法只能在心中想想。
对方不仅丝毫未觉得不合适,还煞有介事地点评起来,“此处竟有蛇蜕,奇怪不是完整的。”
“三月三,蛇出山,或许它蜕得急些,自属正常。”贺为眯起一双丹凤眼,抱胸感受愈来愈大的凤。
再过五个时辰,便是此月既望。
莱湛闻言点头,又将蛇皮近乎提至鼻尖,看得一旁师妹又犯一阵恶寒。
男修放下手,蛇皮刚脱离指尖,便被风刮回了林间深处。
“符音宗来人了。”
“师妹长久不出执遗峰,倒不知师兄修为竟精益至如此地步了。”
这算什么,闻物识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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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为调侃归调侃,眉心却拧紧了几分。
现下这座山,除去天剑宗和符音宗的人,保不齐还藏着多少双眼睛。
青珩仙君长眠的消息听在各宗各派的耳里,简直与人已羽化无异。
变故突生,竟还引得天罡台同千机阁一道抢人。
这也是二人为何来至此地的原因。
天剑宗倒对抢人徒弟没兴趣,自家尚有数万张嘴等着吃饭。
只是两大宗门纷纷出动,难免是附近一带有何异象。
莱湛本就打量这几日出山寻人切磋,见此便决定顺道来看看。
恰巧坞慈真人得到消息,先前寻遍青辛镇未果,此次便只好派遣贺为再跑一趟。
两人先后出发,竟是在路上碰头,遂一道来至附近。
贺为不动声色打量周围,心道深山老林之中,哪有什么宗主老说的至灵体?
这项任务坞慈真人向来交由她调查,本该低调完成,不便与其他峰弟子交涉。
无奈路上偶遇莱湛,这位师兄一向自来熟,不待她拒绝,他便跟着自己上路。
事实上影响也不大,反正那至灵体久不见踪影,每次无功而返也是常事。
如今贺为唯一愿意花心思做的,只有寻筝芷散人下落这一件事。
师父啊师父,只要您平安无事,即使此生不回宗门,也没有关系。
……
“安宁。”
是谁,谁在叫她?
温润柔和的声音响起,头脑昏胀的久安宁隐隐转醒。
头不住地痛着,无数回忆和情形在脑内四处乱撞,晃得她起身都困难。
好不容易支起身子,腰腹始终使不上力。
侧起的动作僵了许久,她终于败下阵来,只得先躺回去。
脊背将要倒磕在硬实床榻上时,一只有力的小臂接住了久安宁身子,又格外自然地将她半扶起坐着。
她讶然转首,对上那双不能再熟悉浅眸,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怎么一觉睡这么久,为师出关都不来接?”来人笑道,又为她倒了一杯花茶润喉咙。
“平月山的茶不比凤栖,先将就着喝,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回家。”
温凉的玉瓷茶杯送至嘴边,久安宁并未喝茶,反倒是审问身前人,“你叫什么名字?”
“愈发没礼数了。不唤师尊便罢,这是还想直呼名讳?”
依旧是藏笑的嗓音,听不出一点批评之意。久安宁丝毫不吃这套,抬起胳膊便怼了一下。
无声警告对方速速回复方才的问题。
刚为臂弯里的人掖好被角,胸口便吃了一个肘击。玄影闷哼了一声,似是牵起了伤痛。
久安宁脸色瞬变,伸手就欲扒开衣料查看。
刚掀起外衣头顶便响起闷笑,扯住衣服的手握入温热的掌中,随后被不动声色移走。
“骗你的,没有伤。”
感受到怀里的人生起闷气,玄影不再逗人,声音添了几分认真。
“我叫玄冥。”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少女手掌间移滑,一笔一画认真书写着字形。
拢住衾被的胳膊紧了几分,将久安宁围得更严实了些。
透过紧靠的身体,温润磁性的声音似是在骨骼中响起,带着一点控诉意味。
“这么久没见我,见人先问名字,如今是已生分到此地步了吗?”
“以前你从未与我说过你名字。”
“是吗?你一直不问,我以为你知道。”
玄冥为两人之间闹出的乌龙感到好笑,环抱少女的身子轻微颤抖。
“师无虞是谁?”
清冷干脆的声音一出,抱住自己的人身形一僵。久安宁余光瞥了一眼,只能瞥见玄色衣衫。
正欲转头对峙,一双手捂上了她的眼睛,宽大掌心近乎盖住她大半张脸。
这双手终于不似往日冰凉,添了几分暖意。
久安宁不得到回答誓不罢休,索性又追问了一句:“你是师无虞吗?”
这一句话脱口,一只手猛然捏住她的胳膊,将她直接从玄冥怀里的拽了出去。
手握的力度角度劫很巧妙,虽直接将人抢了过来,却并未将人拽疼,但又让人挣脱不得。
惊魂未定时,犹如从阴司地狱里爬出来的一道声音响在脑后,“他是师无虞我是谁?”
