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落了雪，厚厚一层，半个靴子那样高。踩在地上咯吱咯吱作响，新奇好玩，牧野的雪好看，也很洁白晶莹，但赵元青实在有些烦闷。
她真的不喜欢牧野，平日里牧野的穷困人家，几乎街上看不到，也就当不知道了，救不过来，就只能不想。
但昨日下过雪后，她陪燕椿和去畅春园，有的活不成的，穿着单薄的衣衫，宁可被巡卫杀了也要挨着尖刀跑到贵人们能走的路边拼命要些银子，食物，棉花，哪怕自己死了，能给家人留一条活路也行。
杀哪里杀得完呢？雪上落血，凄凄红白刺目。
燕椿和刚要开口，被她目光沉沉一看，委屈地闭口不言。
对她来说，这是她的问题，燕椿和并非那样的善心人，他不需要做那些事情，做的时间长了，他会变，他顾虑会多，赵元青的世界是简单的，但燕椿和不是。
她不需要他改，这个事情也不需要他出主意。
因此，一早，赵元青踩着雪心事重重地走向元让蓝书房，路上，碰到了燕泗。
燕泗穿着那一身浅杏色冬日宫装，披着一个狐裘大氅，赵元青一顿，认出她来，想装作看不见，却被她拦下，她一福身，说话婉转动听如黄鹂，却十分恶毒。
“赵元青，养了六年的徒弟，一跃成为贵人，如今，日日住在他府上，感觉如何？”
“久见。”赵元青作揖，继续前行。
燕泗柳眉倒竖冷冷嗤笑，运功一掌拍过，被她侧身一躲，拽着手臂，燕泗身子在空中跃起借力双脚直蹬向赵元青胸口。
赵元青松开手弯腰避过双指朝上一戳她腿部麻筋，燕泗避过不及，正要摔倒地上之时又被她一把拽住站稳。
赵元青觉得二人都没出什么力，只是切磋招式，因此也并不想让她摔倒，她那衣服看着挺贵的。
但燕泗动了真气，又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一掌拍上，赵元青这回看明白了，她那一掌，真气凝结在手面上，散发着有些红，又有些粉的晕光。
她动作并不快，那掌发出后，真气脱离她手面却急速追击而来，赵元青一呆，开始跑，但那掌印始终锲而不舍地追在后面，速度越来越快，即将追上之际，赵元青没辙，用真气一袖挥散，下丹田和青剑震颤。没错，这剑又改名字了。燕椿和把他第四个城池改成青和，她就把这剑叫和青。
“你……”赵元青又暗暗恨自己嘴笨，有点想骂她，但琼州一些当地俚语太肮脏了。
燕泗冷冷一笑。
“大有长进啊，赵元青。”
“……谢谢。”她挠挠头，心道算了，好歹是徒弟的夫子之一，虽然好的也教，坏的也教。
继续朝元让蓝书房走去。
燕泗运功纵身继续拦在她前面，讥讽地问道：“赵元青，你脸皮呢？就靠男人活着吗？燕椿和，元让蓝，还要靠哪些？”
……这是赵元青从未想过的角度，她几乎一下子就想到自己给茂茂的聘礼是徒弟给的，有些羞愧，当时实在没办法。
立刻有些难堪地虚心请教地问道：“请问，那我应该怎么做？你知道怎么赚银子吗？”她一直是想赚些银子的，只是时间不大够用，从前的银子也都不知道被燕椿和扔哪里去了，燕椿和其实不太想她出去，年前若是出门，有时她只能厚脸皮地找文景和七哥蹭口饭。
燕泗一怔，她自己从前也有些家底，平日里出行也都是衔燕阁和旁人安排的，几乎不需要赚银子。
“总……总之，你不能总靠他们养着，你应该独立些，不要总依赖旁人。”她神色有些轻蔑地讲道。
“……”赵元青抓抓脸，她一直觉得她挺独立的，主要她不太敢走，燕椿和那还没稳定，再过一阵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些，但她绝不可能说是燕椿和的问题。
“……我尽力。你信我，我会的，我今天就想想怎么赚银子。”赵元青好声好气地讲。
燕泗狐疑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为人还是有些老实的，应该不会开口骗人，勉强点点头说道：“这样，你若是有什么困难，你同我讲，我也可以资助你一些。”
这对她来讲不难。
赵元青眼睛一亮：“能先借我两百两吗？我一定还你的！”
两百两并不多，但燕泗的银子可不是随便拿的，她柳眉一扬说道：“这有何难，我无需你借，直接给你便是，只你得等此事结束，离开沧州。”
这很简单啊，赵元青暗道，本来她也是这么想的，也不能总在这待着，这和白给有什么区别？
“行！”她一口答应。
“我再给你五千两，你不去江州，如何？”燕泗试探地问。
赵元青心中涌上一股烦意，这人不是想让她不去江州，这事情跟燕泗没关系，她管得太多了。燕椿和现在稍微稳定一些，被她养的像发光一样，软绵绵可可爱爱的，她哪都不能去。
她面无表情绕开燕泗继续朝前走。
燕泗不依不饶迎上问道：“还可以再加些，只你要清楚你的斤两。”
