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手术室中，桃嘉双手抱着脑袋，像个鹌鹑一样在脏兮兮的墙边蹲着。
她正被一根还带着余温的枪管抵住额头，耳后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下颌线缓缓滑落。
“啪嗒”一声。
在地面的瓷砖上绽放出一朵暗红色的小花。
因为药品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散去，此时周围嘈杂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这群持枪暴徒正情绪激动地争执着什么，内心忽然浮现起了一点点悔意。
——要是来之前在楼下买点东西吃就好了。
现在的她，是真的快要饿死了。
*
一个小时前。
为了安装新的神经接口，桃嘉根据好心收债人的指点，终于在B113号大楼的16层成功找到了“不二价诊所”。
和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耳后的皮肤非常平整，连一丝疤痕都没有。
虽然可以用“因为使用了大剂量的愈合因子，导致身体其他伤口愈合的同时，也把这玩意儿挤出来了”之类的说辞，勉强糊弄住了人工通道的工作人员，让她成功进入了恩赐城。
但不能读取芯片的话，她也没有办法获取这具身体的知识。
在这个科技水平已经超乎认知的世界中，她总不能一直都像个土包子似的，遇到不懂的地方全靠用嘴去问吧？
不过在解决常识问题之前，更要命的是她身上没有钱。
靠着把自己身体抵押给放贷事务所，她才拿到了一个内含20000卡特的临时账户。
签下合同之后，她必须要在三个月之后还清30000卡特，否则只要她本人还待在下曾区，事务所的人就有手段找到欠债人将其拆成散件用来抵债。
听着还怪吓人的。
因此即便还不太清楚货币在这里的实际购买力，桃嘉也必须赶快找到工作才行了。
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前主人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她身体上所有的义体都不见了。
虽然身体最后恢复成了原样，但没有神经接口，就像是打工没有身份证一样，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被拒绝。
不得已，在她开始赚钱大业之前，还必须要先动个“小手术”才行。
然而正规医院动辄就是2万起步的挂号费，桃嘉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厚着脸皮咨询了目前她唯一拥有联系方式的收债人菲尔尼斯先生。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真的给她介绍了一个可以低价安装义体的诊所。
就是她此时身处的“不二价诊所”了。
如她所见，是一家地地道道的黑诊所。
昏暗的环境，从狭窄玄关的右边数第一道门就是做手术的地方。
整个房间包括天花板都贴满了瓷砖，靠墙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仪器，正中间被用透明的塑料布围成了一个隔离区域，里面摆着两张手术床。
先不说设施的专业性，光是从布满血迹的塑料布围挡这点来看，桃嘉就对这里会报出的价格很有自信。
果然，在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便宜的那款神经接口之后，这家黑诊所的老黑医给她报出了2万2千卡特的价格。
是正规医院报价的十分之一。
可惜，说破天桃嘉也只有2万卡特。
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老黑医终于同意如果只打肌松不进行麻醉的话，可以只收1万2千卡特。
虽然要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进行一场百分百痛觉的手术听起来十分恐怖，但在立省1万卡特的诱惑面前这些都是小问题。
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
只用了半个多小时，桃嘉的耳后就和其他人一样有了一个同时能容纳两枚芯片的神经接口。
因为肌松的效果还没过去，她只能一边充电一边等待身体机能的完全恢复。
这期间，黑诊所还来了一位想要更换右手义体的顾客。
就在桃嘉还在感慨生意不错的时候，一群持枪的蒙面暴徒忽然踹开大门闯了进来。
她被人不由分说地从手术床上扯了下来一把甩到墙根，随即脑袋上就多了一根温热的枪管，她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对方的要求，用还不是很灵活的身体作出双手抱头的鹌鹑姿态。
因为手术的过程中桃嘉全程保持清醒，所以她很确认附近没有响起过枪声。
但暴徒的枪管却是温热的，上面也没有类似消音器的装置。
说明他们是在较远的地方开过枪之后，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来到了这里。
这并不容易。
来的时候她就发现整栋B113号大楼的走廊都没有开灯，电梯也是停运状态，只有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会有绿油油的应急标识才勉强提供了一点光源，偏偏大楼内部的过道和房间都多得离谱。
要是事先没有被好心的收债人先生告知寻路的诀窍，桃嘉估计就是在里面转上一天，也不能在这如同蚁穴一般的构造之中找到黑诊所的位置。
这就代表着，暴徒之中至少有人是这家店的常客。
果然，在把手术床“清空”之后，暴徒之中，一位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对着老黑医给出了命令。
“把她的眼睛换掉，速度必须要快！”
头目把一个昏迷着的少女像是沙袋一样甩到桃嘉刚刚躺过的那张手术床上，另一张床上立刻也被小弟摆上了另一个女人，但从这位落地的僵硬程度来看，应该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原本桃嘉之前还好奇，为什么要在手术室摆两张手术床，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答案。
