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卢卡斯又拨来通讯。
听得出来他明显地已经着慌,但还是装成天塌下来也能顶住的样子，说要派律师团到庄园这边。
泽弗罗斯听得忍不住笑出来，“顾好你自己吧。”
如今多方施压,德蒙特家的产业很快便会涉诉，家族合作的律师团有的是硬仗要打。卢卡斯也是有趣还要把人给他派过来，泽弗罗斯关怀老父亲：
“比起这个,西蒙的消息源查得怎么样了啊？”
卢卡斯挂断了通讯。
“昆汀,”泽弗罗斯和颜悦色,“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虽然没并没有什么使用社交媒体的习惯,但泽弗罗斯还是有认证账号的,他没有理会芬里根,而是作了一个公开化的回应，让各方有事联系自己的律师，并关注了一下昆汀。
如果是家族合作律师，此时会更加倾向于通过传统的法律途径来解决问题,而对社交媒体的使用持审慎态度。但昆汀如今还在为案源扭曲爬行,亟需通过网络平台来扩大个人的影响力。
泽弗罗斯的回应发出,他立刻便出现,表示自己已做好应诉准备,并反问芬里根,跳出来大言不惭地张嘴就是“归还”，“有证据表明人鱼归你合法所有吗？”
“这实在是太无耻了，家人们！”
芬里根重重地一拳砸在幻彩灯光跑马的游戏键盘……附带的腕托上：
“家人们都来看看,昆汀霍桑，大少爷的走狗律师这说的什么话。哎嘿，现在人直接不认……”
人鱼是他爸捞上来的。现在他爸死了，那么自然就是他的。还要什么证据。
芬里根几乎就要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顺便表明他拿不出来证据,但很可惜，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坐在提词器旁的男人狂给他使眼色，芬里里卡了一卡，跟着去念屏幕上的台词。
“证据……我当然有！但那是要拿去审判庭的，肯定不可能这就给你看。”
观众一听激动了，一大波弹幕兴奋刷屏。
“深海领主的私房照？呃……”
芬里根转了转眼珠，“这种东西尺度比较大，现在平台管理严格，而且我这直播间还被盯着，敢发出来怕不是直接就被举报无了。”
观众们疯狂尖叫，又一波弹幕刷屏。
“有有有，什么姿势都有，”芬里根说，“等他给人鱼还过来，家人们点的我都给安排上。道具？行，可以的。”
观众们很满意，要为他讨还人鱼疯狂助力。提词器旁的人又使眼色，芬里根顺着观众意思又扯了点荤话，丢下一句“德蒙特你等着吧”，然后就下了播。
屋子里人都盯着他。
“咋了啊，我就哄哄他们，我知道，这人鱼到手肯定是要交给金主爸爸，”染黄毛的小青年说，揣摩着一群人脸上表情的严肃，“不是，还真得要证据啊？”
就算是要证据又有什么难的。人鱼是他爸抓上来的，在场人手里谁能没点照片。芬里根翻通讯录，去联系跟他爸出海的那些船员。
通讯很快接通了。但那边的回复却是让他目瞪口呆，“什么，照片都被删了？”
“那些佣兵收了我们终端，当时拍的照，录的像，全都被删了……然后那些终端，一直到末了上岸这才还我们，扔到个箱里让自己去领。我们这还算好的。像是那些坐船的、那些乘客，终端全都给扔海里去了！”
芬里根恍恍惚惚地结束掉通话，开始感觉到不妙了，“没有照片，人证行不行啊？我能联系到很多的船员叔叔，他们在场，甚至亲手捞上的人鱼。”
房间里的人对视了一眼。
“现在是什么情况？”
芬里根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给复述了一遍。佣兵团因为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不想被留下影像，所以就收缴了船上所有人的智能设备。当时拍摄的人鱼相关就这样被删掉了。
昆汀霍桑那一句仿佛强词夺理的狡辩，如今恰恰叉在了他们的命脉。他们可能还真的没办法证明——远洋船捕获了野生人鱼。
“德蒙特家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拿不出来证据。”
“……还用问？肯定是那条人鱼告诉他的！”
“它一条野生人鱼，它懂这些？”
“……”
人鱼应该是不懂的。泽弗罗斯当时都没在船上了，又怎会知道船上后来发生的事。一群人半天想不明白。
“算了，”倚在墙上的男人点了根烟，“删就删了，又不是恢复不了。你不是能叫来你爸船员？叫来几个，带上各自终端。试试看恢复一下当时留下的照片。”
“哎好嘞！”
芬里根叫来了几个船员。同时他的运营团队联系到几个数据恢复公司的技术人员。用技术手段对终端已删除的照片录像进行恢复。
因为仅仅只是删除，而没有对硬件进行什么破坏，没过多大一会儿，影像便被找回，放大呈现在光脑屏幕上。
“有了有了！”
芬里根激动地点亮终端对光脑屏幕进行拍摄。
“你在干什么？”
旁边人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啊，我拍一张发给粉丝，”这是一张蓝发人鱼被拖到甲板上的照片，人物形像十分清晰，充分说明了它的确是被远洋船所捕获的，“怎么了，这不能发吗？”
身材高大的男人把他的手臂扣得生疼。芬里根畏缩地抬眼。男人的手指指向人鱼的头发——那里别着一枚发卡。
发卡又有什么不对吗？芬里根不懂，做数据恢复的专家们也亦然，但他的运营团队里好几人却是懂的，“那是……”“德蒙特家的标志！”
