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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119

作者:女王不在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8章玉锁片


    自从塞了一锭银子后,阿妩自然心虚,根本不敢见景熙帝,她想着反正陆允鉴那里一切落定,她还是收拾收拾包袱赶紧跑吧。


    偏生她这里刚要跑,龙禁卫统领前来,说是皇帝宣召阿妩。


    阿妩一听,心里一紧,什么意思?这么郑重宣召自己?要做什么?


    宁三郎见自己妹妹仿佛一脸忐忑的样子,不免疑惑:  “阿妩,怎么了?你和皇帝有什么别扭了?”


    阿妩吞吞吐吐:“倒也没有…


    宁三郎看她这样,越发担心,拉着她的手道:“阿妩,是皇上欺负你了还是怎么了?”


    阿妩:“哼,欺负了又如何!”


    宁三郎:“虽然他是皇帝,可那又怎么样,他若敢欺负你,我定不会饶他,便是豁出去一切都要为你出了这口气!”阿妩听了心里自然是喜欢的,她家三哥比起阿爹有些莽撞了,但三哥好像永远是不讲道理地站在自己这边。


    她便故意道:“好,那你现在去给我出气吧。”


    宁三郎当即道:“走,三哥这就陪你过去,咱找他理论去!”


    谁知旁边一直沉默的叶寒却拉住了宁三郎的胳膊:“三郎不要胡闹。”


    宁三郎:“怎么胡闹了?”叶寒深深地看了阿妩一眼。


    阿妩只觉,那双墨黑的眼睛仿佛看透一切,阿妩无所遁形。


    她想起自己和皇帝在城墙上种种放浪,瞬间脸红。


    叶寒缓慢收回目光,却是道:“我正好有要紧事要和你商量,走,跟我来。”


    宁三郎不甘心,瞪眼睛:“你要做什么?”


    叶寒对阿妩道:“阿妩,你跟着孙大人过去吧,有什么好好说。”


    说完不由分说,硬拽着宁三郎走,宁三郎嚷嚷着抗议,最终嘟哝着,时不时回头看阿妩:“阿妩,你等等,你别走!”


    阿妩笑:“算了,不用你出头了。”


    她想着,似乎也没法逃,他都派龙禁卫首领了,看着挺郑重的,自己少不得去一趟。


    一路上自然拼命想着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恼,若是恼了,自己是哄还是对峙?


    谁知抵达花厅前时,便见廊檐下候着几位官员,看衣着似乎都是当地的海防卫所总兵,也有千户。


    那些官员见了她,径自低头,并不敢直视。


    阿妩有些疑惑,想着他正忙着处理公务,这个时候喊自己来做什么?


    这时,便有内侍送了一位官员出来,见到阿妩,连忙恭敬地说皇上有请。阿妩这才进去,一进去便觉房中气氛严肃,待着处理政务的冷清感。景熙帝着墨色织锦长袍,神情疏淡肃穆,还有着处理政务后的余威。阿妩原本就忐忑,如今更是犹豫。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逐渐骄纵任性起来,可是偶尔看他展现出身为帝王的那一面,她还是有些忐忑。


    这时候再想自己那锭银子,简直是罪大恶极。


    是以她心虚得厉害,进去房中时都是磨蹭着挪进去的。


    景熙帝正看着一摞文书账目,突然看到她,他提着笔的手便停下,注视着她。


    阿妩在他略显严肃的目光中,越发不自在,她低着头,小声道:“皇上,你找我?有事吗?”


    景熙帝淡淡地道:“哦?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阿妩:“你这不是忙着嘛……”


    景熙帝:“也没什么,只是有个事要问你。”


    阿妩:“什么?”


    景熙帝道:“如今陆允鉴就押在地牢中,他想见你,你怎么想的?”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视线自始至终锁在阿妩脸上。


    阿妩却是毫不犹豫:“当然不见,我为什么要见他?”


    景熙帝:“不见便不见,这样也极好。”其实他也不想阿妩去见陆允鉴,不过还是遵守了这个承诺问一声,如此,陆允鉴可以彻底死心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颇为松快愉悦,笑着招手:“阿妩过来。”阿妩看他这样,心里生了提防,口中却是快速地道:”皇上不是还有公务要处理吗,阿妩就不打扰了。”说完转身就要跑。


    景熙帝却道:“还有个要紧事,想和你说。”


    阿妩顿住脚步,提防地问:“什么?”


    景熙帝:“你也知道,朕为东海筹谋良久,如今要造船,还要边防,这些都需要银两,朕正苦思解决之道。”


    阿妩一听,回转过身,望向景熙帝,疑惑:“那该如何?”


    当然她更纳闷,景熙帝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个,难道要自己给他变银子吗?


    景熙帝的长指轻按在御案上:“所以朕今日苦思解决之道,终于想到了。”


    阿妩:“什么?”景熙帝笑着撩过来一眼:“今晚再来十两的?”阿妩一愣,之后明白过来,瞬间血都涌到了脸上。她使劲瞪了他一眼:“不理你了!我要回家了!”说完撒腿就跑。


    景熙帝望着阿妩的背影,回味着她刚才脸上的嫣红,唇角翘起,低笑:“小没良心的。”阿妩跑远后,耳边依然回响着景熙帝低沉勾人的声音:今晚再来十两的。她好笑又好气,想着他还说什么修建堤坝需要银子……那晚他可是孟浪得很,就这,才十两,要想攒够修堤坝的银子……她忍不住笑出声,若要攒够那银子,她不是倾家荡产,便是纵欲而亡!她这么边想边笑,边往回走,谁知道回去别苑,却恰好看到宁大郎。他一身戎装,看着比之前稳重许多,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正咕咚咕咚地喝茶。阿妩便和宁大郎提起自己打算离开的事,这么说话间,因提起陆允鉴。阿妩有些犹豫,不过到底是打听起来:“他怎么了?刚才皇上召我过去,突然提起陆允鉴……


    她望着宁大郎:“陆允鉴的事,你知道吗?”


    宁大郎听着,便沉默了。


    他知道陆允鉴和自己妹妹有过一段,这件事本来大家都不提了,景熙帝也当没这回事,没想到妹妹主动问起来。


    他想了想,到底是道:“我知道一些,听说皇上是要寻一样东西,所以一直关押着陆允鉴,在严审。”


    阿妩的心漏跳一拍:“一样东西?什么东西”


    宁大郎看看外面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一日,你三哥说要再揍陆允鉴一顿,便想偷偷潜入地牢中,谁知道龙禁卫管得严,他根本摸不着,不过那些龙禁卫知道皇上器重他,倒是也没为难他,他反而还偷听到一个事,说是——”


    他顿了顿,才道:“说是皇上在找一个玉器,具体是什么不知道,但听起来很重要。”


    阿妩一听便明白了。


    其实当她发现那玉锁片和皇帝扳指材质一样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那玉锁片非同一般,所以她带在身上,但来到海防卫所后,种种事情冲淡了她的想法,或者说她也有意逃避,不想太多接触,能躲就躲,所以也没再想起这玉锁片。


    如今看来,景熙帝竟然在找这玉锁片。


    她回到房中后,看着自己的包袱,从中掏出那玉锁片,端详了好一番。


    其实她早发现了,玉锁片背面刻着字,很细微的字,几乎看不清。


    此时阿妩对着日头仔细地看,约莫能辨认出是“卿恕”和“子孙“字样。


    之前她不懂,不过现在隐约猜到了,这个“恕”是饶恕的意思是,是说陆允鉴如果犯了错,可以饶恕他不死,至 于提到“子孙”看来这个玉锁片是可以荫庇子孙的。她摩挲着这玉锁片,来回踱步。


    其实她真希望不要掺和这些事了,景熙帝和陆允鉴之间显然有些恩怨,当初陆允鉴把自己送给太子,想必也是有所图谋的。


    现在自己手握着景熙帝的扳指,以及陆允鉴的玉锁片,这算什么事?


    景熙帝又怎么想?她不想节外生枝了。


    不过……在良久的犹豫后,她到底带着那玉锁片和扳指去见景熙帝了。阿妩突然主动来见景熙帝,景熙帝显然也是意外。


    阿妩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景熙帝微微挑眉:“怎么敢来见我了了?见了我不跑了?”


    阿妩小心翼翼挨过去,低声道:“皇上不要生气嘛……”


    景熙帝垂眼看着她,笑道:“没有生气,这不是想着以后广开财路吗?”


    他这么说的时候,茶眸浓酽,略带着笑意。


    阿妩被笑得脸上发烫,她轻跺了下脚:“能别说了吗?”


    景熙帝看她仿佛要羞恼成怒,便略收敛了笑意:“好,不说了,你不是要回家吗?”


    阿妩吞吞吐吐地道:“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景熙帝:“什么?”


    阿妩便从袖中掏出一绣囊,将那绣囊一股脑塞给景熙帝:“你自己看吧。”景熙帝狐疑地看了阿妩一眼,打开绣囊。在看到玉锁片的时候,他的神情凝住。阿妩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上方的呼吸都有片刻的停顿,显然他很意外。阿妩屏着呼吸,不吭声。


    过了一会,景熙帝才将那玉锁片摊在手心中,仔细一番端详,最后才道:“对,这就是他的玉锁片,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玉锁片却在阿妩手中。”阿妩抬起手,摘下挂在自己颈子间的扳指:“这两个……出自同一块玉石吧?”


    景熙帝:“是。”他自阿妩手中接过扳指,垂眼细细端详着。阿妩望着景熙帝的眼睛,他眼底神情深远复杂,阿妩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景熙帝道:“当初你找我要扳指,我没有给,你知道为什么吗?”阿妩:“为什么?”


    景熙帝道:“这是先帝所赐,其中涉及一桩皇室隐秘,这些事我自己都不太想回想,以至于当时的我,也并不愿意向你解释这些。”


    于是他便说起昔日那一桩往事。


    阿妩很少听景熙帝说起昔日,好像从她认识他的那一刻,他便是矜贵持重的帝王,可以温柔包容,也可以严肃冷酷,但总归是他,是那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可现在他说起过往,说起他小时候在御书房读书的往事,也说起先帝,他的父皇。当阿妩听着这些时,她好像看到了七八岁的他,看到了年少时意气风发的他。


    不知什么时候,景熙帝已经讲完了,房间中安静下来。


    景熙帝看着睁了大眼睛打量自己的阿妩:“嗯?”


    阿妩:“宫中有你以前的画像吧?”


    景熙帝显然意外她问起这个,不过还是道:“有。”


    阿妩:“那你怎么不拿给我看看?”


    景熙帝微挑眉。


    阿妩软软地哼唧了声:“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画像,还有你十几岁的时候。”景熙帝略沉默了片刻,之后垂眸笑了。


    他必须承认,提起往日,哪怕他早已不在意,可其实心里依然有几分低落。


    但是现在阿妩的言语抚慰了他,让他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为什么之前并不愿意向她提起过往,可能他希望自己在她面前是强大的,不愿意示弱。


    现在呢,他发现这样也极好,被人安抚的感觉很陌生,却很贴心,很喜欢。


    他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好,给你看,每年宫中画师都会专门为我画像,回头带你去看。”


    他这么说着,又道:“我觉得墨与长得像我小时候。”


    阿妩:“是吗?那让墨与快点长!”


    景熙帝哑然失笑。


    阿妩兴致勃勃地提起两个孩子,景熙帝自然和她说起孩子如今的情景,提起自己儿女,自然有许多话,而每一句话阿妩都爱听,听得津津有味。这一刻便会深切地感觉,他们之间纵然有万千差异,可有些地方是共同的,是心意相通的。


    这么说着,阿妩再次想起陆允鉴:“所以,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个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景熙帝便觉自己的心是陀螺,阿妩正拿着小鞭子抽,他就被她那么随意把玩拿捏。


    有些丢人,但又甘之如饴。


    他承认道:“是,太后也知道。”


    阿妩:“所以你非要找到玉锁片,是忌惮他,怕他窥伺帝位?”


    景熙帝:“也不只是因为帝位,其实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在的时候,说的话自然算,但人走了,只凭一个玉锁片又能左右什么?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玉锁片有人信,就是先帝遗旨,没人信,那也只是一个寻常物件,我已为帝十八年,又何必惧怕小小一玉锁片。”


    阿妩倒是明白这个,其实大晖祖皇帝也曾经为后代子孙订下许多规矩,不过现在的人渐渐都不听了。


    老人的话,年轻人谁愿意听呢?


    景熙帝道:“只是我心里终究不甘吧。”


    阿妩听这话,低头想了想,才道:“如果先帝直接告诉皇上,说出他的身份,要你照拂,你会把他视同手足的,是不是?”


    景熙帝笑了下,抬起手来,轻抚了抚阿妩的发:“阿妩懂我。”


    他低叹:“后宫之中又不是没有其他庶出的兄弟,只要不是心怀不轨的,我也不至于和他们过不去,一个陆允鉴我怎么就容不下了?可先帝一直在欺瞒着我,他为什么不能对我多一点信任呢。”


    阿妩:“他甚至在临终前,给你埋下一个隐患。”


    把镇安侯府的女儿塞给他为皇后,又给陆允鉴赐了诏书和玉锁片,为了这个在外面的私生儿子,他用心良苦,可却没有顾虑过景熙帝的感受。


    景熙帝:“是…….


    阿妩:“好在这些都过去了,陆允鉴也已经伏法。”


    景熙帝:“对,一切终于有个了结。”


    他看着手中的扳指和玉锁片,想着先帝估计万万没有想到,他临终前最担心的两个儿子竟然因为一女子有了这样的瓜葛,甚至两个儿子都将自己的物件送给这女子,于是扳指和玉锁片由此重新归于一处。


    若他九泉下知道了,怕不是要活生生气死。他笑了笑,将扳指和玉锁片重新交给阿妩:“还是留在你这里保管吧。”


    阿妩:“啊?还是不要了吧,这个太重要了。”


    景熙帝:“阿妩,就当一个信物吧。”


    阿妩疑惑地看着景熙帝。


    景熙帝:“就如同刚才我说过的,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帝王的承诺,说了你未必信,帝王的圣旨可以撤回,信 物也可以矢口否认,所以这并不算什么。”他温柔地望着阿妩,牢牢地包裹住她的手,也包裹住那扳指和玉锁片:“可是阿妩要相信我的心意。”


    ***********


    陆允鉴在大牢中竟以自己的指蘸着血,画出了昔年镇安侯府秘藏的宝船建造图纸。


    他将一切奉给了景熙帝,并请求能再次得见天颜。


    景熙帝看着这些,召见了他。


    陆允鉴木然地抬起头,看向景熙帝。


    他开口道:“我愿意受死,也愿意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包括镇安侯府舰船航海的秘籍,以及和海寇历年勾结的证据,全都如数交待。”景熙帝:“你的要求。”


    陆允鉴望着景熙帝,幽深的眸子固执倔强,他一字字地道:“我要见她。”


    景熙帝:“不行。”


    他淡淡地道:“带着你的图纸和航海图去地府吧,在那里你或许可以向先帝诉诉苦,让他给朕托梦。”


    说完他就要走。


    陆允鉴陡然道:“为什么?”景熙帝停下脚步。


    陆允鉴:“你不敢是不是?不敢让我见她,我只是想问问她,问她一句不可以吗?”


    他咬牙道:“让我见她最后一面,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景熙帝依然没有回头,他只是平静地道:“陆允鉴,朕替你问了,她不想见你,至于为什么,朕不知道,也不想问。”


    他略侧首,视线淡淡落在石壁上阴暗潮湿的青苔:“事到如今,朕没必要骗你,至于她为什么不想见你,这得问你自己了。”


    陆允鉴听着,神情僵了僵,之后,眼底泛起无法形容的痛苦。


    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用手捧着脸。


    景熙帝静默地感受着他的痛苦。


    他在这个男人的痛苦中,开始遐想他们的曾经,他想,阿妩一定柔情缱绻地哄过他,以至于素来阴险自私的陆允鉴竟然把她放在心里了。


    可惜后来阿妩不哄了,且永远不会回头了,所以陆允鉴只得到阿妩的冷漠。


    其实阿妩也不再哄着自己,但至少她会回头,自己可以哄着她。


    这时,陆允鉴喃喃地道:“是我错了,我当初不该那么对她,可她为什么要背叛我,远离我,她根本不喜欢我,她……”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这一刻他好生悔恨,其实当初如果他坚持下,他留下她,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从他走出那一步开始,他便没有回头路。


    第109章结局章


    东海战事告一段落,有功之臣各有赏赐褒奖,宁家郎君带去的镇上街坊众人也都得到赏赐,有一些干脆留在军中,做了百夫长之类的校尉,也算是谋了好前途。


    其实事到如今,大家都看出来了,宁家是帝王的岳家,于是连带着他们这些街坊同乡也都鸡犬升天,帝王对他们格外照拂。


    至于宁家几位郎君,因宁荫槐早就叮嘱过,宁家孩子是不做官的,若帝王有赏赐,坚辞不受,宁家郎君心里有底,自然不肯受官。


    景熙帝何等人也,知道宁荫槐并不是泛泛之辈,心中自有沟壑,当下也就心领神会。


    他和几位郎君分别聊过后,宁二郎对船只制造以及船舰上的炮火器械很有兴趣,于是景熙帝便命宁二郎留在海防卫所,和工部以及舰船所的老师傅一起研究弗朗机的船检部件以及炮火器械等,宁三郎则会留在卫所习骑射功夫,宁大郎暂无安排,陪着阿妩先回家中。


    这次众人凯旋归来,整个镇子上都是喜气洋洋的,镇安侯府倒了,海寇尽数歼灭,大晖对弗朗机的这一场仗赢了,大快人心,众人扬眉吐气。


    关键是帝王御驾亲临东海,接见了各样人等,听起来要开放海禁,还要修建堤坝,总之眼见得帝王对东海沿海百姓的隆恩,未来可期,日子很有奔头。


    这一段,恰赶上沿海的秋时祭海节,这是他们当地的大事,会举办傩仪驱邪,因今年帝王御驾亲临,这节庆气氛比往年自然更为浓厚,当地州府官员安排了各样戏目,有童男童女们扮作六丁六甲,驱鬼逐疫,祭海祈福,并有舞龙舞狮灯,声势浩大,锣鼓阵阵。


    宁二郎和宁三郎也回来了,他们特意回来参加这次的祭海,阿妩见了自然喜欢,这一日叶寒也在,一家子一起用膳,做了好大一桌子菜,萝卜丝煨白鲳,翻炒海瓜子,膏满脂丰的生腌蟹,炸得骨酥的小黄鱼,再配上酒酿圆子解腻。


    吃饱喝足,一家子各自收拾碗筷打扫,阿妩又特意舀水去浇番薯苗,这番薯长得真快,一天一个样,已经开始爬秧子了。


    这时恰好叶寒要出门,宁荫槐却对阿妩道:“你送送?”


    阿妩有些疑惑,叶寒就住他们家旁边,这还要送?


    不过她看了一眼叶寒,还是道:“好。”


    其实这次景熙帝对叶寒和宁家三兄弟是一视同仁的,因叶寒立了功,景熙帝也考虑过他的犒赏,不过叶寒对此并不在意,如今村人的仇报了,他期望能出海闯一闯。阿妩陪着叶寒往外走,此时深秋时分,四处都是桂花香,那丝丝缕缕的香味直往人心里扑。


    两个人并肩走着,踩在路上小石子上,静默无声。


    这时候难免想起昔日,小时候如何,年少时如何,也曾欢喜地抱在一起,许下拜天地的诺言。


    会一起面对大海畅想将来,他曾说过要给她挣很多银子买头面,她也说要为他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那时候自然是真心的,在年少的阿妩心里,这世间就是这么大,海,船,村人,远航,渔网,日子就是这么过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她自然也会这样。


    可意外出现了,属于他们的封闭渔村被打破了壳,她走出去,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人世间,品尝了情爱的滋味,于是年少时的美好终究化为回忆,她回不去了。


    这时,叶寒突然道:“这次跟随在皇帝身边,我也见识了许多,许多我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他是很好的人,如果不是皇帝,他就是最适合你的,所以我想着,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了,我心里……也为你高兴。”


    阿妩垂着眼,看着一旁的一簇什么花儿,那花儿小小白白的,不过却开得很好。


    叶寒:“以后,会把你当做妹妹一般。”阿妩喉头发涩,鼻子有些发酸:“嗯,我现在有四个哥哥。”叶寒听此,视线缓缓落在阿妩眼睛上。阿妩也看着叶寒。她看到他墨黑的眼睛带着笑,清冷又温柔。她鼻子发酸,有些难受。她想,如果不是遭遇景熙帝,她一定会嫁给叶寒,他们一定会生——阿妩止住了想法,不能再想了。


    叶寒:“如今我也没什么挂念的,以后我会出海,就像你的父兄一般,乘坐宝船,走向四海,希望能见识更广阔的人世间。”


    阿妩点头:“嗯,阿寒哥哥一定能,以后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可以记下来。”


    叶寒:“好。”


    阿妩:“这样我会感觉,我也跟随你们去了远方。”


    叶寒轻笑,笑过后,看了阿妩很长的一眼,之后垂下眼,掩下眸底的眷恋。


    事到如今,如果说有什么是他能为她做的,那就是离开,走得远远的。


    皇城中的帝王心胸既宽广又狭窄,他看着阿妩的目光充满了独占的爱意,如果说陆允鉴是那位帝王心中的一根刺,那叶寒知道自己也是一根刺。他要拔掉这根刺。


    于是他抿唇笑了下:  “我……走了。”


    阿妩听着,只觉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却又决绝。


    她有些失落,但也莫可奈何。


    她低下头:“嗯,阿寒哥哥,再会。”


    **********


    对于叶寒的种种,其实阿妩多少感觉也许是要避嫌,不过无论如何,她不想说破。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各自安好,况且叶寒跟随父兄出海的话,未尝不是一条好出路,她想着,回头可以和景熙帝提提,叶寒也是有功之臣,是不是应该多给封赏,反正不要吝啬就是了。这么一想,原本的一些愁绪也就释然了,如今几位阿兄都回来了,家里热闹得很,每天吃吃喝喝,出去逛逛,再多的不快也冲淡了。


    这一日,阿妩和阿兄们出去看祭海祈福,又购置了鲜鱼干果糕点,满满的一大筐,两位兄长抬回来的。


    谁知道正热闹着,就听有相熟的街坊急匆匆地赶来,却是道:“你们家来贵客了,你们竟还在这里玩,还不赶紧回去!”


    兄妹几个一听,面面相觑。


    他们隐约知道,东海一战圆满,各样政务稍告一段落后,皇帝应该是会来他们家,算是正式的提亲,但具体后续怎么样,他们问宁荫槐,宁荫槐不说,他们也只能耐心等着。于阿妩来说,陆允鉴一事终于解决了,她也懒得多想,反正现在日子自在得很。


    如今听说贵客登门,自然下意识想到了,应该是景熙帝,当下赶紧回去。


    回到家中,却见车马华丽,校尉林立,待进去家门,才知道这次前来家中的并不是景熙帝,而是自皇都远道而来 的扈国公,并少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杨斌。


    这两位都是先帝时的老臣,年纪一把胡子花白,这次受景熙帝所托前来宁家提亲。


    阿妩意外不已,要知道自己在皇都已经是皇贵妃了,这会儿他又来提亲,也亏他能想得出来,还劳动了这么两位老人。


    因涉及婚事,阿妩不好露面,便进了自己房中静待,一时自窗户往外看,有校尉内侍将那些捆了红丝绸的扁担箱笼往家里搬,显然这是聘礼。


    那些箱笼就这么一箱子一个箱子地往院子里搬,小院子放不下了,只能往厢房搬,又摞起来,倒是惹得乡邻都来看热闹。


    有那知道的,翘首好奇,羡慕议论:“这是皇帝来宁家下聘了。”


    其实寻常市井百姓,他们对于过往的事自然不太懂,只是听个热闹,于是在那里胡乱猜测着“宁家要出皇后了呢,听说这次来的可是天大的官!”


    此时远处是祭海的锣鼓喧天,家里则是喜庆喧嚷,里外都是热闹,待到这贵客终于离去,阿妩和宁三郎好奇地去看那些箱笼,可真齐全。


    有诸如花髻、销金盖头、花扇、花粉和画彩钱果这等礼仪上的水礼,也有实打实的金银器皿,古玩珍奇,绸缎绫罗,各样奢华之物堆山塞海的,便是宁家几位郎君游历诸国有些见识,都不免赞叹,好生奢靡!


    阿妩看着,自是心花怒放,虽说她已经入了他的后宫,并生育了一双儿女,可如今皇帝大有“重新来过”的样子,并不提过往,反而郑重其事地请了那么两位,千里迢迢来家里提亲,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算他有些诚意!


    而接下来,便是按照当地风俗进行纳吉、纳徽、告期礼等,一直到了这一日,景熙帝终于亲自登门造访了。


    这一次倒是轻车简从,只带了一列校尉,并不太惹眼,以至于他来时,阿妩背着箩筐,拎着草绳正准备出门。


    自祭海后,镇子上的海市格外热闹,这会儿正好想过去看看呢,或许能买些新鲜鱼虾海味。


    可谁知道,恰就看到他来了。


    阿妩只看了景熙帝一眼,便略低下头。


    他头戴玉冠,身着朱紫锦袍,长袍挺括,衣领袖口处是精致细密花纹,通体的华贵之气,倒是衬得这小院都蓬荜生辉了。


    而自己呢,只朴素的家常蓝布袄裙,还背着草筐,提着草绳,可真真就是灰头土脸小渔女一个!


