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害怕与玉卿们打交道，因而跑得飞快。到山脚处再回看，方才的黑烟已经散了，想来无事，未再多管。
回清浅峰的路上，遇一小溪横拦，溪水自上夹着花瓣流淌，溪底石头圆润干净，波光粼粼，霎是好看。顾轻舟养老的村子跟这差不多，溪水阡陌纵横，只是没清浅峰这么仙气广阔。
隐藏多年的DNA动了，顾轻舟贼头贼脑地看看，笑道：“嘿嘿，这水还怪清。”
确定周围没人，顾轻舟拎着袍子跳至溪边，三两下脱了鞋，双手画圈一甩，将广袖裹在臂上，接着捞起衣摆系在腰间，裤脚也被卷至膝盖处。最后侧蹲下身，将右腿伸进水里，四处探了个平稳的地，慢慢将左腿也放了下去。
秋日天凉，水面也冰，架不住顾轻舟乐意，也不觉得冷。
漂流的花瓣碰到脚脖时，蹭得他轻轻发痒，顾轻舟玩心上来，两腿并紧，合成一个小三角，左移右动地去拦，拦了一堆花瓣。
等一个小三角攒满，他就开闸放花，又去拦下一波。
拦着拦着，粉白之中出现了一条扎眼的绿，顾轻舟弯腰捡起一看，是个豌豆夹似的壳，但又没豌豆那么大。
顾轻舟凝眉自言道：“这啥玩意。”
他捏在手里看了一圈，确定不是自己认识的品种，努了努嘴，毫无犹豫地朝后丢了，随后专心搭建三角大坝。
身后微风一动，草地窸窣，似有人来。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在这也能碰到熟人吧？！”
还不等顾轻舟吐槽完，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后传来：
“师尊？”
顾轻舟虎躯一震，白眼一翻道：“阴魂不散啊。”
确定了他的身份，对方变疑问为陈述，最后转为感叹，中气十足道：“弟子见过师尊。”
顾轻舟再也不能装听不见了，僵硬着转身，尴尬道：“哈，哈哈哈，真巧啊，玩水吗？”
易清雪看着眼前这个衣衫不整，鞋袜不着，光着脚在玩水踩花的师尊，内心的惊讶又多了一层。
这还是他那个端庄典雅，仙风道骨的师尊吗。他不理解，但也不敢问。
虽说易清雪没表现得太明显，但顾轻舟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眼神，他认命地接受了自己形象又掉一层的事实，用咳嗽掩过尴尬后，飞身一跃上岸。
顾轻舟又咳了一声，正欲说话，就见易清雪轻迈过头，从耳根到脖子红了个遍。顾轻舟莫名其妙，刚打算问，对方就支吾道：“师尊要不先把鞋袜穿好，天寒地，地冻，当心着凉。”
？？？
顾轻舟迅速低头，只见自膝盖以下一片莹白，几片花瓣和细腻的泥沙零星沾着。
啧啧啧，不愧是我啊，连脚丫子都这么好看哈哈哈哈。
不过话说回来，没穿的是老子，你害羞个屁啊？！
等等，不对，好像又哪里不对。顾轻舟内心咆哮：系统呢，滚出来！
【？？？】
顾轻舟继续咆哮：你确定他的断袖之癖是被我逼的？！
【确定。】
可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男人心海底针，人家不懂喔。另外，非必要时刻禁止找系统聊天，您已违规，警告一次。】
顾轻舟两眼一翻白。
不行不行，以后得注意，不能在孩子面前太过随便，培养正气主角的道路一定不能跑偏！
顾轻舟迅速穿好衣服，整理衣摆，还用法术将凌乱处仔细熨平，这才一拉鬓边青丝，端庄道：“行了，转过来吧。”
易清雪听话转身。
顾轻舟看着他，心里还是想不通，丢人丢人太丢人了，为什么大清早能在这遇到徒弟啊！他憋不住问道：“为师不是说了，让你今日多睡会，怎的不听，还大老远跑到这来。”
易清雪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弟子早起习惯了，不敢辜负师尊好意，比平日多睡了一个时辰才起的。”
顾轻舟疑道：“你平日几时起？”
易清雪答道：“丑时一刻。”
多少？丑时一刻？那不就是三点十五吗？我家鸡都得四点起，没手机玩没漫画看的，你三点醒干啥啊，起来掰手指头算还有多久能睡觉吗？！
顾轻舟问他：“为何起这么早？”
易清雪道：“弟子天资鲁顿，根基不好，不能给师门、师尊增光已是丢人，若再贪睡惫懒，就是大大的不应该了。”
顾轻舟听完愤不可遏，没等他话音落地，便大吼：“胡说八道！谁跟你说的！简直放屁！”
易清雪吓了一跳，不明白师尊为何会有这么大的火气，想起过往顾轻舟发怒的下场，急忙告罪：“师尊别生气，弟子，弟子虽然无能，但今后一定勤勉自身，不给师门丢脸。”
你说什么，你无能？有没有搞错，你才是最大的b王，金手指满身，主角光环拉满的天才啊！
顾轻舟简直要炸了，是谁给他洗的脑，怎么说不听呢！
他拉着易清雪道：“谁说你无能的，你咋就这么信呢，是不是谭今，还是镜明镜清他们，你别听他们的，你听我的行吗，听我的，在为师眼里，你是非常厉害的！”
说到这里，顾轻舟还特意竖起了大拇指。
易清雪低下头，为难道：“可是……”
顾轻舟按着他摇晃两下，痛心疾首：“没有可是！是谁如此打击你，你跟为师说，为师替你教训他。”
易清雪迟疑地看过去，顾轻舟回以一个鼓励的目光，他不解道：“不是师尊您说的吗，弟子悟性极差，连普通修士都不能比，让弟子不要浪费时间修炼，不如起早些帮给位同门准备早饭，做贡献的同时也能强身健体。”
顾轻舟一口老血卡在胸口。
哦，搞了半天又是他干的。
