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坦然
午后，随着阴云消散，阳光温热洒下，佳仙湖又渐渐恢复了秋日的气候。
一场几乎要同归于尽的对战在玉清竹手指的轻轻一拨下停止，三个军官经脉恢复，身体能够自如活动之时，抬头看时，才发现佳仙湖已恢复了平静。不久前那白衣飘举湖面的场景，冰雪飞扬的严寒已消失不见。
仿佛南柯一梦，洒然梦醒，一场虚空。
三人愕然回头，只见远处兵马依旧，一众江湖人还挡在军马前面。与那位冰雪宫宫主十分相像，气质却完全不同的青衣人仍站在他们旁边。这个玉家的人方才并未出手，只是显露了一下他令人叹为观止的内力，他们已无法平静地与那温润目光对视。
三个军官不约而同一起抱拳，“多谢玉公子。”
玉清竹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岂敢。”
他衣袖轻拂，转身回头，看着远处的兵马。
三个军官会意，忙收起他们的兵器，整整斗篷，迈步向军马的方向走去。
副将见主帅脱困前来，催马想上前迎候。可是，那三名主帅还未来到前面跟前，已被那些江湖人挡住。
“将军！”副将无奈，只好隔着那一众江湖人，提高声音，向自己的主帅喊话。
旷无涯和沧零并未调转马头，那些江湖人也没有动，所有人的眼睛依旧盯着兵马，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为首军官抬头端视着大军，高声喝道：“收兵！”
命令简短，军令如山，副将立即领命。转眼间，军中令旗摇动，兵马阵形变幻，很快便结成了退兵的队列，在副将的号令中，撤离而去。
随着军马撤离，那些武林中人也自动地逐步离开，他们撤退得没有正规军队那般整齐有序，也没有那般气势恢弘，就如一群看热闹的平民，一群一伙，说笑着离开，但是他们撤离的速度一点也不慢，甚至比正规军队更加从容。
水天相映，红日西沉。
佳仙湖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玉清竹与旷无涯、沧零与那三位军官一起，走进湖边那间唯一的客栈。
掌柜的慌忙相迎，小二端上热茶热菜，还有两壶好酒。
六人坐了一张桌，旷无涯见有好酒，开怀大笑，立即抓起酒壶给几人斟酒，斟到玉清竹，他匆匆让过，口中嘟囔道：“算了，你就别喝了。酒量那么浅，又喝不了几口，白糟蹋了这么好的酒。”
玉清竹无奈摇头，自己拿起茶壶倒茶。
三个军官面面相觑，好奇道：“难不成玉公子与当年的美玉公子一样，沾酒就醉？”
玉清竹尚未答言，旷无涯已道：“正是。三位是征战沙场之人，必定有酒量吧！今日我老旷终于可以纵情大醉一场了！”
三个军官低头道：“惭愧惭愧。我们一勇之夫，只知道遵命行事，今日亲眼得见天下高手，也是心生敬佩。我们不比那些文官，只懂习武，不懂玩弄权术，见到我们真心佩服之人，无论你们愿不愿意，我们都视为朋友！”
旷无涯闻言，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笑道：“好！痛快痛快！干！”
那三个军官立即举杯饮尽。
沧零忽然道：“三位当记得，是领命而来。”
一个军官的手在酒杯上顿了顿，思忖道：“行伍之人，行事必遵军令。这一次的命令乃是挑战冰雪宫，我们与冰雪宫的对战惊天动地，完满完成，命令当然算是已然执行。我们归去缴令便罢，不知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那两人立即道：“正是。”
沧零点头道：“江湖广阔，高手遍布，朝廷当知此理。”
那军官叹道：“在下自幼习武，从来认为一身武艺应报效朝廷，自以为只有我们这些人的武功修为才是正道，江湖间的高手都是歪门邪道，早就应该铲除。谁知江湖间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武功，是我们鼠目寸光了。”
旷无涯道：“习武之道，大同小异。以努力为代价，提升自身修为，便是正道。如幽冥魔功那般，要靠害人来达到提升功力的目的，便是邪功。况且人各有志，有的人习武报效朝廷，有的人习武除暴安良，都是自己的选择，哪里有正途邪途之分？”
另一个军官道：“我们职责所在，事务已毕。今日，无论朝堂法度也罢，江湖侠义也好，只想不谈世事，但求一醉！”
闻言，旷无涯哈哈大笑，“正合我意！”
掌柜的上前来掌灯，灯下，觥筹交错，几人不再讲道理，只说些各自见闻。
玉清竹转向掌柜道：“楼上还有客房否？”
掌柜道：“有，有。公子去楼上看看吧。”
玉清竹点头，向正在饮酒的同座们打个招呼，起身跟着掌柜的走上楼梯。掌柜的走在前面，在一个亮着灯火的门前停下脚步。
“公子说的果然不错，有个女子在此等你。”
玉清竹笑道：“去忙吧。”
掌柜的拱手离去，玉清竹看着他下楼，自己推门走进客房。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客房自然也布置得十分简朴。木桌木窗，粗布幔帐。简单，却很舒服。