老黑医明显对这种“活”并不陌生，没多说什么，手指撑开女尸的眼皮，打着手电仔细观察了一会，然后绷着满是褶子的脸摇了摇头。
“死亡时间太久了，眼睛已经不能用了。”
“废物东西！”头目的情绪一下子暴躁起来，把负责女尸的小弟一脚踹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老黑医倒是不紧不慢：“从没见过你急躁成这样，这次的目标身份莫非很不一般吗？”
以往头目也找他给人换过眼睛，都是要把高价值的人质往城外拐带，为了方便过检而对其进行物理层面的生物信息替换。
通常这种情况都可以先避避风头，等过段时间再去找新的替换源也来得及。
就在此时，仿佛是听到老黑医的疑问而作出的回应。
桃嘉身边同样像个鹌鹑一起抱头蹲着的，那个打算更换右手义体的倒霉蛋客人的手环，忽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然后未经用户许可弹出了一段所有人可见的无限制全息视频。
手术室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能看到画面中一位少女的动态照片循环播放着，同时还有一段播报默认使用了最大音量开始播放——
【刚刚，亘古科技董事长、华青松老先生的孙女华音遭到绑匪绑架，目前绑匪在下层通天广场附近失去踪迹，如有线索……】
照片上少女微微卷曲的浅色长发垂落腰间，皮肤细腻白皙，面部轮廓柔和而精致，除了是睁着眼的这点之外，长相和此时手术床上躺着的那位没有任何区别。
……
“操！疯了吗？！没看清脸的时候还只是以为长得像。”老黑医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溜圆，“结果你们还真把亘古公主给绑了？”
“而且还把她带到了我这里……”
他焦躁得在手术床之间来回踱步。
“说什么都晚了！就算你们破坏了她身上的装置、附近也没有监控，不出半个小时……不，最多二十分钟，财阀的走狗们也绝对会追踪到这里！”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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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枪口直接捅到了老黑医嘴里，让他剩下的话都变成了胆怯的呜咽。
“少说废话！”头目双眼猩红：“立刻就给老子做！”
“准备好的不顶用，但这不是有现成的材料么！”
他狠戾的目光扫向在墙角蹲着的两个人，倒霉蛋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指着身旁的桃嘉发出惨叫。
“你们用她的眼睛吧！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求求你们放过我……”
被看守他的喽啰打了一枪托才重新安静下来。
头目却在桃嘉的身前蹲下。
他向后拉扯住桃嘉的头发，强迫其抬头与自己对视。
在目光撞上的瞬间，桃嘉看到一道红光从头目的机械义眼中射出，对她的眼球进行了一次扫描。
同时，头目的机械义眼里出现了桃嘉的完整信息。
【姓名：桃嘉
年龄：22
类别：向导（精神力等级：E级）
配偶：配对中（剩余接受时间7h32min）
履历：于2218年7月29日出生，2219年2月被检测出向导基因。
2218年-2225年由下层西3区大榆树街区成长之家抚养，于2225年7月进入白塔，编号……
…………】
“运气不错，第一个就中奖了。”头目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身在下层，履历居然还算干净，虽然是个没用的向导，但此刻你有了新的价值。”
“就用她吧。”
他将桃嘉提起来丢到手术床上，给了老黑医一个承诺。
“不需要考虑眼球的状态，给你十分钟，完成手术后我会带你一起逃出恩赐城。”
“但愿你说话算话……”
老黑医嘟囔着，一边熟练的将桃嘉的手脚在手术床上固定好。
看着她顺从的模样，老黑医在给她扣上麻醉面罩时还开了句玩笑。
“这次的麻醉就不收费了，额外附赠你一个说出遗言的机会。”
他不觉得头目会让桃嘉活着离开这里，由于时间紧迫，摘取眼球的手术他也不打算有任何温柔，给她麻醉纯属是防止其在手术中乱动挣扎导致眼球受到损伤。
随着气体不断被吸入，桃嘉的感觉非常不好。
她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从暴徒们冲进门的那一刻，胃里面那种莫名的饥饿就一直在疯狂冲击她的神经。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手术床下面的阴影之中，渐渐产生了一团扭曲。
桃嘉用仅存的理智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我想知道，你们之前是说，这周围完全没有监控是吗？”
“你难道没发现所有的公共设施都没有通电吗？”老黑医没好气。
明白她的神智已经不是很清晰，他不再浪费口舌，盯着手环上显示的时间开始读秒。
“5……”
“4……”
“3……”
“2……”
忽然，他好像听到面罩之下发出了一声喟叹。
“……这样我就放心了。”
*
半个小时后。
一队全副武装的治安队迈着混乱的步伐，“哒哒哒”地从老鼠巷的昏暗道路上穿过。
桃嘉推开了B113号大楼底部极夜餐馆的大门，才刚刚坐下，坐在收银台的老板瑞贝卡就发出了抱怨的声音。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客人们都全都被外面的骚乱吓跑了。”
她帮桃嘉激活了卡座的菜单显示。
“听说亘古科技的公主已经被找到了，你在来的路上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对上老板好奇的目光，桃嘉无奈耸肩。
“没有哦，我也是刚到老鼠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