    她扁着唇,有些哀怨地瞥他一眼,早不来晚不来,也不说声,她好歹打扮打扮啊!


    景熙帝接收到了她的视线,唇边便缓缓勾起温柔的笑意。


    阿妩瞬间脸红,她扭过身去,准备先回房。


    谁知这时,宁荫槐却吩咐下来,要宁二郎宁三郎带着阿妩出去海市,看看有没有新到的海货,若是有,买一些来午膳用。


    宁三郎摸不着头脑,宁二郎却懂了。


    他知道父亲和皇帝有话要说,故意支开老三和阿妩。


    这次帝王亲自前来,且是常服而来,应该是和父亲详细谈及聘礼,阿妹的将来。


    这些显然不适宜让阿妩听到,干脆让她避开罢了。


    当下宁二郎便张罗着阿妩和宁三郎出去外面,阿妩隐约也猜到了,便也听从安排,换了一身裙子出门。


    待走过院中时,却见花厅的门开着,里面茶气氤氲,自己阿爹正陪着景熙帝说话。


    今日天气好,阳光恰好洒在景熙帝身上,衬得他鼻梁高挺,五官薄锐,好生俊美明艳的郎君!


    却就在这时,景熙帝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侧首看过来,于是阿妩便瞬间被笼入男人温柔含笑的目光中。


    她抿唇一笑,有些羞涩,也有些小得意,赶紧跟着自己阿兄出去了。


    海祭过后的十几日都是沿海最热闹的时候,又因景熙帝放开海禁,此时沿海成形的海市比往日更为繁华,宁三郎和阿妩一起穿过街市,只看得眼花缭乱。


    自南洋而归的商人带来了琳琅满目的奇品珍货,珠玑、香料、珍禽异兽,当然也有马铃薯、番石榴和黑椒等。


    宁三郎带着阿妩看了一个稀奇,顺便还买了不少,逛了一个心满意足。


    恰这时退潮了,有不少人吆喝着去捡拾海货,阿妩和宁三郎也跑过去捡贝壳,这么捡着间,宁三郎看到那边似有许多宝船行驶而来,他惊奇:“看那边!”这时不少人留意到了,那边好多船,一时众人哗然,也都好奇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宝船,纷纷过去看热闹。


    阿妩却没什么兴致,便自己一个人漫步在沙滩,捡捡贝壳。


    此时日落时分了,夕阳洒在海水中,颜色很美。


    她小心地走在碎石间,拿了小铲子扒拉着,在里面慢慢寻找好看的小贝壳。


    不远处浪花冲击着礁石,发出海的声响,这是阿妩熟悉的,也是伴随阿妩成长的声音。


    这让阿妩感到温暖和稳妥,也许曾经的家园不在了,阿娘也不在了,可这里是万年不变的东海,是仿佛永恒的浪花和贝壳,当然还有阿爹以及阿兄们。当她身如浮萍流落在外时,便是积攒多少银两,心里依然不能踏实,可是现在回到家,有家人陪伴着,哪怕身无分文,她依然满足,梦都是彩色的。她这么随意扒拉着,悠闲的,漫无目的地走着,倒是收获甚丰,捡到了猫眼螺,白贝,还有鹰翅贝,都是很好看的形状。


    这时,她觉前面一处似乎有个什么亮闪闪的,便扒拉了一下,果然有一个好看的贝壳,只可惜已经破了。


    她很是遗憾地捏着,把它扔掉了:“如果没破就好了。”这时候,一个清醇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这个呢?”阿妩听了这声音,沉默了下,才缓慢地抬起眼。


    柔和的夕阳洒落下来,浓艳的橘色糅合了紫色,沙滩上错落有致地布满了各样贝壳,斑驳陆离,闪闪发光。


    而他,便站在这一片绚烂艳丽的色泽中,面庞映丽,墨发高挽,一袭绛青长袍随风而动。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阿妩的心便化开了。她歪头冲他一笑。景熙帝走上前,摊开自己的手心。他的手心中,是一粒贝壳。


    并不算太大的贝壳,不过却很好看,是鲜亮的橙色和黄色交融,贝壳晕着光泽,仿佛镀了一层均匀的银粉,柔和润泽。这实在是很好看的一枚贝壳,阿妩捡了这半晌,没一个比这个好看。


    她笑着伸出手:“还挺好看的啊…景熙帝将贝壳放在她手心中。


    小小的贝壳,还带着他的体温,细腻光滑。


    她攥在手心里,摩挲把玩着。


    景熙帝伸出手,握住她的拳。


    这时候似乎并没必要说什么,一切都是心领神会的,顺理成章的。


    景熙帝牵着她,沿着这边的沙滩往前走,边走边道:“还记得那首《流水》的曲子吗?倒是和这里应景。”


    阿妩听着,笑道:“你以前还说有机会弹给我呢。”


    景熙帝:“今日奏给你听?”


    阿妩:“今日?”


    景熙帝:“嗯。”


    他茶眸含笑:“今日夕阳如此壮美,朕得幸和阿妩共赏如此美景,不应该奏一曲以助佳兴吗?”


    阿妩:“好吧。”


    他明明应该在家中和阿爹谈婚事,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很意外,但也有些惊喜。


    手握至权的男人做事总是有条不紊,他愿意用心,可以给你最大的惊喜。


    当然了于如今的阿妩来说,权势富贵也都淡了,在这海浪声中,听帝王抚琴,也算是一件美事了。


    船是一艘非常讲究的船,里面装饰文雅。


    景熙帝牵着阿妩上了船,为阿妩抚琴。


    帝王抚琴,姿态优雅,如琢如雕的手轻抚间,便仿佛万壑争流,有腾沸澎湃之势,又有余波激石的铿然清越。


    在这沧海之中,浪花击打着礁石,听着这帝王一曲,阿妩看着远处的落日,不免有些沧桑辽阔的感慨,一些昔日学过的诗词便跃至心中,比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比如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等等….


    反正心里挺澎湃的。景熙帝一抬眼:“喜欢吗?”阿妩:“嗯,喜欢。”


    景熙帝:“还要听什么曲子?”


    阿妩:“我要听什么,你便奏什么?”


    景熙帝:“那是自然。”


    阿妩笑:“为什么?”景熙帝眸色温柔:“做人家夫君的,既比人家大了十几岁,那就该用别的来弥补。”


    阿妩:“比如?”景熙帝:“你喜欢什么,便用什么,你如今既想听曲,那便给你奏。”阿妩笑得柔软:“你如今倒是好说话得很……”景熙帝笑看着她:“那你喜欢吗?”阿妩软哼一声:“不喜欢!”


    景熙帝看着她那口是心非的样子,眼神竟有些幽怨:“小骗子,小坏蛋,我明明为九五之尊,却日日被你骗,被你欺凌。”


    阿妩:“你倒打一耙!”景熙帝上前一步,逼近了阿妩:“好,你说我倒打一耙,那我就和你算账,你不觉得你欠了我债吗?”


    阿妩:“我欠你什么了?”景熙帝:“欠我十八年!”


    阿妩:“?”景熙帝:“为什么不早点出生,为什么在我年少时没有你,我觉得很吃亏,这都是你欠我的!”


    阿妩:“你!不讲理!”太强词夺理了!景熙帝便笑,压低了声音哄着道:“阿妩,别恼我了,跟我回去吧,可以吗?”阿妩软软地睨他。


    景熙帝:“我已经向岳父大人提亲,聘礼都谈好了。”


    阿妩:“什么聘礼?”


    景熙帝:“你应该会喜欢。”


    他迎着夕阳,温柔的看着她:“岳父大人也说了,这些聘礼都是你的,他和你几位阿兄只是代为保管。”


    阿妩越发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你们谈了什么?”


    景熙帝笑拉着阿妩的手:“带你去看。”


    阿妩:“去看?”


    此时这船却在徐徐而行,逐渐驶出海,于是阿妩便看到,夕阳如金,碧波浩渺,一艘艘的宝船林立于波光之中,一眼看过去,为首 的那宝船,船首为鹚鸟雕纹,船身有螭龙绕云,龙身金鳞在落日之中隐隐泛着金光,雄伟华丽。


    这宝船船体巨大,足足十丈之高,帆樯似墙,就此绵延至远方,一眼望不到尽头。


    阿妩疑惑看向景熙帝。


    景熙帝微抬手。


    他只是这么一个示意,号令便一道道地传出,须臾间便有震天的锣鼓之声,之后,便见徐徐的海风中,竟有旗帜冉冉升起,那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被落日余晖映衬得仿佛赤焰一般。


    而旗帜上,赫然是一个“宁”字。


    阿妩越发疑惑:“这是?”


    景熙帝:“这是朕的聘礼,百艘商船,尽数归于你的名下,由你的父兄代为打理,代替你,扬帆远航。”


    阿妩简直是不敢置信。


    她知道自己父兄虽然挣了银子,但是所奢求的不过是一艘寻常商船,而眼下这是两层甲板可以装弗朗机炮台的宝船,不说价值昂贵,只说景熙帝呕心沥血造出的这船,是要承社稷之重的。


    换句话说,拥有了这百艘宝船,便几乎掌控了东海的远航!


    往深了说,景熙帝费尽心思便是要除掉东海隐患,要把东海商路控制在自己手中。


    现在,他除掉了镇安侯府,却将战果交到了自己手中,或者自己父兄的手中。


    她想起景熙帝关于陆允鉴的言语,他觉得先帝为他埋下隐患,可是这百艘宝船一出,他其实也为自己埋下一个隐患。


    阿妩震惊之余,也是蹙眉,望着景熙帝:“这是不是太厚重了,我……”


    景熙帝:“阿妩,这是聘礼,是送给你的,我既然敢送,你的父亲敢替你接,那你便可以要。”


    阿妩仰脸看过去,男人茶色的眸子温醇诚恳。


    她鼻子发酸,喉头有些哽咽。


    他们的最初是那么荒淫无度,一个是卑鄙的算计和攀附,一个是见色起意的逢场作戏,只是世事终究把他们推在了一起,南琼子他的滔天怒火,痛下杀手之后几欲前溃的怜悯,让她有机会寻到一丝空隙,走入这个帝王的心中,以至于后来纠缠在一起,贪恋痴迷,几分情几分意,又有着往日的遗憾和渴望。


    事到如今,她便是再冷心冷情,却根本无法逃脱他编织下的罗网。


    这个男人拥有天下至权,却愿意俯首下来,耐心地握住她的手。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她只是寻常的小娘子,在满足了心底的执念后,兜兜转转,那个人依然等在那里,那她凭什么不回首?


    景熙帝伸出臂膀,缓慢而有力地抱住她。


    他用沙哑的声音道:“阿妩,当年我既不曾杀你,这一生,我便注定困在你的罗网中,你今日应了,落子无悔,朕便不许你抵赖,你若胆敢抵赖,朕——”阿妩仰脸,咬着唇,看着他:“你要如何?”


    景熙帝的指尖轻拢住她的脸颊,望着她的目光缠绵却又锋利:“天子的怒火,可以血染东海,你信不信?”


    阿妩柔软地道:“信。”


    说着间,她轻笑,眼神缭绕如丝。


    景熙帝眸底微动,他不动声色地弯下来。


    阿妩在他温柔深邃的注视中,两臂缠绕上他的颈子,仰着脸,用自己的唇去亲吻男人线条流利的颈子,以及凌厉刚硬的下巴。


    柔软的馨香扑鼻而来,景熙帝弯着腰,屈就着她,纵容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啄吻。


    风出来,带来海水的腥咸,景熙帝掀起眉眼,眼神迤逦,低声道:“阿妩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阿妩:“嗯。”


    景熙帝屏着呼吸,目光专注而炽烈:“如今南琼子的牡丹花开得正好。”


    阿妩歪头,眼神明媚:“嗯?”


    景熙帝俯首抵上她的额,落嗓很轻:“花开时节,牡丹国色,皇帝和皇后的大婚,还是用新鲜的牡丹花吧。”


    阿妩便笑了,她勾着他的颈子笑:“所以…….若是过了花期,岂不遗憾?”


    景熙帝挽唇轻笑:“是,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阿妩却踮起脚尖,两手攀上他坚实的臂膀。


    景熙帝眸色暗昧,略弯腰,配合她。


    阿妩搂着他的颈子,柔软的唇亲上他利落分明的颈部,之后顺着往上,似有若无地轻咬。


    她抬着眼,含水的眸子妖娆勾人,尖利的小牙却在这时,轻咬上男人犹如山峰一般的喉结。


    景熙帝眼底是海,是焚烧的火海。


    阿妩却歪了脑袋,笑得灵动顽皮:“皇后娘娘准了!”


    景熙帝只觉有光照进他的心里,浑身的舒畅和快意。


    他伸手一扯,把她拉入怀中,紧紧箍住,抱起来,低首深深地吻。


    这一刻,昔日他们经历过的算有酸涩尽数化为满足,大口的甘甜涌入,一千里一万里的征程都有了回报。


    第110章番外之一家四口


    景熙帝前来迎娶那一日,干艘战舰陈列于东海之上,每一艘战舰都是绑缚红绸,彩旗招展,为首的几十艘战舰上更是扎了灯山彩门,锦绣交辉,金碧相射。


    在海浪和锣鼓中,又有彩鸟翻飞于海面之上,壮美蔚然,围观众人纷纷呐喊,惊奇不已。


    这一次婚礼,前来观礼的,除了文武百官并皇亲国戚外,还有海上诸国,诸如暹罗,柔佛,谈马锡,吕宋和爪哇等,更有大不列颠等远道而来的海上番夷,也都前来送上贺礼。


    因前次景熙帝御驾亲征,大晖战舰大破佛朗机船舰,并抓获佛朗机海寇上百人,海上诸国本就为之慑服,如今前来观礼大晖皇帝的婚礼,亲眼见到大晖战舰的雄伟,甚至看到战船海炮齐鸣的景象,更是震撼不已,纷纷服膺。


    东海迎婚之后,宁荫槐派了三位儿子并叶寒,千里送嫁,将阿妩送至皇都,于皇都完婚。


    至此,阿妩终于以大晖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盛礼,登上坤极之位,位列中宫。


    这盛大的婚礼,以及婚后的宴席,接受内外命妇的拜礼,这一圈圈下来,阿妩忙得团团转。


    欢快,新鲜,又忙碌疲惫。


    其实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发生了许多事,还记得当时她在后宫之中沉浸于生了双生儿的欢喜,之后便和景熙帝之间发生了诸多矛盾和误会,她激愤之下,险些杀了幼儿,之后那根金簪终于对着皇后下手,仓惶之中逃离。


    再之后便是和叶寒的逃离,路上的种种。


    她那一日江水凉寒,她和叶寒乘坐一夜孤舟渡过寒江,下了江后,叶寒拉着她的手奔走在芦苇丛中。


    其实她曾经匆忙回首看,看那斗笠下黑色身影。


    她觉得那就是聂三。


    再之后便是被方越追上,被景熙帝追上,她倒在景熙帝怀中,失去记忆。


    如今回想,失去记忆之后又记起一起,她依然装傻,诸般为难他,他沉默地守护着自己,对自己诸般呵护,那时候自己看似决绝,其实何尝不感动呢?


    之后他赶赴千里,亲临东海,放下身段


    拥有那样权势的男人,又生得如此勾人,又有诸般手段的,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如今他果然将东海百艘宝船的掌控权交到她的手中,并由她的父兄代为掌管,商船需要上缴两部分利钱,一部分是税赋,交由国库,一部分是交给她的赁钱,所以每年她凭借这百艘宝船所得抽成将不计其数。


    从此后,她的父兄和阿寒哥哥会联手经营东海商船,周游列国,开辟海上丝绸之路,为大晖商路开疆辟土,而她也将拥有源源不断的利钱,坐享其成。


    可以说这个安排,于大晖朝廷,于自己父兄,于自己,都是最好的安排了。


    她这么想着间,却听到宫娥前来禀报,说是皇二子和小公主醒了。


    阿妩一听连忙道:“把他们抱过来吧。”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凉了,不过皇宫中的地龙却是烧得暖和,地上铺了柔软的地衣,两个小东西满周岁了,生得软糯胖乎,穿了水红色绒布兜衣,满地乱爬。


    阿妩看着实在是心花怒放,心里的喜欢几乎满溢而出,她抱着小公主亲一口,又抱着小皇子不放,一口一个宝宝地叫。


    两个小东西看到阿妩也是欢喜得很,软糯糯的小手扒拉着阿妩,口中咿呀呀呀的。


    阿妩便笑着道:“快喊母后!”


    那两个小娃娃哪里懂这个,才一周岁,根本还不会说话呢,也只是对着阿妩咧着小嘴,又吭哧吭哧地来抓阿妩的头发,野心勃勃得很。


    阿妩抓住这不安分的小手,笑着道:“我离开的这一段,你们有没有想我呀?”


    或许是和小娃儿说话的缘故,她声音都孩儿气十足,软声软气的。


    然而两个小娃儿依然咿呀呀的,仿佛根本听不懂阿妩的话。


    阿妩哼了声:“敢不听话?不想我,可真是不安分的小东西!”


    她这么说着,突然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像景熙帝,便很想笑,又觉好玩。


    可转念一想,当自己这么说时,其实心里对两个小娃娃喜欢得很,喜欢到恨不得搂着不放,那景熙帝呢,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思?


    于是丝丝的甜蜜便在心口荡开,弄得心里酥酥痒痒的。


    她这么想着,一不留神,便见两个小东西竟爬到了地衣边缘,宫娥正试图把他们抱回来,可一周岁的小娃儿,已经有些小性子,口中嗷嗷的,就是不肯,吭哧吭哧地要摆脱宫娥,还要往外爬。


    阿妩哼唧一声,挑眉威胁道:“回来,不然我就打屁屁了!”


    说着,她示威地举起巴掌来。


    可谁知道,小东西不但不怕,还绽开唇冲她欢快一笑。


    一旁宫娥便忍不住笑:“小皇子以为娘娘在逗他玩呢。”


    这时候,旁边的小公主也觉得好玩,也跟着皮起来,趁着宫娥不注意,呲溜呲溜地往外爬,小手小脚一动一动的,爬得飞快!


    阿妩:!!!反了你们了!她当即起身,冲过去,一把逮住了小公主,又命宫娥抓住小皇子,之后对着他们的小屁股“啪啪啪”三下。其实也没太敢用力,毕竟是小娃儿,软糯糯的,谁舍得呢,主要还是想教训下,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过谁知道,两个小娃儿被打了后,竟然也不觉得疼,他们眨眨大眼睛,竟越发笑起来,甚至一起拱着小屁股,似乎还想再玩!阿妩:


    她哭笑不得,伸出手来,揉了揉那小屁股,可真嫩,软乎乎的。


    真是忍不住再打一下啊!


    两个宫娥也都笑得不轻,这时候怡兰进来了,如今蔚兰已经安排前往尚宫局为女史,尚宫总管六局事务,负责掌管戒令责罚,蔚兰本是皇后身边宫娥,如今为女史,备受重用,自有大好前途。


    怡兰则继续留在阿妩身边,目前也已经升任女官了,眼看着两姐妹都有好前程。


    如今怡兰一看小皇子小公主那样,便忍不住笑:“娘娘,小殿下和小公主皮着呢,平时根本管不住,如今娘娘可以好生管教管教了。”


    阿妩无奈地瞥了怡兰一眼:“你在逗我吗?”


    怡兰从旁越发笑起来。


    阿妩往日做小贵人时,对身边宫娥素来友善,如今便是身为中宫娘娘,慢慢地开始立威,可是对昔日身边旧人,依然如故,好在往日这些旧人都是有分寸的,从来不会恃宠而骄。很快两个孩子被抱起来,准备用些粥食,阿妩看着奶娘喂他们,两个小孩子这时候倒是乖巧了,一口一口吃得香喷喷。


    吃过后,阿妩又陪着他们玩了一会,对着他们说话,教他们喊母后。


    然而,他们只是胡捣乱的样子,根本不会喊,不过倒是会冲阿妩笑。


    他们笑着时候,便有清亮的口水流下来,顺着嫣红的小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阿妩叹:“怎么傻乎乎的呢!”


    奶娘连忙拿了巾帕擦拭:“这会儿小公主和小皇子正在长牙呢,很容易流口水。”


    阿妩便好奇地捧着小公主胖乎乎的小脸,对她道:“张开嘴。”


    于是小公主便乖巧地冲着阿妩张开了小嘴,阿妩好奇看,嫩生生的牙床上已经有八颗牙了,那小牙白白的,尖尖的,一看便是才冒出来的新牙。


    她仔细看了一番,在一处角落,又有一个地方冒出了白尖尖,似乎要拱出来。


    她不免觉得神奇:“就像春天小草拱出来一样。”


    她觉得好玩,正看着,小皇子不甘示弱,也凑过来,一边往前,一边用自己小屁股把小公主往旁边拱。


    阿妩好奇他这是干嘛,谁知道他咿呀呀地张开小嘴,那样子仿佛是要阿妩也看他的牙。


    大家见此都噗嗤笑起来,这么小的小娃儿,已经知道争夺母后的喜爱了,这小心眼啊!


    此时的景熙帝处理完朝政,回到后殿,当他走过那道长长的廊道时,却看到一旁的腊梅开了。


    淡金色的花瓣很是繁密,点缀在蜷曲遒劲的枝干上,淡雅的香气随风而来。


    于是他便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走过这条廊道,当走过这里时,心中所残留着的依然是朝政,是奏章,是他的万里河山。


    可是现在他好像变了,他迫不及待想回后殿,那里是他的家,有他的妻,有他的儿女。


    当想起阿妩和孩子时,他心里便泛起无尽的柔软。


    明明三十几岁的人了,早已经坐享天下,他想要什么不能轻易得到呢,可是直到如今,他才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


    他唇边抿起一个浅淡笑意,迈入后殿,先是在偏殿换下朝服,并盥洗过后这才进去寝殿,


    才一踏入,便看到两只小娃趴在阿妩腿上,跟小狗一样拱呀拱的,阿妩摸一摸这只小娃的小屁屁,再摸一摸那只小娃的小脑袋,再搂一搂,偶尔还低头“啪”的一声亲亲小额头。景熙帝看着这情景,茶色的眸底泛起温柔的光,他停下脚步,无声地看着。


    他觉得活了三十多年,这一刻便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了。


    正这么看着时,两只小娃不知道谁挠了谁一下,其中一个“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另外一个也“嗷呜”起来。


    阿妩便道:“哎呀你们不要闹了!”


    她便开始哄这个哄那个,一时自然有些手足无措,宫娥女官奶娘都纷纷上去,可两个小娃性子倔得很,金汤玉露养着的,太娇贵,性子也大,并不好哄,一时之间寝殿乱作一团。景熙帝笑着上前,弯腰,长臂一伸,径自捞起一个。


    捞起的是小公主,小公主正恼着呢,哭得伤心欲绝,哭得小鼻子发红,额头出汗,便是此时被自己的父皇抱在怀中,依然不甘心地踢动着小腿,两只小胖腿要多有劲儿有多有劲儿。景熙帝看着这委屈巴巴的小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笑叹:“乖,不哭了。”


    说着,抱了她轻轻拍哄着。


    这时奶娘也抱起小皇子,不过小皇子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看景熙帝,又看看阿妩,之后对着阿妩伸出小胳膊,扑腾着小手,那意思很明白,是要抱抱。


    阿妩看他睫毛上还挂着眼泪,那一双小眼水汪汪的,口中发出呜呀呜呀的声音,便忍不住笑。


    她对景熙帝告状道:“你看看他,小心眼儿真多!这可真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景熙帝笑:“凡事讲究一个公平,不能厚此薄彼。”


    他举起怀中的小公主,笑问他:“朕的小公主,你说对不对?”


    小公主哪里管这些,她只觉得自己父皇在逗自己,又觉得那玉冠亮闪闪的,便伸出小手,啪啪啪地去拍景熙帝的玉冠。


    景熙帝竟也不躲闪,含着笑,随便她拍,甚至略低下头来。


    一旁女官见了,虽早看惯了的,可此时也难免感慨,皇帝可真是宠这一对儿女,往日那么威严的帝王,如今在一双小儿女面前,纵容宠溺,真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呢。


    其实景熙帝也不是没儿女的,前面一双儿女,可没见他这样。


    太子那里便不提了,只说德宁公主,如今景熙帝根本不见德宁公主的,也不知道为何。


    而此时的景熙帝看着小公主那有点娇气的小样子,便觉得她神情间像极了阿妩,心底对她的宠爱几乎满溢而出。


    这是阿妩给他生的,一个和阿妩几乎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小小娃儿。


    他笑着抬起眼,却见阿妩正有些笨拙地抱着小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哄着,偶尔还毫不客气地在他小屁股上来一下,可怜的小皇子趴在他母后怀中,哼唧哼唧唧,倒也舒服得很。


    景熙帝微挑眉:“看看你是怎么当人家母后的,哄都不会哄。”


    阿妩听到,睨了他一眼:“我还需要人哄呢,我怎么会哄他?”


    说着,她一副要撂担子的样子:“你会,你哄,你一个人哄两个!”