这个发卡，准确来说，这件被当作发卡的古董胸针，与德蒙特家的纹章共享着许多相同的元素。一看就是泽弗罗斯送给他的东西。他们简直不敢想，PO出一张用来证明人鱼属于自己的照片，而照片上的人鱼却戴着一枚德蒙特家的胸针，网上将会是怎样的一副盛景。
“这他抢的！”一个船员说，“这人鱼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一上来就抢了以塞亚团长的军刀。这胸针定也是他抢的，在他遇到那贵族少爷时候……”
男人们耐心地听他说完，脸上难看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就算真是他抢的，你这么说，又会有人信么？”
怎么可能会发生，一条小人鱼上场抢走了佣兵团长的军刀，只有那些违禁的人鱼向爽文才会这么编。几个船员以为他们不信，登时急了，比比划划地努力还原当初场景。
运营团队一半人坐在他们唾沫星子里饶有兴趣地听，另一半则是已再次讨论起德蒙特家律师的回应，“——他之所以让我们上证据原来是出于这个！”
像是这样的证据，审判庭会怎么认定另说，他们是绝不能拿到公众面前的。“我们把发卡给它截掉呢？”芬里根不死心道，“或者修下图把它给修掉？”
阻止了他发布图片的主管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脸上的不屑已是丝毫不加掩饰。
芬里根害怕地不敢再说话。
船长的儿子直播喊话问德蒙特家要人鱼。被人律师回呛了一句，然后就没音儿了。
固然，他拿出了“证据要拿去审判庭”的非常合理的解释，但网友们是没有耐心等待审判庭开庭的——光立案都得好久。
他们立刻就要看到证据，尤其是芬里根那几句口花花，而是让公众对野生人鱼被捕获时的影像产生了极大的窥私欲。
“#深海领主”“#野生人鱼捕获照”几个词条很快便热搜登顶，然而却无法搜索得到任何想要的结果……这在自媒体时代，无疑是不正常的。
已知那并非一艘小型船。除了船长船员，船上还有许多的乘客。
那么多的人，面对前所未见的野生人鱼捕获现场，会没有人拍照，没有人录像？
这些影像资料又被整齐划一地捂在内存里，没有一个人把它上传到网上？
在海上没有网络上传不了没错，上岸后呢？上岸之后齐刷刷把这码子事给忘了？
【他们手里真的有所谓证据吗？】
【真的有捕捉到人鱼？】
【话再说回来，这什么深海领主，真的是野生人鱼，不是他们为卖出高价而搞出来的什么噱头？】
在声声质疑里，很快便有人挖出了更进一步的信息。
——作为乘客在这艘船上的遭遇。
乘客们在船上遭到了船员配合佣兵们实施的可怕的洗劫。不仅被抢走了贵重物品，还被收缴了智能设备，而这些设备据称全被扔进了大海，这便是相关影像乃至消息没能外传的原因。
回到岸上后，大部分乘客选择了宁事息人（谢天谢地他们居然还能活着回到岸上！），也有一部分前往治安厅报案（伟大帝国治下这种案件鲜少能有结果），还有一部分选择了网上曝光，但那个时间点海岸商会正在为深海领主的拍卖作宣传。
像是这样的负面信息无疑会对宣传效果造成影响，于是，一点儿小钱下去，各家媒体平台就把这些曝光帖子删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一些恰巧规避了关键词，又没有什么热度的只言片语得以幸免于难。
而现在，没有人花钱删贴了。网民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曾经被捂嘴的乘客也再一次站出来，第一视角分享当初在船上的经历，试图借着公众的关注来为自己讨回公道。
以赛亚喜提一纸红色通缉令，没有人指望能从负罪潜逃的佣兵口袋里掏出什么，远洋船的船长船员便成为他们讨伐的首要对象。
固然，船长也在拍卖会场的血腥冲突中死了，但他还留下了一个儿子呢，之前还在网上跳得那么高。芬里根于是被数不清的人@：
【别只顾着嚷嚷还你人鱼，把你爸抢的钱先还一下呗？】
芬里根一小年轻何时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手足无措，他的团队虽然很有应对舆论危机的经验，却也只能让他保持低调，先不要在网上说话。
芬里根躺平挨打，网友们鞭挞了他半天没能收到回应，关注点自然而然向旁移转，顺着向下又扒出了更多。
船员与佣兵们为何要实施这场抢劫——人鱼看上了他们身上的许多小玩意儿。它看上了难道就要给吗？是的。所有人都被严令禁止得罪这条野生人鱼，因为它生起气来随时把友谊的小船掀翻。
这不奇怪。因为人鱼天然拥有控水的能力，海上的环境无疑可以最大化发挥出它们的力量。对于远洋船它无疑是十分危险的，而这便是事情的奇怪之处了：
一条身处海洋主场的人鱼，究竟是怎么被他们给成功捕获的？
要知道这也不是一艘专业的海猎船。
德蒙特家的律师就此矛盾之处给出了解答，昆汀转发了一段视频，再一次@芬里根，“我请你到我家里喝杯茶，只要你答应了，那么你就变成我的财产了是吗？”
聚光灯照亮的展台上，一身正装的拍卖师夸张的动作挥舞着黑色指示棒，就野生人鱼的珍贵卖力地向观众进行推介，过程中提到：多亏了远洋船毕恭毕敬邀请，它方才同意屈尊来到岸上。
野生人鱼是由于好奇而被骗上岸的。
这一点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拍卖行曾将其重点强调，以表明人鱼未曾被人染指，且依旧维持天真本性。但知道并不等于相信，多的是商业宣传与事实情况大相径庭……不过现在，大家信了。
