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凝视着崖底的封印口，久久没有出声，双眸沉得骇人。
少年离悬崖边距极近，仿佛只要加大风力就能将他卷进去，要是真是这样就好了，他想。
直到身后的人靠近，他才收回视线，唤了句师尊：“依旧冲不破封印。”
久游子只稍稍朝崖边瞥了一眼，自顾自道：“她的魂灯没有灭，火光稳定没有受伤。”
久游子朝前面走了几步，望向那繁复交杂的暗红色封印，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这样。长发被崖风吹起，他突然咳嗽，原本苍白无色的脸咳出淡淡血色。
这里的风太大了。
如今他的身体怕是撑不到她出来。
他抬眼望天，良久无言，有些事不是他们能够控制，就好比修真界时至今日也没有一人能够飞升得道，化神已是最高境界。
“仙家千重道，让她去闯吧。”他静静说完，依然强忍不适站在崖边，看上去十分空洞。
宴如屿没有转身，手里还握着一本妖书，书页被反复翻折卷起书角，留下抹不平的褶皱。
他听见久游子的话语没有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她掉进魔域的这段时日，生活像是落下千万变化。
灵山魂魄归于鬼市，里面的妖似乎在那之后对她很是忠心，以妖主为首一直在想着将人找回来的方法。在确认她的安全后，齐从唯沉默无比迅速前往齐家。
而他在灵山平息后学完妖文，得知所谓假孕误会。一想到她可能期盼过那个莫须有的孩子，他有些难以自容，感觉自己像个骗子。
同时，他在那本书的背后找到两人当时都没有看出的内容，他找到将身体里的问心碎片取下的方法——唯有将东西生生取出。
逍遥剑剑意势不可挡，足以撼动数座山脉的剑意劈进崖底的封印，却还是和先前没有任何反应。
宴如屿将剑归鞘，魔域封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身旁的人转身，他才发觉又该回到仙阁，抬脚准备离开，还没去就在心里衡算什么时候结束回来。
久游子看了他一眼，似不经意问：“那日你们两人的红线是怎么回事？”
得到他的沉默，青年盯着远处道：“你们有缘不错，可世事无常有些事还是莫要强求，若是缘尽便尽了。”
宴如屿听出他的弦外音，恍若无闻。
“弟子不会强求，只会争取。”
——
强大的力量经过每个人身旁，所过之处站在原地的人全部站直抬头，在场数十人，他一个个扫过去。
男人的目光极为不经意，和看蝼蚁无异。
她一抬眼就与莫无双对上视线，心道果然是她。摇曳的岩光照在她们中间，好像分隔出两岸，相视无言。
台上的人攥紧拳头，压下脖颈突起的青筋，莫无双强忍着将她拉出去的冲动，只能移开目光。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面具下的唇线抿直，她心里涌起慌乱，细细回顾布设的环节，确定无异。
凌山是最怕死之人？她想来觉得荒唐，可是她确实站在台下。
台下的人同步错开视线，好像两人并不相识，台上的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的目光稍加偏过，定格在魔尊身上。
终于知道他身上为何会传来不止一人的声音。
男人生的粗犷，给人不加修饰的原始感，目光稍加向下，触目惊心，他脖颈处镶嵌着一枚半拳大小的圆珠，融进皮肤里。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一颗圆珠，而是珠般形状的头颅，一个女人的头颅，萎缩到异常的大小，却仍能活动，寄生在他的皮内。
这已经不是丑不丑的问题，着实超出常人的接受范围，凌山忍着胃里的酸涩。
这算不算另一种酸涩文学。
魔尊的视线巡视到她的前排，凌山才想起来他曾经派出路行庭杀过自己，但是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
他不认识自己，那为什么要杀她？她想起对方脖颈上的另一人，女人在说完那句话后偏闭上眼睡觉，看上去十分虚弱。
难道是她要杀她？
台上清闲的声音响起：“只留下五个。”
十选五。
他的声音落地，很快就有人从外面进来，殿中充斥着魔气，随时将里面的人带出去的模样。
出去和留下的声音接连响起，她的前方有两人被带出去，恰好挡住她的身形。
趁着这个功夫，凌山顺手往自己身上又加了一张掩气符，借着宽大帽沿的掩饰，小幅度打量几人的神色。
显然被带出去的人脸上露出希望，留在原地的脸色无比苍白，好似背上驼着什么重物。
声音还在继续，人数不多，魔尊一个个交换过去，声音很快来到她旁边，下一个就会是她。
凌山和莫无双的心被提起。
莫无双希望她能出去。
凌山则希望自己能留下来，既然能让她这个老鼠混进来，那他这一锅汤怕是别想要了，她要在这次将他的人牲献祭全部毁去。
终于魔尊的视线来到她身上。
她所站的位置靠后，右边只剩下一人，在场两人，出去的机会只剩一个。
凌山不动声色，心中却替自己捏把汗。
从出去还要一个个带着，就能看出这里戒备森严，要是让她出去还真不好混进来。
对方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很久，难得纠结起来，出乎意料开口：“你是混血魔种？”他指的是半人半魔，能够被修真界接纳的魔族。
