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耳嘈杂喧嚣，如同扎刺穴道，使得脑仁疼痛不已。
躺在床上的人满头大汗，牙关紧闭浑身发抖。
身子仿佛遭什么东西压住一般，久安宁意识清醒，想动却又动不了。
房内灵妖与童子的交谈清晰可闻，却无一人注意到她这边。
急迫醒来寻师无虞的心思越发强烈，胸口处发闷得很。
因伴着眼泪昏睡，鼻息本就受阻，此时鬼压床的感觉再不结束，人恐是要窒息。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冬至到，阳气始出。
窗下泥地中插有十二根中空竹管，名为黄钟的那根顶口喷出浮灰，响起“嗡”的一声。
正是其余人皆未注意到的这一声地气，让少女瞬时睁眼醒来。
久安宁披上外衣，脚刚入鞋就往外跑，急促失控的动作挣开刚凝合的伤口，腰间净白衣衫晕开鲜红。
方才包扎时伤口血肉模糊的画面一直在童子脑中挥之不去，见人一醒便将刚剜去腐肉凝合伤口绷裂，他面色要多狰狞就有多狰狞。
疼疼疼，他光是看着就疼！
“安宁君！不必再去了……”
奔出殿门之际，身后旁柳出声，止住了她匆匆步履。
久安宁双眼通红，有预感般回头望向灵妖，等待下文的道出。
眼前的人太过憔悴，殿外的风吹得少女摇摇欲坠，往日矫健轻盈的身形此时看来突然变得单薄，让旁柳一度欲言又止。
三尺坐在一边，慢慢从久安宁苏醒的喜悦中回神，不忍心地收回视线，垂头不语。
接过担子的旁柳避开那道含泪的眼神，狠下心一口气说完所有话。
“仙君灵危，已入冥箴洞长眠。安宁君拜入凤栖门下年岁短兮，未至二九年华过天劫，理应另寻良木而栖，长老们已在商议纳徒事宜。”
“请安宁君……移步正殿！”
咸湿的水从脸上滑过，狡猾地蔓延至嘴中。
苦得旁柳说不出话，也不敢抬头看她。
无所不能的仙君离去，安宁君的去留不定，往日热闹的凤栖山只剩下它与三尺。
好端端的为何会成现在这副样子？
即使灵妖们再怎么努力，刚憋住的眼泪仍是决堤，扑嗒扑嗒落至舂药的石臼里。
如果昨夜早一点采完药材回殿，早一点发现仙君昏迷异样，再早一点向玄崇子求助，仙君是不是就不会有事，安宁君是不是就不用离开凤栖山？
门口始终未传来回应，愧疚自责的灵妖们抬头，那点白影早已跌跑至长廊尽头。
转向后出了视野，再也看不见。
久安宁一刻不停，就着单薄外衣奔跑在刺骨寒风之中。
眼眶滚出的泪珠划过脸颊，留下道道泪痕，冰凉斑驳。
不知跑了多久，少女双唇冻得发紫，攀过乱石嶙峋的险崖，跪倒在洞口。
她没有去正殿，而是直接来了冥箴洞。
百尺石门岿然紧闭，洞门上垂下的枯藤飞扬。
狂啸凛冽的冬风吹涌至崎岖不平的石面上，后又反弹而回，刮走洞前空地所立之物。
狂风卷地，劲吹万里。
抠住地面的手冻得失去知觉，指甲连同掌肉一道磨烂，血泥相染，在石地上留下两道深色痕迹。
迎风人呼吸困难，指尖稍一松力，狂风便将白影拽到了崖边。
“折玉！”
“我在！”
寒光乍闪，一柄长枪插入石地，凿出一个小洞，稳稳拉住倒向崖底的人。
风越来越大，洞前空地已无沙石土砾，长枪弯折得几乎贴近地面。
久安宁单臂握住枪身，几次险些脱手，步步艰难，竟真回到了原地。
“除了你，此生别想让我拜他人为师！”
声嘶力竭的话语刚一出口，便飘去了远处，湮灭于风雪之中。
少女固执立于洞门前，白衣被吹得紧贴肌肤，猎猎作响。
视线坚定炽热，却也透不过石门。
体温随着狂风怒号而骤降，久安宁清晰感受着四肢逐渐冰凉，灌入口鼻的风呛得人不得已流泪咳嗽。
身体承受限度到顶，她身形一闪，双膝磕在地上，发出巨响。
不出一刻，她便是连跪也跪不住了。
呼啸不息的风不知为何，骤然停了攻势。
洞门之上被风搅得杂乱不堪的枯藤摇晃幅度减小，直至停了下来。
久安宁跪在门前，长久不语，如同漆黑雪夜中的一座石像。
一枚标准的六角雪花飘落至跟前，浅阖的眼睫微动，目光落至那处地面。
雪花很快融在泥中，越来越多的雪花落下，盖在了她原本紧盯的那处。
六角雪花的残影迅速消失不见，如同多年前落在师无虞肩上的那枚。
呼出的热气与漫天雪粒子交融，青丝染满白雪的久安宁抬头，僵硬的手指贴上石门，徒劳无功地推了一下。
自然是打不开的。
多时，身后响起脚步，有人拂去了她身上的雪粒，替她围上一件斗篷。
浸湿的发丝飘荡在眼前，久安宁轻声问了一句。
“他的意思吗？”
