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锋收了伞，些许雨水刮到他脸上，他不甚在意，语气如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起伏，“公事可就不只我俩来了。”
石三水也收了伞，开口道：“有些事跟你说，进去聊吧。”
苏末扫视外面街道一眼，暴雨中路灯变得十分昏暗，周围环境不甚明了，她稳住心神把俩人迎进了门。
俩人身上都有些湿，站在沙发边没有坐下，苏末关了门转身见着了，淡声道：“坐吧，没有那么讲究，”
景锋坐下后没有再说话，石三水从皮包中拿出一个纸质的资料袋放在茶几上，然后对着苏末道：“你还在找吴有志？”
苏末快速扫一眼资料袋，挑眉道：“卷了钱走得不明不白，总得打听打听。”
“不用找了，人已经死了。”石三水回答道。
苏末心一跳，死盯着石三水道：“他被你们抓了？！”
石三水摇头，“想抓，查到最后发现人已经死了。”
苏末的大脑在飞快地转动，消息是真是假？这俩人到底什么目的？他们又查了什么？最后，她神情哀伤，声音略微有些嘶哑道：“我对他的人品还算信任，早猜到他应该是遭遇了不测，只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
石三水看一眼景锋，满是络腮胡的脸只有一双眸子闪着光亮，但看不出什么思绪，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今晚上石三水也是赶鸭子上架，他不知道景锋到底有何用意，这会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跟苏末讲起事情的始末。
石三水调来上海没多久，调查处便全面扩编，金陵总部扩编为局，上海分队扩编为站，石三水在老长官的关照下直接升任上海站情报科一大队队长——科长正是老熟人景锋。
扩编后的调查局各站兵强马壮，近来掀起不少风云，抓了不少人，景锋总领全科，手下五个大队，其他队都分配到了不少侦查、拷问任务，却只分配给石三水一个并不重要的犯人——美其名曰石三水进调查处时间短、经验少，又初来上海，先熟悉环境再加担子。
石三水摸不透景锋的脾气，明明原先对他颇有照顾，怎么如今又打压起来？分不到任务就立不了功，石三水几经波折后对立功倒是看淡了，可手下带着人，他要是被边缘化，手下的兄弟怎么办？
更让人郁闷的是，石三水分到的犯人并非什么硬茬子，一上刑什么都交代了，经过核查发现确实是个小角色，让人发挥的余地都没有。
看着其他队忙得不可开交，自己手下的兄弟天天唉声叹气，石三水把招认的供词翻来覆去看，最后真让他发现一个机会——犯人名叫陈三木，是二进宫，早在前年其实就被调查队抓过一次，但当年那次大抓捕牵连范围极其广，有的人身份很快确认被处刑，但更多的人却没有被查出真实身份，被亲朋用钱赎了出去，陈三木就是这样的情况。
这种情况在当时并不少见，所以拷问的人也没过多的注意，石三水却上了心，重新提审，当知道当初出钱赎人的并非陈三木的亲朋、陈三木也不清楚该人身份时，他来了精神。
“你知道我怎么查到吴有志的吗？”石三水说着脸上有了几分笑意，那是对自己能力的自得，“陈三木在牢里染了风寒，赎出来后他没能及时把人送走，只能先行安置，虽然他很谨慎没有跟陈三木说明自己的身份，可他忽略了一个细节，他带给陈三木用以打发时间的书上印有那家书店的独特印章！那家书店并非什么分店众多的大书店，在上海仅有一家，再结合他偶然间掉落的电车票以及惯带的糕点，我用了一个礼拜就把他的身份查出来了。”
说到这石三水的笑意又消散，他没想到查出来的人跟苏末又扯上了关系，看一眼神情恢复平静的苏末，他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苏末面上平静，心下波涛汹涌，石三水真的很敏锐，也真的是祸害，她叹口气道：“你说他已经……不在了，怎么回事？”
石三水查到了吴有志，结果发现他去年就已经失踪了，心下不甘，但无论怎么梳理吴有志失踪前的行踪也查不出异常，快要放弃时石三水突然灵光一闪，他能赎陈三木，难道不会赎其他人？
“也是很巧，苏州那边抓了一个人，招供了一件事，去年他手下一批人被调查队抓了，身份做得完善所以有机会赎，但他手里钱不够，就给上海的一个朋友发电报，希望这位朋友能送一批钱过去应急，因金额巨大，他的朋友回电报说自己会即刻启程亲自送钱过去，可他一直没等到人，后来他再也没有联系上那位朋友。”