这是玉清竹第一次在岳州之外的地方见到霓羽。
归音坊初见，她一身白衣，清冷高贵，是个醉心乐理，不谙世事的女子。后来，得知她曾经历飘零身世，更觉得可贵。须知一个女子，在世间安身立命实属不易，还能保存着心中那点初心，更是难上加难。君山那个小小的庭院，对于旷无涯、沧零，乃至于玉清竹而言，都曾是一方净土，可惜一旦净土被污，明珠蒙尘，无论如何也是痛心的。
现在，她布衣荆钗，坐在粗笨的木桌旁，却依旧是坐在琴桌后，指按琴弦的模样。
玉清竹站在门口，两人沉默对视，片刻，玉清竹才转身关上房门，平静道：“霓羽姑娘，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霓羽道：“霓羽素来以为公子是知音之人，看起来霓羽眼光不差。”
玉清竹道：“能猜到你的身份很容易，想到你们在佳仙湖试验新兵器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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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预见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更是容易得很。只是如此，实在谈不上什么知音。”
霓羽抬眼看了看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可惜霓羽是自作多情了。”
玉清竹迈步走到木桌另一边，在桌旁寒酸的木凳子上拂衣坐下，拿起桌上的剪刀，剪去了烛花。昏暗的烛火顿时明亮起来。
“并非姑娘自作多情，而是玉某不配。”他唇角微微一勾，露出毫无深意的一笑，“姑娘技艺高绝，心思缜密，所思所想，并非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理解。我无法跟上姑娘的层次，又何谈知音？”
霓羽苦笑道：“霓羽自幼流离失所，沦落风尘，一无所有。所剩的，也只有心中一点执念罢了。公子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灯光下，玉清竹侧头，明亮的目光映在霓羽眼底，“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何会与忘川结盟。”
霓羽就这样平静与他对视，“我从未与忘川结盟。”
玉清竹点头道：“也是。你与忘川也算不得是结盟，你只是在利用他们。你利用他们的手段，获得材料、火药和帮手。但是，只是这个利用，也让我很难理解。你是如何做到与灭门的仇家达成合作的？”
霓羽道：“合作，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玉清竹道：“你可还记得，忘川毁了你的家，杀你父母的情景。”
霓羽道：“当然记得。”
玉清竹轻轻眯眼，“我虽不曾见过那情景，却可以想象。只是，那些血腥在不同的人眼里，或许也会有所不同。这一年的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那时，在你眼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霓羽不语。
玉清竹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我真的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诡异，如此黑暗，如此不合道理之事。”
霓羽凄然笑道：“果然，你能想到……”
她抬起一只手，一向抚弄琴弦的纤长手指按在粗糙的木头桌面上。一眼看去，她的手指纤弱优美，极适合抚琴。细看，那手指虽然看似细弱，却生得十分坚韧，手指腹面有些微薄茧。这样的手，不仅优美，而且灵巧过人，适合抚琴，同时也适合做精工细作的匠人。
“霓羽，是我的艺名，柳依依，只是我当初混迹风尘的化名。我有真正的名字，你想知道么？”
玉清竹淡淡看着桌面上那只手，一言不发。
霓羽道：“我的父亲，倪江帆，母亲，楚翩翩。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名叫倪小雨。小雨，这只是个乳名，我父母去世时我只有五岁，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给我取一个真正的名字。”
玉清竹道：“他们没有来得及给你取名字，也没有来得及看到你的绝佳天赋。”
霓羽道：“从小，我娘便夸我手巧，对音律有常人没有的灵感。她曾是楚家庄最好的琴师，我的琴艺，几乎都是来自她的传承。可是，她却没有发现我真正喜欢的东西。其实，即使是我自己，在那天之前，都不知道我真正的热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