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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胡玉楼

作者:夜眠溪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周立朝百余年,至光熹帝时民风较前朝已开放不少。除本朝子民,尚有一众外族生民稽留各州各郡,或定居落户,或走货交易,百姓难识其族类,见之皆称胡人。


    上京城里胡人聚集的地方很多,可最出名的,还要数胡玉楼。


    胡玉楼上至舞姬歌伎,下至小厮侍女,无一不是胡人。可最让人称奇的却是,这样一个全是胡人的地方,掌柜的却是一位汉人娘子,据说极擅剑舞。


    也因此,胡玉楼的舞姬人人皆会舞剑,胡姬们跳的胡旋舞虽也好看,可最为出名的,还是这一曲剑器舞。


    燕景璇应当来过很多次了──马车行经胡玉楼时不见半分停留,而是绕去了拐角之后的另一处侧门。


    踩着脚凳从马车上下来,元嘉本还想在进去前戴上幕篱,不料却被燕景璇直接拿走,又随意地掷在了车厢内的某个角落。


    “早不是男女大防的时候了,戴这东西做甚?”


    是了,这幕篱是昨夜燕景祁吩咐备下的,今晨梳洗时便已置于案几,所以自己出门时也下意识带了它走……她从前倒是不戴的。


    元嘉这样想着,便也顺着燕景璇的话弃了幕篱,又偏过头低声朝红玉叮嘱了两句,这才往二楼走去。


    燕景璇出外游玩时,最不喜欢身边跟一堆的人,此刻便也只拉着元嘉的手往楼上走。其他人早已习惯,留在一楼大堂自顾嬉耍,红玉几个也不好再继续跟随,无奈一并留下。


    虽是白日,却也几乎坐满了人,或赏舞听曲,或斗酒行令,十足的热闹场面。可元嘉还是在这一通喧声中,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靠窗一桌的穆瑶筝。燕景璇显然也瞧见人了,唇角一勾便往临窗的方向走去。


    “穆娘子好雅兴,大白天的就在楼里看美人。”


    想是顾忌身处人群之中,燕景璇倒也不曾唤穆瑶筝县主,只随意称了句娘子。


    前者闻声抬头,一下子便笑咧开了嘴,“二位娘子也来胡玉楼看美人?”


    燕景璇径自入座,元嘉却先朝穆瑶筝轻轻一点头,这才跟着坐下。


    “……这位娘子是?”


    穆瑶筝的身侧,坐了位手拿纨扇的姝丽女子。瞧着约莫三十许,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腰间垂着红色腰带和玉制小铃,肩披红帛,头梳高髻,端的是风情万种,仪态万千。


    “妾身庄映秋,名姓中的映秋二字,取自‘寒色暮天映,秋声万籁俱’一句,胡玉楼掌柜,在此见过季娘子。”


    那女子收了扇,莞尔一笑。


    “……你知道我?”


    元嘉先是吃惊,又见穆瑶筝在一旁朝她挤眉弄眼,当下了然。


    庄映秋掩口一笑,,又将视线投向燕景璇,“许久不见贵主,贵主别来无恙乎?”


    竟是与燕景璇相熟!


    前者却被这话搅得直皱眉,“不就是有段日子没来吗,也值得你这样一口一句贵主的叫?”


    庄映秋一下子便笑出声来,倒是与打扮截然相反的爽朗。元嘉坐在一旁瞧着,亦生出几分好奇来。前者自然也发现了,微微一笑便解释起来。


    说来也简单。


    穆瑶筝惯爱美人,胡玉楼又素来是胡姬美人聚集的地方,穆瑶筝自然来得勤快。楼里虽也接待女客,可到底是男人扎堆的多,似穆瑶筝这样三不五时地过来,一呆又是一整天的女子,实在少见。


