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年庄顗上场前毫发无损,甚至状态甚佳,可是真正抚琴之时,越弹越不稳?”
文落诗的面前坐着一个老爷爷。大概是因为修为不高,没办法长期保持年轻的容貌,他的皮相便渐渐随年龄增长而老去。此刻,他的脸上皱纹遍布,额头上三道长纹中,似乎还夹着不少黑泥。
自从文落诗敲门进来之时,他就昏昏沉沉,垂垂老矣之态尽显。可一提及曲乐,他那老朽的眼瞳一瞬间变得清澈,亮着与他周身气息不符的、莹莹的光。
这大概是真正爱过。
文落诗以写文章为生,自然喜欢观察人。她发现,爱过和没爱过,区别真的很大。而这区别,大多体现在眼睛上。
若爱过一人,提及名姓时,人的眼瞳会变深。深邃,复杂,好像一坛陈年旧酿,甘醇而浓厚。
若爱过一物、一事、一景、甚至一个行当,提及此名之时,人的眼瞳会变浅。明亮,透彻,好像一潭清澈的湖水,把万千天光、十方胜景都映出来,把“喜欢”二字写满湖水的表面。
就像长晓和她讨论写文章时,也像她和长晓讨论弹琴之时。
那老爷爷一个劲点头:“是啊,我们好多人都怀疑,虚灵借给他的琴有问题。但是毕竟是虚灵主动借琴,他表现出好心在先,在场的人即使怀疑,也都咽在肚子里,没人提出。我们有几个人私下谈论过这件事,都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原来是这样。文落诗明白了大半。
“那么,为什么庄顗会借琴呢?他原本的琴去了哪里?”
要知道,器乐对于乐师来说,就像命根子一样。相当于文落诗的笔,还是最好用的那根笔。
所以,早在稀音城,客栈打手摔断了她最好用的一支笔,她耿耿于怀至今。庄顗的琴自然也是庄顗的命根子,若是大型斗乐,他必然要用自己的琴出战,不可能随意找别人借个琴。
“这我还真打听过。据说,斗乐的前一日,乐坊里忽然有人找他。他背着琴就去了,结果路上被车所撞,琴被碾碎了。这事没闹太大,但是当时之人大多都知道。”
文落诗一惊,竟是如此。
可是,好巧不巧,怎么偏偏有人在那时找他?怎么偏偏会有一辆车撞他?
“小姑娘,你是不是想问,这事为什么会这么巧?”
文落诗乖乖点头。
“当时斗乐结束,我们几个人私下见过庄顗,他和我们聊天时,提及当时是有人找到他,说虚灵在乐坊里遇到了急事找他过去一趟,结果他撞坏了琴感到了,虚灵已经不在了,说是事情已经解决了。你说说,这不是纯属折腾人吗?”
文落诗心想,这个老爷爷大概是庄顗的忠实乐迷,句句都像是在替他出气一般。不过,她的关注点倒是不在这里。她思考了一会,皱眉道:“所以,虚灵第二日斗乐之时借他琴,其实也有想为前一日的事情赔礼道歉的成分在?”
老爷爷点头:“当然,只不过这事啊,虚灵当场并没说出来,真正知道的人又太少。若不是我后来和庄顗聊天,我真只当虚灵是好心呢!现在看来,那辆撞人的车就是虚灵安排的,也说不准。”
文落诗觉得信息有点多。她闭上眼睛,捋了捋思路,忽然发现一个大漏洞。
庄顗因为虚灵要找他,才去赶路,然后被车撞,摔坏了琴,第二日不得不借琴。
既然这件事本身就逻辑自洽了,为什么虚灵要改动自己的身世记录呢?就算有像老爷爷这样的人怀疑“被车撞”这件事的古怪,那也没有实质性证据啊,无从定论。莫名引入一个铜炉烫手的说法,不是画蛇添足吗?
借琴。
不管过程是什么,虚灵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让庄顗用他的琴去奏乐。为什么偏偏是用他的琴奏乐,就注定了庄顗会输?哪怕是因为乐师临时换琴、没办法磨合,虚灵也应该无法十拿九稳地赢啊。
铜炉。
在这个虚假的故事版本里,庄顗是烧了手。而在真实的故事版本里,庄顗直到上场斗乐前,手都是完好无损的,直到碰了虚灵借的琴……
一个极为骇人的想法从脑海中冒出。
文落诗觉得,自己怕是要触碰到真相了。
“老爷爷,当时您跟庄顗聊天,除了听说他的琴被撞坏一事,还有聊别的吗?比如……他的手,有没有受伤?”
那老爷爷闻言,只觉惊奇:“小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文落诗心中暗叫自己猜对了,表面却愕然:“我我我,我瞎猜的,随便问问。”
她没告诉老爷爷,她查到了杜撰的虚假资料,资料里写了铜炉的事情。因而,老爷爷并不知道文落诗脑子里还有一个版本的故事。
老爷爷重重一点头:“当时我隐约看到他手指红肿,像是被烫过。我本欲上前问候,他却与我说,并无大事,还让我装作不知道此事。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害怕惹了什么人,不敢说出真相。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怀疑虚灵借他的琴有问题吗?我怀疑的就是这个。”
果然!
问题是出在虚灵的琴上!
