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总是闷热无比。
东宫引鸾轩庭院内,大朵大朵红艳艳的玫瑰竞相开放,碧绿枝叶下的尖刺已被宫娥太监修剪,只留下烂漫花枝亭亭玉立,玫瑰虽艳但不失风雅,将原本寂寥而隐隐有凋敝之象的东宫,修饰得富有人烟气,灿然一新。
上官紫绒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身穿件水红色暗花云锦裙,肌肤滑腻雪亮似玉珠,如个上好无暇白瓷,清雅隽丽却不寡淡,清眸流盼间又难掩妩媚娇艳。
太子殷旭就坐于一旁,沉香木雕花躺椅上铺了张虎皮,他倚靠于中,自小腹下全盖了暗灰色毯子保暖,这个时节的夜晚还是稍带凉意的,又即将下雨有风刮来,且他患病在身也是迫不得已。
面前圆桌摆着两盆玫瑰花,正小火煎熬的汤药,砂罐口不断冒出氤氲热雾,浓郁的草药味久久不散,萦绕在小院中,与花香混为一体。
上官紫绒纤嫩的手执起剪子,仔细缓慢地修剪花枝绿叶,廊庑下的灯笼烛光融融洒下,晚风吹来,耳鬓碎长发拂过一旁殷旭的面颊,清香的茉莉花头油扑鼻而来。
殷旭呼吸加重几息,看向身旁剪花女子从始至终满眼柔情,他笑道:“都说灯下看美人,自当别有情调,可我倒觉得,花下看美人更有韵味。”
正专心致志修剪花枝的上官紫绒抬眼看他,笑比褒姒,两颊梨涡霞光荡漾,伸手轻轻给他拉了拉毯子,娇嗔道:“殿下就知道打趣妾身。”
殷旭拉过上官紫绒的手,把剪子放下,拿出绢帕给她擦拭手指,看向已修剪好的盆栽问:“为何这样喜欢玫瑰花?”
上官紫绒的粉腮更添绯红,清软的嗓音随着目光沁满爱意:“因为玫瑰花的寓意是热恋炽热的爱,妾身愚笨口拙,只能以此来表达对殿下的心意。”
闻言,殷旭弯唇一笑,将她的手放入心窝,“你既然喜欢,那我再多让人栽种。”
上官紫绒没有预料的欣喜,反而看向庭院一处目露哀愁,喟然长叹道:“可惜,那里无论如何也种不出玫瑰,”又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盆栽:“这盆妾身都精心养护了三年,仍不见开花。”
说来也是稀奇,东宫泥土肥沃,种出来的花儿都姹紫嫣红,果树也是硕果累累,可引鸾轩庭院花圃一隅,却是种什么都没成果,连向来以坚强不息称赞的野草野花都不能在此生存。
周围都是成片的艳红玫瑰,唯有一块小角光秃秃的露出黄泥,实在侵扰美景。
“是花总会开的,”殷旭安慰道:“待会就让人去寻上好的花匠,定能让它们都开花。”
上官紫绒微微摇头,浅笑着开口:“殿下不必为此操劳,妾身听闻这花用肉养的才好,尤其是人的,开出的花也是漂亮无比。”
“是谁欺负你了?”殷旭从话里探出别意,“告诉我,我会给你讨回来。”
“没有人欺负妾身,”上官紫绒纤眉微皱,眼尾泛红有些嫣然楚楚,实在我见犹怜,她道:“就是听到十皇子说殿下是个病秧子,早晚都要……妾身就惶恐不安,也很气愤。”
殷旭冷笑两声:“不过是两个不起眼的家伙,也敢对皇位妄言,父皇会处理的。”眼底似有腾腾杀意涌动,喃喃念了几遍“十皇子”“欣嫔”,这才把上官紫绒揽进怀中,“我的病不是药石无医,紫绒放宽心……”
“可缺少的那味药草很难寻找,这都快十年了,还是一无所获,”上官紫绒打断他的话,心焦道:“殿下自十年前失踪被寻到后,就久病缠身,妾身疑心……”
这回倒是殷旭打断她的话:“是我体弱不怪别人,”他转了话题:“紫绒,把药给我吧。”
上官紫绒只能作罢,把煎好的药倒入碗中,“有些烫,妾身来喂殿下喝吧。”
殷旭颔首,她便熟稔地一勺勺吹温后喂进去,端的是温柔体贴。待一碗都喝光后,殷旭又含了几颗蜜饯在嘴里,去除令人窒息的苦涩,上官紫绒简单地收拾了桌面。
她环顾四周不见一个宫娥太监,压低声音:“殿下,药快用光了,这次让妾身出宫去取吧,长公主外出游玩快半年了,碎羽楼内况如何,不能光听底下人所言,还需亲眼瞧瞧。”
殷旭没有反对,回道:“那你还是小心为上,京翎城表面平静实则不太平。”