能骗到野生人鱼也是他们的本事。不管它到底是怎么上了远洋船的，总之它就是被这艘船带上岸了。
相当一部分人转而支持远洋船对野生人鱼宣称所有，芬里根刷着终端也又开始傻乐，不过他的运营团队——这当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团队——却是清楚，审判庭不会这么简单就判定。
泽弗罗斯先见到的野生人鱼，甚至还在它身上留下了标记，这么一来，远洋船诱骗野生人鱼，不仅无助于得到人鱼的所有权，更还有可能被认定为侵占他人财产的犯罪。
“但是网友们都站我们诶！”拿着终端的小黄毛一脸自信地说。
“什么傻鸟。一群吃瓜网友而已，站不站你又怎样。”
团队主管被蠢得连他往那儿一站都嫌碍眼睛。
野生人鱼的归属只有审判庭说了算，昆汀公开发言目的也不是带舆论的风向，而是为了借网络力量来把远洋船诱骗行为敲实。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接下来就是比赛的垃圾时间。泽弗罗斯的表态和他的律师的手腕都说明制造舆论压力没有意义。
那么接下来，他们要按对方规定好的路线走，向审判庭提出诉讼然后等结果吗？
一群人聚到一起讨论，又联系了上面寻求指示。
突然，黄毛青年在沙发上尖叫起来。
“怎么了？”
“德蒙特……”芬里根喊道，“泽弗罗斯德蒙特发动态了，他跟那条人鱼一起拍的！”
今天就要让这些人类看到本座对仆从的宠爱！
海妖领主在精神领域中大声宣布，举起平板点开了新上传视频的播放。
第22章
反派BOSS和他的精英律师无言对视。
网上人怎么说根本无须在意。他们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那一段视频,昆汀是录来拿到审判庭举证用的，他坚决反对泄露证据信息到网上。泽弗罗斯也不想把小人鱼带出镜只为给吃瓜群众证明什么，但驾不住某深海领主他非要。
这天录完了视频影像之后,路南迦尔发现他的仆从所受到的骚扰并没有减少。到下午的时候，甚至又有一群白制服的男性人类气势汹汹地上门。
他自然要弄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深海领主发的话难道一点效力都没有吗？然后便得知了,那段视频,至今还保存在本地,并没有公开发布。
为什么不发？快给我发！
泽弗罗斯努力劝阻,没必要站在风口浪尖,让一群陌生人指指点点，而且这里面还将有很多惯爱就他人外貌展开下流幻想的猥琐的家伙。但深海国度的第七王子又怎会在乎这个。
作为公众人物，一言一行都会在聚光灯下无限放大，荣光与礼赞的背面总有中伤与非议如影随形。遭到亵渎的幻想也是无可避免的,他这边还好些,隔壁世界的神明甚至还有教会专门负责清缴大尺度同人创作。
总之他就要发,就要让那些人类看到他的仆从从领主那里所得到的宠爱。
【这是……】
【德蒙特家的那座水上庄园的里面！】
得益于那些聚集在外面,就算遭到驱赶也坚持不懈疯狂拍摄的博主,现在大家对这座幽静弘雅的庄园都已不再陌生,但建筑的内部却是他们所从未见过的（一些博主各种尝试偷拍均未果），此刻展现在镜头前，无论布局的设计还是华美的装潢,房屋的内景符合他们对贵族生活的一切幻想。
【连室内都有一半是水面！】
【呜呜呜呜呜我得几辈子的工资才能买得起这样一套人鱼房。】
水晶吊灯投下如水波折射般的柔光。美丽的人鱼与优雅的贵族一同坐在海浪造型的沙发上。用颇有些生涩的语言，人鱼告诉大家，他们早在海上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他很满意这座庄园，也开心待在泽弗罗斯的身边。
【——他们早就认识了！！】
这无疑是这一视频的重点。在泽弗罗斯更早遇到野生人鱼的情况下,人鱼该不该归远洋船所有就难讲了，更不用说他们还不是捕获，而是把它给骗上船的。
人鱼归属争议热度越飙越高。吸引无数人来恰这一碗流量饭，其中不乏相关领域专业人士。
仅仅人鱼的表态并不能说明德蒙特家少爷真的更早遇到了他，这段话有可能是被教着说的，拍卖会的宣发曾提到这条人鱼不懂得人类的语言不会说话。但是，专业人士指出，如果他能够拿出有效的证据，依据先占原则，远洋船也便无权主张人鱼归他们所有，同时，把属于他人的人鱼诱骗上岸并进行拍卖，无疑是涉诈骗、绑架，侵犯他人财产的犯罪。
这定罪比起之前所以为的甚至还又多了两项。
团队主管狠狠地抽烟。
芬里根把自己日常抽的劣质香烟也点燃了一根，一边吞吐出焦臭的烟雾，一边不干不净地骂：
“是他的他XX倒是捂好了啊，他X的把人鱼放回到海里，后续让我们抓到，这他X还怪上我们了？”
“你钱丢了被人捡到不还给你也是犯罪，法条这么规定的，你骂又有屁用，”房间里人都不满吸他劣质二手烟，“多大点儿人也学着抽烟，把你烟给掐了！”
“……”芬里根忿忿地掐烟，“我们不能让他的证据有效，不能让他有效！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人鱼很厉害了，我找船员叔叔帮忙澄清吧，告诉大家，那个胸针是它抢的……它和德蒙特要是在海上就关系好，不会指路让佣兵们到小岛上找他！”
后一句话居然准准命中了重点，虽然实际成效能有几分也难说，但这一次没有人否定他。
芬里根拨出通讯。
只是可惜，抢劫乘客的事闹大之后，治安厅开始彻查，之前帮忙几个船员刚回去就被带走了，而其它人也不例外。