    景熙帝眼神无奈:“他就想你哄,不许赖。”


    阿妩便发出长长的一声“哼”,还带拐弯的。


    这时,小公主在景熙帝的怀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之后小脑袋便往下一耷拉一耷拉的。


    这打哈欠的声音仿佛可以传染,小皇子也开始两眼迷糊。


    景熙帝和阿妩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小心地拍拍拍。


    于是很快,小公主趴伏在景熙帝怀中,小皇子也呼噜呼噜地道在阿妩肩头,都睡着了。


    女官们也都退下,奶娘无声地侯在一旁,宫娥们全都屏住气息,房间中很是静谧,以至于仿佛听到了窗外浅冬的风吹过窗子时发出的声响。


    这是属于冬日的,细碎干燥的声响。


    阿妩抬头看向景熙帝,景熙帝此时正拍哄着小公主。


    小公主那么小小团团的一个,软乎乎的,景熙帝的手指骨坚硬修长,可是那么有力的一双手,此时拍哄着小女儿时,却小心地控制着力道,格外轻柔。


    阿妩正看着,景熙帝却抬起眼来,于是两个人的视线轻轻遇上。


    视线交缠间,阿妩只觉男人的目光说不出的缠绵和温柔


    她脸上微微一红,轻轻别过眼去。


    景熙帝抬起手,示意,于是很快便有奶娘无声地把两个睡着的小家伙抱下去,于是房间便只有两个人了,寝殿的门也被轻轻关上,就连窗帷也落下来了。


    或许是宫中的地龙太过温暖,也或者是熏香让人心里发酥,以至于当这个男人用如此温煦和充满爱意的目光望着阿妩时,阿妩便觉得,心仿佛被羽毛轻轻挠过,酥酥痒痒的,整个人都沉浸在春日温泉班的暖意中。


    这时男人却伸出手,命道:“过来。”


    阿妩轻哼一声:“就不过去!”


    景熙帝笑道:“不要让我抓住你,若是抓住,必要打屁屁了。”


    打屁屁,这种话自然是平时哄着小孩子的,原本阿妩是不这么说话的,景熙帝更不可能这么说话,可是如今和小孩子相处久了,言语难免有了习惯。


    阿妩笑着道:“你若敢打我,我就哭给你看。”


    景熙帝上前一步,握住了阿妩的手腕,直接把她搂到怀中,阿妩半推半就地挣扎,于是两个人就此倒下,倒在了地衣上。


    好柔软的地衣,暖烘烘的,干净馨香。


    谁能想到呢,就在一盏茶功夫前,这个男人身着繁琐华丽的帝王朝服,和朝臣们谈论政务,随意一个眼神便可以让众人为之提心,随便一道口谕便可能改变无数人命运,可是现在他卸去了所有的穆威严,穿着素白的里衣,就这么席地而躺,将自己的小皇后揽在怀中,仿佛揽着一个小娃儿。


    阿妩趴在他怀里咬唇笑:“快起来,让别人看到太丢人了。”


    皇帝呢,竟然也赖在地衣上躺着!


    景熙帝低头看着怀中的她,因是在寝殿,又是陪着孩子,她的衣着颇为家常,上面是松松垮垮的白绫宽绸袄,下面则是纱绿遍地金裙,衬得小脸粉粉白白的,清新可人,跟一朵野地里的小雏菊般。


    他看得心软,也有意动,忍不住低头亲她的眼睛:“我觉得这样躺着极好,我搂着你,就这么躺着,不想动。”


    阿妩觉得好笑,用手推他,可推不动,这么推推搡搡间,她便被男人固定在他上面。


    她觉得这样似乎不好,想下来,可男人有力的大手固定着她的腰,她没法下来。


    她便将两手轻抵在他胸膛上:“干嘛?”


    景熙帝茶眸浓酽:“你说我干嘛?”


    阿妩脸红,低声嗔怪:“受不了你了!”


    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景熙帝五指张开,拢住她的后脑,哄着道:“这样也极好,试试?”


    阿妩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那里面炽烈,烧得自己心头发烫。


    她小声道:“怎么试?”


    景熙帝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指骨,很有些纵容地道:“阿妩想怎么试就怎么试。”


    说着,他笑看着她,缓缓地阖上眸子。


    阿妩便难办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承受的那一个,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试。


    她低头端详着景熙帝,他生得实在好看,骨相优越,五官俊美,每一处都好看,像是一道可口的美味。


    偏生此时的他闭着眼,和往日冷峻威严的模样全然不同,好像可以任人宰割,这让她有种想试试,想欺负他的冲动。


    可她并不知道怎么下口啊!


    她蹙着眉头,再次端量了一番,视线落在他的喉结上。


    他有着线条凌厉的下颌线以及修长流利的颈子,那颈子上凸起的喉结此时微微滑动。她便好奇地用指摸了摸。


    在她触碰到那里的时候,她感觉男人身形微僵了一下,显然这对他是一种冲击。她便决定了,就从这里下口了!于是她俯首下来,在他喉结上轻轻亲了一下。这么亲着的时候,她抬着眼,关注着他的反应。果然,他的呼吸好像重了!阿妩备受鼓舞,于是干脆用手捧着他的脸,用舌头吃,还轻轻含住。景熙帝依然半阖着眸子,不过落在阿妩腰际的大手却用了几分力气。阿妩再接再厉,用亲吻他的薄唇,以及开始解开他的衣襟,四处把玩。


    ……


    最后,终于,她尝试着开始,不过好难,吃不下啊!好着急!她拖着哭腔催他:“你快帮我,你自己听话。”她口中的“听话”,自然是让物件听话。


    景熙帝缓慢地睁开眸子,看着上方的小娘子,脂玉一般的面颊遍布红晕,泪眼朦胧,眼尾迷离,她仰着颈子,一脸难耐。她如同一只野心勃勃的小奶狗,嗷嗷叫着要啃一根粗壮的硬骨头,却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砸吧一番,吃不下,不会吃,急得要哭了。景熙帝喉结无法抑制地滑动了下,却用一种沙哑而冷静的语气道:“教了你多少次,吃都不会吃,怎么当皇后的?”


    说完,抬起手,惩罚式地轻拍她。


    阿妩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简直要哭了,他太坏了。于是她抬起手来,像是打马一般拍打了他一下,之后口中嚷嚷着:“驾驾驾,快!”这么一下后,她突然觉得好玩,又觉得自己学会了!……过了许久,阿妩精疲力尽地一歪,之后四脚朝天,瘫落在地衣上。此时的她,浑身犹如软泥,半点力气都无,口中只有破碎的哼唧声了。她想,她是天底下唯—一个骑了帝王的小娘子了。


    但……好累。也不知道是谁服侍了谁!


    第111章番外之解散后宫


    景熙帝看着身边这累成软泥的小皇后,低笑一声,长臂一揽,把她抱在怀中。


    他有力的指骨轻轻揉捏着她细软的腰肢,叹道:“就这点能耐吗?”


    阿妩委屈得要命,捶打他:“都怪你,不听话,不好好让我骑!”


    坏皇帝,坏死了,坏透了!


    景熙帝低下头,宠爱地吻着她的唇:“乖,不哭了,下次让你骑,你想怎么骑怎么骑。”


    阿妩:“才不呢!”


    她又不傻,上面的那个人才累呢,她不要骑马,她只要享受!


    景熙帝薄唇贴着她的耳畔,声音染上几分笑意,“现在知道了吧,可怜的皇帝每日都要服侍你,也是很辛苦的,十两银子太少了。”


    阿妩:!!!


    她当时只是开个玩笑,他倒好,还一直念念不忘,他怎么好意思呢!


    她扭着腰抗议:“不许提,不许提!不然我就生你气了!”


    景熙帝哄她:“好,不提,乖宝宝听话。”


    听到“宝宝”这两个字,阿妩便哼唧一声。


    其实她心里是喜欢听的啊….


    景熙帝收敛了笑,语气正经起来:“对了,最近南洋诸国纷纷派了使臣前来,都送了本国土仪,今日又运来了一批香料,你看看宫中留一些,其余的便随自己心意赠予内外命妇吧。”


    他于东海迎娶阿妩,场面盛大,东海战舰也都陈列于海上一展雄风,各国使臣见了,自然纷纷敬服,再加上之前种种,如今大晖以及和海上诸国纷纷签订了通商协议,且经过一番谈判,谈判结果对大晖颇为有利,景熙帝提起这些,自然心情愉悦。


    阿妩自然明白景熙帝的心思,此时听他这么说,好奇问起来,知道都是珍稀的香料,比如乳香 没药、安息香、蔷薇水和龙涎香等,且数量并不少。


    她略想了想,道:“这件事便交给惠嫔来办吧,由她草拟,回头呈给我就是了。”


    她其实多少猜到了,她才登上坤极之位,需要在内外命妇中立威,也要施恩,这香料便是一个开始。


    她可以随意赏赐,给谁多,给谁寡,那些内外命妇自然会为此计较比较,于是纷纷揣度自己在她这位新皇后心中的亲疏远近。


    景熙帝:“好。”


    这么说着,他又道:“其实有件事要和你商议下。”


    阿妩:“嗯?”


    景熙帝便提起来,他原本便提过,要宫中娘子充当女官,如此便可以节省一笔开支,只是太后并不愿意,认为太过寒酸,也委屈了诸位娘子。


    如今经此一事,太后心灰意懒,并不太理事,只一心念佛,景熙帝便旧事重提。


    他搂着阿妩道:“这件事,自然是由我和太后那里提,你不必担心她,反正有我挡着,你只需要想着如何安排众娘子便是了。”


    阿妩一听:“这个好办,有家的,厚赏送回家,没家的,不愿意走的,留在宫中当女官!”


    景熙帝便笑:“你倒是想得很明白了?”


    阿妩有些得意:“那当然了,以后,你只能有我一个,别的不许有!”


    就算不临幸,只名份上,她都不太乐意了。


    她的就是她的,拖泥带水,后面还挂一堆,她当然不愿意了。


    景熙帝笑叹:“小醋坛子。”


    话虽这么说,他语气却是颇为愉悦舒心的。


    他的小皇后,终于学会吃醋了,且吃得大方,吃得理所当然,味很正。


    阿妩:“宫中诸位娘子,我心里都有数,唯独有一个,我可不知道怎么办。”


    那自然是德宁的生身母亲康嫔,到底是生了公主的,她又忌惮着德宁,不知如何下手。


    景熙帝听着:“这个好办,我早有安排。”


    他这才提起,德宁的婚事已经在筹备,很快便会出降,出降后,康嫔会依附德宁公主,寄住在公主府中,由德宁颐养晚年。


    阿妩:“那太好了!”


    康嫔走了,宫里头全都是她看顺眼的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诸位娘子的安排,大部分性情都是好的,由妃嫔转做女官,给她们厚禄,自然是没问题的,而且有几个她可以倚重信任,可以重用。


    惠嫔自然是她第一信任的,以后就给她当最大的官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阿妩也隐隐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可以决定别人命运前途呢。景熙帝抱起阿妩,两个人来到榻上,就这么并排躺着,他细细给她说起接下来的安排。这么说着间,阿妩突然想起来:“对了,你身边的那位方侍卫,怎么不见了?”原本是景熙帝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呢,在东海时不见,回来宫中也不见,仿佛凭空消失了。


    谁知道她刚问完这个,景熙帝却递过来一眼,意味深长。阿妩有些懵:“怎么了?他怎么了?”景熙帝淡淡地收回视线:“没什么,外放了,高升了。”阿妩嘀咕:“外放就外放,高升就高升,你说就是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了,你嫌我过问朝政了?”


    后宫不许干涉朝政,她可是记得呢!


    她哼了声:“就问问而已,这么小气!”


    景熙帝没解释。


    不想提方越,当然一点不想提。


    尤其是他想到,当年在南琼子,方越为了调查阿妩的身份,只怕是暗中观察了阿妩许久,他就恨不得挖了方越的眼睛。外放,是一位帝王用理智压抑下心中阴暗后的大度了。


    阿妩埋怨了几句,便不说话了,她忍不住想起聂三。其实她是想问问方越,聂三后来怎么样了。无论如何,那一日的寒江之上,聂三都帮了她。


    可她没办法问。


    于是便忍不住在心里猜,猜他也许远走高飞了,也许过着属于自己的快活日子。她在心里想,对不起,聂三,我不该说你没骨气,也许你不是那样的。只是从那一日,聂三陪着她离开太子府开始,有些事就注定了吧。


    *********


    德宁嫁人了,大晖皇帝的公主,景熙帝对她赏赐丰厚,岁禄和亲王齐平,赐予良田一百多顷,岁禄可达每岁一万石,除此之外,每岁恩准的丝、纱、罗、绢、绵等,更是远远丰厚于本朝诸位公主。


    这几乎是立朝以来前所未有的,以至于所有皇亲国戚都为之惊叹,景熙帝的姑母淮安公主更是为此特意进宫提起,脸色并不太好,显然是有些不平。不过无论大家怎么议论,这是内阁早已经审议通过的,是无可更改的,以至于众人也只能私底下议论议论罢了。对于这些赏赐,阿妩自然为她高兴,又有些担心她那个夫婿,毕竟不是在皇都,是驻扎在外,很担心她受不了。德宁对此却很激动:“我已经问过他了,那边有很大的练武场,出府邸没多远便是猎场,可以骑马,可以射箭,我还可以看他练兵。”阿妩:“.…


    她想想也是,似乎德宁公主一直喜欢骑射,只是人在深宫没什么机会,这下子可算是得着机会了!


    从这个角度想,景熙帝为德宁选的这个驸马,倒是再适合她不过了!


    可让阿妩没想到的是,就在德宁公主出降的前几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康嫔竟然和德宁大吵了起来,阿妩赶过去的时候,德宁哭得喘不过气,脸上似乎还 有手印。阿妩不敢置信:“她打你?”


    德宁咬着牙,压抑下哭泣:“罢了,我不想提了,早早嫁了也好。”


    阿妩气极了:“太过分了,纵然是你亲生母亲,可你为公主之尊,她也不能打你!况且你明天出降!”


    她挽起袖子,便要去找康嫔,德宁却拉住了她:“我不想再生是非了。”


    阿妩:“那便和你父皇提,让你父皇为你做主。”德宁公主却摇头:“罢了,我如今认得清楚,若是其它,求一求或许有用,但唯独这件事,父皇不会帮我。”她如今已经想得很明白了,这世上任何人欺负了她,身为帝王的女儿,她都可以请求父皇为自己主持公道,因为她是大晖的公主,她的体面便是皇室的威严。可唯独有一个人不行,那便是她的生身母亲。父皇当初要自己带走康嫔,其实意思很明白,当初他提拔康嫔容忍康嫔,是看自己的脸面,那从此后,自己便要约束康嫔。如今自己若祈求父皇来为自己解决,那父皇对康嫔再不会留情,自己也半点不能求情。所以她困于孝道,前不得后不得,只能自己受着。


    阿妩:“那怎么办?”


    她有些不敢置信:“可你是公主,就算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她也不能这么打你啊!”


    德宁公主:“我如今并不想和她牵扯太多,只盼着能远离,所以有一桩事,还得求母后做主。”


    阿妩看着这样的德宁,有些茫然,她只好道:“你说。”


    德宁公主道:“原本依父皇的意思,要她依附我而居,可我和她实在处不来,我……”


    阿妩便明白了,她当即道:“我会和皇上提,把她留在宫中好了。”


    德宁公主听着,心存感激:“好,全靠你了。”


    不过阿妩很快想了想:“但有一样我得先说清楚,她留在这里,若是有什么错处,我万万不会姑息,只会一视同仁,到时候若是要我顾忌你的脸面,束手束脚,我是 不肯的。”德宁公主忌惮康嫔,可她不想惯着她了,看德宁的面子,不把她打发了,那都是自己仁慈,但要自己和德宁一样对康嫔退避三舍,她是万万不行。


    这种人,你越是惯着,她越觉得你怕她,她只会仗着德宁公主耀武扬威,最后的结果是把德宁公主也连累了。


    德宁公主听着,略有些犹豫,之后终于一咬牙,眼底透出狠绝:“母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明白,一切随你便是!”


    阿妩叹:“你父皇曾说,要我把你当女儿一般管教,我以前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自己做不到,如今我也许依然做不到,但是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和我说,我可以…….她顿了顿,道:“去吹枕头风啊!”


    德宁公主听着“枕头风”,有些想笑,不过没笑出来,之后嘴角一扯,突然抱住阿妩,哭了出来。


    阿妩吓到了:“哎呀你别哭啊!”


    德宁公主不哭则已,一哭之下几乎哭得泣不成声。


    阿妩抱着这样的德宁,自然心疼,


    她想了想,轻轻拍了拍她,有些笨拙地安慰道:“等你出嫁就好了,你可以骑马射箭,还不必搭理她。”


    ***********


    阿妩对这件事自然有些愤愤不平,回去后立即一五一十地和景熙帝提起。然而景熙帝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无动于衷。


    阿妩便用手指戳了戳:  “你心里什么感觉?”


    景熙帝:“该给德宁的,我已经给了,并不会有丝毫亏待了这个女儿。至于康嫔,若她自己不能痛下决断,谁能帮她?我也帮不了。”


    阿妩:“她看向景熙帝,却见他面上颇为冷淡,并不太想理会的样子。不过她想想也是,其实景熙帝似乎很早便不喜康嫔,但德宁又是和康嫔绑在一起的。可她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纵然这件事很难办,可其实景熙帝可以出面啊,他一定有办法的,可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冷眼旁观。似乎过于冷静了,像是处理政务一般,不像是对待女儿家眷。


    这时景熙帝淡淡看她一眼:“嗯?有什么问题?”


    阿妩便凑过去,勾住他的颈子,要他低头。


    景熙帝略低下头。


    阿妩用手轻抚他的脸颊:“可是阿妩不喜欢皇上现在的样子,看着有点害怕。”


    景熙帝看着这样的阿妩,胸口泛起柔软来,他把她拢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她的唇。


    口中却是低声哄着道:“德宁身为一国公主,该有的决断总归要有,这原本不该是朕可以干涉的。”


    阿妩其实还是有些埋怨。


    景熙帝看她那样,道:“我之前和德宁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应该明白。不过你为中宫,是她的嫡母,我不能做的,你可以做。”


    阿妩“啊”了一声,纳闷地看他。景熙帝不再说了。


    阿妩莫名:“行啊,我来管,不过我先说好,既说好了我来管,你便不许赖我,我做什么都是对的。”景熙帝挑眉看过来:“哦,你要做什么?”


    阿妩:“德宁心里其实是反感康嫔的,不过是困于孝道罢了,既如此,那我便把这个孝道帮她处理了,既不至于太伤了她的母女情分,从此后又不要这康嫔纠缠她。”景熙帝:“好,看你的了。”


    阿妩听此,却突然打量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景熙帝:“嗯?”


    阿妩隐约有种感觉,他在刻意疏远德宁,把德宁往自己这里推。


    不过她看着景熙帝,到底没问出口。


    ************


    顺利送嫁德宁公主后便是过年,阿妩又要准备过年的种种了,她陆续开始将妃嫔安置好,要她们协助她打理宫中事,这样她自己不需要干什么,只需要指挥她们干。当然了,她如今已经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所以什么事她都要听听,要由她决断。


    夜晚时,她是这么对景熙帝说的:“反正我要在后宫大权独揽!”


    景熙帝看着她野心勃勃的小样子,轻抚她的发,笑。


    过完年,诸位妃嫔都陆续变成了女官,怎么变的阿妩不关心,反正由景熙帝解决,她只需要在她纸上写写画画就行了。


    其他人都很顺利,唯独轮到康嫔时出现了麻烦,康嫔死活不肯当女官,她说她死也要死在康嫔的位份上。


    她说自己的女儿被封赏厚重,前所未有,可见皇上对德宁的喜爱,自己生了德宁有功,不该被如此对待。


    她还痛骂阿妩,说她是妖精,说她祸乱后宫。


    阿妩听了,震惊:“她好大的胆子!”


    这人是不是傻,此一时彼一时,她以为她还是当初那个小小贵人吗?


    现在,她,宁阿妩,可是杀了皇后,骑过皇帝的人了!


    况且因为德宁的事,她已经对康嫔磨牙霍霍了,正愁没由头,如今她既自己送上门,那极好。


    阿妩亲自出马,去看看康嫔。


    到了康嫔的寝宫,便看到李女官,李女官便是原来的李近侍,她家里穷,还要养着家里父母,阿妩很同情她,对她好,总是惦记着她。


    李女官对阿妩自然是感恩的,如今被阿妩提拔做了女官,给的饷银竟然比当近侍时高,她便格外激动,也格外卖力。


    这次阿妩要整顿后宫,她第一次站出来,要为阿妩冲锋陷阵。


    康嫔是一个硬茬,不好对付,李女官也是绞尽脑汁了,可依然没办法。


    此时李女官见阿妩来了,顿时松了口气,求助地看向阿妩。


    康嫔也看到了阿妩,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是德宁公主生母,怎么也不能被赶出去,我要见皇上,要见太后,你们凭什么让我离开!”


    阿妩:“那你去见就是了,本宫拦着你了吗?”康嫔一听,气急:“皇上不肯见我,太后我也见不着,你让我见他们!”


    阿妩疑惑:“本宫只是皇后,怎么可能做得了太后的主,做得了皇上的主?康嫔,你在后宫多年,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知?太后娘娘和皇上不见你,与本宫何干?”康嫔一噎,愤恨地盯着阿妩:“都是你,蛊惑皇帝,才要皇帝解散后宫,你这个祸国——”


    然而她才说到一半,已经被一旁女官强行堵住嘴巴。


    如今阿妩是皇后,独揽后宫大权,谁敢得罪她呢,康嫔这是找死了。


    阿妩听着她那说到半截的话,笑了笑,道:“蛊惑皇帝,你这是污蔑本宫,也污蔑皇帝,皇帝是那么容易蛊惑的吗,皇帝是后宫娘子能蛊惑的吗?”


    说着,她便命一旁女官:“你来说说,康嫔这等言语,是什么罪?又该如何处置?”


    那女官便恭敬地道:“按照大晖宫闱之训第三十七条,忤逆中宫,詈辱圣上,违反宫规,依大晖宫闱典制,当处以掌嘴之刑。”


    康嫔一听,眼睛都瞪直了,打她?掌嘴??


    这时,却听阿妩道:“既如此,那就依法处置,康嫔忤逆中宫,詈辱圣上,来人,掌嘴。”康嫔不敢相信:“你,你竟敢打我?”


    阿妩:“不是本宫要打你,是我大晖后宫戒律要打你。”


    康嫔:“德宁若是知道了,不会轻易饶了你!”


    阿妩一听,更来气了,她还记得德宁脸上的红痕,今日正好给她出气。


    当即道:“打,打二十巴掌,使劲打便是了。”很快女官把康嫔按住,二十巴掌打下去,一巴掌一巴掌地扇,格外响亮。开始时康嫔还怒骂,痛斥,之后便没了声气,再之后整个脸便耷拉下来了。阿妩又吩咐女官强行抬起她的脸,让她红肿的脸展示在众人面前。康嫔一张脸狼狈不堪,两只眼睛含泪,她惶恐地看着阿妩,终于知道怕了。


    阿妩:“你是不是不服气,认为本宫命人掌掴你,是本宫的不对?”康嫔哆嗦着唇:“我,我为大晖生了德宁,我……”她依然在提德宁。


    阿妩轻笑一声:“来人,带着本宫的帖子,去请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


    康嫔顿时燃起一丝希望。


    片刻后,女官回来了,随同一起回来的还有景熙帝身边的内监。


    内监传了帝王口谕,大意是,后宫诸事一切都由皇后处置,皇后既施以掌掴之刑,那自是处置得当。


    康嫔听到这话,眼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她黯淡绝望地坐在那里,不敢相信帝王对她如此绝情。


    谁知那内监又继续道:“皇上还说了,康嫔娘娘既身体不适,合该养病,从此后不可出增辉宫半步。”


    康嫔一听,瞬间脸色惨白。


    这意思是……就此把她软禁起来啊!


    阿妩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康嫔:“来人,把她拉进增辉宫,封门。”


    康嫔听得“封门”二字,几乎昏厥过去,她不敢置信:“你,你——”


    然而却早有女官,不由分说,拖着康嫔便往里面扯,按照旧规,可以带两个侍女。


    将三人关押入增挥宫后,便有太监上前,拿了器具,开始钉死增辉宫的大门,只留小门可以递送饭菜。


    康嫔虚软地趴跪在那里,绝望地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增辉宫如此封死后,她这一生都不得出去,便是德宁来了,也只能隔门探望,从此再不能相见啊!


    阿妩看着这情景,却是满意得很。


    一则后宫之中终于少了一个碍眼的,二则,等以后德宁回来,她愿意见便法外开恩,不愿意见,隔着门探望探望,送点吃食尽孝,反正万事有宫规挡着,谁能说她什么?一举两得!