这双手来得冰凉,即使隔了层衣衫,湿冷气息仍是扑面而来。
湿意浸入她小臂,全身瞬时泛起鸡皮疙瘩。
发觉人在瑟缩,背后的师无虞顾不上担心人跑了,顿时松开了手,闪了出去。
身影再次回到身后时竟是搂了床衾被,依据花纹样式来看,应就是方才睡的那张。
将她围得严实,确保不会漏风着凉后,师无虞这才放心地扶住人半坐。
这人脾气相较玄冥来得喜怒无常,就静静抱住她。除去最开始那声男鬼音,什么话便都不讲了。
倒像是她最初坠入悬崖,碰见的那个师无虞。
一身黑地从崖底飞上来,剧毒无比的瘴气竟奈何不了他一点。即使救人,脸也是紧绷着的。
久安宁几次想要偷袭转头,皆遭身后的人手快摁住了脑袋,动弹不得。
不厌其烦地反复几次,最后竟是她主动放弃。
长久直坐后腰肢发酸,久安宁索性放身子,往后靠入了怀中,“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脸。”
面前的人突然后仰,惹得师无虞一阵手脚慌乱,将人背部的衾被向上提了许多。
布料包裹住久安宁的身体,完全隔开了两人后他才有心思闲下来,思索方才这个问题的答案。
过了半晌无人回应,久安宁不住怀疑此人应是睡着了。
正当她打算再次转头时自己寻找答案时,身后响起一道闷闷不乐的声音。
“你忘记了我,看不见我脸的。”
原本执着这个问题的久安宁顿时心里不适,如同裹上了一层山桃的绒毛,去不掉的难受。
她试着转动身子,这次身后的人没出手阻拦,顺利地转身看到了人。
同前世如出一辙的玄色斗篷,丝滑的绸缎料子仿佛浸了水汽,潮湿阴冷。
阔大的斗篷投下大片阴影,遮住了其下的脸。
但如他所说,就算不遮,久安宁也看不清的。这张脸的前面隔了团黑雾,如同生长在面上。
她刚尝试挥散,师无虞身子陡然抽动,人却是强忍住痛意没出声。
这人不仅耐痛,还嘴硬:“不痛。”
久安宁:……真的?
她决心不再去碰黑雾,缓缓准备收回了手。
不知被这师无虞误会成了什么意思,他迅速伸出胳膊,追上了才后撤一厘的手。
如此快的速度,甚至还记得隔一层布料在中间。
“不弄了,太疼了。”
“我说了不痛。”
“你说的,不算数。”
“……”
两人保持这样的动作许久,终是垂低的斗篷打破了僵局。
“我将你从他那抢过来,不怪我吗?”
久安宁拿走布料,用手指碰了碰对方手,发觉温度不是过冷,随机便将双手覆了上去。
阴湿的肌肤染上暖意,本下意识想抽回手,犹豫了半天到底未挪动半分。
“两个人没一个真的,有什么好怪的。”
“!”
斗篷歪头凑近了几分,只差怼到人脸上,“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啊?”
“别靠这么近。”
斗篷退后了几分,不依不饶追问,“你说呀,怎么看出来的啊?”
久安宁被吵得脑仁疼,语出惊人道:“他早被我害得长眠不醒,归期不定。”
“你可真会接烂摊子!他命该如此,怎么就是你害得了?”
身前的师无虞好似忘了口中之人是他的原身,嘟嘟囔囔个不停。
“别老想他了,渡劫修行要紧,世上没有忘不掉的人,只有达不到的境界。”
“那你还不放我出去?”
“啊……”
歪看人的斗篷正了回去,黑雾后的薄唇抿紧了几分,右侧尖牙深陷。
出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久安宁环视周围,无边的黑暗与虚妄。
无论走至哪,都仅能看见方圆一米的物像。
起初见到那张脸,短暂的恍惚过后,她便知晓了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忘掉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忘记了。
握住幻象的手被反握提高,紧接响起“刺拉”的一声,是刀尖戳入了血肉。
她的手同对方一道握住了刀柄,另一端深陷玄衣之中,不断前进着。
经脉连带着血肉,阻挡着刀刃肆虐。
刀柄进一分,阻难就少了一分,痛意蔓延得也快了许多。怪得很,竟还蔓延到了她身上。
汩汩流出的鲜血浸湿玄衣,如当年在崖底,她吐血呕在师无虞胸口衣衫那样,泛光泽而不显色。
深色果真耐脏,难怪他要一直穿着。
“再发呆,劫……就渡不过去了。”
斗篷下传出断续的气声,拉回久安宁的思绪。
“知道了。”
久安宁起身,将垂落的衾被拾起,替人围住了全身。
黑雾下的嘴仍是硬得很:“不冷。”
“你说的,不算数。”
近乎垂地的斗篷微抬,努力见了久安宁最后一眼。
奇怪,明明自己只是劫难中的一道分身,为什么会放走渡劫的她呢?
更奇怪,明明自己只是劫难中的一道分身,为什么会想让她留下来陪自己呢?
不是陪葬的陪。
是想与她到太阳底下,嗅闻雨后花香,随意聊上几句的那种陪伴。
刀尖处流尽最后一滴血,斗篷玄影逐渐消散。
望向被自己催促离开的白影,他眼角滚出一滴混着血的泪。
“出去后一定要挺住,不然这一刀,可就白挨了。”
这句话出口时没有声音,却高过他此生任何一次歇斯底里。
白影彻底走出幻象劫境,斗篷下的黑雾也彻底散去,露出那张曾睥睨万人的脸。
如今沾满尘灰,混着清泪,倒在血泊之中。
山巅之上,乌云携随狂风滚来,尽数落在下方白点身上。
猛烈的攻势吹得女修青丝飘舞,衣袂翻飞,身形却丝毫不动。
阖目的人瞬时睁开眼,发觉自己身处孤峰时丝毫不讶异。
久安宁抬手微动,顺利召出折玉,此时真切走出了幻境。
她握枪仰首对天公,犀利的眉眼带笑,似是在平月十五山时练功般随意。
玄崇子在临近山峰为少女护法,眼见女孩起身他长长松了口气。
生死劫已过,不甚太难。
正当他欲起身之时,天雷暴怒,降下数道闪电,急速汇成一股向久安宁砸去。
白眉猛然蹙紧,来不及多想,玄崇子连开九阵为人护身。
那日占卜的卦象重复了两次,他只道是自己粗心,多算了一次。
如今看来,是生死劫连同进阶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