他换一个又一个号码，始终无人接听，半天过去总算打通了一个，接听的是船员家属，听到他声音，反而开始央求他用网络资源帮忙捞捞这些跟着他爸海上奔波了大辈子的人——他们也是形势所迫被逼无奈。
芬里根眼前一黑，狠狠摁下了挂断。
同一时间的水上庄园，泽弗罗斯在认真地按照教程给他的人鱼领主制作星空棒棒盐。
不需要担心证据。审判庭上使用的证据他已经交给了律师，至于网友们想要看到的，目前公开的信息就已足够他们完成对自己的说服。
鎏金海岸特大凶杀案。冲突产生的原因便是佣兵团与远洋船无法证明人鱼合法归属他们所有，天价拍卖的有效性因之而产生了疑问。
泽弗罗斯正是那个拍下了人鱼的人。
如果他手里没有人鱼本应归属于他的有力证据，对人鱼所有权的质疑不可能得到尊重。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以拒绝支付钱款来抗议，海岸商会也可顺位向下联系其它的竞价者，少赚一些钱，交易仍然能够达成，总之绝无可能发展到让佣兵头子当场翻脸，狂性大发杀穿全场的地步。
佣兵团翻脸杀人，定然是他们确定，人鱼拍卖的巨额财富他们是不可能得到了，相比之下不如转而拿干掉德蒙特家继承人的任务酬金到手。
佣兵之所以叫佣兵，说白了就是拿钱办事的人，他们与泽弗罗斯之间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之恨，如果能够得到拍卖人鱼的那笔天文巨款，就算泽弗罗斯放下武器搁脸上站着，他们都不会动手：背上杀人命案只为赚一点毛毛雨，这种事得是多傻的人才会干呢？
泽弗罗斯握有证据。虽然大家看不到，但这一点绝对没有争议。
黄发青年重重地一拳砸在了积满灰黄油垢的枕头上。
到了这一步，事情基本上已经有了定论。就算提起诉讼到了审判庭，所得到的判决恐怕也和业内的分析差不离。
固然，他们可以通过贿赂法官等来影响判决的结果，但以老牌贵族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德蒙特家在司法系统内必定也有影响力。
两种力量相互抵消，法官最后还是要根据事实来判案，运营团队于是从背后的金主那里得到了最终的回复。
以比来的时候更快的速度，团队人哗啦啦地就又走了。芬里根当初一度以为这是父亲用生命作为代价给他换回的伟大父神的一次眷顾，被支持的声音围绕着的时候，他的手仿佛已经抓到了未来无尽的财富与尊崇，而现在，一切皆成梦幻泡影。
好处是不会有人管着他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了。
芬里根把想发的东西全都发到了网上，转圈打滚叫骂撒泼。
佩戴着德蒙特家胸针的人鱼照片甫一发布成功便即舆论大哗——【原来他的证据就是泽弗罗斯更先认识人鱼的证据！】
芬里根努力分说佣兵团长刀都被抢了，可见这发卡胸针也是抢的。
对此网友们：【人鱼能掀翻船我信，抢走刀？编故事之前能不能先打打草稿。】
芬里根指出如果野生人鱼和泽弗罗斯关系真好那么不可能带着佣兵们去海岛上寻人。
【你怎么证明人鱼是自愿的，而不是被你们骗过去的呢？】网友们笑死了。
深海领主私房照的口花花极大损伤了他的可靠性，现在急了破防的语无伦次更是不足让人取信：
【你看他上下跳脚的样子，真的很像是一个小丑。】
【谢谢小丑先生在这个无聊的夜晚为大家送上这样一台精彩的滑稽戏。】
【大家跟我说，谢谢小丑。】
【谢谢小丑。】
……
随着芬里根被确诊为小丑，人鱼的归属彻底不再有争议。一些地方甚至还流传出“德蒙特和他的人鱼爱人在波光岛上度假，谁想小人鱼到海里游泳居然被黑心远洋船给骗走拍卖，德蒙特少爷英雄救美，打败贪婪佣兵与商会保安夫妻双双把家还”的甜蜜圆满爱情故事，并在接下来顺着讨论起——他居然敢把他的人鱼放到海里！
一直沉寂的另一个用户群开始活跃起来，与之前的那批用户不同，这些网友的ID后面都一个简化的鱼尾标志。
帝国法律规定每个用户都必须通过身份认证才能在网络上发言，识别为人鱼的用户强制打上标识以与普通用户区分。人类排斥人鱼进入传统上归属于他们的公共空间，胆敢发表与人类不同意见的人鱼往往会被群起而攻，即使是持相同意见的人鱼也会被居高临下评判“你看连人鱼都知道……”，所以少有人鱼会参与公共事务的讨论。
即使是这一有关人鱼的热门事件，人鱼们也只敢等结论已经出现，争议尘埃落定之后，在小圈子里小小参与一下后续衍生的话题。
【不知道在大海里游泳又是怎样的感觉。】
【这辈子没见过大海。】
【没见过大海+1】
人鱼们都很羡慕这位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野生的漂亮同族能够得到像是这样一位拥有宽广胸怀的人类爱人。他们来到泽弗罗斯的主页留言，要他和这位同族一直好好的，幸福美满地永远在一起。
“…………”
把糖果模具放到一边，泽弗罗斯刷新后台。看着那些如雪片般不断飞来的祝福，年轻的贵族轻轻叹了口气。
第23章
除了祝福他还收到了许多的贺电,来自密切关注着这件事的朋友们，恭贺他干净漂亮解决了这场麻烦，很好地保护住了小人鱼,接下来将再也没有人能够就他的归属而在公众视野挑起争议。
尼古拉斯也发来消息……又是一个核善的[微笑]。“某人当初在路上说，回头要把小人鱼给送走。说得信誓旦旦的，天真的我居然还真信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尼古拉斯。”