上官紫绒“嗯”了一声,殷旭又把她拉入怀中,指腹轻轻抚摸她的面颊,问道:“六月初一是父皇的生辰,你想去吗?若想我会力排众议也要带你参加宴席。”
她只是太子身边的良娣,说白了就是个妾,而且出身不光彩,甚至连做殷旭的洗脚丫鬟都不够格,全因殷旭一片痴心,才能山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帝王生辰何等隆重,来的都是高官和皇亲国戚,带的家眷也是正室嫡子女,太子妃三年前难产而亡,太子至今没有再娶太子妃,东宫也只有她一个女人,尽管如此,她也不能出席。
殷旭这样问,也是偏爱,但她清楚自己的位置,婉拒道:“妾身近来在给殿下做寝衣,入夏后要到避暑山庄,那处于殿下而言有些寒冷,妾身还需多在这些贴身衣物费功夫,就不去了。”
殷旭沉吟半晌,他看破了她的忧虑,语气有些自责:“紫绒,是我让你委屈了,我会努力求得父皇同意,扶你为正,做我的太子妃。”
上官紫绒诧异,她坐直了身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殿下,可妾身出身不好,妾身不想让殿下为难,只要能陪在殿下身边,妾身就很满足了,不在乎名分。”
她微微靠前,笑靥如花,昳丽动人,一双明眸似凝满万千星河,轻声道:“紫绒只愿旭郎长命百岁,岁岁安宁。”
这张令人惊艳难以忘怀的脸,纵使看了三年之久,殷旭还是生不出厌恶,只想偏爱她多些再多些,一向谨慎处事眼下竟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父皇若是不同意,那待他驾崩,我登基称帝,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唯一的皇后。”
上官紫绒急忙捂住他的嘴,“殿下慎言,”这一抹惊慌也只是转瞬即逝,她很快恢复正常神色,道:“旭郎能记得紫绒就好,快下雨了,妾身扶殿下回屋吧。”
殷旭双手撑着扶手站起身,被她扶着两人款步进到屋内。
比起皇宫里的各种波澜,万玉街显王府邸就十分静谧,却不是岁月静好的安宁,而是种死寂的诡谲,令人惶惶不安。
富丽堂皇的屋内,显王殷琦坐在把太师椅上,他阴沉着张脸眼神有些可怖,盯着底下自院外跪到屋中的美人姬妾们不发一言。
被谢商止收拾一通丢了好大的脸面,以至于外头个个传言他有了失心疯,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仗着是皇子人人不敢惹要尊敬,便肆无忌惮整日欺负弱小,折磨女子沉醉美色为乐。
夜空雷鸣滚滚,一场大雨已然降临,冲刷着这片繁华都城。
跪在院外的美人姬妾们便是被淋湿,薄如蝉翼的纱衣紧紧贴在肌肤,玲珑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狼狈间又难掩千娇百媚。
纵使如此,平日里很好女色的殷琦也是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猛然连连咳嗽,贴身太监连忙上前抚背关心,口里涌出许多与恶血掺杂的痰,一旁跪着的妙龄女子急忙膝行上前仰头,张开红润的檀口。
殷琦往她那小巧嘴里吐掉口中污秽,女子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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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头全数咽下去,又退到角落里。
殷琦不仅好女色,还过得十分奢靡,美人盂、美人纸、美人壶在显王府司空见惯,可也只敢在府里如此,不敢让孝德帝知晓半分。
他烦闷地推开贴身太监,嗓音沙哑怒道:“谢商止不过是个质子,竟如此嚣张,本王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他!”