凌山看见魔尊身后莫无双的术法，她在给她提示。
她同时应声：“是。”
对方突然大笑，从她身上移开目光，随口道：“你让本座想起很讨厌的故人，本座平生最讨厌混种，既然这样你就先留下吧。”
她暗自轻呼出一口气，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莫无双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属于没有想到她会反着选，莫无双趁机闭上眼捂住自己的脖颈，去感受上面的纹路。
凌山确实是魔域存于最惧怕死亡的人，告榜没有抓错人，可她又为什么要留下？莫无双想，她有些看不懂她了。
她能够感觉到身旁的人恢复生机，因为只剩下最后一个活着离开的名额，必定落在他手里。
谁知魔尊反复无常：“你两人都留下。”
那人听见他的话面如死灰。
这一道下来，她把对方的个性摸清。
靠谱的不是他，否则也不会坐到这个位置连自己是不是魔族都分辨不清，还是她的遮盖术法已经优秀如此。极有可能他的大半力量完全要依靠那个沉睡过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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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眉眼大半被遮挡，露出的半边眼眸罕见的阴沉，看着有些忧郁，完全融入环境里。
男人突然呼出一口浊气，一个响指的功夫让其余人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他和凌山两人。
凌山没有料到这一步，脚尖一转暗自做好防备姿态，果然对方想一出是一出，等到她冷静些才发现不是其他人转移，而是她换了地形。
空间术法。
这个发现让她的警备拉满，她想她或者可以多观察观察，没准能够从他身上学到些什么。
抛去藤蔓和疗愈，她剩一神术一直不会掌控，想到这里她看得更为仔细，恨不得将对方盯少一层皮。
对方没有看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只留给她一道背影。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混种魔族，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来的吗，你和那人相同，你们身上那种想要改变命运的感觉太过熟悉。”
凌山绯腹，但你还是认错了，还错得离谱，她根本不是魔族。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罕见的植物，高大的果实树几乎撑起一整块地形，她没有见过这种树木。
“你知道万虚宗吗？”他突然道。
早年魔域封印有过短暂破印，趁着那点机会，魔域里唯一能被修真界接纳的混种魔族有不少都逃了出去。
他的妹妹就是其一。
后来再次听闻她的消息，就是她成为万虚宗的弟子，他没想到那些大宗门居然愿意将她收入宗内，混种魔族说到底还是魔，她倒是有本事。
两人关系不怎么样，她离开后他便再没有收到她的消息。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魔域，眼下遇到她想到什么便问了。
凌山突然听见他提及万虚宗差点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见到对方的神色不似作假，她想了想点头。
几次接触下来，魔尊与天道都打破她原有的刻板印象，他们有自己的经历和故事，似乎不止步于麻木杀人或救人。
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同一瞬间，凌山判定先前指使来杀她的人不是他，对万虚宗不太熟悉且不认识她，这位魔尊不大聪明。
男人看见他点头，拳头瞬间握紧眼里好像燃烧着什么，神色比先前更加激动，高大的身形大步走到凌山面前：“那你认不认识楼迟？”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闻过胞妹的消息，两人都为混种会不会曾经有过交集。
凌山愣住，对面明显把她当成救命稻草的态度，楼迟是他先前提及过讨厌的人，且身处万虚宗？
提及自家宗门，她真的单手点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她进入万虚宗的时间比较晚，但她经常走荡，接触过的弟子不算少。
但是完全没有听过这一人物。
看见凌山摇头，他的头缓缓垂下，小声念叨：“是嘛，可能是换了名字。”
这位魔族显然有些自来熟，思及此虽然恶毒但实在愚蠢，也难怪路行庭能够成功造反。
她想了一会真心道：“若是还有机会，我下次会帮你留意。”
“已经没有机会了。”
凌山听见声音抬起头，对上他森森的眉眼，头顶的果实显然熟透，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糜烂的气味。
“因为你很快就要死了。”
凌山变了脸色，上一个对她说这种话的人已经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