“哦？那又是哪样呢？之所以把现场改造成这样而不是那样,为的不就是留待应对像是今天这样的争议么？”让评判者联系已知的信息而自发形成逻辑的闭环,“……从而光明正大地把小人鱼给留到家。”
泽弗罗斯：“…………”
都怪之前对小人鱼的花痴表现,让友人对他产生了先入为主的看法。改变是不可能改变得了,他只能回复一串省略号。
尼古拉斯不[微笑]了。这一次她[坏笑]。
解决争端就可以把小人鱼给留下来了。纪女士也是这么认为。让泽弗罗斯颇感意外的,父母双亲在第二天又来到了这座庄园。
——来的不止是他们两个，还有满满两飞行器的保镖，一落地就开始赶人。新的一天元气满满，大清早的就架好了设备开始直播的网红博主们被追得满地乱爬,一边大声怒斥着贵族特权,一边向后撤出了德蒙特家的私人领地。
“他们留你这里,”卢卡斯说,“合同我签好了,不用管钱的事。”
老父亲展现出很是值得玩味的态度。泽弗罗斯顺着稍稍一想,便即明白了其中原委，“你们两位这两天受的压力应该也不小。”
很多人是不屑于和他这个还没毕业的年轻小辈打交道的。他们选择直接把压力给到卢卡斯那里。
这里面有来硬的，也有来软的,在熬过两代皇帝对开明派贵族的削遏清洗之后，夫妻两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被这么针对过。
就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们贴心的弟弟来通讯了，邀请两人前往参加大臣的晚宴——善心的西蒙大人会坚定地和德蒙特家站在一起,请他们来此一叙，共同商议如何解决家族的这场危机。
西蒙。卢卡斯根本没有任何渠道来获知这位大臣的情报来源。谁能想到马修——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没成，如今急于第二次立功——居然就这么自爆了卡车。
卢卡斯握着终端，当时就愣在了那里。
消息是他透出去的。泽弗罗斯带回来小人鱼全程都捂得很好，直到他用那生怕对方听不到的嗓门吼叫着上来就说给了马修。
与之相对，他所看不上的，泽弗罗斯的“狐朋狗友”，不止在治安厅上门的时候直接来到家里阻止他们带走小人鱼，还更把利亚姆背后的人给挖出来了。
马修是邀请而不是威胁。他还并不知道兄长已经知道了治安厅来人是西蒙指使。
卢卡斯控制住情绪，没有像吼叫儿子一样吼叫弟弟。而是找寻了一个听起来十分合理的理由和气委婉地拒绝了他。
收到邀请是当天下午三点。接下来各方面所有人无不震惊于德蒙特家这位向来无能的家主态度的强硬。
“不过是条人鱼而已……”
“这卢卡斯他不要命了？”
也是从网上的视频里，卢卡斯发现庄园屏障的防窥功能坏了。头一天还好好的屏障今天就坏了，儿子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卢卡斯抛掉了手里一些股票，仔细筛选出信誉可靠的安保公司签订了服务合同。
把保镖们的资料交给了泽弗罗斯，德蒙特勋爵又去检查了庄园的安全屏障。
“一些地方的光子生发器被震坏了，”多里安陪着他爬上爬下，“工程师说要等厂家那边把配件发过来了才能修。”
“修修看。不行就整个儿换新。到时候跟我说一声。”
“好呢，老爷。”
雇保镖与换屏障都需要不少钱。父子矛盾最初便是因钱而起，但今天卢卡斯从头到尾没提半句关于钱的事。
这就是道歉了。泽弗罗斯也没有再提马修与西蒙什么。
路南迦尔又一次感到很是迷惑。不是很懂他的仆从的这个爹——前天还那么烦人，今天怎么就又正常了。
那位美丽优雅的母亲女士倒是还和上次一个样，眼睛亮晶晶地过来看他，问他还好吗，有伤到没有。
说了没有谁可以伤到我，人类。
纪女士从水池边站起身，很是高兴地问，既然人鱼的所属已不存在争议，他是不是就可以留到他们家了。
“专门给人鱼设计的庄园，可比一般的人鱼房大太多。他之前待在野外，需要比其他人鱼更大的活动面积，住在这里正完美。你们还说我不会投资，看我买的这房子！简直就是天才！知不知道现在像是这样的人鱼庄园都涨到多少了！别说庄园了。光一幢大水面的小别墅都得大几百万帝国币……”
“是啊，”泽弗罗斯想想确实得夸，实话比起这庄园的投资回报，他妈妈这些年被骗走的那些钱是如此地微不足道，“纪女士真是个天才。”
收到夸赞的纪女士立刻就膨胀起来，顺着向下展开幻想：“你和小人鱼快把关系搞好啊，不行趁这个假期就办了订婚宴。把事给定下来，让那帮人彻底死心。”
泽弗罗斯：“……”
他必须打断她。不然纪女士脑内过一会儿怕不是都快进到给人类和人鱼幼崽用的儿童房该怎么装修了，“我对小人鱼没有那种意思！”
“哎呀。你也老大不小了。跟你差不多一样大的格鲁顿家的小儿子去年就订婚了。你看小人鱼多好啊……”
泽弗罗斯：“……啊？？”
他乍一听这句话完全没有感到违和，因为这话上辈子纪女士也常说，但是，现在时间倒转了。他的这具身体……泽弗罗斯算了一算，现在才18岁零4个月！
这就开始催婚了，纪女士你就说你是不是有点过分？！
“路南迦尔喜欢的是人鱼。”泽弗罗斯认真和母亲说。
“可是人鱼和人鱼又不能结婚。”
纪女士说，并不怎么当回事。反正最后都是要结婚的，她觉得儿子和小人鱼在一起就挺好。
“…………”
妈妈难得开心一会儿。泽弗罗斯不想扫她的兴，便不再往下说了……关于他还是要送小人鱼走。反正过几天她自己就明白了，他想道。
今天父母两人也没有在这里待太久。走之前卢卡斯又特意嘱咐，要他好好谢谢莱恩德若。