“童子带走你后他便失了神识，长老们只得合力设阵，将他送入冥箴洞，不过他以前拜托过老夫，若遇不测，为你另寻良师。”
玄崇子想扶人起来，发现对方垂首不动，只好放弃了念头。
“以前，以前为何不见他与我提起？”久安宁发干的双眼布满血丝，失望而又委屈地盯住洞门。
所以，你早就知晓这一天终将到来，是吗？
在她欢喜计划改变前世命运后便彼此相伴余生时，他却在着手安排离去后的事情。
那当初纵容她的逾矩举动，也是出于弥留之际的宽容吗？
师无虞，你纯欠揍。
“师尊他何时能醒？”
“天惩凶恶，古往今来少有人能挺得过来。”
即使有，下了云端便要苟延残喘度过余生。
所谓入洞设阵实则图个安慰，收效甚微，吊住一丝气已是不易，若是想捡回性命，恐是要耗费万年乃至万万年。
就算里面的人等得起，外面的人又该作何打算。
若不能安稳渡过生死劫，便是不及百年的寿命，若渡过了，飞升永生的这道劫还在后面。
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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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年，说时容易，行时知难。
“那我等他。”
久安宁背挺得笔直，说出这话时果断干脆，双目中的坚定让人毫不认为其乃敷衍措辞。
“何苦如此。”玄崇子为人拢紧了斗篷，重重地叹了口气。
此时的殿内，众长老唇枪舌剑地讨论着，桌上的茶换了几盏，几人仍是说得口干舌燥。
“这丫头心浮气躁，亦是未见过人天资，老夫恐是无法胜任。”
“底子尚且不错，但应是后天修得扎实，日后造化难说。”
“老夫前些年刚收一徒，实在无力再添新徒管教，可惜可惜～”
“依我看，玄崇子一向与凤栖山交好，这丫头交由他照料合情合理。”
今日兴师动众一行，本就是为积攒得道飞升阅历。哪成想未讨到心得不说，还耗费己身灵力。
无论飞升后留世息民是真是假，现今事实已给出了最优解。放着潇洒飞升不去，留在人间坐等受死的都是傻子。
如今青珩受天惩殒命，大势已去，他们自然不愿接下凤栖山这烂摊子。
一番讨论下来，众人逐渐达成共识。
待玄崇子一身风雪返回殿内时，三个身影分别飞速潜入凤栖山，各自争分夺秒地向山上赶路。
见长老们心照不宣地一味喝茶，无形中给出答案，玄崇子暗地翻了个白眼。
他内心一阵招笑，一群人可真是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谁问你们这些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顽固了？谁问了？无人问矣！
正当玄崇子清了清嗓子，欲要开口时殿门猛然破开，闪入两个身影。
刺骨北风灌得长老们一阵哆嗦，速以灵力暖身，缓过来后他们艴然不悦，怒目而视阶下的人。
目光落至凌真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时，长老们一肚子火瞬间哑掉，生生停住了准备破口大骂的架势。
无情道素来不是等闲之辈，何况对方已是师太级别。
惹毛了她，今天不拼出个你死我活之前，谁都走不了。
凌真仿佛没意识自己的出场方式有何不妥，直勾勾地打量了一番在场众人，一脸严肃开口：“怎么都是些上年纪的？是在讨论结伴羽化之事吗？”
众长老：……
敢怒不敢言的长老们脸气成了猪肝色，无奈冲着凌真不能发作。
目光移至她身旁满眼含笑的年轻男修时，滔天怒火瞬间有了出口。
“敞笙！好端端的门不会开吗？一门风雅的千机阁就是如此规训弟子的？”
莫名被点名的敞笙眨巴了下眼睛，温和有礼地行礼见过在场各位，随后食指弱弱指向身旁的人。
“晚生是想开门来着，可是师太先一步破门而入，我还以为是人到了前辈们如此境界，皆是如此。”
此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说出来的话却是要将人气得七窍生烟，这不指着鼻子骂他们老呢？
凌真瞥了身旁狐狸转世的人，喉间不屑轻哼一声，心道千机阁皆是些油嘴滑舌故作纯良之辈。
别的人走在路上，隔老远能听见脚步。
千机阁的人走在路上，隔老远便能听见一肚子坏水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