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青知道她为何最和墨八合得来了。
他们其实都属于那种，没什么志气的人。
没什么雄心壮志，一个只想成日在市井厮混，一个只想游历九州。
她按照行价交了银子，套了马车，买好东西，带韩沅离开淅川，往云州走，韩沅跟她坐在马车前，车厢内都是空木箱子，这是用来装蛇的。
云州人少，官道畅通，也算浮生偷闲。
赵元青以前只是见旁人架过马车，但她动手能力比较强，自觉做的还不错。
韩沅从市集出来后就臭脸，他刚刚得知赵元青明日要离开了，她还给他了一千两银子，从前他自己独自在山谷中，活得十分凑合，渴了饿了就吃谷里的野兽果子和溪水，但淅川没有这些，同人打交道在所难免，他不喜欢。
但赵元青不喜欢了他的不喜欢，十分可恶。
想到这他找事：“赵元青，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他还伸出细长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赵元青倒不介意：“把你的黄香给我摸会？”那翠金小蛇滑溜溜，冰凉凉，鳞片细软，十分好摸。
他抬袖子，翠金小蛇探头，但很快被他收起。
“不给。”
她酸溜溜：“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摸过狐狸呢，长得特别好看，白白的，皮毛光滑，眼睛比沧州的秋天还蓝。”
说罢她怅然，想尺玉了。
尺玉天下第一！
韩沅觉得她在吹牛，赵元青总是在吹牛，他不信，反正他没见过蓝色眼睛的狐狸。他不同她说话了。
马车从官道下来转到小路，又走了半个时辰，韩沅四处看了一下，扯她衣服：“就停这吧。”
赵元青依言拉紧缰绳，她听见四周有蛇沿着草地爬行。嘱咐韩沅：“别让蛇把马咬了，不然咱俩就得一箱子一箱子扛回去。”
韩沅也下车，沿马车四周撒上一圈白色粉末，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山谷，这山谷小些，也宽阔，谷内穿堂风袭来，风中有些腥气，两侧峭壁藤蔓很厚，密密麻麻盖住，看不见任何裸露的岩石山体。
韩沅停下脚步：“你站在这，别乱走，我先给它们喂食，现在攻击性强，味道陌生气味它们不喜欢。它们吃饱再喊你。”
她点头，把出城时带着的工具拿出来开始摆弄。
韩沅自己继续往谷内走。
她没看过燕椿和的手腕，只隔着袖子大概感受过，依据心中尺寸，再扩大一些，用红绳穿上，这样也方便调整。五个宝石，再加上一些金银，金银好说，延展性好，这石头却不是那种硬质的，只能一点一点磨，就有点费时间。
赵元青还挺喜欢干这类重复而简单的事情的，她量好大概尺寸，先拿金银练手，埋头锤炼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远处有步履沉重的声音，抬头一看，韩沅抱着一个很大，大到赵元青只能看见他两个脚的铁笼，笼内蛇不多，都是一个种类，但那些蛇头顶长着奇怪的肉瘤，赵元青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起身迎向他：“……都是这样的吗？没有木制的、围好的吗？”这样的她实在不想碰。
韩沅把铁笼放到马车上，轻呼口气才回头：“碧落教的人来过了，但没动什么东西，只取走了一些配好的毒。我……我能不和你去淅川吗？”
他看到赵元青示意他接着说的眼神。
“我的蛇们离开这里会死，虽然这里离淅川很近，但改变它们的生存环境，有的蛇胆子小，就会郁郁寡欢拒食。我刚刚查看它们状态时，还发现有几条身下有蛇蛋，我也无法擅自碰。你可以提别的条件，我都会去做的。但我现在真的不能走，也不能搬运它们。”
其实他在不在淅川对赵元青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但她得保证韩沅的安全。
“碧落教的人万一把你抓走或者杀了你怎么办？”
韩沅恍然大悟：“你是担心我吗？我这里还有蛇仙呢！”
这话赵元青没明白，她不解地问：“你不就是蛇仙吗？”
韩沅不答，他犹豫一下，赵元青只见他喉结迅速动了动，喉咙中发出一种奇怪的，像是蛇吐信的声音。
接着远处有什么庞然大物贴地蜿蜒前行，很迅速，赵元青细看过去，又是一条蛇。
不，这大小不算是蛇了，这比蟒还大。
比她在蛟肠谷打死的那条蟒还大上许多。
那蟒直起身子就和赵元青差不多高，通身翠绿，带有金纹，血红色的眼睛阴毒，直直盯着赵元青，韩沅伸手抚摸着它。
“我和它都是蛇仙，我的蛇小孩其实是它的孩子。蛇仙换算成修者的境界，是身沉境。它在谷内沉睡，但很厉害的。碧落教若是来找我，它会帮我的。”
赵元青见那蛇仙有些蠢蠢欲动，指着它犹豫问韩沅：“它……是不是想吃我？”韩沅点点头：“她说你好香，吃你可以让她和我都更厉害。不过你放心，她打不过你的。你可以帮我保密吗？你权当你没见过她。”
赵元青觉得这话奇怪，但这蛇实力确实不容小觑，没准脑内也有妖丹，韩沅留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行。那这样，你能保证你不出事就行，而且我老鼠都买了，退起来麻烦，我让市集的人一个月来一趟，给你送东西，你每次同他们报个平安，然后把老鼠拿走。马车留给你。行吗？”