这批保镖业务能力确实很不错。多了他们在外面巡逻，各种乱七八糟的事立竿见影就少了。这天晚点时候安防工程师带了配件过来，修复了安全屏障的防窥功能，水上庄园便彻底清静了下来。就连泽弗罗斯终端的通知中心也不再像昨天那样，一会儿一条烦人的新消息。
就很给人以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语言不通的某异域穿越者将此归结为——深海领主发话的作用逐渐显现！并感到很是满意。
这些人类虽然狡猾但是懂事，成功地避免了承受强大海妖恐怖的怒火。他可以继续愉快地享受岸上生活了呢。
埃斐埃斐？
在。
仆从带他了解这个世界。路南迦尔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是由两位主神创造——天空与男性之神帕特里，大地与女性之神维拉米拉。创世伟业完成，两位神明又分别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出人类，让他们在这片世界上生活劳作，繁衍生息。
最初的时间里，两位神明原本有着相当的力量与同等的地位，但随着女性逐渐沦为被支配者，维拉米拉的力量也同步遭到了削弱，从而长期受到帕特里的压制。
社会制度的进步让女人逐渐意识到她们所遭到的不公正对待，抗争者们前仆后继发出呼唤，要夺回原本所应属于她们的一切。
她们的战斗取得成效，大众的观念一定程度上得到改变，对女性权利的尊重一度成为特里丰斯的政治正确，并在旧皇戈弗雷三世治下发展到顶峰。
变故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维拉米拉的力量随女人的弱势而衰弱，也随着女人的强势而增强。她的强大让帕特里感觉到威胁——事实上当她不再处于完全被压制的状态时他就已经感觉到威胁了，并不断选择代理人来与女人们争斗。
帝国历861年，帕特里终于正面和维拉米拉动手。
作为凡人无从窥见这场神明间的战斗，只知道那场恐怖的大分裂便是由此而发生。维拉米拉使用大地的力量抽走了特里丰斯一半的物质，在新的存在位面中凝聚出一颗颗生机盎然的新星。
新生的世界被命名为“诺瓦娜”，女神以神力接引她的子民前往那里居住。
二十五岁以下的女性全部被强制带走。而二十五岁以上的女性则可以进行自由的选择——是前往诺瓦娜，还是仍然留在特里丰斯呢？
路南迦尔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他在这个世界里所遇到的人类一个一个全是男人。女性……好像就纪女士一个。
妈妈因为我，而选择在特里丰斯留了下来。泽弗罗斯说，我那个时候刚刚六岁半，把我留在这里她放不下心。
维拉米拉带走了她的子民，并向特里丰斯致以永恒的诅咒。那些选择留下的女性仍然可以与男人结合孕育后代。但是，这些后代的生理性别将固定为男性。女神的子民将再也不会出生在这片土地。
最初大家并不知道这些。相当一些家庭还在为他们得到了男性的后代而高兴。在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女人出生的那一刻，你很难想象他们的表情是多么精彩。
说到这里泽弗罗斯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从当时留下的赛博遗址上，可以看到他们一连破防了好多天。然后开始使用各种生殖辅助技术手段，疯狂尝试制造女婴——这大概是特里丰斯头一次大规模进行性别选择来留下女婴而不是男婴，但无论他们的实验在试管中表现得多么成功，当胚胎开始发育，女性的器官便会逐渐被男性的器官所取代。
来自异世界的海妖满脸难以理解的表情。
噢。你听到了我说生殖辅助技术。在女人离开之后，原本面临着诸多难题与伦理挑战的人造子宫技术，突然就立刻解决了难题而且不再挑战伦理了。固然，人造子宫也只能诞生出男性，但特里丰斯至少可以繁衍出后代，而不至于走向灭绝。
不过，这对男人们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需要得到无偿照顾，需要满足生理需求。需要一个对象来调节情绪……需要赢得未来战争的胜利，把女人从诺瓦娜押回特里丰斯，让她们回到本该处于的位置上，重新「履行她们所逃避的责任」。
但是，打仗需要士兵，士兵大多是由年轻人组成，新世代的年轻人受到大分裂的影响深重。
他们成长在一个动荡混乱的社会环境，少有得到真心的关爱与妥善的照顾。广泛产生的心理问题叠加上男性原本就不够稳定的精神状态，一场灾难将产生，并被人很好地利用。
自然而然地，帕特里需要为他的子民寻找解决方案——然后，人鱼便应运而生。
银白珠光的大尾巴哗地翻出了一大蓬水花。
你是说人鱼是这么诞生于世的？
我也没想到帕特里居然还有这功能。不过神明总是可以做到凡人无法想象的事。泽弗罗斯关注着小人鱼的反应，为此感到不开心吗？
没有。
穿越人士只是有点惊讶。并随之想到，既然先有人类后有人鱼，且是人类文明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人鱼方才出现，他们选择在陆地而非海洋生活也就更加能够理解了。
就像所有的男性都是帕特里的子民，但并非所有的子民都要成为神明的信徒。前面我提到，女人的抗争让大众的观念得到改变，自然，也有男性包含在「大众」之中。其代表便是主张平等的开明贵族。不过……这个我们下一次再来讲吧。