那就基本确定了。这不是假设,这大概就是真相。
庄顗在借用虚灵的琴演奏时,不知道虚灵在琴弦上做了什么手脚,导致庄顗的手指在奏乐过程中逐渐被烫伤。但所有人离得远,灼伤痕迹又太小,没人目睹此事。虚灵也完完全全蒙混过关。
而庄顗应该是个聪明人,估计是很快猜到虚灵对于整件事的谋划,感叹于对方心机之深沉,抑或是以为对方背后有巨大的势力,他摸不清楚。万一对方真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呢?庄顗不敢去质问、也不敢去招惹。故而,他自己不说,还刻意叮嘱他的乐迷装作不知道此事,好让所有人置身事外,安稳度日。
他确实保下了所有人。
但是,以牺牲了他的热爱与未来,为代价。
斗乐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哪怕像庄顗一样,一路过关斩将走到最后,没能拔得头筹,也会渐渐声明没落。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记住第一名很容易,而记住第二名,很难。
没有人会关心他是谁。直到现在,庄顗是否还活着,都未曾得知。关于他的资料少之又少,就连长晓都查不出什么。
那场斗乐,虚灵赢了,踩着庄顗的命和梦去赢的。
而庄顗,从那以后,查无此人。
*
文落诗向老爷爷解释了自己在查什么,并说明了目前危险,把老爷爷暂时带回了扶桑楼。长晓得知后,立刻派人给老爷爷安排了临时住所。
“你就是长晓呀,”老爷爷看着面前的人,笑得祥和,“好好好,年轻一辈的这些乐师里,我最看得上的就是你了。好好努力啊,别因为有心人的使坏,把才华埋没了!”
长晓倒是没想到,文落诗当真找到了知晓昔年事之人,还真将他带回了扶桑楼的乐坊。他惊讶许久,听闻老爷爷的语重心长,连忙作揖感谢:“多谢前辈,也真是麻烦前辈被扯进了此事之中,还得离家几日。”
“无妨无妨,老了啊,我还正好想看看年轻人都是怎么学曲乐的呢!要是方便,我能否平日里在这坊间走走?”
他并不知道长晓是这里的主人。文落诗只告诉老爷爷长晓在此,刻意瞒下了长晓是这里东家这件事。无他,这件事,旁人接触得越少越好,越安全。
长晓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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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和这里的东家说一声,您随意就好。”
老爷爷捋捋胡子,笑呵呵地看了眼长晓,又看了眼站在他身边的文落诗,频频点头。
“年轻就是好啊,像我这种年纪,再去谈情说爱,都晚了。”
说罢,他又瞟了一眼文落诗,转头走了。
这小姑娘,当初跟自己说自己是长晓的朋友,现在看来,啧啧,根本没这么简单。
而文落诗对于老爷爷内心如何想她丝毫不知,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老爷爷好像在说自己和长晓。而此刻,哪里还有老爷爷的踪影?估计早就在她发呆之时回自己的客房了。
她长叹一口气,面色疲惫转头:“不管如何,我算是彻底把这件事查清楚了。”
冬天真冷。她本就体质偏寒,此刻,双手缩在斗篷里使劲搓了搓。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加一句“不管如何”。像是在回应老爷爷方才的话一般。
长晓走上前,一言不发地帮她整理身后凌乱的头发,然后浅浅笑着道:“辛苦了,多亏了你。”
“那么接下来,我去制定一个反击虚灵和归影的计划。”文落诗刻意退后一步,拒绝让长晓有机可乘——不许找机会抱她。
她总觉得,长晓抱得她抱得太频繁了,周围人都纷纷怀疑二人的关系。对她老说,这可真的是一件棘手的事。过去将近一千八百年,她从没受到过这么多八卦的眼神时不时地往她身上投。偏偏遇见长晓之后,自己无缘无故地承受了无数次别人的误解。真是太烦人了。
不过,她内心也是一叹。
其实她知道,不是无缘无故,更不是误解。只是她一直紧绷着,什么都不愿意对自己承认罢了,给自己和长晓,都找了无数个理由,来澄清超出朋友界限的种种。
“查清楚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回击,真的不用着急。”长晓不知道她在苦恼什么,见她退后一步,就非常自然地又上前一步,与她保持了同样的距离。
文落诗低下头,不再看他。
“好。”
“这段时间你也累了,不妨休息几日。”
“嗯。”
长晓慧眼如炬,立刻看出了文落诗的不对劲。见她眼神一直在躲闪,似乎不敢直视自己,有些纳闷。
“怎么了?”
“没什么。”
脱口而出之后,文落诗立刻后悔了。
这是她往日在无数话本里见过的最最经典的桥段了。女主人公在思考感情问题,男主人公走上来问她怎么了,她一定会回答那三个字——没什么。
她心里猛叹口气,真是陷进去,就要出不来了。
而想着想着,面前的身影越来越近,最终,一只手臂从背后揽住了不断后退的自己。
“怎么今天一直在躲我啊?”长晓轻轻俯下身,轻声开口。
此刻,文落诗的腰向后弯着,浓墨般的青丝随身姿勾勒出弧度,她侧过头去,轻抿着唇,把眼眸垂得低低的。而长晓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背后还伸出手去揽着她的腰。说来奇怪,他周身的气息他的眼睛柔得似一汪春水,仿佛把冬日里冰寒的气息全部消融,空气中都染上浅浅的暖意。
就这样,保持了很久很久,文落诗都坚持没说话。
再后来,不知道是哪个路过的小伙计,从远处瞟见此画面,倒吸一口凉气,大喊着跑开:“啊啊啊啊啊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声音炸开了静止的画面。文落诗迅速直起身来,一溜烟窜回了自己的屋里,把门重重关上,也不管屋外的长晓如何想。
方才那个小伙计怕是以为,她是在躲,而长晓想……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