    第112章番外之避孕


    帝王以百艘宝船为聘,迎娶皇后,而皇后父兄也借着这些宝船,招聘船工,开启了东海远航的征途,也开始了大晖走向万国海上霸主的第一步。


    当后人自史书文献中研究这位东海皇后时,曾有人对她在东海航海中积累的巨大财富好奇不已,甚至有无数学者专家为此辩驳论述,当然更多史学家提起她更多的是她的功绩。


    因为她以及她的父族,大晖就此加入了天下航海的征程,从而挣脱了封建王朝兴起覆灭的轮回宿命,也开创了让无数后人称颂的景熙盛世。


    也就是在景熙盛世时期,这个东方帝国低下了骄傲的头颅,不再自满于物华天宝,开始大量引进棉花种植,番薯种植,司礼监的奏折开始频繁出现“泰西机巧”,“蒸汽神力”等西夷奇巧淫技,东海沿海的码头出现了钦天监官员与红毛技师并肩测绘的情景,而江南织造局中,也引进了珍妮机。


    昔日农耕帝国的血液中逐渐掺入了工业文明的基因,这也为后来的时代变革社会进步奠定了基础。


    当然这是后话,事实上已经贵为皇后的阿妩并没有想那么长远,她提着裙摆走在寝殿柔软的地衣上,兴致勃勃地享受着来自红毛夷人的珍稀货品,欢喜地想着接下来年节,皇帝该休沐


    了,可以陪她去玩,她要出去逛逛,反正她不要日日待在宫中,实在是无趣得紧。如今后宫妃嫔或者厚禄奉养着离开后宫,或者转做女官了,惠嫔便是做了女官的,已经是阿妩的左右臂,帮衬了阿妩不少。阿妩身为后宫之主,悠闲舒适,大权在握,又不需要费心劳力,晚间时候还可以骑皇帝,这日子太过舒坦了。不过阿妩自然也有阿妩的心事了,她现在读了许多书,其中也包括医书,开始觉得自己两子两女的遐想其实很不切实际,反正她有一子一女,足足够了,不必再生了。再说生孩子挺辛苦的。可景熙帝那里似乎并没意识到,或者并没在意,他可能还是下意识觉得要多子多福,希望她能为他开枝散叶。这一日床笫间,阿妩难免有些推三阻四,景熙帝察觉到了,疑惑。别看这男人三十七八岁,但这几年强身健体,精于养体,乍看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连着两三日都不曾得痛快,他很有些不快,便问起来。阿妩这才道明缘由。景熙帝略沉吟了下,劝道:  “其实也没什么,多子多孙,你多生几个,朕难道养不起?”阿妩一听,直接锦枕扔过去。景熙帝淡定地抓住那锦枕:“这是怎么了?”阿妩气哼哼:“敢情是我生,又不是你生,你原本只有一儿一女,一把年纪了,得我这样的小娇娘,为你生儿育女,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怎么,你还想再要?贪心不足蛇吞象!”景熙帝挑眉,不理解,他只是说一句,却惹来她这么多埋怨。阿妩淡淡地瞥了一眼景熙帝:“要不这样吧,后宫进一些新人,年轻的,挑一些绝色,这样你想要孩子,可以让她们生,多试几个,没准就能生出来了,你也能多子多孙了。”景熙帝蹙眉,端详了阿妩一番:“这是闹哪门子气?”他最近忙于朝政,也没得罪她吧。至于进新人……先不说他自己就没兴致,只说敢不敢的问题。他不敢。后宫之中谁都知道,便是得罪皇帝都不要得罪这位皇后娘娘。阿妩哼了声,不搭理他,径自跑到铜镜前看自己的新头面,好看好看真好看呢。景熙帝凑过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阿妩。两个人年纪有些差距,不过好在他显年轻,身子也算强健,如今铜镜中看,倒是般配得很,并不会太有年纪差异。不过,她确实小,他应该多哄着些。所以他到底是问道:“阿妩,我是哪儿错了?”阿妩:“我现在儿女双全,已经功德圆满,不想再遭孕育之苦。”景熙帝略拧眉:“倒也是。”虽说她若孕育,自有几十个御医女官侍奉着,不至于受太多辛苦,但到底是自己怀孕十月然后再生。他当即道:“那我们便不要了。”阿妩:“嗯,所以这床事,戒了吧!”景熙帝凑过来,低颈,牙齿似有若无地挑逗,低声哄着道:“那也不至于彻底戒了,难道阿妩心里不喜欢,夫君不曾让你得趣?”阿妩有些脸红,呐呐地道:“自然是喜欢,可是….景熙帝:“这个也好办,我们用肠衣就是了。”宫廷之中自然有各种办法避子,比如推拿清理,药草清洗,肠衣,以及汤药等。不过阿妩为皇后之尊,又是娇气的,推拿清理和药草清洗都不合适,景熙帝也不舍得她遭罪。阿妩:“不要,我总觉得怪怪的!”


    那个肠衣让她不太舒服,总觉得有个东西在。


    景熙帝听着:“那就喝避子汤。”


    阿妩犹豫,还是不太乐意:“算了,不想喝,还是不要了,以后彻底戒了便是!”


    景熙帝哄着道:“办法很多,我们——”


    阿妩:“不要!”


    景熙帝侧额,好生看了她一番。


    阿妩没理会。


    景熙帝便凑过来,不着痕迹地吻着阿妩,将她耳边细嫩的软肉吃得濡湿,同时修长的大手下移。


    阿妩多少有些意动。


    景熙帝撩起眼,欣赏着铜镜中脸颊绯红的女子,不动声色地诱哄着说:“阿妩,彻底戒了,你舍得吗?”


    夫妻几年,他自然很有些手段,最知道怎么撩拨她。


    阿妩今日所穿袍服单薄,男人的手指轻轻滑动间,隔着衣服,撩起一阵阵的酥麻。


    她身子微微颤动,口中不自觉发出绵软的叫来。


    景熙帝薄唇略贴上她的耳,轻轻一个呵气,声音沙哑:“嗯?不想要?”


    阿妩受不住了,她眼尾泛红,身子酥软地半趴在铜镜上:“想。”


    景熙帝揽住阿妩在怀,依然低头缱绻亲着,不过却并不进一步动作,反而道  “好,那先等着吧,乖,自己躺榻上,赜郎先去忙了。”


    他“啪”的一下,亲在她的脸颊,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阿妩:….之后,她看着男人的背影,简直恨得抓心挠肺。不要脸的老男人,太欺负人了!他故意的吧!*************


    接下来两三日,景熙帝一直忙着,恰好赶上番邦使臣前来,又有阅兵大事,他忙得不见人影。一直到这晚,阿妩正在午睡,他却突然回来了。


    回来也就罢了,竟径自脱衣上榻,拽过来阿妩便是一番亲,狂风暴雨一般,阿妩躲都没法躲,直接就烈火燎原了。


    阿妩惊讶:“你这是做什么?”景熙帝牙齿轻咬她的耳骨:“你欠我的,赶紧还债。”说完已经直接压过来。


    猝不及防的,阿妩直接被淹没了,不过在那狂浪中,阿妩还是挣扎着,指甲掐入男人坚实的臂膀,用破碎的声音道:“这又是哪一门子债啊!”景熙帝几日不曾有,如今正觉酣畅淋漓,满足得尾椎骨都在颤,头皮仿佛要炸开了。


    他素来寡淡严肃的面庞上甚至有了几分狠意,也不言语,闷声大干。


    ……


    当阿妩清楚地体会到被注入的感觉时,她哆嗦着,指甲在男人臂膀上拉出一道划痕。景熙帝闷哼一声,他颤抖着强健的身躯,完整地,一滴不漏地完成了播洒。之后,他半阖着眸子,享受着回味着,眉眼间都是餍足。阿妩抬起手来,拍打他健壮的胸膛。景熙帝眼睛都不曾睁开,却精准地握住她的小手:“放心,不会怀孕。”阿妩哼唧一声。景熙帝:“我已经喝了避子汤。”阿妩:“啊?什么?”景熙帝躺下,顺势将阿妩光滑绵软的身子搂在怀中。阿妩:“你说话啊,什么意思?”


    景熙帝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浅浅吻着,这才道:“找了御医,问了,说避子汤自然可以用,不过若长期用,只怕对你身子有碍,甚至伤了根本。”他凉凉地道:“况且你这性子,娇气,回头看到汤药哭哭啼啼不想喝,凭空不知道添了多少麻烦,最后还不是怨怪我,恼恨我?”


    阿妩:“所以?”


    景熙帝:“我便问了御医,要他们开出男子用的避子汤来,他们倒是寻出一个方子,要连喝三日才能奏效,今日正好是第三日。”


    阿妩:“这样……


    她突然明白了,怪不得哪一日他突然扔下她走了,之后又晾着她三日。


    说是朝政忙,其实也是怕万一见了克制不住,又凭空多了麻烦吧。


    她还是有些震撼,试探着道:“这……男儿喝的避子汤,倒是不曾听说过呢。”


    景熙帝并不想多提,只含糊地道:“有。”


    阿妩:“那,那会不会对皇上龙体有碍?”


    景熙帝轻描淡写:“放心好了,反正不影响我日日疼你。”


    阿妩:“她脸上微红,便不再问了。不过心里到底是甜丝丝的。


    要知道世间男儿多重子嗣,他是皇帝,那更是万金之体,他这样的男人从来只有女人围着他转,没有他为女人付出忍让什么的。


    特别是……其实阿妩隐隐感觉,这汤药若是喝多了,总归有些妨碍的吧?


    如今他能顾虑自己的身子,不要自己喝汤药,他对自己的怜爱以及体恤不言而喻。


    阿妩在心里暗暗品味着这来自帝皇的体贴,自是心花怒放。


    说起来人也是见人下菜碟,比如若是一寻常渔民,即使他为自己喝避子汤药,也不过尔尔罢了,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你得了我这样的绝美娘子不该供着吗?可若是帝王,那她的心思到底不一样了。


    一个皇帝他可以有后宫多少佳丽,也可以有前赴后继的鲜嫩娘子不断送入宫中,他有足够多的选择。


    他能够割舍了那么多触手可及的选择和诱惑,独独要自己一个,还要在夫妻之间选择让他自己喝汤药,那这份感动自然十倍百倍于普通渔民。


    其实平心而论,景熙帝并不是一个十分体贴的夫君,比如孕育一事,因为身边围绕着过多的御医女官以及嬷嬷等,景熙帝认为他的御妻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照料,且在这之前,阿妩对于孕育皇嗣是期待激动的,以至于他完全想不到她竟不喜娠育了。


    不过当她将自己的苦恼告诉他后,他雷厉风行地为她消除了这个苦恼。


    她只需要将自己的问题抛出,他无论是否理解,都会快速精准地解决,并且很快把结果递到她面前,至于这其中他付出了什么,或者有什么麻烦,他只字不提。


    阿妩偎依着男人略显汗湿的雄健胸膛,舒服地闭着眼,不着痕迹地将这份窃喜或者是说被宠爱的甜蜜消化掉,让它化为暖流在心里慢慢流淌。


    她想着,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像这种突如其来的小惊喜和小呵护,她还需要很多,她也相信这个男人能给她。


    不过当然,她的心里也暗暗期待着,期待着一个可能。


    他们如今自然是夫妻,也是彼此爱慕的,可是两个人之间,身为帝王的那个人有着绝对的主控权。


    阿妩当然希望,自己能够获得更多。


    如今她的父亲因为贡献番薯之功,已经封爵于东海,而她的几位兄长和叶寒一起,受官命海外远航,已成巨富。


    不过一直以来,宁荫槐都颇为低调,处处谨慎,并不敢揽权,免得帝王猜忌。


    大晖的后宫从来是不许干政的,对外戚一直忌惮,阿妩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更不可能在景熙帝的眼皮底下搞出什么事来。


    当自己呱呱落地时,他已经娴熟帝王权术放眼天下了,从这样的他手中谋算什么,她永远没机会。


    在这种隐秘的猜测下,阿妩再次想起了储位一事。


    皇二子虽然才四岁,却天资聪颖,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像极了景熙帝。


    他已经进学,进学后的种种表现可圈可点,从一些细微的小事中,阿妩可以感觉到景熙帝对这个次子的疼爱和赞赏。


    他甚至曾经说过,皇二子之聪睿机敏甚至胜过他年幼时。


    阿妩心想,自己是瞒不过他的,也许他早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只是不提罢了。


    不提,意味着无声的放纵,也可能意味着刻意的忽视,谁知道呢。


    执掌天下的男人对此讳莫如深,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决断。


    可现在皇二子到底年幼,她确实也不好非要如何,她家阿爹也说过要韬光养晦,说要十五年之期,现在孩子才四岁,她只能耐心地等待。


    想到这里,阿妩动了动身子,拱进了景熙帝的肩窝中,低声嘟哝着,向他索求:“阿妩心里很喜欢,皇上以后要对阿妩更好,更更好!”


    景熙帝垂下眼皮,看着她娇滴滴的模样,略低首,轻啄了一口她明洁的额。


    之后,他沉默而疼爱地把她箍抱在怀中,紧紧箍住。


    113、第113章


    第113章番外之其乐融融


    其实关于太子和皇次子,一些精明老道的朝臣难免也会多想一些,帝王风华正茂,龙体康泰,眼看还有许多春秋可期,太子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英姿勃发,才俊初显,这本是国之幸事。可两朝帝王皆为盛年,他们最为年富力强的光阴竟有一多半是重合的,这就难免微妙起来。


    中宫为帝王绵延子嗣,得一双儿女,贵擅椒房,皇二子年方四岁,可言语机敏,天资聪颖,隐隐已可窥资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帝王对这位中宫所出的皇子也是疼爱有加,有朝臣前往奉天殿议事时,曾看到帝王将小儿抱在怀中,放在膝盖上,很是疼爱地亲自教他习字。


    没办法,中年得子的男人宠孩子,况且这皇子的母后又是帝王的心爱之人,帝王毕竟也是人,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其实若当今太子和皇二子相比,若他们年纪相当,那太子绝无机会,大晖素来重嫡庶,立嫡不立长,二皇子为中宫所出,已经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唯一的遗憾也就是晚生了那么十几年,皇长子已经占据了储君之位。


    若不是谋逆大罪,储君不可能轻易废黜,不然必引起朝堂震荡,这也是皇太子唯一的依仗了。


    就在这种揣摩猜测中,也曾经有朝臣隐晦试探过,比如在皇二子四岁生辰的那一日,礼官竟擅用了金爵,大晖礼仪规格森严,这是不着痕迹的试探,可进可退。


    ——禁庭之中上次擅用金爵还是昔年中宫初入宫闱时,结果后来,这位当初的小贵人果然登上了坤极之位。


    结果就在这一次的试探中,当帝王看到金爵时,虽并没说什么,事后却罢免了涉事礼官一干人等。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众人见此再也不敢多想,或者说心里也就踏实了,至少这位父纳子妾的帝王看起来还不至于昏庸到那个地步。


    对于朝堂中的这些暗潮汹涌,阿妩其实一概不知,但从后宫偶尔接触到的外命妇言语中,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太子妃了。


    太子妃这几年日子并不好过,在太子妃生了嫡长子后,便彻底被太子冷落,之后太子妃再无所出,太子的那位乳娘却为太子生下一个庶子。


    之后太子再不宠妻妾,只沉溺于政务,从不踏足后宅。


    独守空闺的太子妃似乎把一切过错推到了阿妩身上,并偶尔间会用怨恨的眼神看着阿妩。


    阿妩好生冤枉!


    她和景熙帝如胶似漆的,她已经独霸后宫了,已经是皇后了!


    景熙帝那样的男人往那儿一站,她还能看上太子?


    她对太子没有任何念想,只有戒备!


    可太子妃却依然用酸溜溜的眼神看着阿妩,简直是莫名其妙。


    而就在酸溜溜外,太子妃显然也是提防的,她看似温顺恭谨地行礼,其实藏着野心勃勃,以及对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母后”的观察和试探。


    除了太子妃,当然还有英国公府那群外命妇——现在应该是英侯了,他们活生生少了一个公爵之位。


    就这英侯府的命妇,见到阿妩的时候,虽面上恭敬,其实一个个都小心提防,皮笑肉不笑的。


    不过就在这种讳莫如深的戒备和试探中,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子竟然和皇二子感情甚笃,太子很喜欢自己这对年幼的弟妹。


    皇帝也并不介意给他们兄弟相处的机会,比如在春日郊游时,皇二子和二公主会乘坐太子马车前往郊外。


    太子的小皇孙比二皇子也就大几个月,年纪相仿,大家在一起玩打打闹闹的,勉强也算一团和气。


    太子会带着儿子和弟妹一起郊游,会亲自教他们骑马射箭。


    这一日,阿妩也跟随景熙帝前往南郊南琼子,风和日丽的,阿妩坐在别苑中,就这么看着不远处,太子正陪着几个孩子摘野果,倒是玩得不亦乐乎,衣摆上沾了泥巴都不在意。其间二皇子摔倒了,太子连忙把他拉起来,眉眼间对他的担忧和疼爱几乎不加掩饰。


    阿妩看着这个情景,托着下巴,在心里轻叹一声,心想也幸好自己进宫数月后才发现怀孕不到两个月,要不然就太子对二皇子这热乎劲,她都说不清呀!不过二皇子明显长得更像景熙帝一些,还好,还好。


    她看着这情景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她也知道太子妃对此非常不满,可能因为这个还和太子吵闹过。


    太子妃恨极了,直接质问,为什么你更疼爱二皇子?是不是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生的?


    太子自然为此大怒,说这是孤的弟弟,孤不该疼爱他吗?


    于是双方就吵起来了。


    好在吵过几次之后,太子妃也就消停了,现在英国公早不在人世,太子妃的父亲只是侯爵,逐渐势微,显然太子妃的娘家一直劝说要她忍耐忍耐,她也就只能忍耐了。阿妩微微吐出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的景熙帝。


    这个男人含着温煦的笑容看着儿孙和女儿,几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正吭哧吭哧学射箭,他那位已过弱冠的长子一板一眼的,教得认真。


    对于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男人显然满意的。


    阿妩却无法理解,她不免琢磨起来,太子什么意思?


    他真的没有一丝丝提防和忧虑吗?他就这么笃定那个霸占了他妾室的男人不会再昏庸一次吗?还是说他们父子已经有了什么协定,所以太子心里很安稳?


    不过这么一想,阿妩又觉得,人家都坐在那个位置上了,而且已经坐了十几年,人家当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发愁的是自己呀!


    对于太子,阿妩曾经是了解的,但是如今几年过去了,昔日缠绵过的男女终于成为名分上的母子,彼此再也没有什么言语,她觉得这个男人越来越陌生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热忱炽烈的少年。


    当然了,阿妩必须承认自己也变了,富贵滋养了自己的野心,宠爱让自己得陇望蜀,人心不再轻易知足。


    不过她又觉得,这也不能怪自己,万一天不假年,景熙帝早早没了,虽说如今的他不会让自己殉葬了,但太子妃当了皇后,她的日子得有多煎熬?老男人对她自然是疼爱的,会为她安排好,太子也是有良心的,应该会敬重她,但是那又怎么样?


    一个没有指望的寡妇,面对太子妃以及英侯府那些女人,也不过如履薄冰地苟活罢了。


    想到这种可能阿妩就有些想哭,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


    若是真如此,她倒是宁愿殉葬呢!


    她这么想着,便见景熙帝和太子正在射箭,太子箭术倒是精进不少,两个人各有胜负,一旁几个小孩子鼓掌叫好,笑声稚嫩可爱。


    景熙帝侧首,笑看了一眼太子,颇为欣慰:“墨尧长进不少。”


    太子笑道:“谢父皇夸赞,这几年儿臣还算勤勉练习。”


    正说着,内监奉上新鲜的果子,是刚才孩子采摘的,内监仔细清洗过,并送上来。


    旁边宫娥又捧上巾帕水盆等,给几个孩子洗过,几个孩子开心地吃果子。


    景熙帝和太子便站在松树下,笑看着孩子们欢快的样子,也随意地说几句话。


    景熙帝问起北方的旱灾可有什么预案,也问起其它几件要紧的朝政。


    这几年景熙帝陆续把几件要紧大事交给太子来办,总体来说结果还算满意,此时太子详细地给景熙帝禀报这最近的一桩政事。


    景熙帝侧耳倾听着,不过视线一直淡淡地落在远处几个幼童身上。


    这么听过后,景熙帝做了点评,指出太子的不足之处,太子自然深以为然,也略解释了。


    太子性情良善,这原本是好事,但是关键时候犹豫不决,甚至有些软弱,性情中少了身为帝王应有的锋利和果决。


    说直白点,景熙帝认为这个儿子无御下之能,镇不住那满堂朝臣。


    这么说话间,两个孩子却因为一些小事争吵了起来,小皇孙哇哇哭起来,女官忙哄着劝说,却无济于事。


    小皇孙迈着小腿,哒哒哒地跑过来,竟是抽抽噎噎地找父亲和祖父告状。


    他一边告状,一边指着远处的二皇子,委屈地道:“二皇叔非说那是他先看到的!”


    太子听得微微皱眉,其实只是一只蚂蚱而已,谁先看到的有什么要紧吗?


    他无奈地道:“不管是谁先看到的,二皇叔既愿意让给你,那你谢他便是。”


    小皇孙不高兴地跺脚:“可那是允瑾先看到的,不是二皇叔!”


    太子:“往日父亲是不是告诉过你,对二皇叔要恭敬谦让,我是怎么教你的,为了这点小事,你竟哭哭啼啼——”他简直不敢相信,这都什么孩子。


    景熙帝:“墨尧,在你四岁的时候,你还诸事不懂,动辄哭啼,比起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又何必对他如此严厉?”


    太子:“…他很无奈地看了景熙帝一眼,却反驳不得。景熙帝便弯下腰来,拿出一个物件,却是一个用芦苇编制成的小蜻蜓。小皇孙一看,眼睛便亮了。景熙帝对自己这小孙子道:“允瑾,喜欢这个吗?”小皇孙连连点头。


    景熙帝:“好,让女官陪你去清洗手脸,洗干净后,这个给你玩。”小皇孙:“好!”景熙帝:“这里还有一些,拿去,给你二皇叔和皇姑分了。”小皇孙忙点头:“嗯嗯嗯!”小孩子家家的,他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争吵,急于分享这有趣的小物件,他攥着景熙帝给他的芦苇小蜻蜓,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太子从旁,挑挑眉,无话可说。


    景熙帝淡淡吩咐道:“墨尧,等会他们还得打起来,你去,带他们玩跳城吧。”


    太子:“……好。”


    说完他赶紧迈步过去,准备当孩子王了。


    景熙帝负手而立,看着太子和一众孩子,面上神情略显严肃。


    于他来说,三岁看老,小孩子的玩耍自然也能品度出他们的性情,比如和同龄人的相处,遇到麻烦时的处置,甚至对身边女官内监的态度,日常的言语等等。虽然他也确实偏心,可皇二子确实展现出一些他欣赏的资质,让他觉得稍加栽培,便未来可期。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不远处的别苑,阿妩正坐在那里悠闲地吃着果子赏风景,偶尔间会瞥一眼太子和几个孩子。


    如果是几年前,他会直接走过去,挡住她的视线,然后告诉她,把你的目光从太子身上挪开,但是现在他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他的小皇后和他的长子之间关系变得格外微妙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小皇后对太子似有若无的戒备。


    想到这个里他不免轻笑一声。


    太子也许隐隐约约也感觉到了,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滋味,昔日痴狂爱恋过的,如今竟已经视他为敌。


    作为太子的父亲,以及阿妩如今的夫君,他是永远没办法知道答案了。


    其实墨尧对他的弟妹是格外疼爱的,这他都看得到,这里面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意味,不好说,不过也没什么,他已经不在意了。


    毕竟,大晖帝国的将来已经足够让他忧心,这种忧心以前也许还潜于水下,如今却犹如海藻一般,隐隐浮出水面。


    他当然知道阿妩心思,也知道她心里隐隐的担忧,可他没有办法和她多说什么。


    也许她心里也有些委屈,觉得他守口如瓶,不轻易透露自己的心思。


    但有些事,是用来做的,而不是用来说的。


    若是无万全把握,他便绝不会出手,会将这件事一直烂在心里。


    114、第114章


    可,可好气啊!


    第114章番外之尘埃落定


    以景熙帝行事的老练和沉稳,他必是步步为营,静待最佳的时机,而就他的预想而言,这个时节应该是十几年后。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连景熙帝也不曾预料到,景熙二十七年,就在他过了四旬寿辰没多久,发生了一件事。太子妃在一个晚上,不知因为什么和太子吵了起来,在争吵之中,她暴怒,跳脚,第二日,恰好太子要带皇二子、小公主并小皇孙于太子府习读。太子妃看着皇二子和小公主,竟起了恶念。在一双儿女和小皇孙玩耍后,两个人一起食用茶点,她竟意欲以剪刀谋杀两个孩子!这是一件让人几乎无法理解的事,毕竟两个孩子身边内侍、女官、宫娥和乳母众多,便是一时不在近前,孩子也不可能随意被谋害。—退一万步说,你就算谋害了,或者刺伤了,你自己也难逃一死,甚至还会连累你的夫君你的儿子!


    你的夫君可是储君,太子!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都无法理解,但是太子妃她就这么干了。


    只能说,当一个人发起疯来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一个王朝的走向并不是严瑾的算术推演,它可能只是一个翻滚的石子,会随意偶然地停留在某处。


    帝王的举棋不定或者步步为营,却因为一个后宅女子无法预料的发疯而被迫往前推进。


    景熙帝乍听到消息,先是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之后便是脸色阴沉,沉默不言。


    阿妩睁圆眼睛,惊呆了,太子妃竟如此心狠手辣!


    虽说两个孩子已经安全无虞,只是肩膀处擦破了皮,且已经被妥善安顿保护起来了。


    太子对双胞胎一直非常宠爱,小皇孙也时常在宫中玩耍居住,所以双胞胎偶尔也会在太子府中小住,虽说大家会彼此提防,但那是国本之争,是朝堂风云,就算将来终有一战,但斗的也是奏章是谏书是朝堂上的唇枪舌剑!谁能想到有人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竟然要害人,还是这么拙劣地拿剪刀直接捅!


    她但凡请几个杀手谋划谋划,阿妩也没这么震撼!


    这不光是害别人,也是害她自己,她是傻了吗?!


    她看向一旁的景熙帝,却见他微拧着眉,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阿妩 看他这样子,不敢置信:“这就是你儿子,你儿媳妇,他们可真行,你往日对他们不是信任吗,都是一家人,结果他们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你还能这么冷静?”景熙帝安抚地握住她的手:"阿妩,冷静下,我会处理好。"


    阿妩却是听不进去,她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冷静,我的孩子都要没命了,你让我冷静?你倒是能冷静?”