    来得多了,便也眼熟了,眼熟了,便也打交道的多了,庄映秋就这样与穆瑶筝熟络起来。


    至于跟燕景璇么……倒更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因缘际会了。


    当年燕景璇因徐家郎君在外置有别宅妇一事而和离,那闹得满城风雨的别宅妇正是胡玉楼里的一名卖唱胡女。


    为着这事,燕景璇在流言最为喧嚣的时候,连着往胡玉楼去了一个月,每次来了便豪掷金珠让楼里的所有舞姬歌伎出来见客,且点名要那胡女服侍,又直到闭店时分才肯离开。按理说花钱买乐子也无不妥,偏燕景璇每次来的大张旗鼓,国朝公主的仪仗又哪里是那么简单的,每每一到便惹得其他客人不敢入内,连楼里的胡姬也多有离去。


    不到半月,胡玉楼的生意便一落千丈。


    这事发生时,正赶上庄映秋出京办事,直到回来后才知这一出因果,于是入公主府调停劝解,这才与燕景璇结识。


    至于是如何劝解的,庄映秋并未细说,但看二人如今熟稔的样子,大抵是相谈甚欢罢。


    “今日太子离京,全城的人都挤在灞陵亭看热闹,你们怎的不去?”


    庄映秋轻轻摇着纨扇,又打趣了一句。


    这话元嘉自然不好接,只抿着嘴笑笑不作声。


    “填街塞巷的能看什么热闹,去了也是白去。”倒是燕景璇恣意道,“本想来你这寻个松快,那想白日里便这么多人,都快赶上外头的街市了。”


    “谁让我这儿的视野好呢。那些挤不去灞陵亭的,便全跑我这来了。”庄映秋捏着扇柄虚虚指了一下,“喏,我那三楼都还没修补好呢,他们便顾也不顾的往上头去了,真是白读了一肚子的学问。要我说,就该再挤出两个头破血流的,也好叫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元嘉顺着扇柄望去,果见一群青衫在更上一层兴奋攒动,全然不见平日里端方君子的模样,当下笑弯了眉眼。


    胡玉楼已然观者如云,可还有接连不断的人往里头来。元嘉眺望一番,临近的几个酒楼也都与胡玉楼之景相差无二,倒是难得一见的热闹!


    “这里的人太多了,人多口杂的,咱们还是去雅间说话吧。”


    庄映秋四下看了看,又思及眼前几人的身份,干脆建议道。


    三人自是答应。


    庄映秋起身引路,行走间不时有其他坐席的客人上前叙话,前者竟也能一一指出来人名姓,甚至喜好,倒叫元嘉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庄映秋领着元嘉三人顺着廊道拐了几拐,走到一处僻静隔间后方才停下。


    “这原是我给自个儿留的,地方也算不得大,就是图个清静,贵客们可不要嫌弃。”


    庄映秋打趣一句,将门推开。


    入目确与前者说的一致──内里虽小,五脏俱全。各式陈设和摆件亦是简单,却给人一种清雅脱俗之感。元嘉打眼望去,也不得不悦服于庄映秋的别致心思,当即随着人一同入内。


    三人列席而坐。


    “所以,你今日是特意来我这里看舞听曲的?”


    远离了客人的视线,庄映秋显然也弛懈起来,稍许歪坐,手搭着凭几,将身子大半倒在后侧的软枕上,姿态悠闲地问了起来。


    “是啊,”燕景璇竟也点头,“我这妹妹许久不曾出来玩耍,怕她憋闷,所以特意来你这寻欢取乐的。”


    元嘉听见‘妹妹’二字,下意识偏头回望了一眼,只是亦被提起了兴致,便也干脆应声点头。


    穆瑶筝一听,立刻抚掌笑道:“那感情好,楼里这两日正来了好些美人姊姊呢,我还在央着庄姊姊让我见见呢!”


    “你们倒也罢了,季娘子却也不去送上一送?”