泽弗罗斯问道，领主阁下要用滴眼液吗？
人鱼在陆地上生活时常面临眼睛干涩的困扰。他的领主之前时不时潜在水里，无需去担心他出现眼干不适。但为了了解更多这个世界的信息，小人鱼迁就着他浮出水面，在空气中长时间地使用智能设备来看一些老照片及视频资料。
泽弗罗斯提前准备好了人鱼滴眼液。昨天他问他要不要用，小人鱼毫不犹豫地就同意用了，今天可能也需要用一下。
重复使用物品并不会增加[试用人类造物]子任务的进度。但那种液体滴在眼睛里的感觉很奇妙耶！所以路南迦尔非常果断地就又答应用了。
泽弗罗斯：心疼。
……可能是过去一直生活在大海的原因，他的领主比其他的人鱼要更加难以忍受长久暴露在空气里。明天的课时有必要进一步缩短一点。泽弗罗斯从储物空间取出滴眼液。
那么来吧。
他坐在水池的边缘。路南迦尔要让他点滴眼液，于是便摆尾调整了一下身体的朝向，好向后枕到他的腿上。
作为仆从不就应该这样服务尊贵的主人吗？路南迦尔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仰下来。泽弗罗斯放轻了呼吸，轻轻拢过那冰蓝的长发。
他好喜欢他的头发。出水而不湿，带着微凉从指间流淌，有一种丝绸般的柔滑。他把它小心地收束到怀里以免扫到地板上。然后带着一种隐秘的欣悦，承接住了随之而来的那份重量。
路南迦尔眨了眨眼睛，无比自然地向上与他对视。人类贵族的目光顿时如触电般飘开，装作他很是需要关注一下如何拧开滴眼液的瓶盖。
瓶盖拧开了，要滴了哦。
可爱小人鱼全方位的勇敢。哪怕是看着从空中直直落下的液滴，也完全没有下意识闭上眼睛的惊跳反射。
合格的战士为了面对迎面而来的进攻不再下意识闭眼，而更好地寻隙反击，需要经历成千上万次的针对性训练。小人鱼为了在残酷的自然斗争中生存，也曾特意进行过类似的训练吗？还是他所经历的战斗实在太多，于是自然而然地迈过了这一门槛？
他看着液滴在那双比海蓝宝石还要更加夺目的眼睛中漫开。
好了，阖眼休息一会儿就可以了。
人鱼用滴眼液并不单纯只是为了补水——仅仅需要补水的话直接把头扎水池里就好了，而是含有许多对人鱼眼睛有益的营养物质。
人鱼普遍拥有的疗愈能力不能取代药液的原因也在于此：疗愈能够缓解不适的症状，但却并不能补回长时间离开水体的蒸发过程中产生的营养流失。
如果没有进行补充，不适症状的出现会越来越频繁。现在完成滴眼后，也需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从而让营养成分能够更好地被吸收。
泽弗罗斯静静陪着他的领主来完成这个吸收的过程。领主大人闭上眼睛了！他终于可以大胆地去看他。
小人鱼的眼睫同样是清浅的蓝色，被灯光照到，斜斜投下浓密而有着漂亮弧度的阴影。大概是缺乏色素的缘故，他的唇色也淡淡的，但五官组合在一起所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种妖异的昳丽。
……如此纯洁而又美好的生命，那些不择手段想要占有他的贪婪人类可真是该死啊。也正好作为回报，是时候让小人鱼送给他的那张幻形面具派上用场了。
这两天他的备忘录里所列出的名字又向后增加了很长的一串。既想起了这件事，泽弗罗斯也就点亮终端又看了一眼。通知中心很是安静，到现在也没有新增什么让人烦躁的陌生人消息。还真消停下来了？那么……
一道想法像是电光像是石火。又像是万钧雷霆让他的心脏猛然一跳。
也许，他可以让小人鱼在他这里留下来呢。
仿佛感知到什么。异族美人那浓密的眼睫像是蝶翼般轻轻动了一动。人鱼睁开眼睛，而后向上、找寻着扣住了人类的手。
明润的水珠顺着他莹白的手臂向下淌下来。
徐徐的晚风吹动轻纱的帘幕，送来调和了淡淡花香的一抹温柔。粼粼的水波泛开折射出水晶般的灯辉，现世的烦扰仿佛统统被抽离，泽弗罗斯突然意会到一种如若永恒的宁静。
直到他发现小人鱼只是对滴眼液产生了兴趣，尝试把它从他手里拿下来。
“……”
泽弗罗斯尴尬了一秒，赶忙松了手给他。
紧跟着他便后悔起这一刻的爽快。
不是，那是外用药……是不可以吃的啊啊啊啊啊！
他扑过去万分惊险地抢在某人送进嘴里前把滴眼液给夺了下来。
路南迦尔：“……？”
滴在眼睛里这么舒服的液体原来不能次的吗？
他不信！
泽弗罗斯：“￥%^@%#@……”
最后他不得不上供了一根棒棒盐，来换小人鱼放过这瓶滴眼液。
漂亮人鱼倚在水池里，一脸遗憾地看他把滴眼液收进空间，含着棒棒盐的那侧腮帮子圆圆地向上鼓起了一团。
哎。反派BOSS心想。这就是他的领主，又凶残又可爱。
渴望一旦产生，就会在后续不断被强化，除非其能够得到满足。泽弗罗斯开始越来越多地考虑把小人鱼给留下来了。
……虽然他喜欢的是人鱼，可是海里也没有人鱼啊。反派BOSS逻辑不通地说服自己，并觉得话非常地有道理。
接下来的几天也是风平浪静。通知中心零零星星地又刷新出了一些威胁的信息，但这并没有让他归于安宁的心湖泛起涟漪。
扪心自问，来自外界的压力他是真的抗不住，真的保护不了他的人鱼领主吗？如果他心理的年龄也和这具身体一样，是18岁零4个月的话，他可以遗憾地承认说，是的，他的确做不到。
然而他不是。他是颠覆帝国的叛军领袖，随时间的倒转而回到了12年前。他完全有能力去解决把小人鱼强行留下所导致的一系列麻烦。