韩沅听了心中高兴，他此刻觉得赵元青人还不错：“真的吗？老鼠都给我吗？”太好了！
“对，都给你。你保证碧落教若是来人你会没事？”赵元青忍不住又问。
韩沅觉得她十分啰嗦，但很好说话，人还是很好的，因此也耐心回答她：“对，我自己虽然打不过她们，但谷内她们也无法擅自来的。之前我还在碧落教时，提前给她们发了药粉，她们才能出入自由。”
“好，那你别去淅川了，我让旁人给你送来，还有一些生活用品之类的。你若缺东西就朝他们要。行吗？”
韩沅低头从袖子中掏出药粉：“那若是有人送，你把这个给他们，谷内的蛇就不咬他们了。”他快步走到马车上，又把那铁笼搬下来。
这翠金大蟒倒是好看，只是韩沅手上拎着那些带瘤的蛇渗人。
赵元青上前同他说：“那我把马车驾走，我之后回来会看你，也会给你写信，你要是有事找我，就把信给淅川的人。”说完又要重新坐上马车。
韩沅沉默一瞬：“等下，你……你会修房子吗？之前碧落教的人都会给我修的。”他说谎的，其实碧落教的人不管他，他们只知道朝他要蛇毒。
“……”赵元青停下脚步。
“走吧，我跟你去看看，太难的不行，需要工具。你带路。”她撩起袖子，让韩沅走在前面，二人走到韩沅住的地方，赵元青看着那个所谓的房子，又看看韩沅。
“……你就住这？”语气不可思议。
这根本就不算房子，也就算个棚。四根木头支起，上面搭着藤条，藤条上盖着一些芦苇，漏得漏，湿得湿。
韩沅觉得赵元青语气瞧不起他似的，不高兴地说：“我不常住这里，我都住旁边山洞。”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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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里都是蛇，洞内空气稀薄，他平时其实就是住在这里，但他听得明白赵元青那个语气很惊讶，好像他住在这里就低她一等似的。
赵元青沿着周围踩了一圈。
“这地不行，不平，盖不了。云州多雨，你这个地势也低，不太适合。换个地方行吗？家中有斧头和锯子吗？”
韩沅想了一下，点点头，从周围草堆里翻出来一套木头箱子：“上次碧落教的人给我的。”
赵元青蹲下，打开箱子检查工具，还是新的，应该给他没多久，不然依照云州这天气，早锈了。
“时间来不及，我先把木头伐好，让旁人给你盖，家具和床回头让淅川那边送来，行吗？”
韩沅其实不太愿意，他想提些更过分的要求，比如赵元青把房子给他盖好，要石头的房子，给他再做一套家具，加些装饰。她这么能干，肯定都会。
再比如让她干脆别走了，每日帮他做饭，喂蛇，帮他烧水，帮他去和别人打交道。
这些她都很擅长。
真应该找一个赵元青这样的仆人，他怎么就打不过她呢？
他不知赵元青为何如此待他，是因为之前她提过的那两人吗？他打算问问，她先干完活他再问。这样，就算赵元青不管他，生气跑掉，或者打他骂他，最起码他还能白落得些东西。
她银票还在他身上呢！再说，赵元青看起来很好说话，他可以试着对她释放些善意！
于是他低头掏掏，他和赵元青差不多高，一低头，她能看见他头顶和白皙的脖颈，翠金小蛇从衣领旁一闪而过。
赵元青暗道：原来那黄香平日里挂在他脖子上的。
拿出包药粉，洒到赵元青周身，说这是防蛇的。那味道也怪，香中带腥。
赵元青趁机提出要求：“那黄香能给我摸摸吗？”
韩沅犹豫一下，抬起手，三条翠金小蛇探出蛇头，花纹不一。
“不行，但可以给你看看它们。”
赵元青耸肩：“好吧，这样，我先把木头伐好，你去找阳光足的地方，木头得先晒干，之后我把你房沿先补一下，让它不至漏雨。若是淅川的人没来之前，云州有雨，你记得把木头拿到避雨处。”
韩沅点头，二人忙活起来，赵元青独自去更深的谷中伐木，硬木不好处理，她打算找些云杉之类的软木。
走着走着进入一片密林，里面的树都长得很高，她仔细挑选合适的材料，这么高的木头，大概四根就够。
突然，她瞧见了棵倒下的树，她顿住脚步，怔怔望着它。
就在几日之前，她还在它的体内，她曾待在许多动物的体内，但她都是借住，只有这树不一样，是唯一一个，隐隐能对她有所回应的，她说不好那种感受，但隐隐感觉，树曾照拂过她。
她受过它的恩惠。
她缓缓走到树的断裂处，检查那个虫洞，还有年轮。
虫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半被啃噬的痕迹，另一半是尖锐的断裂痕迹。树身很粗，她张开手臂也不能抱拢的那种粗，敲击声音沉闷，隐有金属感。
这树长得和周围其他的都不一样，横截面并非褐色或正常木头颜色，而是隐隐发青，青色游动，像是还存活一样，赵元青试着用手抬起，树身一丝不动，这回她惊讶了，这树就算沉，凭她的力气不可能连挪动都做不到。
这可真奇怪。
她干脆蹲下仔细打量那棵树的断裂处和虫洞，用手摸树的断裂处，这一看，又发现了一个奇妙之处。
这树竟是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