    景熙帝忙安抚道:“龙禁卫传来的消息,他们毫发无伤,如今已经由御医检查,会把他们安全送回来,至于太子和太子妃那里,我需要查明情况,再做定夺。”


    阿妩恨死了:“雍天赜,我可告诉你,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她对我诸般挑衅,我念在她是晚辈,已经足够容忍了,她今天要害我的孩子,那也是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你若对她容忍包庇,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想起这个来,她便无法原谅!


    她的孩子可以不抢什么储君之辈,甚至可以不要什么诰命王位,但是别人不能害他们的命,这太狠毒了。


    景熙帝抬起手,帮她顺好鬓边散乱的一缕发,声音很轻:“我知道,相信我,我会处理好。”


    阿妩歪着头,看着他。


    景熙帝:“嗯?”


    阿妩咬唇,埋怨道:“你如果偏心眼,这件事我们没完。”


    虽说后宫不能干政,可她已为中宫之尊,她的父兄纵横东海,如今太子夫妇谋害她的子女,景熙帝如果竟然包庇,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景熙帝:“我什么时候偏心眼了,我偏谁了?”


    阿妩哼了一声,凉声道:“当然是偏你的儿子,他是太子,你当然要用心维护他的名声,可别偏过头了,连太子妃都护着了。”


    景熙帝挑眉:“什么意思?你认为太子要害墨兮?”


    阿妩自然明白的,纵然景熙帝昔年对自己亲生儿子有过酸涩醋意,或者一些别的微妙情绪,但是无论如何,他是为人父的。


    太子是他悉心栽培的储君,在长达十六七年的时间里,都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他对太子有着深厚的慈爱以及信任,他认为自己儿子是纯良厚道的,是对他这个父亲孝敬恭谨的,所以太子对他的一双儿女也一定爱护有加,绝对不可能手足相残。对此阿妩只想说,男人自以为是的骄傲和臆想啊,当了二十多年皇帝,他怙才骄物,习惯于将一切操控在自己手中,且认为自己永远牢牢拿捏掌控着。


    可太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热忱诚挚的少年了,这几年他到底是什么心思,谁知道呢!


    便是太子不想,还有太子妃呢!


    她用膝盖想都知道他们两个会吵什么,太子妃一定吵着表示,你就算自己不想当皇帝,可你得想想你儿子你孙子,你退一步,你的子孙便要后退千万步!


    今日只是皇帝和亲王的差别,几代之后便是皇帝和勉强沾亲带故的皇室宗亲的区别了!再过几代,说不得别人依然畅享荣华富贵,你的子孙却已经落魄街头卖草鞋,还要大喊一声,吾乃中山靖王之后。


    所以,她认为,太子有足够的理由戕害自己幼子。


    这次的事可能太子确实不知情,但这更要让人提防了,焉知不是夫妻二人的计谋,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阿妩叹:“你是帝王,你慈爱仁厚,你的儿子自然都是和睦相处,自然不会有人剑走偏锋手足相残,可问题是,墨与墨兮,你疼爱的一双儿女,就是在你长子的府中被人行刺,是什么人如此心狠手辣?”说着,她斜看他一眼,将一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皇上,你好歹长长心吧。”


    景熙帝神情微凝,望着阿妩的眼神有些异样。


    数年前,她入宫为贵人,他第一次临幸时,她提及太子妃斗志昂扬,他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如今时光流转,依然是太子妃,依然是这句话,却是她对他说。


    良久,景熙帝哑然失笑,看着自己的皇后,赞许点头:“孺子可教。”


    阿妩依然气鼓鼓的:“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你是想着替他遮掩,是不是?”


    景熙帝意味深长地看着阿妩:“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倒是能看穿我的心思。”


    阿妩:“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景熙帝神情温柔:“那你说,我若为他遮掩,又是为何?”


    阿妩看他那不紧不慢的样子,恨不得挠他:“这我哪知道,这得问你自己!”


    景熙帝抿唇一笑:“阿妩,不要急,等我处置,若我处置不当,你再恼也不迟。”


    **************


    景熙帝离开后,阿妩当即召来了孙尚宫,孙尚宫便是惠嫔,如今已经是最受阿妩器重的尚宫。她当即命她安排下去,先速速去迎小公主和小皇子到她寝宫,又安排人手立即去打探情况,事情既发生在太子府,在场侍卫校尉应该不少,自然会传扬出去。传扬出去后,第二日朝中文武百官都会知道了,到时候便是景熙帝要他的儿子遮掩,也是不能了。刺杀公主皇子这是天大的罪名,太子妃必须死,而且英侯府也必须受到牵连。当然了,于阿妩来说,她觉得最好是太子也受牵连。


    至于受多大的牵连,阿妩一时半刻也拿不准主意。


    这时候不免有些无奈,自己阿爹远在东海,并不能帮自己拿主意。


    反倒是孙尚宫提醒,说起福泰,阿妩一想也对。


    不过这时候传唤福泰自然引人猜忌,阿妩便命孙尚宫过去福泰那里探听消息。


    很快便有太监传来消息,小公主和皇子安然无恙,御医都检查过了,如今正送回宫,至于谋杀一事,竟已尘埃落定。


    太子妃意欲加害双胞胎,帝王雷霆之怒,当即降下诏旨,休废太子妃,并敕令龙禁卫立即彻查此事,凡关联人等,一律严惩不贷,以正朝纲。


    此案事关皇嗣安危,波及甚广,已经惊动朝野,至于太子妃娘家英侯府诸人,也悉数拘拿,押入大牢严加审讯。


    ——昔日英国公言语谆谆,一番教导,是要太子妃韬光养晦,务必忍耐再三。


    这老头子怎么也没想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这孙女因为一次和太子的口角,竟按捺不住恨意,做出了几近自毁的疯狂行径,以至于自取灭亡,甚至牵连了太子,并将昔日英国公赫赫战功才换来的荫庇彻底葬送了。听到事情的处置后,阿妩的心总算松了下来,至少景熙帝为双胞胎主持了公道。


    不过……太子没被波及啊!


    这时候双胞胎也终于被送来琅华殿。


    阿妩原本一直绷着的精神顿时松懈了,她一把将两个孩子抱住:“你们没事吧?是不是吓坏了?”


    八岁的小公主生得甜美,她一听这个,忙道:“母后不用担心,我们根本没受伤!儿臣一看皇嫂神情不对,赶紧捂着脑袋跑了!”


    皇二子也是个皮实孩子,听到这话,也反过来安慰阿妩:“当时皇妹大喊之下,引来侍卫,侍卫保护着我等,所以根本没受什么伤。”


    他叹了一口气,唯一的不妥反而是被御医围着,把他们两个全身上下都查了一遍,他其实有些苦恼,这样很累。


    阿妩这才稍微放心,一时又问起具体情景,小公主是个活泼性子,在那里连说带比划的,说起当时的种种,说得倒是活灵活现,皇二子并不多言,只安静听着,偶尔会给妹妹补充下。


    阿妩听着当时种种,还是觉得后怕,作为母亲,她难免会想,万一呢,万一出什么事呢?


    小公主看出阿妩的担心,安慰道:“母后,你放心好了,上次皇姊来宫中,还说要带我学习耍刀呢,等我学会了,便不必担心这些坏人,我还能保护母后!”


    童言童语,听得阿妩心中感动。


    感动之余也想着,或许确实应该让两个孩子多学些骑射,也许可以请德宁或者德宁的驸马帮忙教。


    这么说着,慢慢地也就心安了。


    此时太后宫中传来消息,说她担心孩子,阿妩便带着双胞胎去见太后。


    太后自然痛心疾首,抱着两个孩子好一番叹:“她怎么这样,这是疯了吗,竟然还谋杀皇子皇女,早知道她是这样的疯妇,早该把她休弃了。”


    阿妩:“太后娘娘,如今且等着皇上的处置了。”


    太后听这话,又见阿妩面上凉凉的,知道她不高兴。


    对于这年轻儿媳妇的性子,她素来是知道的,没办法,年轻骄纵,不好惹。


    况且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孙媳妇那里不合适,甚至会孙子。


    她只能安慰:“你不要想多了,墨尧为了这件事,必也是悔恨愧疚,他那性子你也知——”


    说到一半,她把话吞下去了。


    毕竟自己儿媳妇和孙子曾经有过瓜葛,有些话不能直接说,传出去不好。


    阿妩倒是没留意太后这咽回去的半截,她径自道:“母后,儿媳自然不敢说太子殿下半个不字,但太子妃为何对两个孩子心生恨意,总该有个说法,这件事已经传扬出去,满朝皆知了吧?”就不信太子能摘得清清白白,是他的太子妃要害人!


    太后只好再次宽慰:“说的是,先等着皇帝的处置吧。”


    这么说着,太后因心疼两个孩子,自然想留下来,阿妩见此,也有些不忍,毕竟太后年纪大了,她确实也是疼孩子的。


    不过两个孩子都想跟着阿妩,阿妩看太后失落的样子,便说明日送两个孩子过来请安。


    ——毕竟是景熙帝的母亲,况且老太后对双胞胎确实是疼爱的。


    当晚,阿妩陪着两个孩子一起睡的,这时候彼此都已经安心了,阿妩便陪着孩子读读书什么的。


    她如今贵为中宫,自然也时不时要读书,勉强算是精通算术和各样经书,如今倒是好生在孩子面前显摆一番,引得两个孩子敬佩不已。


    小公主偎依在阿妩怀中,满足地道:“母后什么都知道!”


    阿妩听着这话,真是心满意足,有这么一双儿女,体贴又聪明,性子也好。


    她又想起景熙帝,这男人真是好大的福气,他如果不好好护着两个孩子,天理何在?


    必须和他好好讲道理!


    第二日,阿妩便把孩子送去太后处,让他们陪陪太后。


    这其间景熙帝曾回来一次,不过阿妩对他颇为疏淡。


    老男人,如果连这件事都处置不好,还回来做什么?


    景熙帝略停留了片刻,之后便提起:“这几日估计很忙,我干脆留在奉天殿,有什么事,便让女官知会一声。”


    说完人就走了。


    接下来的一切,是阿妩没想到的,七八日功夫,皇都之中风云陡变。


    因太子妃行刺一事,太子愧疚难安,脱下玉冠,披发跪在奉天殿外,请求发落。


    景熙帝对此漠然以对,并不见太子。


    之后不知何故,竟有朝臣秉笔上疏,弹劾太子,说他疏于管教发妻,以至于险些酿成大祸,危及幼弟安危,认为太子御下无方,治家不严。


    对于这些指责,太子并没有辩解,反而写下悔过书,自请退位。


    景熙帝自然不允,太子跪着哭求,如此僵持三日,父子二人于奉天殿中一番恳谈,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这一番密谈后,太子辞去储君之位,被封为魏骁王。


    之后朝中便有人请旨,再立储君以安社稷,景熙帝不予理会


    不过此时此刻大家自然明白,储君之位注定落在皇二子身上,皇二子出于中宫,为嫡子,身份尊贵。


    面对这一番变故,阿妩也是震惊不已,她一下子得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可她都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太子为什么主动退让?景熙帝心里怎么想的?


    事情竟如此顺利……跟做梦一样。


    她拼命回忆着那一晚景熙帝离开时望着自己的眼神,以及他对自己说的话。


    她难免浮想联翩,甚至心潮澎湃起来,想着难道他早有谋算决断?


    可她仔细回忆一番,越发疑惑。


    数年夫妻,她自然对这个男人的心思多少也能看透,她可以感觉到,如果还有转圜余地,他一定会设法压下事端的。


    所以……为什么?


    阿妩其实也设法探听了一些消息,慢慢地知道事情大致经过,福泰那里也传来了信,让她安心。


    她当下也不着急,反正慢慢等着,景熙帝必会给她一个交待。


    这一日她自太后处请安,顺便陪陪两个孩子,等回来琅华殿,远远便看到景熙帝的辇车,以及随行的侍卫内监等,全都侯在外面。


    阿妩心里一动,当即回去寝殿。


    景熙帝正坐在窗前,手中随意翻着一本书,借着外头的日头看着。


    阳光洒在他的面庞上,说起来也是不惑之年的男人了,不过肌肤紧致,相貌冷峻,脸上线条锋利流畅,一点点也不显老,反而越发内敛稳重。


    阿妩心里是有些喜欢的,不过她故作平淡,上前依礼拜见了。


    ——依两个人熟稔,她平时自然不用这样,不过此时,偏要做做样子,拜他。


    男人自然感觉到她的不悦,不过他并没说什么,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阿妩并不想和他亲近,颇为公事公办的样子::“皇上今日倒是有空,怎么到臣妾这里来了?”


    景熙帝:“用过膳了吗?”


    阿妩不咸不淡地道:“还没呢。”


    景熙帝放下手中的书:“那就备膳吧。”


    不过整个用膳过程中,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寝殿内一片安静,只有两个人细微的进食声。


    用膳过后又随意吃了一些茶点果子,阿妩不着痕迹地瞄着景熙帝。


    她知道他总该说点什么,可他偏要装。


    正想着,景熙帝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簇簇花束:“倒是开得极好。”


    阿妩心想他倒是沉得住气。


    其实她也可以和他装下去,可依这个老男人的性子,只怕可以和自己打一晚上的太极。


    她也就不想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你一做皇帝的,年纪也不小了,天天想着花啊粉的!”


    景熙帝微侧首,斜看过来:“哦,我该想什么?”


    阿妩:“你就不能说句人话吗?”景熙帝沉默了片刻,突然失笑。阿妩也抿唇笑了。


    于是原本疏淡的气氛瞬间消散,多年夫妻的默契回笼。


    景熙帝收敛了笑,看着阿妩:“本来就是要和你说说事情经过,谁知道来了后,你便冲我摆脸色。”


    阿妩别过脸去:“谁让你装呢!”


    景熙帝很没办法地看她一眼,也就大致和她提起来。


    其实这些事阿妩也听说了,不过现在听景熙帝提起其间种种,更觉惊心动魄,惊心动魄之余,也有几分震撼和感慨。


    当然还有一些不能理解。


    最后景熙帝道:“再立储君一事,我想着也不急在一时,等到年后吧,到时候墨兮也满八岁了。”


    等二皇子八岁,景熙帝自己也四十有一,不过也还好,他春秋鼎盛,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悉心教导这个孩子,让他长大成人,并顺利接掌大晖的江山。阿妩低头听着,心里喜欢,但是并不言语。


    景熙帝道:“阿妩,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能说的,我都可以和你说。”


    阿妩听着,便问道:“他为什么会甘愿放弃?”


    景熙帝看了阿妩很长的一眼,才缓慢地道:“他心存愧疚,他至情至性,他至忠至孝。”


    阿妩:?


    景熙帝却不再说了,显然,这就是他的答案。


    阿妩只好自己琢磨,心存愧疚自然是因为出了这件事,觉得对不起自己弟弟。


    那至纯至孝是什么意思?至情至性又是什么意思?


    阿妩低头,拧眉,细细想着。


    景熙帝也不打扰她,只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桂花。桂花盛开,整个琅华殿似乎都满溢着桂花香。阿妩这么想着,感觉自己仿佛明白了一些她打量着景熙帝,眼睛逐渐亮起来。


    景熙帝笑道:“嗯?想明白什么了?”


    阿妩嫣然一笑,小鸟一样扑过去抱住了景熙帝,她仰脸望着景熙帝:“你是不是早就这么想了?”是太子体会到景熙帝的心思,所以为尽忠尽孝而甘心让位?景熙帝看着怀中女子娇俏的笑意,看了好一会,才淡淡地道:“你既这么猜了,那就是这样吧。”阿妩轻轻呸了一声,心想他可真会装。


    她好奇:“那至情至性呢?”


    景熙帝听此,有些嘲讽地扯唇,笑了一下:“这谁知道呢,我可不知道。”


    阿妩惊讶:“你什么意思?”


    景熙帝:“没有别的意思。”


    阿妩气得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如今又不好好说,你故弄玄虚,你欺负我!”


    景熙帝淡定地握住她胡乱捶打的拳头:“是你自己笨。”


    阿妩心里多少猜到了,但是也不太敢确定。


    有些事情似乎也不能说透,说透了,彼此都尴尬。


    不过她依然有些疑惑,两只纤细的胳膊缠绕着景熙帝的颈子,有些无奈地道:“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景熙帝:“阿妩,其实你猜得不错,我听到这件事时,最开始是想着,若是可以,替太子遮掩过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妩:“那自然是因为你向着太子,你疼爱他,你偏心他!”


    景熙帝听着她这一股脑的埋怨,轻叹:“这些年我对太子用心栽培,对太子妃也有些纵容,甚至有刻意打压墨兮的行径,你又知道为什么吗?”


    阿妩当然更不知道,她眼神困惑,纳闷地看着他。


    景熙帝:“阿妩只说我瞒着你,对枕边人也是丝毫不透半分,你以为我只是防备着你吗?”


    阿妩心漏跳一拍,她看着景熙帝,隐隐猜到了什么。


    景熙帝将阿妩牢牢抱在怀中,低头吻她的发。


    他哑声呢喃道:“若为了我自己,若为了大晖,我哪里有那么多顾忌,自然是恣意选择我心仪的储君,我需要顾忌那么多吗?满朝文武,谁敢不遵?我一声令下,自有朝臣为我冲锋陷阵,我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有你在。”阿妩愣愣地看着景熙帝。


    景熙帝:“若透露半点风声,或者让人窥破我的心思,一旦我不在了,你们孤儿寡母又该如何应对,那岂不是把你们置身于豺狼之中?”


    他垂眸,低声道:“先帝去时,我年方十四,登乾御极,主少国疑,不知道多少人蠢蠢欲动!皇兄曾教我疼我,可他后来想抢我皇位,我亲手射杀了他,又把他一家上百口尽数斩杀,外人只道我冷血无情,其实后来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梦中都是血!”


    阿妩震撼,心痛。


    她也曾杀过人,杀了皇后,事后她很害怕,而景熙帝杀的是自己的庶兄。


    她难免会想,那个庶兄是不是也曾如太子照顾墨兮一般疼爱过景熙帝?结果他后来把他杀了?


    景熙帝:“阿妩,你可记得,那一日我初知你的身份,你我在南琼子说过的话。”


    阿妩努力回想着,之后终于记起来:“你当时说权势是一把刀。”


    他说这世上但凡有所成者,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便是他贵为天子,也不例外,还说权势是一把无鞘的刀,刀有锋刃,若要握住,必先受其利,他坐在万人之上,垂眼看去,底下是跪拜的万民,也是一把把尖利的刀。


    景熙帝:“是,我曾和你这么说过。”


    “我这一路走来,人都说睿智英明,政事勤勉,可其中诸般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我怎么也不愿意让你,让我的亲生骨肉再品尝一遍昔日苦楚。”


    他抿唇一笑,锋利的眉眼泛起一丝温柔:“太后每日都在吃斋念佛,她说要佛祖保我子嗣永继,我并不信神鬼之说,可我也不敢把他们放在万刃之上,不要他们动辄性命不保。若天不假年,我宁愿我们的孩子做富贵闲王,就此悠闲度过一生。”


    阿妩顿时明白了。


    若帝王元寿不济,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就算太子不争,后面会有无数人一拥而上推着他争。


    所以他要先培养皇二子长大成人,若他有个万一,他的心思便跟随着他一起下皇陵,便是自己都不能窥探一二。


    要彻底不抱有任何争夺帝位的野心,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不能,要对太子无任何威胁,才能当这个富贵闲王。


    所以景熙帝不但会压下心思,反而对于那些意图试探自己心思的进行贬斥,以表明自己无易储之心。


    易储,若一旦起念,则必须功成,不然轻易不能流露半分心思。


    太子妃癫狂的行径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此时皇二子年方八岁,这个时间对他来说委实早了一些,所以他最初是犹豫的,是要压制平息,还是借机生事?


    最后他选择了痛下杀手,铲除太子妃一党,并借机逼太子退位,因为他并不能保证十年之后还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这是他作为一个帝王对大晖天下的良苦用心,同时也糅合了他作为人父和人夫的顾虑和体恤。


    阿妩想到这些,眼眶有些发酸,发潮。


    她低声嘟哝道:“就知道皇上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男人轻笑:“转眼间,你这话风都变了。”


    阿妩听此,当即反击:“可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你把我关在琅华殿,我能不生气吗?你我既为夫妻,但又为君臣,我难道不是处处小心吗?可怜我是当皇后的,连枕头风都吹不成,我难道不委屈?”


    景熙帝轻捏着阿妩的指尖,看着她道:“我不让你出去,是为了让你避嫌,你说我之前一直不说,可岳父大人不是也告诉你,什么都不要问,静候十年吗?”


    阿妩:“……


    她咬唇:“对,阿爹是这么说了,怎么,有错吗?”


    景熙帝听此,明白他这位岳丈原也不是寻常人等,自有一番筹谋,不过自阿妩入主中宫后,他便格外低调,这自然是别有一番用意。


    他笑了笑,道:“自然没错。”


    阿妩:“这就是了,我阿爹没错,我也没错,错的自然是你,都怪你!”


    她一口气把许多责任都推他身上,反正如果有一个人错,那必然是他。


    景熙帝垂眼,低笑:“阿妩,我不和你提,也是我心存私念,我对太子有愧,这个孩子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也一直兢兢业业,他只是不够出色,又不是你为我所生,所以我要废掉他,用心思来算计他,逼他自行让出储君之位。”


    阿妩听着,也是有些歉疚,毕竟太子竟然主动让了。


    不管因为什么,他让了,她就感激。


    她便提议道:“那你赶紧给他封王,多赏赐他!”


    景熙帝:“刚才是谁说我偏心?”


    阿妩:“我没说!”


    景熙帝轻哼:“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偏心一个人,可叹那个人非说我偏心别人。”


    阿妩便靠在他怀里措娇,紧紧抱住他:“阿妩现在知道了,阿妩在哪里,皇帝的心便往哪里偏!”


    她异想天开:“阿妩是太阳,皇帝的心是向日葵!好了好了,向着太阳的向日葵不要生气了!”


    景熙帝很没办法地笑了,他在她耳边咬牙道:“我若生你的气,早被气死了,没良心的东西。”


    第115章愧疚


    这么说着间,阿妩却想起德宁,她疑惑:“皇上,你对德宁的安排?”德宁下嫁明国公府嫡次子,陪同驸马驻守于京师以北,因她天性好动,也嗜好骑射,如今和驸马一起演练武艺,竟有所成,于是景熙帝将一队精兵交予德宁公主,由她亲自训练掌管,并将德宁驸马直接擢升到京师三大营总兵的位置。本来德宁的封赏便前所未有,满朝皆惊,如今更是倍加荣宠,就连德宁的一双子女都得到丰厚封赏。可唯独阿妩知道,景熙帝对德宁一直有意疏远,是后来她用尽了心思,慢慢撮合着,才让他们父女重归于好。所以对于景熙帝的行径,阿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提到这个,景熙帝沉默了。阿妩抬头看过去,便看到他眼底格外复杂。她疑惑地看着他。景熙帝抬起手,捂住阿妩的眼睛,之后俯首,在她耳边低低一叹:“当你问起这个时,我不想你看到我的眼睛。”在遇到阿妩之前,他是寡人,也是一个戏子,在天下人面前扮演着英明帝皇,也在家眷面前扮演着儿子和父亲的角色。皇家父女,内外有别,每年也就见那么几次,又有多少情分呢,更多的是一份责任,做帝王的责任,做父亲的责任。在德宁的及笄宴上,当女儿用敬仰的眼神望着他时,他也只能冲她一笑,以示疼爱他可以给她丰厚的嫁资,可以为她挑选良婿,可面对这个女儿的孺慕之心,他却根本没办法做出回应。他自己的心都是荒漠,没有办法像寻常人家父亲一般。遇到阿妩后,他的心中才有了第一块柔软之地,也有了私心杂念。当他开始为阿妩、为阿妩所生的孩子谋算将来时,他再次将目光投注到德宁身上,并撮合了阿妩和德宁的交好。他要把德宁这个女儿推到阿妩身边,若有一日他不在时,他要德宁站在阿妩和阿妩的子女身边,成为阿妩的一道助力。那一日的马车中,两个小娘子较劲玩着叶子牌,为了计算牌局而绞尽脑汁时,他手握经书,也精准地算好了接下来所有的棋路,包括日后必然的丰厚封赏、疏远和亲近。可是这种对于亲生女儿近乎冷漠的谋算,他怎么对着阿妩那双温软清澈的眼睛说出?面对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爱人,他分明稳稳地掌控着一切,可这时候,他也会自卑。于是他垂下眼睑,薄唇轻轻吻上她的耳珠,用一种近乎求饶的声音道:"阿妩不要问了,好不好?"