看顾轻舟表情僵硬，话语凝噎，易清雪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他这么一说，不就是明晃晃地指责师尊，他才是那个打击弟子，需要受到教训地人吗。
顾轻舟越来越难看，越来越精彩纷呈的神色，让易清雪更加怵了。
这段时间和师尊的相处太过安稳平和，自己产生了好几次错觉，以为两人真生出了师徒之间的孺慕之情，可他和师尊并非寻常师徒，错觉也只能是错觉。
来不及失落，易清雪满心只剩下慌张。
顾轻舟抬手的瞬间，易清雪下意识想躲，但多年来的逆来顺受让他生生忍住，两手紧握，白牙咬唇，害怕得后背发紧。
意料中的重责并未落下，只听得一声缓叹息过后，有人道：“是为师的错。”
易清雪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肩上被人轻轻一拍，易清雪紧张看去，看见师尊轻摇着头，温声道：“天资不天资的，暂且放在一边。易清雪，人生在世，命格各异，有些人就是天纵奇才，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了，就算一脚踩在泥地里，也能从里边掏出块金子来。可那又如何。天才有天才的活法，庸人有庸人的活法，重要的不是怎么活，而是为谁而活。”
顾轻舟又道：“既然为师从前说过这话，那今日便正式改正。为师希望你从今以后能为自己而活，就算别人指着你的鼻子说，易清雪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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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坨狗屎，你就是没用，你也得有那个自信，老子就算是狗屎也是黄金做的狗屎，用处可他娘的大了。”
师尊这是怎么了，师尊为什么会说这些，师尊说他错了，又是什么意思？
易清雪思绪凌乱到了极点，他逃避似地侧过脸。顾轻舟显然不打算让他自己消化，放在易清雪肩上的手用力，将人摆正过来，躬身与他平视，一字一句道：“为师从前自视甚高，因而对你多有重话，这是为师不对，为师向你道歉，也向你保证，从今往后不再如此。”
顾轻舟神色诚恳，拼命想要向他证明，见易清雪没有反应，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语言的苍白，也明白原身对他造成了多大的阴影，顾轻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对方相信，憋了半天，脸扭成一团，憋出四个字来：“你信我吗。”
信吗。
过往的片段浮上心头：记忆中，他每天都要背满十捆柴，十岁出头的人能有多大的力气，当中艰难不必多言。为了捡满那些柴，他曾在寒冬腊月里跌下树丛，掉入寒潭，摔得浑身是伤，冻得高烧不退。他曾因想学剑，白日趁扫地时偷看师兄们练招，晚上借着月光用树枝模仿，还自己刻了一把小木剑，扎了满手的刺，手背上还被砍刀砍了老深一道伤口。若非刀口歪了，拇指必然不保。后来被谭今发现，招来一顿好打不说，还在昏定殿殿外，当着众人的面将他好一通羞辱后，折断了他的木剑。
当时……易清雪看着眼前这张拧成一团的脸。
当时，眼前人正好路过，弟子们噤若寒蝉，以为会遭重责，可没想到，那人对被打趴在地的他，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留下一句“根基极差，莫要妄想”，踩着折成两段的木剑走了，再未说什么。
从那以后，自己成了峰上各人戏弄的对象，无论是谁，无论修为，无论年纪，都能肆意欺辱于他。
易清雪也再未碰过一次剑。
该信吗。
画面一转，谭今的狞笑和周围的嘲讽都消失了，昏定殿也变成了积雪峰，方才踏剑而去的人折返而回，满山幽蓝灵蝶照亮了漆黑的路，熹微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照退了寒潭的冷。
看见易清雪眼里的挣扎和茫然，顾轻舟虽然难受，却也不愿逼他，笑着宽慰道：“没事，你不信也是应该的，日久见人心嘛，不能光靠嘴说不是，走吧走吧回去了，荒郊野外还怪冷的。”
就在顾轻舟双手要从他肩上放下时，易清雪突然叫住他，回道：“我信。”
这回换顾轻舟僵了。
他眼里的茫然被坚定替代，一字一顿重复道：“我信。”
顾轻舟倏然莞尔，将手从他肩上拿下，直起身子，后退两步，严肃道：“跪下。”
易清雪不明其意，却还是依言照做。
顾轻舟伸手做抓握状，后道：“君子剑来。”
白光茫茫，剑气森森，君子剑受召而来，“刷”地飞到顾轻舟眼前，任由主人握住。顾轻舟右手挽剑，左手伸出，跟着手动剑动，君子在左手心上划出深深一道血痕。
易清雪吃了一惊，右腿站起就要往前冲，嘴里叫道：“师尊！”
顾轻舟喝道：“跪好！”
挨了句骂，易清雪不敢违扭，缓缓跪回原地。
顾轻舟一手持剑，一手竖直朝天，神色端正肃穆，郑重道：
“自今日起，易清雪重拜于我门下，收为入室弟子，为师者歃血立誓。”
“从今以后，教其事理，护其周全，传其衣钵，督其言行，流水为凭，清风作证。”
“如有所违，身死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