“你再不走，我就杀你。”赵元青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
她说完自己一怔，为话中的认真，眼中逐渐划过了悟。
燕泗含恨轻蔑地讲：“你——”
赵元青持剑杀来，砍落发髻簪花，冬日的白色牡丹开得却十分艳丽，落下时如碎雪，稀疏飘在燕泗的眼前。
但太快了！燕泗恐惧地睁大眼望着碎落的花瓣，那边赵元青持剑以抵上她鼻尖。
“走吧，再见面时，也只做不认识我。不然，我定杀你。”
燕泗瞳孔缩得极小，盯着那把青绿光影凝成的剑，缓缓退后两步，一言不发地，颤巍巍地离开。
赵元青甩了两下剑，低头一看，剑似乎……
旁边又有人喊她，她只得收起剑，一侧头，面露不解。
这人大概十七八岁，面容清秀，比她矮一些，但她不认得。
“贵人，我……奴是李玉郎，从前，我们在惠城旁的村落……见过的。”他有些难堪似的，低下头轻轻讲道。
她恍然大悟，是了，徒弟说过他来这边做工了，但她现在有些忙，实在顾不上他。
“啊……许久不见，我现在还有些事情，你不介意的话，晚些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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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吗？”
李玉郎抬头瞧她一眼，雀跃点点头。
“……那你跟我来吧。”赵元青瞅他一眼，正常不是应该说既然你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什么的吗？
可能这小孩不懂这些吧，她也没在意，稍微快些地走到徒弟书房，李玉郎就跟在她身后小跑着。
“徒弟，借个人。”
元让蓝正在伏案整理最后的信息，抬头见赵元青一来就开口要人，又见她身后跟着李玉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往那些意思想。
赵元青双手支着他书案讲道：“我和宝儿姐说了，沧州济生堂这么多，让她借我用用，我发些粥米布什么的，放到济生堂门口。你借我的人最好能会谈些价格的。我怕被骗。”
元让蓝古怪往她一眼，虚虚一指。
“你带他去。”指的正是李玉郎。
又问她：“你有银子？”
赵元青有点心虚，但还是点头，她是有的，在燕椿和那，待会她打算找他要的，他还没醒。
元让蓝玩味一笑，低头从旁边木匣中又取出一张银票。
“这些你也拿去，牧野有有些寺庙也做着这样的事，让李玉郎安排就是。”
赵元青点头，知道这事情可能不用自己办，接过银票递给李玉郎说道：“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我那里也有些银子，一起给你，他的你放在寺庙，我的你放在济生堂。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我再额外给你些！你在这里等我。”
元让蓝见她又跟风似的跑走，撑着脸问李玉郎：“怎么了？”
李玉郎叹口气，缓缓说道：“平日里您很尊敬的那位，碰上她，打起来了，但太远，我听不见说什么。我过去时，只瞧见她似乎十分生气，脸沉沉的样子。”
元让蓝有些讶异，赵元青他是了解的，她不生气的。
“你细细说给我听。”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李玉郎确实听不见她们再说什么，只是一开始大概还好声好气地，赵元青还作揖，但后来突然她就变出了一把青光削掉簪花，燕泗走了。
他那时正在花园的红梅上收雪后梅露，见事态不对，才跑过去。
元让蓝轻轻松松地站起身，眼含深意地讲道：“玉郎，你是个聪明人，你想试试我不反对，无论成不成，你在我这里都不会变。”
李玉郎脸色有些苍白，低垂着头回道：“我……我不行的。”
元让蓝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他确实配不上，但若是他成功了，师父就会明白什么忠贞，情爱，都是虚妄以及过眼云烟。
这样师父才不会被束缚。
人就是这样的，一步一步，缓缓地接受曾经以为不可能的事物。他对燕椿和最不满的，其实在于这里。
他改变了赵元青，他让赵元青只守着他。
但师父并不喜欢这样，她从前最喜欢四处走走。
师父很简单的，她会喜欢简单的人，李玉郎当然不行。
一连两晚，他一岔开话题，她就立刻忘记她本来该问的。所以，他得帮师父看住了。就像从前一样，师父不擅长针线，他就会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