    **********


    晚间时分,景熙帝搂着阿妩在怀:“阿妩,今日我和你提这些,都是肺腑之言,我也盼阿妩能体谅我。无论是德宁还是墨尧,在我心里,自然远不如阿妩,不如阿妩的一双儿女亲近,以至于我以帝王之心来面对他们,可是他们终究是我的骨肉,终究称呼我一声父皇,我也要对他们尽责。”


    阿妩无声地靠在他硬朗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气息。


    她能明白他的心思,德宁这里也就罢了,她和德宁关系亲密,时常邀她进宫玩耍,德宁、德宁的驸马、包括德宁的一双儿女,以后自然是万分荣宠,只是太子那里,无论如何,是有些对不住他的。


    她乖顺地道:“这些事,我都听皇上的。”


    景熙帝:“我膝下子嗣单薄,只得两子两女,他纵然不能继承江山社稷,但也该厚待他,所以这次我许诺了他,延续三代亲王,降爵承袭,之后依然三代一递降,并赐他丹书,后代若获罪,可免死罪,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对他的弥补和亏欠。”大晖非战功不得封爵,爵位本就难得,纵然帝王盛宠,也不可能格外开恩,这也是为什么英国公对于丢失的那一代公爵之位痛心疾首。


    便是太子妃将来真的登上凤位,她也很难为娘家谋回这公爵之位了。


    其中爵位本身又有世爵和流爵之分,流爵一代而终,子孙不袭爵,而世爵可以子孙延续,世爵又分为降等袭爵以及世袭罔替。


    世袭罔替是世代承袭的,庇护子孙无穷无尽,大晖已经传承一百二十年,为防止宗室爵位泛滥,禁律森严,比如封爵只有爵位和禄米,不会给封地,以此杜绝公侯起兵谋乱的可能,以及王朝积年之后豢养王侯的沉重负担,至于世袭罔替更是绝不会再有。景熙帝也不能为儿子开这个先例,免得以后帝王效仿由此留下隐患,可又不忍心自己小皇孙只能降等袭爵,是以才特意定下世袭三代一递降的先例。


    简单说,从皇长子墨尧开始,三代王,三代公爵,三代侯爵,如此延续。


    当然了世事难料,天下风云变幻,百年之后又是何等变局,谁也不知,只是如今,景熙帝已经为这个儿子做了最精心稳妥的打算。


    对此阿妩自然没异议,随便封,随便给!


    反正太子妃已经进了大狱,她和太子没什么大仇,反而有些旧情,厚待一些也是应该的。


    是以阿妩甜滋滋地道:“封什么王都行!多封几个!”


    景熙帝看她这样,薄唇吻了吻她的眼皮:“你倒是大方。”


    阿妩心里正喜欢着,笑着仰脸:“我可是当人家嫡母的,仁厚大方一些不是应该的吗,你不是应该高兴?”


    景熙帝被她说得心头发软:“真是越来越有皇后的样子了。”


    阿妩笑哼:“我什么时候没皇后的样子了!”


    这么说着,她已经扭着身子往上拱。


    景熙帝笑:“干嘛?”


    阿妩将手略撑在他胸膛上,抬起身子,嘟嘟着唇:“还要亲。”


    景熙帝略偏首,半垂眸子,凑下来就她。


    阿妩两只手环在男人的后脑,歪着脑袋,含住他的唇。


    久居帝位的男人有着过于窄瘦高挺的鼻梁,在这种冷峻的威严下,是两片薄薄的唇。


    他不说话时,这两片唇似有若无地抿着,便有了让人窒息的锋利。


    可这对于阿妩来说,却是柔软的,可以恣意品尝的。


    她轻轻叩开他的两片唇,勾住他的舌,舌尖纠缠。


    景熙帝的牙齿便是书中所说齿如瓠犀,瓠犀是瓠瓜的子,洁白如玉,排列整齐,总之看着赏心悦目,也好看。


    而且他喜洁,口齿间永远有着茶的清香,是宫廷御医特制的牙粉气息吧?


    阿妩闭着眼睛,很舒服地品尝着,享受着唇齿相接的滋味。


    心里却迷糊地想,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有时候权势富贵并不只是吃喝玩乐的享受,还有清洁的习性,精心的膳食,御医的查体调养,以及晨间不曾懈怠的武艺操练。在这种富贵滋养下的男人,哪怕年已四旬,却依然肌肤紧致光滑,触碰上去很有弹性,白日的他内敛稳重,含笑间神采奕奕,比起东海日夜操劳的渔民,他看上去能年轻十几岁。从这点来说,她之前的幻想也许是不切实际的,她一定不会喜欢一个饱经沧桑的渔夫。而操持家务的自己在生产后,因为没办法得到御医和医官那么精心的调理,身体也会衰弱,会留下病痛吧……不一会像现在这样,几乎不曾留下任何生产的痕迹。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亲着,像是一只得到好玩意的小狗,舍不得一口吞下,便含着骨头砸。景熙帝清晰地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喜爱以及贪恋,而能在这个年纪依然能让这个小东西欲罢不能,他显然很是受用。江山稳固,易储之事尘埃落定,朝堂上下一片和融,他觉得自己接下来可以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他的小皇后身上。身为一个年长妻子十几岁的男人,让自己的女人纵享权势荣华之外,还能沉溺于床第间,痴迷于自己的身体,这是应当应尽的本分。


    反正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因为嫁了自己而受半点委屈。


    谁知道这时,阿妩却有些疲乏了,她放开搂着他的胳膊,便要躺回去。


    她总是这样,眼大肚子小,扭着细腰说要要要,几下子就困顿了说还是算了。


    景熙帝当然不容许她这样。


    他长指扼住她的颈子,像是抓住一只猫儿,之后反客为主,叼住阿妩的舌,不许她离开,缠绕吃。


    略有些激烈的咕滋声在寝殿中响起,男女气息交融,气温徐徐升起,暖昧弥漫。


    阿妩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发出呜咽声,抗议,却未遂,只能被迫仰着颈子,接受着他的占领。


    景熙帝撩起眼,细细看着怀中人,她细眉略蹙,小脸潮红,眼睛中浸着水濛濛的一层泪光,一看便是痴迷其中了。


    二十五岁的小皇后,浓艳妩媚,灼灼绽放,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这几年,他越发把控得严了,后宫十二卫以及龙禁卫,统统远离琅华殿,他也不许阿妩前去奉天殿了。


    阿妩以为他是提防她,怕她后宫干政,其实不是。


    他吃一次教训,便会铭记并杜绝,他养在后宫捧在手心的女人,哪容闲杂人等觊觎。


    她必须是他的,只能是他的,除了他,任何人都不配有半丝念想!


    一番尽情缠绵碾磨后,阿妩无力地偎依在男人怀中,她面颊两坨醉红,软纱前襟散开来,粉粉白白,一片靡艳妖娆之态。


    男人其实并没尽兴,只是浅尝辄止。


    他的大手捏住她绵软的手,放在那里,让她帮着自己。


    阿妩这次倒是识趣,尽管乏力,依然爬过去趴伏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帮他。


    明明已经不惑之年,过床第间却很有一番本领,阿妩不想次次哭泣求饶,便也会有些法子来开脱自己。


    景熙帝半阖着眸子,舒服地享受着自己这小皇后的服侍。


    这时,他不经意地开口:“其实事情走到这一步,也是阿妩太争气了,给朕生了一个那么争气的皇二子。”


    此时的他声线厚重沙哑,低低沉沉,传入阿妩耳中,阿妩都要醉了,脚趾头都偷偷蜷缩起来。


    这声音一听便知道他刚经历了什么,那是男人仿佛满足又没满足的渴望,很好听,很馋人。


    阿妩又想啃一口了。她抬起头,犹豫了下,到底没志气地趴下。还是不要招惹他了,不然等会他又要骂自己不争气。景熙帝满足地吐出一口气。他抬起有力的指骨,轻抚过阿妩微蜷的脊背。”朕确实很喜欢墨兮,他年纪虽小,但临危不乱,遇事果决,稳重大气,这次刺杀一事,他表现可圈可点,朕为人父的,心中欣慰,这都是阿妩为朕孕育的皇嗣。”阿妩趴在他大腿上偷懒,她咬着唇,心想,他自然不知道,当他站在皇帝的角度去考虑一件事时,就下意识用了“朕”的自称。


    比如现在,其实他这句话就是,阿妩你这个后宫女臣子替朕生了一个好的继承者,该赏。


    谁知这时,景熙帝的大掌却轻拍下来。


    猝不及防的,阿妩有轻微的疼,她仰起脸,睁大眼睛,抗议地道:“你干嘛!”


    景熙帝凉凉地道:“刚才在心里想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


    阿妩:“.…”


    她怎么摊上这么一男人啊!


    下辈子,她一定要换一个!


    她愤愤地起身,抡起拳头,捶打了一番他的大腿。


    之后道:“不干了!”


    景熙帝没什么表情地受了她的捶打,却在这时,突然平淡地扔下一个惊雷。


    “墨尧想见你,想单独和你说说话,朕应允了。”


    阿妩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啊?什么?”


    景熙帝依然阖着眼,淡淡地道:“看你自己,想见就见,不想见就拉倒。”


    第116章番外之和太子的告别


    阿妩当然答应了去见皇长子。


    其实答应下来之后,她有些忐忑,她已经跟随在景熙帝身边八年,她必须承认她现在比当初娇气多了。


    长了许多见识,学着打理后宫,学着景熙帝的御下之术……还有皇长子也看到的,甚至开始暗暗地为自己儿子争取储君之位了。


    其实说白了就是争家产。


    可偏偏和自己争家产的还是皇长子。


    她不再是皇长子当年喜爱的那个阿妩了,如今物是人非,两个人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曾经的她要小心翼翼的,生怕帝王猜忌,怀疑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可现在她也要小心翼翼,免得那个老男人以为自己这后娘虐待继子。


    不得不感慨一生,后娘难为啊!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她和皇长子的这次会面竟定在了南琼子。


    已经荣封魏骁王的皇长子即将远行,赶赴属于他的封地,所以阿妩要去送行。


    景熙帝陪着她去的,但是他留在晾鹰台,让她自己前去。


    她的辇车倾轧过南琼子荒芜的草,停顿在了一处。


    阿妩提着裙摆下了辇车的那一刻,心里有些恍惚,甚至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年她险些死在景熙帝手下,侥幸逃得一命后,景熙帝带她前去看牡丹花,之后路途中却偶遇了前皇后陆氏。


    阿妩至今记得陆氏的车驾,仪仗和卫队都是一色锦络宽衫,浩浩荡荡的,手中拿了银裹头黑漆杖子,端得是威风。


    那时候的她没见识,分明已经伴在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身边,却依然为皇后的威仪迷了眼,翘头看稀奇,惊叹又畏惧。


    今日,她已经稳坐中宫数年,往日出行的排场奢侈盛大,她泰然自若地享受着这一切。而此时,卫队并分两路,宫娥随侍两侧,红纱琉璃掌扇遮掩在前,阿妩踩踏在这靡靡荒草上,望向远处。她看到了秋日成片的芦苇,绵软如雪,也看到了远处魏骁王的随行校尉和护卫,明黄绣锦旗帜上偌大的“魏”字随风而荡。阿妩的视线颤巍巍地挪向一旁,她发现一切都格外熟悉,熟悉到她的心在颤。她看到一旁有沟壕的痕迹,虽年代久远,已经被荒草覆盖,但依然能看出这里曾经挖过一处驻地,甚至还曾经搭建过营帐和帷罩。她怔怔地看了一会。


    这时,福泰给宫娥内监一个眼色,于是大家纷纷驻足留步,低下头,不再往前。这几年福泰身子并不是太好,他已经不再随侍在景熙帝身边,不过时常会去琅华殿,也会陪着小皇子玩耍,这次阿妩前来南琼子会见皇长子,福泰自告奋勇随行。——这样也好,景熙帝最倚重信任的人在这里,他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有福泰安排一切,阿妩更是没顾忌,当即提着裙摆走向那片沟壕。


    随着她的步入,福泰已经命人迅速地扯起来巨大的垂帷,也就是说,片刻之间,他们已经凭空在这片空地上搭建了一处营帐,所有侍卫宫娥全都退避。


    垂帷之后,荒草丛生中,是那个身穿紫袍的青年,他神情温润,低垂着眉眼,翩翩而立。


    乍看到他,阿妩的心轻轻动了下。


    这样的皇长子有种熟悉的感觉,和景熙帝面容相似,只是气势不同。


    阿妩甚至隐约觉得,也许年少时的景熙帝便是这个模样,便是这种风华。


    她看着这样的皇长子,复杂的情愫便涌上来。


    在她孤苦无依时,有个莽撞却痴情的少年为她挡风遮雨,对她呵护备至,曾经她说出许多狠心的话,他依然倾尽所有地向对她好。


    今日今时,他的退让糅杂了许多的考量,她并不敢自大地说皇长子是为了自己,但是在千万种理由中,总有那么一丝一缕是因为她,她心知肚明。


    景熙帝对这个儿子的评判是至情至性,至忠至孝。


    阿妩却觉得,他的心思过于柔软,他没办法和自己父亲争,所以只能退让,没办法和自己胞弟争,所以只能退让,也没办法和自己昔日心仪的女子争,所以他还是退让。


    皇长子身形颀长,他负手立在荒草中,笑望着阿妩。


    其实从阿妩下了辇车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便一直追逐着阿妩。


    如今的阿妩尊贵丰艳,美得仿佛南琼子最璀璨的富贵花。


    他笑望着阿妩:“我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说话是那一日我硬闯了琅华殿,之后阿妩便永远离开了我。”


    阿妩自然懂他的意思,后来他成为帝王的贵妃,他的母后,再相会,她便不能是他熟悉的那个阿妩了。


    阿妩鼻子有些发酸,她低声道:“殿下,转眼已经好些年了。”


    这一声殿下,听得皇长子眼眶有些湿润。


    他略垂下眼,低声道:“你那晚对我说的话,我至今记得,我想,阿妩是对的,我确实无用。”


    阿妩:“殿下,我当时只是为了赶你走。”


    皇长子:“不,你说得对,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做错了很多事,也曾经荒唐过,我经常会后悔,我总是忍不住想,假如我当年这样那样,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了?总觉得自己过于懦弱,总是一错再错。”他徐徐开口,声音苦涩:“其实有时候未必不知道自己是错的,可骨子里还是有些胆怯,畏手 畏脚,以至于不敢努力去争取,想来父皇是对的,我遇事不够果决,永远没有破釜沉舟的魄力。”阿妩道:“这也不怪你……是我们有缘无份。”


    皇长子温柔地注视着阿妩:“这些年父皇对你宠爱有加,其实我从旁看着,心里也为你欣喜,你应该知道,我对父皇一直崇敬膜拜,视他若神祗。”


    阿妩听着,自然明白的,其实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偶尔间皇长子会提起景熙帝,言语中全都是敬重。


    她无法想象后来皇长子知道自己和景熙帝在一起的心情,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没有办法去体恤他什么了。


    皇长子眸底晦暗惆怅:“阿妩,当时我挣扎了很久,在父皇面前我完全无力反抗,我没办法忤逆他。”


    面对此时已经贵为皇后的阿妩,有些话他自然不好说出口,可他心里实在太渴望阿妩了,以至于他会不断去猜测自己父亲和阿妩在一起的种种细节。


    他也承认,他几乎是贪婪而穷尽一切地汲取着她和父亲相处的种种,之后扭曲地在其他女子身上寻找寄托,以至于竟让一个奶娘孕育。


    他甚至有了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不过在这大逆不道之外,他也曾自暴自弃,想着有朝臣上谏,极好,父皇干脆废黜自己吧!恰 好当时陆允鉴作乱于东海,他想着干脆以身赴死,如此便成全了阿妩,也成全了父皇!


    但父皇却说,你以为我就那样心狠手辣吗?


    那一刻,他深切地感觉到父皇的无奈,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可能忍心。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平息下来,开始冷静地看待这一切。


    特别是后来阿妩失去记忆,他看到父皇对阿妩纵容宠爱,知道父皇是真的疼爱阿妩。而当他知道阿妩之前的种种经历,父皇更多是心痛,他也开始反思,如果是自己,能不能比父亲做得更好,能不能压制住自己的痛苦和愤怒,温柔呵护她。皇长子觉得自己也许做不到。


    于是他开始觉得,其实父皇和阿妩才是最般配的吧,后来他也确实看到,他们越来越般配。


    父皇虽然已经不感之年,但是他依然英姿勃发,和自己站在一起别人怎么会想到这是父子,大多以为是兄弟,甚至认为也只是相差五六岁罢了。


    之后看到自己软糯的弟弟妹妹,他越发释然了,他们是一家人,的的确确的一家人。


    其实当他选择退出时,他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帝王之位,当遇到激烈冲突时他下意识回避矛盾。


    阿妩此时也回忆起往日许多事,其实如果可以,他们一杯清茶,坐下来慢慢谈起过往,那也是极美。


    只是他们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徐徐的风吹过,皇长子开口问道:“当时你要逃离,你听到父皇的话,被吓到了?”


    阿妩点头:“嗯。”


    皇长子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他温柔地看着她:“我明白,你总归要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在这样包容的目光下,阿妩脸红了,她也有些羞愧。


    她愧疚地道:“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们竟然走到了这一步,最初我只想好聚好散,从此后两不相欠。”皇长子抬起眼,视线落在不远处,那是南琼子的晾鹰台。高高屹立的晾鹰台上,男人金冠紫袍,挺拔而立,气势恢宏,居高临下地睨视着自己和阿妩虽然有些距离,但皇长子依然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帝王风范。皇长子在心里轻轻一笑,想着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正舍得放手。他恨不得把他的小皇后一直搂在怀中藏起来。皇长子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却对阿妩道:“阿妩,这次是我向父皇争取来的机会  ”他们父子两个开诚布公,将所有的事情都谈妥了,也包括他和阿妩这一生最后一次的对话。他笑看着阿妩:“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告诉我吗?”


    阿妩:“你问便是了,我若能答,必言无不尽。”皇长子:“当初你和我的初遇,全是他的安排,是吗?”他,自然指的陆允鉴。事到如今,他其实已经知道来龙去脉,可他还是想听阿妩说说。阿妩低头道:“是,他把我送给你。”


    她想了想,到底补充说“我们之间最开始其实也还好,不过后来我想离开,我想去寻叶寒哥哥,可他不让,我们就闹翻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他便逼着我,要把我送给你。“


    皇长子叹:“我应该谢谢他,至少让你我有了这样的缘分。”这缘分虽浅,但至今想起来,心里依然是无尽的甜蜜,足够滋养他的一生。他不敢想象,如果陆允鉴直接将阿妩献给父皇,自己没有了这些回忆,那该是多么可悲可怜。阿妩便无声地沉默着。


    这些事不好多说,毕竟她如今已经是景熙帝的皇后,皇长子的嫡母,往日种种,哪怕稍微多碰触一些,她都会有强烈的羞耻以及不伦之感。


    皇长子:“另一个问题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温柔的神情中有几分固执:“阿妩,告诉我,那个早晨,就是在这片营帐中,你到底在想什么?”


    阿妩一听,微惊。


    她万没想到他竟提起这个。


    也对……最初看到这些沟壕时,她就该意识到了。


    皇长子看着阿妩眸间的无措,他笑着道:“怎么,不愿意说是吗?”


    这一瞬间,阿妩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像景熙帝,他到底是景熙帝的儿子,这些年景熙帝言传身教,他很有几分样子了。


    阿妩略偏了偏首,看着一旁早已被荒草淹没的痕迹,却是想起了往日。


    八年的富贵悠闲早已覆盖了往日的身如浮萍的惶恐,但此时她还是轻易地记起来当时的心境,那时候的她心里多少是有些恨的,于是便去做一些羞耻荒 淫的事,甚至有些故意拉景熙帝下水的意思。那时候的她心底都是阴暗……


    皇长子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阿妩,他清楚地看到阿妩眼底的逃避。


    他徐徐地逼问:“告诉我,你当时在想什么?”


    阿妩低声道:“我看到你们一起骑马,他教你射箭,我很难受,我以为你知道我失踪了,但你不在意,你也没想过要找我,我心都凉了……我也嫉妒你,他对你那么好,可他要把我抛在南琼子,我只是他的露水姻缘…….这时,皇长子缓缓伸出手。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注视着阿妩。


    阿妩看过去,他的手心中是巾帕折成的小蚂蚱。


    阿妩惊讶:“你…….竟寻到了?”


    皇长子:“是,在赶去琅华殿前,我便寻到了。”


    他缱绻一笑:“可是我不能说,我也不敢说。”


    阿妩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明白,他怕他一旦说出来,传到景熙帝耳中,自己在景熙帝那里处境艰难!


    所以,即使在那种歇斯底里的情况下,他依然对自己存着顾念。


    皇长子抬起眼,看向一旁早已淹没的痕迹,嘶哑地呢喃道:“所以,那时候的阿妩对我是有期待的,你期待我从天而降,带你离开是不是?”


    可是当时的他在做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被蒙在鼓中,傻呵呵地笑着,调侃着,还把那份鹿茸重新还给了父皇。


    鹿……皇长子有些无力地想,兴许那份鹿茸,已经预示了他和阿妩的有缘无份。他再次抬起眼,看向囿台上那个清冷凛然的身形,此时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方向,冷淡犀利的视线仿佛可以穿透距离而来。皇长子知道,但凡自己再多说几句,那个男人的不悦便可能喷薄而出。他在自己面前是君王是父亲,可更多的是阿妩的夫君,是把阿妩抢走的男人,他永远不着痕迹地提防着自己。皇长子收回目光,笑望着阿妩:“有一件事,我猜,他不会和你说。”这么多年了,他对自己父皇的性情可以说再清楚不过。他骨子里那么骄傲,年长者,掌权者,都让他不太能低下头,更何况,他在意阿妩远远甚于阿妩在意他。所以,他绝不会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乞怜。


    阿妩:“什么?”


    皇长子:“你还记得那一日,我去宫中抢你,结果他拦住了,他曾和我单独对峙。”


    阿妩:“嗯?然后?”


    这么多年,她不曾问过,早些年是觉得,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私隐,而自己并不好介入,也怕自己问了,他又误会,以为是自己在意皇长子。后来似乎也就懒得提了,她更多是想着为自己谋取太子之位,心里把皇长子视为敌人,又要避讳着,免得景熙帝以为自己后娘对皇长子存着坏心,所以干脆不问。当然也是没那么要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皇长子:“当年,他故意拿言语激我,我一气之下刺了他一剑。”阿妩:“啊?”她不敢置信,毕竟那是皇帝,哪怕是皇长子,也不可能恣意乱来。九五之尊的皇帝,谁敢伤他,不要命了!皇长子淡笑:“他果然没告诉你。”阿妩沉默了。


    她记得当时的情景,事后他一直不曾露面,不曾见过自己,自己当时以为他要冷落自己,要失宠,如今想来,他是在养伤。


    一时自遥远的记忆中竟记起一些细节,他似乎发出过闷哼声,所以其实他是……受伤还未曾痊愈?


    皇长子看出阿妩的心思,笑着道:“若不是我说,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和你提。”


    时至今日,他也能多少感觉到那一日父皇背后的决断。


    父皇那样的人,先为帝,后为夫为父,他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些了。


    阿妩:“是……谢谢殿下告诉我这些。”


    他不愿意让她知道,又是时过境迁,她也就不提了,但是心中终究多了一些感念。皇长子笑吟吟地道:“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阿妩:“啊?”


    她看着皇长子:“殿下要我怎么谢你?”


    皇长子温柔一笑:“我即将远去,临走前,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吗?”


    阿妩有些意外。


    皇长子徐徐地叹道:“若是不行,那便罢了,是我逾越了。”


    阿妩心里不忍,也犹豫起来,眼前的皇长子神情脆弱,眼底皆是遗憾。


    她望着他的眼睛,到底轻轻点头。


    于是,皇长子轻笑,伸出手来。


    他重新抱住了她,力道很轻,像是抱住触碰一抹云,抱住一朵花。


    他闭上眼睛,贪婪地汲取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之后他睁开眼,再次看向囿台,男人看似不动如山,其实一只手已经攥住了一旁粗大的精铁鹰架。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可以感觉到,他眼底的不悦已经迸射而出。


    君临天下的父皇眼睛中容不下沙子。


    皇长子放开了阿妩,他握着手中的蚂蚱巾帕,一步步往后退,温柔如水的视线却一直落在阿妩脸上。


    之后他停下脚步,恭敬地低首:“母后,儿子告辞了。”


    说完,他转首大步离开了。


    阿妩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青年远去的背影,看着他翻身上马,奔向他的旌旗和校尉随护。


    她知道,从今往后,那个人也只是她的继子了,他们终于做了一个彻底的了结。


    这时,身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哒哒哒的声音急迫而迅疾,很快便来到身边。随着一声嘶鸣,那匹马停在她的身旁。


    一个声音没什么情绪地响起:“就这么舍不得吗?看都看不到了。”


    阿妩抹了抹眼泪,低声嘟哝道:“是你让我见他的,见到他,说一说过去,难免有些伤感,况且我心里也有些愧疚。”


    景熙帝:“是让你们说说话,可没说让你抱他。”阿妩认真地澄清道:“是他抱我,不是我抱他。”景熙帝:.……那不一样吗?你不能拒绝吗?”


    阿妩:“你也没说要拒绝他吧?你都答应让我见他了,何必如此小气!”


    景熙帝眼底情绪难辨:“我小气?”


    阿妩才不怕他呢,有恃无恐地道:“那你追啊,你把他追回来,揍他一顿?”


    景熙帝轻哼一声,有力的指骨握住缰绳,之后陡然间,他打马转首。


    阿妩便看到,奔马高高扬起前蹄间,尘土飞扬,白衣飘飞,一人一骑矫健犹如游龙,直冲自己而来!


    她人都吓傻了,浑身血液冻住,竟不能反应,只直直地看着前方!


    须臾间,衣袂在眼前翻飞,风声猎猎,阿妩视线陡然升高!


    他竟风驰电掣般攫住她的腰肢,直接将她捞起!


    她吓得扒紧了他,两只手死死抱住,两条腿也环住男人的腰。


    奔马疾驰中,她看到男人幽深的眸子,锐利如刀。


    啊——


    阿妩无声地尖叫,两只手捶打他胸膛。


    坏人,吓死了!