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震得屋中的美人姬妾们都瑟瑟发抖起来,低着脑袋不敢动弹半分,生怕被注意到。
殷琦一想到外头的风言风语,还有自己被关在棺材里,吓得屁滚尿流的一幕幕,就气到怒睢欲裂,如此一口恶血又涌了上来,全数喷洒在面前跪着的几名姬妾身上。
贴身太监又上前来,拿出丝帕给他擦掉嘴角血迹,声音尖细:“七殿下,您要保重身子呀,”朝外嚷嚷:“太医,快宣太医。”
“滚!”殷琦暴躁地怒吼,一脚踢在他肚腹处,直把太监疼得脸色苍白,缩在地上。
跪在角落里充当美人盂的妙龄女子没有及时反应,并未立马接住他喷吐出来的恶血,吓得魂不附体。
跪爬着快速到跟前磕头求饶。
见状,殷琦更加烦躁,站起身往她瘦弱的身子猛踹好几下,骂人时还口沫横飞:“下贱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本王养你有何用!吵吵嚷嚷烦死了!”
妙龄女子不敢躲,只一味地磕头哭着求饶,上一个当美人盂的姑娘才刚死没两天,那惨样历历在目,使她忘了身上的疼痛,只想活着,只想活着而已。
殷琦踹累了,趔趄往后退几步,有几名太监上前扶住他。
“殿下,您消消气,说来还不是六公主引起的。”小太监弱弱开口,他深知晋王谢商止的实力如何,殷琦想要在他身上找回面子出口恶气,那是不可能。
瞧着殷琦的火气每况愈加,再如此下去,他们这些做奴仆的可没好日子过,便灵机一动想到这转移火气的话。
晋王动不了,六公主好办啊。
闻言,殷琦明显一愣,他看向小太监:“你说什么?”
小太监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声音大了几分:“殿下,奴才多嘴,这些说来还是六公主引起的。”
“六公主,”殷琦喃喃开口,声音猛然拔高:“殷南乔!本王倒是把她也忘了。”
小太监露出个笑容:“七殿下,淑妃已经薨世,六公主又出言顶撞陛下被厌弃,现如今就算回宫了,也大不如前,您……”
“本王对付她,轻而易举。”殷琦一直怒容的脸总算露出几分笑容,却是小人得志的笑,他拍拍发皱的宽大衣袖,又瞥了眼屋中跪着的美人姬妾们。
毫无怜悯心肠下令:“这些都是俗物,都活埋了吧,正好到了春末时节,院子里的花都落败了,养养来年好花团锦簇。”
霎时之间,屋中自院外的美人姬妾们嚎啕大哭,求饶声此起彼伏,但全埋没于这四四方方的深深府邸中,一场大雨冲刷掉她们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殷琦换了套行头,梳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抹了发油,乌黑澄亮,光从表面样貌看,也是个年轻的翩翩佳公子,可内里却是险恶无比,人面兽心。
他问道:“马车和银钱可备好了?今夜本王要在碎羽楼顶层多买几个姬妾。”
贴身太监谄媚笑着回道:“殿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底下人来报,今日新到了几批样貌不俗的美人,保管让您身心愉悦。”
听此,殷琦心情大好许多,连走路都是脚底生风,许多太监打着油纸伞,送他上了马车。
同样在万玉街的宣王府,却是真正的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