    庄映秋此话显然意有所指,但望向元嘉的眼神却毫无恶意,前者便也索性直言不讳。


    “该送的在府里都已送了,我去不去的也无甚要紧,”元嘉面色如常,甚至带了一丝笑意,“本也是姊姊邀我一场,才得以偷闲一日,自然是要在外头好生玩玩的。”


    庄映秋能在权贵云集的上京城里开店,还能经营得远近闻名,心窍自是旁人比不上的玲珑。如今听元嘉一答,便也抚掌一笑,“既如此,我也得拿出些看家本事才行,好叫几位娘子乘兴而归!”


    说罢,自软垫起身,走到扶栏处微微往下探,口中呼道:“荆玉!阿翘!”


    不多时,便见两名妙龄女郎徐徐上楼,身姿绰约,容颜姣丽,一人怀抱琵琶,一人手持双剑。


    “她二人,一人名唤孙荆玉,是楼里司乐的行首,一人名唤沈阿翘,是司曲的行首,”庄映秋介绍道,“今日便请她二位作陪,我为三位娘子作一曲剑舞。”


    都说胡玉楼掌柜的剑器舞是上京一绝,可元嘉却一直无缘得见。如今总算有机会亲观,前者自是意兴盎然,穆瑶筝更是欢呼出声。


    庄映秋微微一笑,接过沈阿翘手上的双剑,随意起了个势便稳稳立住。


    孙荆玉、沈阿翘两人跪坐一侧,一人轻拨琵琶,一人起调咏唱。


    庄映秋姿态舒展地仰倒在地,振臂向上拟作雀鸟展翅之势,腕间的玉环随着动作的不断改变,发出或轻或重的脆响,好似雏鸟初啼,伴着孙荆玉的低声吟唱,竟出奇的和谐。


    蓦地,沈阿翘的琵琶声变得闷沉起来,庄映秋的动作也随之改换。只见她腰腹微微用力,整个人便似被提线般轻巧立起,身侧坠着的玉铃铛也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脆响。


    而随着庄映秋一点点起身,那隐于裙裳之下的双剑也逐渐显露出来。


    足尖一勾,小腿微微使劲,那双剑便被带至上空,随着沈阿翘戛然而止的吟唱,被庄映秋稳稳接住又握于手中。


    孙荆玉与沈阿翘对视一眼,指尖微动,原本幽婉的曲调开始变得急促,铮铮然似金戈铁马,沈阿翘也一改之前的江南韵调,扬声吟哦。


    竟是一出武乐!


    庄映秋的动作如同雀鸟般轻盈,腕间微动,便带出满室剑光。不似时下以比划定势为主的剑舞,庄映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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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舞势更像是剑术与柔舞融合后的改良,行云流水间更显凌厉。


    孙荆玉的琵琶音不断加快,庄映秋的动作也越来越激烈,剑芒与庄映秋玉色的身影隐隐融为一体。随着最后几个旋转,琵琶声陡然停住,庄映秋也止了动作,足尖轻抬,双臂交叉,一上一下持剑静立,姿势与元嘉进屋时看到的公孙大娘像别无二致。


    有诗云:爧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①。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舞姿吧……


    穆瑶筝率先叫好出声,一张俏脸激动得微微泛红。元嘉亦是看得目不转睛,直听到前者的声音才惊醒回神。


    庄映秋三人倒似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微微一笑便再度回身入座。


    “今日观此剑舞,才知杜子美所言非虚。这世间,真有如此精绝的舞技!”


    元嘉赞叹连连。


    “可惜我没有杜子美的诗才,否则定也要写上一篇《观庄娘子剑器舞》才行!”