    景熙帝却猝然俯首,脸庞微偏,竟狠狠吻下来。


    此时奔马驰骋,男人有力的臂膀牢牢箍住阿妩,阿妩颠簸起伏。


    而在这颠簸起伏中,那个吻便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唇上!


    薄软的唇迅猛又温柔,男人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淹没。


    阿妩头皮发麻,心简直要炸开,人都要被颠簸酥了!


    他可真行!


    再来一下吧!


    此时,男人的气息缱绻地喷打在她耳边,伴随而来的磨牙声:“忘了他,不然朕便把他——“


    阿妩妩媚一笑,勾住男人的颈子,直接吻上他的唇,将那削薄锋利的唇封得死死的


    男人的唇是用来咬的,不好听的话,你老人家就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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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顾希言一袭白绫细褶儿裙,细腰雪肤,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求到他面前。陆承濂本不想理会,不过视线巡过妇人那一搦柳腰时,勾唇一笑他到底记起,分明最初时,他曾误以为她是许配给自己的妻。


    第119章番外之帝王入梦


    似乎是在一场睡梦后,景熙帝发现自己回到十岁,那时候他的父皇还在。


    最初他是困惑的,不过他到底饱读经书,知道天地玄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是以在最初的震惊后,也慢慢恢复了平静,他既得了这样的天机良缘,那自然是不会辜负了。


    他掐指一算,这个时候不要说阿妩,就连阿妩的阿兄都还没有出生。


    他并不急丁寻找阿妩的父母,毕竟如今宁荫槐也才十四五岁吧,还没成亲,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安分恭顺地陪在自己父皇身边,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主动要求学习帝王之道,父皇自然对儿子颇为满意,他也感觉到儿子对自己的崇敬和依赖,就让他很是欣慰。


    对于景熙帝来说,年少时便失去父亲,一个人独撑大局,虽说最后终于能掌控大权,可这一路走来自然许多艰辛,并有一些至今想来他都遗憾的事。


    所以这一世,他也小心照顾着自己父亲的身体,让他度过那次的大关。


    父亲延长了元寿,这也让他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接下来的权力更迭。


    他以太子的身份辅佐父皇处理政事,主动要求陆允鉴认祖归宗,逐渐瓦解了镇安侯府的权力,并提前一步掌控了东海格局。


    这对于父皇来说,自然是万没想到的,他弥补了所有的遗憾,对自己挑选的这位太子干万个满意,终于在景熙帝十六岁那一年,先帝驭龙宾天,比上辈子晚了两年。


    景熙帝望着父亲逝去后依然残留着的笑容,他觉得自己这一生终究少了许多遗憾。


    他顺利登上帝位,并改国号,依然为景熙,他大刀阔斧开始改革,上一世发生的种种,自己事后感到遗憾的一些政事,都—纠正了。


    这其中自然也有朝臣的反对声浪,不过十几岁少年帝王骨子里藏着一位执政几十年手段老辣沉稳的皇帝,他又对朝臣秉性了如指掌,自然可以轻易化解所有的难题。如今的大晖天下已是四海升平,八方来贺,他将上辈子花了几十年才得到的一切,在一两年时间便做到了。


    这个时候他的婚事也不得不提及。


    对此景熙帝不慌不忙,暂时压下来了。


    上一世他不曾遇到阿妩自然也就顺势而为,但是这辈子他要去找阿妩,他不可能再娶别人,甚至后宫所谓的体面不存在了,他一个妃嫔都不要。他要守着,一直等着阿妩。


    当然,当想到这一世不会有墨尧也不会有德宁时,他心里有了淡淡的遗憾。但也只是很淡的遗憾。他和德宁和墨尧也只是一世的缘分吧。也许他们可以投胎于别家,不再做皇家子女,去过不一样的人生。所以他固执地坚守着,不要后宫妃嫔,不曾临幸过任何女子。


    终于,在他十八岁那年,料理了所有的事情事情后,他巡猎于东海,去寻找自己心爱的阿妩。他知道这时候阿妩还是个小娃儿,他不应该这么迫不及待,但是他还是想看看小时候的阿妩。


    一定粉团一个,惹人喜欢吧。


    他不想过早接触,免得阿妩把他当成长辈,觉得他老,所以只想暗地里看看。当想到自己可以看到阿妩小娃娃时的样子,景熙帝迫不及待起来,一路打马向东而去。可是让景熙帝没想到的是,他根本寻不到阿妩,他寻遍了万牛山,也没有宁荫槐,更没有阿妩。陡然间,一股冰冷的寒意自景熙帝骨头缝里冒出来。如果阿妩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间,他又该如何?


    他回到十岁时,兢兢业业开始挽回上辈子所有的遗憾,他将一切事情都做得那么圆满,他便是要改变上一世,让阿妩不再经历颠沛流离,让阿妩拥有父母阿兄疼爱,他自己也可以全身心毫无牵挂地拥抱他的阿妩。


    可是现在找不到阿妩,他该怎么办?


    景熙帝想到这种可能,几乎窒息。


    他疯狂在东海沿海寻找,他命令当地官府一起寻找,寻找宁荫槐,寻找叶寒,寻找谁都行,反正寻找上一世和阿妩有关联的村落或者什么人。


    可他就是找不到,镇安侯府早早没有了,东海没有陆允鉴,没有宁荫槐,也没有叶寒!


    上辈子几次海寇事件没有发生,这里的人安居乐业,许多事情和上辈子已经不一样了,他去哪里找阿妩?


    他几乎疯癫!


    他恨不得寻回上一辈子的皇后,贤妃,还有那个康妃,他要把上辈子的那些孩子生出来,他要恢复上辈子的样子,要扶持镇安侯府,要扶持海寇,他要所有的一切全都回来!


    他要阿妩啊!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是哪一步不对,为什么没有阿妩了?该怎么才找回他的阿妩!


    景熙帝怔怔地握着缰绳,回首望远处的海。


    阳光自云层穿透,洒落在海面上,海水橘蓝交融,璀璨壮丽,远处归来的渔民划着小船,正缓缓靠海,有小孩子欢笑着跑在沙滩上。


    这样的人世间自然是最美不过,可没有阿妩啊!


    大晖九千万子民,他寻不到那个叫阿妩的女子了。


    如果这个世间没有阿妩,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景熙帝痛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喘不过气来,他站都站不稳了。


    阿妩为什么不在,他为什么要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他要回去,哪怕垂垂老矣,哪怕一无所有,只要阿妩在他身边便好。


    就在这极度的痛苦中,景熙帝听到一个柔软的声音:“皇上?”


    是阿妩!


    他忙四顾看,转身,可周围的一切却忽远忽近,最后终于变得模糊起来。


    “皇上,你醒醒,你做噩梦了,我在呢!”这是阿妩的声音,她摇晃着景熙帝,声音有些焦急。


    景熙帝循着阿妩的声音,终于缓缓醒来。


    他睁开眼,在一片混沌中,看到阿妩关切的眼神。


    此时阿妩心疼地抱着他:“皇上怎么了?做噩梦了?”


    梦中的痛苦犹如浓雾一样笼罩着景熙帝,还不曾消去。


    他在那沉沉的雾气中看向眼前,他的阿妩显然也是刚刚被他惊醒,眼梢那里还残留着些许红痕。


    她用手轻轻抚摸一下他的脸颊:“你做了什么梦?”


    景熙帝终于自可怕的噩梦中走出,


    他紧紧抱着阿妩,贪婪汲取着她身上的清香,喃喃地道:“我梦到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有,什么都是最好的,可那里没有我的阿….


    阿妩听了,好笑:“皇上也是傻了,梦里的事,怎么能信呢?”


    说着她轻轻亲了他一下,柔声道:“阿妩就在这里呀,一直抱着皇上呢。”


    景熙帝温柔笑了一下,抱紧了她:“是,我的阿妩一直陪着我,不曾离开。”


    他埋首在阿妩怀中,心里依然想着梦中的一切,他在那梦中度过八年,这一切太真实了,犹如南柯梦,以至于他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让人心颤的幸福甜美。


    这些年一切都还算顺利,大晖国富民强,开通了海外航海贸易,如今皇二子和公主已经长大成人,可堪大用,能承社稷之重。


    他原本提着的心也渐渐可以放下,他为孩子铺好了路,待他百年之后,皇二子可以安安分分的当一个盛世明君。


    其实如今的他身体康健,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夫妻也很是恩爱。


    他抱着阿妩,低头吻着她的脸颊:“幸好阿妩叫醒我,不然我会一直陷于噩梦之中。”


    阿妩便也回吻他,安抚地抱住他的腰:“我一直都在啊,好好的做什么噩梦,一个梦而已,你怎么吓成这样?”


    她的声音软嘟嘟的,有些嗔怪的意思,不过景熙帝却听得很喜欢。


    有这样一个人对着自己撒娇,哪怕是责怪,他心里也喜欢。


    身为一位帝王,他会面对许多人,朝臣,将领,女官,内监,可对着每个人他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甚至在子女面前,他也有他的威严。


    唯独在她面前,他是他自己。


    他垂下眼,温柔地望着怀中的她,已经三十多岁的她,这些年养尊处优,养得珠圆玉润,如今大片雪白剔透的肌肤若隐若现,身段起伏婀娜曲折,看得人惊心动魄。


    他掐住阿妩的腰,缓慢地开始。


    显然阿妩也有默契的,不着痕迹地配合着。


    景熙帝年纪已经不小了,两个人的年龄差距在此时似乎更为彰显。


    皇帝也是凡人,很显然在迈入一个年龄阶段后,他对这件事的渴望没有以前那么频繁强烈,不过他拥有良好的自控能力,并且一直很好地保养着身体,勤于锻炼,膳食调养,而且他体力天生就比普通人强,总之哪怕在这个年纪,大部分时候他依然能让她满足。当然他们之间偶尔也有并不同步的时候,不过对此他很坦然,承认,接受,并试着用别的法子来弥补她,比如口,手,也有其它。


    其实偶尔这样的时候,阿妩越发感到满足,她有种被他贴心疼爱呵护着的感觉。


    那个一直无所不能的帝王,他竟然愿意低下头,他承认自己并不是一直能够保持巅峰状态,并不避讳用一些方式给予她。


    比起刚愎骄傲,死不承认,甚至用一些丸药来强行装点自己,硬撑起男人的脸面,她更喜欢他此时的坦然。


    她甚至想,只有强大如他者,才可以在这件事上如此豁达吧。


    当然了,她不能触他逆鳞,比如她偶尔会拿年轻强壮的侍卫或者什么的开玩笑,他真的会很在意,有过一次后,她是再也不敢了。


    那也是第一次,她深切地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是有年龄优势的,这个老男人其实心里隐隐是担忧的,担忧他不够好,怕她恋慕年轻男人。


    她试着安抚了,他似乎被她宽慰了,但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至于此时此刻,显然两个人都在同时渴望着对方,于是一切都是温柔的,如流水一般,潺潺而流。


    不过在某个瞬间,男人突然如疾风骤雨一般,海浪疯狂地拍打着海岸,阿妖有些受不住,只能吃力地抱住他阔挺的背,感受着那紧窄腰力带给自己的冲击。


    她在迷离朦胧中,甚至看到上方那宽阔肩膀上的鼓突,突儿而凌厉。


    谁能想到呢,这个年纪了,他还能有这样张扬的爆发力!


    阿妩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许久后,一切终于停息了,景熙帝将阿妩抱在怀中,轻柔地抚着,从她的脊背往下。动作间很是珍惜怜爱,偶尔间会低首,亲吻一下她的额头。阿妩跟一只猫儿一般趴在他怀里哼唧:“累死了…景熙帝宠爱地笑:“你平日太懒了。”阿妩软软地打了一个滚,眼睛都没睁开:“好像有点饿了。”景熙帝好笑:“都要睡着了,还惦记着吃。”阿妩突然精神起来,仰起脸,湿漉漉地看着他,提要求:“我要吃奶酪糕!”景熙帝:“大晚上的——“阿妩:“我就要吃!”景熙帝笑着吻了一口她的发,便吩咐了一声,让人去做了。一时房中安静下来,他抱着她香软的身子,再次想起那个梦。太过真实的梦,以至于他如今想来依然后怕。幸好,只是一场梦。作者有话说?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8章番外之阿妩入梦


    天突然开始阴了,风低低地擦着海面吹过来,带来潮湿的水汽。


    阿妩背着一筐子蟹,仰脸看远处的海,海面朦胧起来,远处并不见什么舰船。


    父兄和阿寒哥哥出海,至今没回来,她有点担心才来这里看看,不曾想竟然要下雨了。


    浪花打湿了她的裤腿她脱下鞋子放在背筐中,光着脚丫踩在沙子上,沙子是湿的,紧实,踩上去很舒服,阿妩喜欢柔软沙子从脚趾缝中挤出的感觉。


    她正这么边走边玩着,便听到在那海浪声中,隐隐有什么曲子,很是动听。


    阿妩好奇地四处看,却见远处海岸停泊着一艘小船,在雾气弥漫的海面上若隐若现,那曲声便是从小船上传来的。


    她两手攥着背筐的绳带,踩着沙子往前跑,深一脚浅一脚的,没多久就跑到近前。


    此时细雨落下,汹涌海浪拍击着礁石,发出一重一重的浪声,琴声泠冷,犹如玉碎凤鸣。


    阿妩站在岸边,侧耳倾听着,只觉这琴声很美,像是晨间的雾气,又像是晚间的云霞,美妙至极,却又一闪而逝。


    她低下头,看着浪花轻轻扑打在她脚面上,心底却涌起惆怅和凄凉来。


    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又是在弹奏着什么曲子,为何她听了后,只觉好生喜欢,却又好生悲哀。


    她想起远处翩飞的海鸥,想起驶往远方的船只,想起久盼夫君回归的妇人,她站在礁石上,仰望看海的尽头,一年又一年的苦候,却等不到那个归来的人。


    海边的岁月,一日日地过,转瞬间已是千年,沧海桑田过后,斑驳古船搁浅在海岸边,海鸥依然翩翩飞过,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她心中竟涌起无法言说的酸楚,以至于落下泪来。


    只有苦苦等候过的人才能明白这其中的凄凉。


    浪花一遍遍地冲刷着她的脚丫,最后终于停歇,褪去,她的指缝间只残留了些许细沙。


    琴声也终于停了。


    她抬起头,望向那艘小舟。


    略一犹豫后,她向着那小舟走过去,于是便看到小舟上有一青袍的男子,正盘腿坐在琴前。


    阿妩好奇地望着那男子,他着一身宽袖暗青刺绣锦袍,墨发以玉簪高高挽起,薄薄的眼帘低低垂着,矜贵清傲,出尘脱俗。


    阿妩往日所见都是如阿寒哥哥以及几位阿兄那样的,精壮彪悍,肌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哪里见过这样的郎君,乍见之下,看得心中震撼,甚至心跳加速。又俊美好看,又贵气雍容,怎么会有这样风华无双的男子。


    此时他的手正落在琴上,那双手实在是好看,洁白如玉,修长匀称。


    正看着,男人的手指轻轻拨动,于是便有悠悠琴鸣再次流泻而出,这一次的琴声却细腻温柔,像是春日潺潺流水,其中说不尽的缠绵温柔。阿妩竟听得脸红耳热,如痴如醉。


    她甚至觉得,有一双大手在温柔地抚摸着自己,自己的心都要化开了。


    就在这时,琴声却停了下来,阿妩一怔,疑惑地看向男子。


    男子慢慢撩起眼,视线精准和和阿妩对上。


    突然被逮个正着,阿妩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无措,就那么睁着泪眼,懵懵地看着对方。


    男人有一双浅茶色的眸子,清隽好看,雪白衣领贴站在锋利的颈子上,抵住微微凸起的喉结,他看上去矜贵冷漠,华丽讲究,是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贵人,应该高高在上。


    不过此时,他望着自己,眼底似乎流淌着浓烈的情绪,好像是悲哀,又好像无尽的欢喜。


    这种情绪太过浓烈,有点烫人,阿妩完全不懂,她下意识躲开了。


    她也有些羞涩。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踩在沙子中的脚丫,以及挽起的湿裤腿,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也习惯了这样,可是在这么一个华贵俊美的男子面前,她竟然自惭形秽了。


    男人却在这时起身。


    他站起来后,阿妩才发现他很高,那身青袍非常挺括华丽,这让他看上去有一种不可摧折的华贵威仪。


    男人拎着袍角,迈步,走下船,向她走来。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一直望着她,不曾挪开。


    阿妩忍不住再次看向他,小心地瞄着他。


    男人走到她近前,却是笑了一下。


    阿妩心里一动,他笑起来真好看,像是墨色的玉,好看得她的心都在荡漾。


    他该不会不是人吧,海中的妖,来诱惑傻乎乎小娘子的!


    男人身形太过颀长挺俊,以至于站在阿妩面前时,不得不微微低着头。


    阿妩只觉,一股清冽的香漫过来,不知道是什么香,但很好闻。


    男人眼睑低覆,望着她:“你在听我的琴声吗?”


    阿妩脸上火烫火烫的,不过她还是点头:“你弹得真好听。”


    男人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听着心里难受,流泪了?”


    阿妩连忙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否认:“没有,也许是因为下雨了,我没哭啊!”


    男人却拿出巾帕来,递给阿妩:“给,擦一擦。”


    阿妩看过去,那是绣了翠竹的丝帕,雪白的,料子好,一看便很贵重。


    她看着那巾帕:“不要了,免得弄脏了。”


    怎么舍得用呢,回去洗一洗就好了。


    男人再次重复道:“给你。”


    低沉的声音充满力道,阿妩只好道:“好吧。”


    她接过来,擦了擦脸,之后对着对方笑道:“谢谢你。”


    对方却不接,只看着她。


    阿妩觉得他实在怪异,歪头,纳闷地看他。


    男子收回视线,接过巾帕:“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阿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看着那船:“那是你的船吗?”


    男子笑得温润:“是我的船,我驾着我的船,巡游东海,走遍了东海岸每一处角落,我在寻找一个人。”


    阿妩:“找一个人?谁?”


    男子:“一个被我放在心里的人,我已经找了她七年。”


    他注视着她,平和的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压抑:“七年的每一天我都在找她,找了两千五百天,想了两千五百夜。”阿妩被震撼到了,她今年十五岁了,她不理解找一个人找了七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年龄的一半。


    男子:“我相信,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不管她如今是谁,她听到我的琴声,一定会认出来。”


    阿妩怔怔地看着男子,男子茶色眸底似乎涌着难言的情愫,而她的心竟然也被扼住了,开始因他而悲伤,替他难过。她难受到手指头都在颤抖。


    这时,男人开口道:“我姓雍,名天赜,字执安,你呢?”


    阿妩:“我…我姓宁,单名一个妩字。”


    景熙帝听到这个名字后,默了下,之后垂下薄薄的眼睑,轻笑一声:“那我叫你阿妩,可以吗?”


    阿妩脸红:“好啊,阿爹阿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景熙帝笑道:“你可以叫我执安。”


    阿妩:“好,执安……


    当这两个字从她口中缓缓说出时,景熙帝眼底涌起一些异样的情愫。不过他依然不动声色地温柔着,耐心地诱哄着:“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阿妩:“好几位阿兄呢!”她两手攥着背筐的背绳,瞄向他的船,还是好奇,也有些担心,他可别是海妖。如果他是,她还是得赶紧跑,不能和他说话了,免得被他摄了心魂。景熙帝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要不要来我船上看看,我可以为你抚琴。”


    琴?


    阿妩纠结了,又想看,又有些害怕。


    景熙帝看出她的心思,笑着道:“我不是坏人。”


    说完这个,他略沉吟了下,补充:“我是人,不是鬼。”


    阿妩小心瞄着他:“也不是海妖吗?”


    景熙帝哑然失笑:“不是。”


    他指了指地上:“你看,我有影子。”


    阿妩看向他的影子,因为阴天了,下雨了,很模糊的影子,不过确实有。


    偏偏此时风吹起来,裹挟着些许雨水,淅淅沥沥落下。


    阿妩赶紧从背筐中拿伞。


    景熙帝:“来我船上避雨吧?”


    阿妩:“我得回家。”


    景熙帝低声诱哄,劝说:“等雨停了就可以回家了。”


    阿妩纠结,她光着的脚丫踩着沙子,一只手拎着伞,一只手捏着背筐的吊绳,咬唇,犹豫纠结着。


    景熙帝没有打扰她,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阿妩道:“我想听你抚琴。”


    景熙帝用温柔到有些悲伤的目光看着她,唇角缓慢翘起:“嗯。”


    **********


    外面的雨果然大起来,落在海面上,海浪发出一阵阵的声响。


    男人的船竟然颇为宽阔,里面摆设很是雅致,是阿妩从未见过的讲究,一旁角落的铜炉烧着,咕嘟咕嘟烧开的水冒着热气。


    比起外面的湿冷来,这里的一切显得格外温暖。


    不过阿妩止步船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她已经穿上了鞋子,草鞋,很粗糙,都要破了,上面还沾着沙子。可是船舱中是讲究的地衣,一看就很贵,她不好意思踩上去。


    景熙帝见此情景,却要她坐在一旁绣凳上,他自己拿了白色大巾,半跪下来,亲自为她擦拭过脚丫。


    阿妩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躲闪:“不用……


    景熙帝轻笑,依然固执地帮她擦拭了。


    他的动作很温柔,小心,并没有半分冒犯的意思,这让阿妩心里软软的。


    他真好……估计海妖便是这样哄骗小娘子的吧,怪不得被海妖哄骗的小娘子那么心甘情愿。


    擦拭过后,景熙帝拿来白绫软鞋,递给阿妩:“穿上这个。”


    阿妩好奇,但还是穿了。


    很舒服,她从未穿过这样的鞋子!


    景熙帝略盥洗过,又帮她斟茶。


    阿妩捧着热茶,好奇地品尝着,又听他说起琴,说起曲子。


    他优雅矜贵,俊美无双,这于阿妩来说,自然是从未有过的奇遇,这让她陶醉,着迷,也好奇。


    此时雨声潇潇,海风带来海浪的声音,外面已经是密不透风的雨幕了。


    船舱中只有他和她,仿佛他们处在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所在,这让阿妩觉得,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一种别样的亲密,从未有过的。


    甚至男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好像热切亲昵起来。


    那视线甚至逐渐热烈起来,落在她身上不挪开。


    阿妩渐渐不自在起来,又觉得有些迫人,她心里隐隐发慌。


    心里却想,长这么好看,又仿佛很有钱,为什么这么对她,果然是海妖吧?


    她是不是得赶紧跑?


    如果自己跑,他不让自己跑怎么办?


    这时候阿妩已经暗自悔恨,不该贪图人家长得好看,不该贪听那琴声,竟让自己如此难办。


    万一被抢了永远禁锢在海底,那不是哭死了,不能回家了呢。


    这时,景熙帝却道:“时候不早了,雨停了,我送你回家,你家住哪里?”


    阿妩一听,心踏实了。


    她又有些愧疚,哎呀呀想什么呢,别人这么好看,怎么会是坏人呢!


    **********


    也许是男人扶着她下船的瞬间,也许是男人陪着她回家的路上,总之,在某个瞬间,阿妩突然醒来了。


    醒来的她,只觉海风的沁凉还在发间流淌,男人那惆怅温柔的眼神还在抚摸着她的脸颊。


    太真实了………


    她侧首,看向一旁的景熙帝。


    他正熟睡。


    他年纪不小了,眼角已经有了些许轻微的纹路,不过这只是让他看上去更添了成熟的底蕴。


    执掌权柄多年,这个人将昔日的威严和傲气沉淀到骨子里,他人情练达,温煦稳定,却在不经意间,一个含笑的眼神便能让人心惊胆颤。


    此时睡着的他,抛去了那些世俗的富贵权势,只是一个寻常的夫君。


    一个有些年纪,但依然很能魅惑女人的男人,甚至连眼角的纹路都有着让人回味无穷的韵味。


    去年时皇长子应诏入皇都,阿妩见过一次,其实父子两个差异已经不是很大了。


    阿妩身边的这个男人,算是保养极好了,当然也是底子好,加上岁月厚待。


    她在心里暗暗对比着梦中的男人和这个,觉得有些好玩。


    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那个景熙帝似乎也就二十四五岁吧,很年轻,比她最初见到的景熙帝还年轻,但是那双眼睛,却仿佛经历了一万年的沧桑。她也想起景熙帝前些天做的那个梦,又觉巧合,有趣,干脆推醒他。


    被叫醒的景熙帝倒是淡定得很,他对自己的小皇后素来足够纵容,她有什么性子他都沉默地包容着,并且觉得极好。


    现在,才刚睡醒的景熙帝望着阿妩:“说吧。”


    阿妩宣布:“我也做了一个梦。”


    景熙帝意外了下,之后明白了什么:“什么梦?”


    阿妩便一五一十给景熙帝讲了梦中的情景。


    最后她笑着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在梦里就是一个大坏蛋,诱骗我呢!”


    不知道那个景熙帝到底多大了,反正二十岁往上了,这样的老男人有阅历有见识,就这么哄骗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渔女。


    太坏了!


    景熙帝神情却重起来,他至今记得他那个梦,以及在梦中度过的八年。


    那八年那么清晰,以至于他绝对不会认为这真的只是一个梦。


    他坐起来,详细问了一番,关于那个世间的种种,最后他笑叹:“七年。”


    阿妩:“如果恰好和你那个梦接上,那我在梦中遇到的你便是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的景熙帝,确实好看呢,年轻得让人想啃一口!


    景熙帝握住她的手腕,道:“如果你再次做了这个梦,让他如愿吧。”


    阿妩:“啊?”