去年九月……苏末明白了，这个朋友定然就是吴有志，报社账上确实少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款项，那是苏末给他筹办分社的钱，可他既然已经取了钱，却没有按时到苏州，最后莫名其妙消失，只能是因为……
“他在哪遇害了？”苏末眼眶有些红，声音十分低沉。
“他走的水路，连夜赶过去，偏偏遇到大雨，行船不稳混乱中露了财，让船家谋财害命了。”
苏末不信，吴有志经历过的事不少，又是去送救命钱，怎么可能找不相熟的船家，身上肯定也带着枪，怎么会轻易让人谋财害命！
石三水看出她的心思，想到调查的结果，忍不住感慨道：“钱帛动人心，吴有志……看错了人，他找得自然是相熟的船家，是一对父女，说来还受过他的恩惠，所以他虽然小心却没太多提防，让人捅了心窝一刀毙命！”
苏末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一言不发，石三水把茶几上的资料袋推到她面前，“那对父女我抓了拷问出来的证词都在里面了，你可以自己看。”
苏末打开资料袋，里面东西不少，很多按了指姆印的供词，还有很多照片，苏末静静地一页一页的看，良久她把所有文件装回袋子里面，对石三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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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谢谢你，我跟他朋友一场，如今知道真相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这两年他做的这些事你一点都不清楚吗？”景锋突然开口道。
“景科长觉得我跟他是同谋？”苏末笑了笑，“说这种话，可得拿出证据来。”
“前年开始他经常赎人，花销不小，除了他自己的钱，报社账上的钱他没少借用吧？”
“办事处交给他打理后，我不怎么过问。”苏末淡淡道。
“奇怪的是，明面上报社的银行账户很正常，除开每月的工资、稿费支出，没有其他支出，只是不知道调阅原始凭证来看，会不会一致呢？”景锋看着苏末道。
苏末没有说话，明面上的流水好修改，但原始凭证早已入库，一改就要牵动各方面，不好动手脚，她没想到景锋会查到这个份上…..
“苏小姐放心，吴有志相关的资料都在这了，只要你烧了它们，再无人会知晓。”景锋说着扯出一个笑，但苏末看着颇为狰狞。
“你们调查局的案子我可不敢插手，我虽然跟吴有志是朋友，但对他的事情并不了解，如果你们有什么怀疑的，自己去调查吧，不早了，我要休息了。”苏末说着起身送客。
石三水抓了抓头发，他很后悔，早知道不如在站里坐冷板凳，查完后他很怕牵连到苏末，心一狠决定把资料销毁，又在陈三木的药上动了手脚送他上了路，本以为天衣无缝，结果景锋找到他家里扔出一沓资料，“所有犯人招认的口供站里都是有备份的！更别说你还去了苏州找那边的人协同调查，光你手里的资料销毁了有什么用？”
石三水当时冷汗都出来了，他当然清楚陈三木的供词站里有备份，可那是他能伸手的吗？他本来想的是陈三木在案子里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人都死了，那份平平无奇的证词估计也没人像他一样去仔细研究，苏州那边的调查大多都是他亲力亲为，上面要是问起来就说没有查出什么，反正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全部过程！
“尾巴我已经扫干净了，以后做事想清楚，要伸手就要保证做到万无一失，不然就别乱动。”景锋的话让石三水很惊讶，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小姐是津城有名的大善人，当年我在津城讨生活，受过你的恩，今天就当还你的恩情了。”景锋对着苏末说出了当时跟石三水说的话，说完他起身往门口走去。
石三水跟在他身后，路过苏末时低声道：“资料是真的，我没有其它想法，对不起。”
走到门口景锋又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着苏末道：“当年你被卷入政治斗争吃过大亏，别掺和这些事了，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打开门，拿起门边的雨伞冲进了雨幕中，苏末站在门口看着俩人的身影消失，如果今晚只有石三水来，她可能会信任他，偏景锋一起来了，他受过她的大恩？苏末完全没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