    穆瑶筝双手撑着脑袋,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瞧着人不放,夸人的话更是一句接着一句。


    “这武乐,听着倒和《兰陵王入阵曲》有异曲同工之妙。”


    燕景璇似乎对这些也有所涉猎,看罢目露赞赏之色,又很快问起其中的细节处来。


    “娘子好耳力,这《剑器浑脱舞》的武乐部分,正是脱胎自《兰陵王入阵曲》。”


    孙荆玉怀抱琵琶,又朝燕景璇笑着一点头。


    “这《兰陵王入阵曲》本是军队武乐,意在歌颂兰陵王疆场杀敌的英姿。可谁知流入民间后,逐渐与柔舞相融,倒失了武乐的气势。”


    庄映秋一边添茶,一边补充,“时下喜好舒雅婉约的柔舞,尤其在上京城内,武乐近乎绝迹。这几年我往各地探寻不同的健舞,又竭力寻找《兰陵王入阵曲》的残稿,亏得荆玉、阿翘相助,几经融通才有了今日这《剑器浑脱舞》。”


    原只道此舞精妙,却不知还有这等过往,元嘉对庄映秋不免更钦佩了几分。


    “都说胡玉楼里跳的剑舞,皆为姊姊一手教导,可我看楼里其他姊姊舞剑,却与今日所见之舞不尽相同,这是何缘故呢?”


    穆瑶筝好奇道。


    “似人者终难久长。若徒摹吾形,终困于吾影之下,但若寻己之魂,或可得他日长存。”


    庄映秋微微一笑。


    穆瑶筝眼珠一转,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只低头翻出两枚雕花玉佩,又笑盈盈地递到孙、沈二人眼前,“今日有幸与两位姊姊一见,又听到了仙乐一般的曲子,实在是瑶筝的福气。这玉佩还请二位姊姊笑纳,便算是妹妹奉上的见面礼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笑出声来。


    孙、沈二人自然也知道美人邸的典故,当下也不推却,只压着唇角的笑意抬手接过。


    沈阿翘更是打趣道:“穆娘子来了这么多趟,怎的今日才想起要给我姊妹二人送玉?若没个说法,这玉咱们可是不要的!”


    说罢轻巧一抛,又将玉佩扔回了穆瑶筝的怀里。


    孙荆玉虽还握着,可尾指却勾着玉佩上的红绳来回把玩,一双凤眼转盼流光,只等着穆瑶筝再开口。若是说的不好,只怕也是要顷刻扔回去的。


    美人蹙眉嗔怪,穆瑶筝又哪里招架得住,当下便告起饶来,“谁叫两位姊姊都是谪仙般的人物,每每我来,都只能远远看着,一次都没能近身说话……今日好不容易借庄姊姊的光把玉佩送了出去,姊姊们却还怪我送晚了,可真要冤死我了!”


    众人又是大笑,燕景璇更是笑得歪了身子,靠在了庄映秋的身上。


    沈阿翘将玉佩系在腰间,又伸出削葱般的指尖轻点了下穆瑶筝额头,“好个伶俐的妹妹,倒把我二人说得心生愧疚起来,便只好跳一支胡旋,与妹妹作这玉佩的回礼了。”


    沈阿翘说罢,轻巧起身,绦带在空中旋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我疏于舞技,这胡旋舞只勉强拿的出手,客人们可不许嫌弃!”


    孙荆玉从穆瑶筝手上拿回玉佩,一如沈阿翘般系在腰间,而后用手轻轻拍打了几下琵琶,朝沈阿翘一点头,便拨动起弦身来。庄映秋不知从哪里摸了个手鼓,亦跟着节奏击打出声。


    沈阿翘足尖点着地面,随着急促的鼓点旋转翻飞,脚下却无一丝错乱。速度越快,转得越稳,整个人几乎要化作一道虚影,更瞧不出半点舞姿勉强的样子。


    一开始,元嘉几个都还坐着,后来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先是穆瑶筝围着沈阿翘转圈,后来又拉过元嘉一起摆动双臂,最后竟连燕景璇也未能幸免,被庄映秋带着加入了这场混乱当中。一群人你敬我一杯,我回你一盏,放歌纵酒直到月挂柳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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