    景熙帝:“比如主动勾搭勾搭他,亲亲他,抱住他,最后嫁给他。”


    阿妩:“?”


    景熙帝低笑一声:“我希望他如愿。”


    因为他知道,在那个世间,他从十岁一直活到十八岁,都一直在努力治理着这大晖天下,要在阿妩出生前,便为她打造一个繁荣昌盛的人世间,要让她衣食无忧,让她富足美满,让她不必惧怕海寇,不必遭遇波折。他那么努力地为她的出生而准备着,可她呢,却不在了,消失了,他找不到了!


    他纵为帝皇,可也是人,他去哪里找他的阿妩?


    景熙帝至今清楚地记得梦中那钻心的痛,那是凡人无能为力的绝望。


    梦醒后,他总是有些怕,怕她突然消失,彻底消失,也怕自己又回到那个冰冷绝望的梦里。


    他不知道梦中的他是如何苦苦寻觅,无望地寻觅,完全不抱希望地寻了七年,终于在海边的一个下雨天,等到了他的阿妩。


    然而阿妩却皱了皱鼻子:“才不呢!就不让他如愿!”


    毕竟只是一场梦!


    景熙帝却转了话题:“我想退位,把帝位交予墨羲。”


    墨羲便是墨兮,在立为储君后,便已改了,同时小公主墨与也改为墨煜。


    对于这样的更改,阿妩曾追问过,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只是故意藏拙,景熙帝只笑着说你猜。


    猜猜猜,哼!


    不过此时,阿妩更多是惊讶:“为什么?”


    她一直觉得这个男人把权势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他是重权的人。


    景熙帝笑着看她,目光温煦疼惜:“其实从上次的那场梦我心里便在想了,我想趁着你还年轻多陪陪你,陪你四处走动,带你看遍我大晖的风景,带你出海,我们一起去看那些我们未曾看过的,再过一两年,墨羲继位,墨煜出降,我们作为父母的责任已尽,以后只有你和我。”对于子女,他自然是疼爱的,特别是阿妩为自己生的这一对子女,让他深切地体会到为人父的骄傲和喜悦,也让他第一次真正的品尝到一家人的滋味,不再是之前德宁和皇长子时候的君臣父子父女。


    不过看着子女成长,可以继承这大晖江山,他觉得为人父的责任已了,他更多的为自己,为阿妩着想。


    阿妩听着:“好啊!”


    她开始畅想起来:“墨羲做皇帝,墨煜给爵位,咱们两个四处玩,哪里有个不顺心就给皇帝吩咐一声!”


    景熙帝笑吟吟的:“好,咱们先去哪里玩,你有想法吗?”


    阿妩:“我觉得我们可以一路游玩,想去哪里去哪里,最后抵达东海,然后一起出海。”


    她想着,正好可以看看父兄,看看叶寒,再看看昔日的家园。


    这些年那里已经成为通向四海的港口,繁华得很,早不是昔日模样了。


    景熙帝略沉吟了下:“路上我们正好行经泰山,一起去趟泰山吧。”


    泰山?


    景熙帝:“我想带着你,以帝后的身份祭拜于泰山,为我们的子女,为大晖,也为万民祈福。”


    古往今来,帝王汲汲于泰山封禅大礼,据传曾有七十二帝王封禅泰山,景熙帝至今在位三十几年,自然也想了却这个夙愿。


    况且自从他做了那个梦,他开始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地玄黄,哪怕他为人间帝王也不是轻易能参悟的,他开始相信世间也许有着超乎凡人的力量,他想阿妩,也为子女多祈求一些福分。


    对此阿妩并无意见,反而觉得好玩:“正好玩玩!带着宫廷画师,要在泰山之上给我们画一张!”


    景熙帝笑:“好。”


    于是阿妩便趴在男人的胸膛上,兴致勃勃提起接下来的游玩,真是恨不得立即便开始!


    景熙帝的指尖温柔地穿过她柔软的发丝,听着她言语中的喜悦和期待,心里也都是满满的喜欢。


    他想,此时的幸福太过圆满,或许是那场梦的缘故,在尽情品味着幸福的时候,他总是会想人生中更多的可能,比如当初因为他那殉葬之言,阿妩举起的簪子。


    如果一念之间,她真的那样做了,自己一瞬间痛失她们母子三人,以后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他不敢想象,一想之下,浑身都是冰冷。


    此时的圆满,实在得来不易,稍有差池两个人便不能修成正果。


    以至于他觉得权力,天下,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想一直一直把她搂在怀中,陪着她,看着她的笑脸。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护住怀中的人,才能彻底将那可怕梦境中的一切驱逐。


    在位三十几年,他对大晖的责任也尽到了,余下的光阴都是阿妩,只有阿妩。


    这时,阿妩安静下来,她捧着他的脸,端详着。


    景熙帝温柔抬眼:“嗯?”


    阿妩吻了吻他的眼皮,眨眨眼,笑着道:“我乖乖的皇帝啊,为什么你仿佛有心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给我说说,让我开心下。”


    景熙帝看着她灵动的眼睛,笑着道:“皇帝心里太喜欢阿妩,喜欢到会怕,怕梦醒了,我还在找。”


    寻遍天下奇人异士依然无所得,便驾着一艘船,巡于东海,日日夜夜地寻觅,明知道肉胎凡体无能为力,却依然在试着寻找一个希望。


    没有阿妩,九千万子民,三千里疆域,都没有了意义。


    阿妩捧着他的脸,看着那茶眸深处的笑意,她知道自从那一场梦后,他一直有些不安。


    可怜的男人。


    她的指尖怜惜地抚摸着他的眼角,亲了一小口:“下次,我如果再做梦,一定会对他好。”


    景熙帝看着她的眼睛:“告诉他,你很喜欢他,然后抱抱他。”


    阿妩刮了刮他的鼻子,哼了声:“我一未出阁的小娘子,凭什么,让他主动!他不是都二十五岁了吗,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还要我教他吗?”


    所以装什么正人君子,赶紧用他二十五岁健壮的体魄,用他憋了十几年的劲头,狠狠把她拿下啊!


    第119章番外之一起入梦


    阿妩逐渐和这个叫雍天赜的男人熟悉起来了。


    她也渐渐知道,他是皇都的官员,这次来东海一代是巡查当地的船防,同时也要督促当地的海船制作等等。


    他见多识广,很有些阅历,阿妩几乎被他迷倒了。


    阿爹和兄长出海没回来,阿娘知道阿妩在外面认识这么一个人一直叮嘱她,不要占了人家便宜,告诉她要矜持,还说小心一些,不要随便跟着人家上船。


    雍天赜说要正式登门拜访,不过又说等阿妩爹回来再拜访。


    阿妩觉得这些并不要紧,她可以感觉到,雍天赜望着自己的眼神过于温柔,里面的温昵宠爱几乎要溢出了,她不信他是坏人。


    况且他实在是对自己极好。


    在他的船上时,他亲手为自己换上柔软的缎子鞋,明明他那双手是那么优雅好看,可他一点不嫌弃自己沾了沙子的脚丫。


    他牵着自己的手,手把手教自己抚琴,告诉自己那些琴音韵律,又拿来书,陪着她一起读。


    阿妩没见识过这样的男人,她觉得这个男人像是海一般,温柔体贴却底蕴深厚,他用他的阅历和见识手把手地教着自己,引领着自己去看那些自己从未看过的。


    他对她拥有无比的耐心,有时候她冲他使性子,他也不恼,只包容地望着自己。


    他还带着她去逛水货街市,去看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乳香,蔷薇露,华美精致的坠饰,还有亮晶晶的珠宝玉器,不过阿妩当然没要。


    有些东西太贵重了,当然不能要!


    她望着景熙帝的眼睛,很认真地告诉他:“我娘说了,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男人听到,眼神沉默而认真。


    阿妩看他这样,便再一次强调:“我娘说,有些坏人会骗小娘子,特别是像我这样好看的小娘子!”


    男人唇线抿出一个愉悦的弧度,仿佛有些好奇地问她:“坏人为什么要骗你这样好看的小娘子呢?”


    阿妩:“可能是觉得我好看,要我嫁给他当娘子吧。”


    景熙帝听到这话,低笑一声。


    这个男人过于矜贵稳重,他笑起来的时候声音温醇好听,传到人耳朵中,酥酥麻麻的。


    阿妩脸上有些发烫,心也怦怦直跳。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脚趾头上。


    她穿着草编的鞋子,露出白白净净脚趾头,如今脚趾头正轻轻抠着鞋子。


    她脸红耳赤地想,如果能嫁给他,给他当娘子,就算被骗了也极好呀!


    哪个小娘子不想被他这样的男人骗呢,说出去怕不是有人和她抢呢。


    景熙帝便领着她去吃些街头小吃,各样海鲜美味,吃皮皮虾,吃蒸虾,吃新鲜的炒蟹,当然也吃蟹黄包子。


    景熙帝看着眼前的小阿妩捧着一个蟹黄包子,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便也想起上辈子。


    他在这个世间已经度过了十五年春秋,如今想来,从他来到这个世间,阿妩恰好出生,所以两个人只差了十岁。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阴差阳错,还是上天故意给他设置了迷障,他身为这大晖之主,费尽心思,竟然寻了七年才寻到。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不过这样也好,漫长的等待和寻觅,磨练了他的心,让他更加意识到,无论怎么样都行,只要她在就好。


    蟹黄包子吃得只剩下一层薄皮,小娘子嫣红的唇角也染上了些许颜色。


    景熙帝笑着拿出雪白的巾帕,耐心地为她擦拭。


    阿妩有些意外,不过也坦然地受了。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对自己颇为疼爱包容,自己怎么样他都不会恼了自己。


    她便笑着,嘟嘟都着唇,指着另一边:“这里也要擦。”


    景熙帝:“好。”


    轻扶着她的薄肩,帮她擦拭过,又帮她捋顺了脸颊边几缕碎发。


    十五岁的她,年轻得仿佛海边才刚长成的小树,亭亭玉立,枝叶鲜翠,干净纯粹到连碎发都透着灵动。


    他在心里想着,可以耐心一些,慢慢等,要她多陪陪家里人,尽情享受年轻未嫁的时光,再过几年两个人再正式进一步。


    当然他要陪着,要她享受天底下最好的,不着痕迹地,给她最好的。


    这时候,阿妩也在看着眼前的男人,阳光下,男人眼眸深邃,鼻梁高挺,流利的下颌线条,锋利的喉结。


    他生得实在俊美,是那种贵气傲慢的美,像是画中走来的,和她身边见惯的渔民和海商很不一样。


    她总觉得他应该长在海底的宫殿,华丽璀璨,里面堆满了珠宝玉石。


    况且,他还在对自己笑,淡茶色的瞳仁犹如剔透澄澈的琥珀,好看得让人心颤。


    景熙帝抬起眼皮,感觉到了她热切的注视,当然也轻易地捕捉到了她自然而然的喜欢,不加掩饰的喜欢。


    对他容颜的喜欢。


    景熙帝一直知道,这小东西素来喜欢好看的,二十五岁的自己,固然比她依然大了十岁,但也可以了。年长十岁的他,可以轻松地排除万难,可以更好地保护她。


    他要这辈子的阿妩不经受任何痛苦,不忍受任何委屈,永远随心所欲。


    她要什么,他都可以为她做到。


    想到这里,他唇角微微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笑望着她:“你在看什么?”


    阿妩顿时闹了一个大脸红。


    她毕竟还很小,也没经历过情爱,她哪禁得住一个如此俊美的男人在自己面前温情缱绻地对自己笑!


    她的心砰砰直跳。


    景熙帝却并不放过她:“嗯?”阿妩微张着唇,懵惜地道:“你太好看了,我想咬你一口。“说完这个后,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在说什么!!景熙帝自然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说,十五岁的阿妩,如此直白?他垂眸,轻笑了下,自己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真的没想这么快,但这小小的小娘子,却已经存了这样的雄心壮志。


    阿妩面庞红得仿佛涂了一层胭脂,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懊恼地道:“也许我只是饿了。”


    不过很快,她的视线扫到一旁自己吃剩下的虾皮蟹壳,仿佛大多都是自己吃的?


    她只好又改口:“我吃太撑,吃傻了。”


    真是傻透了!哎!


    景熙帝眼底都是笑意:“那我带你四处走走,消消食。”


    阿妩却依然有些懊恼,甚至羞恼成怒起来。


    她咬唇,打量着他俊美的面庞,突然发现他眼尾那里有些红晕。


    她有些意外,之后细细品味着,一时竟心醉神迷。


    因为被她夸好看,被她那样说,他脸红了吗?


    景熙帝看她不动,只一径看着自己,挑眉笑:“怎么了?”


    这么说着间,起风了,海风吹起阿妩的发,有那么一缕便吹拂到了景熙帝脸上。


    景熙帝便觉有清透的甜香似有若无,又觉心仿佛被羽毛挠过一般轻微发痒,连带着喉头也痒起来。


    他略抿起薄唇,看着阿妩。


    阳光璀璨,轻扬的发丝被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辉,那张甜美的面容也被晕染在散射的光圈中,像是一场绚丽的梦。


    这一刻有什么狠狠地击中了景熙帝心口最脆弱的一处,甜蜜和伤悲交织游走在他的胸臆间。也许这就是宿命,宿命让他来到这个世间,让他体会绝望悲痛,让他体会甜蜜和得到,让他知道,那个人对她有多重要。


    现在,隔着一道风,几缕发,她就在这里。


    在心神迷离中,他下意识抬手,要拂下那发丝,谁知就在指尖刚刚角碰到的那一刻,发丝不见了。


    眼前突然变得格外清晰,他看到了阿妩。


    阳光下,她顽皮地挑眉笑。


    景熙帝胸口便溢出万般的柔情。


    梦里寻她千百度,一瞬间,她就在他眼前,仿佛一道明亮的光!


    他想,这一生这一世,哪怕就这么看着她,他都知足。


    他在这万般的甜蜜中,低垂着眼睑,抬起手,握住她的,和她十指交缠。


    之后轻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阿妩歪头看过来:“什么好玩的?”


    景熙帝:“船上。”


    阿妩:“嗯?”


    **********★*★


    阿妩没想到景熙帝竟然领着她来到一处战舰。


    是战舰!


    她很惊讶。


    更让她惊讶的是,那些海上校尉对他恭恭敬敬,他们林立在侧,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她疑惑地看景熙帝。


    景熙帝却笑而不语,带着她看这宝船上的各样配置,四层的甲板,上面安装了什么炮,能够配置什么样的人马,能远航多少时日。


    阿妩因父兄的缘故,对这些倒是有些兴趣,四处看,看得津津有味。


    最后景熙帝带着她走上最高的甲板,站在那甲板上,极目远眺。


    他侧首,笑看她:“这里视野好。”


    风吹起阿妩的发,阿妩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碧波万顷,那浪涛翻涌如雪。


    这个时候如果能多懂点诗词,就可以抒发下胸臆了,可惜阿妩不爱读书。


    她只能兴奋地举起手,感受着风吹过指缝的感觉,笑着道:“好看!太好看了!”


    她的笑声被风吹起,洒落在雪白的浪花中。


    景熙帝握着她的手,陪她一起看着远方,纵情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欢快。


    其实从重生成为如今的模样,他就从来没有真正地放松过,可是现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真正地成为了二十几岁的模样,陪她年少气盛,陪她意气风发,陪她看天看地看大海!阿妩拿了一粒石子,投掷向远处的海,看着海水溅起的浪花,她大声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道:“阿寒哥哥捎信回来了,再过十几日阿爹的船就要靠岸了!”


    景熙帝自从寻到阿妩后,也开始查过了,这辈子的宁荫槐不叫宁荫槐了,人生阅历也有了大变化,不过他可以隐隐感觉到,骨子里他依然是原来的那个宁荫槐。


    他笑着道:“等阿爹阿兄回来,是不是便要为阿妩办及笄礼了?”


    在他遇到阿妩的时候,阿妩已经满十五岁了,不过因为父兄在外,便耽误着,打算等父兄回来后再办。


    阿妩满脸期待:“嗯!”


    风太大,景熙帝拢着她的手,带她回去舱内:“等叔父回来,我便登门拜访,等你及笄时,我也参加你的及笄礼,给你送贺礼,好不好?”


    听这话,阿妩隐隐感觉到什么,只是不好说出来。


    她咬唇,亮晶晶地看着他:“好。“


    这声“好”,像是一滴蜜,滴到人的心里,微微荡开,于是心里便是甜蜜的涟漪。


    景熙帝看着小姑娘被风吹得透红的脸颊:“想要什么及笄礼?”


    阿妩:“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景熙帝:“对。”他笑着道:“阿妩要星星,我也会给你架了梯子摘。”阿妩惊讶,长睫抬起。景熙帝低声道:“阿妩可以许愿,什么愿望都行。”阿妩笑,歪头看着景熙帝:“你是不是无所不能,该不会真是海妖吧?”景熙帝:“对,我是海妖。”阿妩噗嗤笑出声:“逗我呢,不理你了!”可心里是喜欢的啊,他恨不得把自己捧在手心,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就算他是海妖,也是独属于自己的海妖,是来满足自己所有愿望的!


    就在满心的甜蜜中,阿妩睁开眼睛,入眼的是流云暗花锦帐,锦帐外,隐隐有宫灯正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她意识到什么,略侧首,看向一旁的景熙帝。此时景熙帝也在看她。他应该也是刚刚醒来,淡茶色眸子中还残留着亲昵的温柔。阿妩知道,他也必如同自己一般,心头都是爱意。两个人的视线相对间,便瞬间胶缠在一起,暖昧缠绵,仿佛拉丝的糖,缠缠荡荡。阿妩的心都要醉了。那是她的,也是他的梦。他们在梦里拥有了新的甜蜜。景熙帝喉头滚了滚,略翻身,扣住她的手腕,低头吻她,吻得爱欲缠绵,温柔细致。过了许久,阿妩绵软无力地趴在男人坚实的肩膀上。她用下巴抵住他的胸膛:“你说这是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男人无所不能,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当然也可以解释一切问题。所以有问题,抛给他。


    只是这一次景熙帝也无法说通:“也许只是一个虚幻的臆想,在那一刻你我都入了南柯梦,也许是另一个人世间,在我们睡中的那一刻,我们的心意和另一个世间的自己是相通的,所以感触到那个世间的一切。”阿妩想了好一会:“如果是另一个世间的话,那是不是世上有两个我们?如果是一场梦,那到底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


    若是梦,也未免太过真实,以至于醒了这么久,心里还残留着梦中的悸动和甜蜜。


    她都不舍得回来了。


    景熙帝:“或许是我的吧。”他在那个梦中活了八年,开创了大晖的盛世繁荣,却不见了她。于是苦苦寻觅了七年,去寻找一个奇迹。过于强烈的渴望让阿妩入了他的梦,在那里给他一个幸福。阿妩笑了,她抱着景熙帝的臂膀,用自己的脸颊亲昵地贴着,她提议道:“那我们再睡吧,兴许还能继续做梦。”景熙帝注视着她的眼睛,她兴致盎然的样子。


    他便问:"你希望梦到什么?我们做什么?"


    阿妩晃悠着两条腿,舒服地畅想:“我希望梦到你参加我的及笄礼,给我大礼,要金银珠宝,要烟花漫天…….”


    景熙帝:“嗯,给你。”


    阿妩:“我开心得不得了,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小娘子,然后晚间时分,我便偷偷跑出去和你私会,亲吻你,撩拨你,让你欲罢不能!”她想想这个画面都觉得两腿发软,那么美味的一个男人呢!


    景熙帝注视着阿妩浮现了红晕的小脸:“然后呢?我欲罢不能,会把你怎么样?”


    阿妩笑道:“像我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诱惑你,你当然把持不住,只能和我勾搭成奸,我们便跑到了你的船上,在那里欲生欲死。”


    她开始津津有味地遐想:“你疯了一样要我,力气太大了,船都在摇晃,海水都动荡起来了!整个东海都荡起来了!”


    景熙帝静默地看着她,之后终于忍不住笑了。


    那艘船很大,很稳,他真没那么大力气。


    他笑问:“然后呢?”


    阿妩继续想:“这时候有人找来了,他们正在四处寻我,我们吓坏了,我只好趴在你怀中一动不动!”


    景熙帝低笑着抱住她。


    之后他轻咬她的耳骨,用低醇的气音道:“是你的叶寒哥哥来了,他正在找你。”


    他想象着可能的情景,声音沙哑起来:“他找你,想求亲,想娶你,可是他自然想不到,你已经上了我的船,被我抱在怀中,已经是我的人了。”


    梦里的他二十五岁了,阿妩十五岁,差十岁,极好,他们的年龄差距缩小了。


    阿妩有些兴奋,她的声音有着压抑的激动:“对对对,反正我吓到了,只能缩在你怀里!”


    她把自己往日看到的荒诞春册子统统揉进来:“怎么办,我好怕,我那么年轻,我什么都不懂,可我被一个坏男人抱着—“


    她越想越入戏,几乎要哭了:“我根本不懂,你这个坏人!”


    景熙帝怜惜地抱住她,吻她柔软的脸颊:“真可怜,然后呢!”


    阿妩眨眨含泪的眼睛:“我发出声音,差点被他们听到,我吓得一动不动,幸好他们终于走了,然后我们——”


    景熙帝低笑:“我们继续?”


    阿妩:“不不不,我当然赶紧冲回家,我爹娘担心我怎么办呢!”


    她一脸体贴孝顺的样子。


    景熙帝:……


    好一个在梦里都惦记着爹娘的乖巧小娘子。


    他继续道:“所以我便送你回去,向你父母求亲,你阿兄他们不愿意,父母也有些反对,我就——“


    阿妩:“不不不,你跑了!”


    景熙帝:“为什么我要跑了?我得找你父母提亲,至少先订下来。”


    旁边还有一个叶寒虎视眈眈——怎么梦里也有他!


    阿妩幽怨地瞥他:“我哪知道呢,你可能突然有要紧事要办,反正你跑了,不负责任地跑了!你这个大坏蛋!”


    景熙帝:“……好,我跑了。”


    阿妩仰脸叹息:“可怜我这个不晓世事的小娘子,被你糟蹋了,很快肚子大了起来,我开始想瞒着父母,但最后瞒不过,爹娘和兄长气得要命,一直逼问我,我吓得哆哆嗦嗦,不敢说。”


    景熙帝:“我这么不负责任吗?”


    阿妩:“对,你就是这样的人!”


    她喟叹,充分而忧伤地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才刚刚及笄的我,娇美无双,天真无邪,可却被外面野男人骗了,和野男人私会,野男人跑了,我珠胎暗结,哭着不知道怎么办!”景熙帝在她耳畔低叹,没办法地笑:“你这是看了多少莫名其妙的话本子?该不会墨煜拿给你的吧?”


    他的小公主是不是越来越胆大妄为,竟然教坏他的皇后。


    阿妩软软瞪他:“你不许笑我!”


    景熙帝:“好,阿妩继续说,偷尝禁果的小娘子,肚子大了,该怎么办呢?”


    阿妩:“我不得已只好嫁给叶寒哥哥。”


    景熙帝:“不许。”


    他面色不悦:“我在梦里等了你十五年,你却要嫁别人?”


    阿妩:“对,你当然不愿意,所以就在我们成亲的那一日,你突然出现,以雷霆万钧之势出现了!”


    景熙帝:.…….这个话本我喜欢。”


    阿妩:“你高声宣布,这是我的娘子,谁也不许碰,不然我就杀杀杀!”


    景熙帝有些无辜地挑眉:“我若如此,只怕这辈子不能讨得岳父母欢心。”


    然而阿妩不由分说:“大庭广众之下,你牵着我的手,威风凛凛地离开了,但凡有阻拦的,你统统杀。”


    景熙帝:“我怎么成恶霸了?我不想当恶霸。”


    阿妩抗议,攥拳霸气宣布:“不许你笑!我的梦就要这么做!”


    景熙帝收敛了笑,勉为其难地道:“好,我可以当恶霸。”


    阿妩一歪身子,自他怀中滚下来,钻到被褥中:“睡吧,我要继续做我的梦了。“


    景熙帝:“嗯。”


    阿妩闭上眼睛,要睡,不过快要睡着时,她再次睁开眼睛,耳提面命,威胁:“你要按照我的梦来,不许篡改!”


    景熙帝捉住阿妩的手,拿到唇边吻了一下,笑意氤氲地道:“我会带着兵马从天而降,大步走到喜堂前,用剑挑起你的红锦盖,向天下人宣布,这是我的新娘,若有觊觎者,杀 无赦,然后牵着你的手,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把你抢走,让你独属于我,把你囚禁在船上,让你欲罢不能。”


    阿妩听着格外满意,果然不愧是皇帝,想出的戏码就是精彩。


    她催促道:“极好,快睡。”……其实只是开玩笑而已,毕竟梦哪是说做就说的。不过两个人都没想到,在重新进入梦乡后,他们竟然再次入了那场梦,来到那个人世间。夜晚,海风吹过,海浪拍打着礁石,一层层浪花冲击着船舷,而就在船舷上,趴着一个绵软无力的小娘子。她的肌肤犹如雪白缎子,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海风轻轻掀起她的一缕发,那缕发扑簌在男人华美衣袍上。身后是一个冷峻挺拔的男人,正虚压下来,掐着她细软的腰肢。可怜的小娘子无助地攥着船舷,咬着唇,仰起潮红的小脸,视线迷离地望着远处的海浪。她好怕,怕海妖,可是,她又好喜欢,好喜欢和他这样。长夜漫漫,海浪永不停歇地滂湃着,而小娘子的梦,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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