不过他还是保持之前的态度带小人鱼了解人类世界，而非再次改弦更张，特意引导他来感受“岸上生活的美好”。因为生活它本身就是不美好的，存在着大量对人鱼不公平的地方。他还是要让他去发现与意识到，而非傲慢地教导他去忽视掉这些。
小系统于是发现，[体验岸上生活]的任务，效果好像完全冲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这个任务本来的目的，无疑是让它的宿主贪恋人类社会的舒适享受，产生意愿要在陆地上留下来，而不是泽弗罗斯说要送他回大海，他乖乖地跟着就走。
可是现在，泽弗罗斯问：领主阁下，您想要回去海里吗？
路南迦尔毫不迟疑地就答：好哦。
第24章
路南迦尔是渐渐感觉到陆地生活的不爽的。
日常活动中,人鱼一大半的尾巴在水下。而人类则整个身体位于地面上。水面与地面相平，这便使得人鱼与人类的自然视野与可达范围产生了约等于成年男性上身长度的一个高度差。
视角上路南迦尔初时并没有觉得异样，因为因为泽弗罗斯和管家都是坐在地板上和他说话,从而使得双方视线的高度大致保持水平。但后来庄园里多出了许多保镖走来走去，路南迦尔开始注意到，他自然地向前看只能看到他们的腿,如果想要与人类进行对话,他不得不以一种仰视的角度向上抬头。
至于可达范围问题,也是最初没什么感知,生活得久了产生了更多的需要,方才发现房子里位置高高的很多东西,比如开关或者什么，他单纯用手根本就够不到。
关于这些其实早在海岸商会就应该察觉。但那会儿他正沉迷游戏而疏于理会其他细节。包括生活中所使用到的各种物品也是这样。供人类与人鱼共同使用物品，实际上人类使用它们的体验比人鱼要舒适得多；就算是专供人鱼使用的物品很多也奇奇怪怪，作为深海居民,路南迦尔知道人鱼们真正喜欢用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
是因为特里丰斯的人鱼与无尽之海的人鱼不同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该被当作人鱼拉进这个世界。要知道由于喜欢人鱼,他的外观就是照着人鱼的样子变的。
泽弗罗斯告诉了他答案,因为这些物品的设计师都是人类。人类不过是从自身出发臆想人鱼该使用这些。为什么不能由人鱼来设计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呢？路南迦尔问道。
因为资源掌握在人类、准确来说是男性人类手里。来自人鱼的设计点子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更多是傲慢的嘲笑,而非资金的支持。
……
人类因为先出现所以掌握着更多的资源,产生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合理。对于人鱼来说，人类的造物虽然不太好用，但也不是不能用,实在不行还有魔法，总之凑合凑合生活质量还要高过去海里开荒。以后应该慢慢就好了。路南迦尔想。毕竟人鱼才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一点时间。
不过陆地生活对他来说也确实没什么吸引力了。东西不好用不说，活动面积也小，这一点路南迦尔真心不能忍。从顺着鱼网上了船,到现在这么多天他一直待在小池子里，再没动过大尾巴了！
他要回海里游泳！
听到他的回复，人类仆从那双暮紫色的眼睛似乎暗了一暗。……有吗？路南迦尔不是很确定，因为他眼睛的颜色原本就挺暗的。
倒是系统又如丧考妣起来，【宿主！！】小气泡旋转大哭，【你补药这样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好不容易解决了，你又说你要回去海里！】
怪我咯，作为海妖路南迦尔没有心，你们不如反省一下人鱼的岸上生活体验。
系统：【…………】
无论是上面设计这个任务还是它进行发布的时候，无疑都是带着一种骄傲的。没有谁会想到这反而变成劝退，而且还是经过千难万难任务者终于跟反派BOSS回到家之后的劝退。
对泽弗罗斯系统也是服。像是这样一个可爱动人的人鱼大美人，你是真不打算要啊！
泽弗罗斯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只是非常自然的语气，告诉路南迦尔，那么他就开飞行器送他回返大海，不过在这之前需要大概两天的准备。
路南迦尔点头。两天而已。他当然有耐心等待。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呜呜呜宿主，您就一定要走吗？】系统努力进行劝说，【抱歉[试用人类造物]的子任务让您失望了，但品尝美食的子任务，您不是很享受也很开心吗？岸上生活有好的一面也不好的一面，您不要只看那些不好的地方。】
人类的食物也不好吃。
路南迦尔冷漠。
好吃的是他的仆从做给的那些各种各样的咸点，各种味道古怪的陆地食材到他手中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呈现出最具魅力的独特风味。
他离开了的话今后应该是会想的吧。路南迦尔好恨他的空间能力在这个世界不能用了。不然他就可以平时待在海里，馋了就和仆从互相召请，来仆从这儿撮一顿或者让仆从给他送去一些什么。
哎。
一边想着大尾巴摆啊摆的就游到了厨房，立起身在架子上进行寻找——没有找到。
路南迦尔失望地沉进了池子里。
泽弗罗斯听到水声。
怎么了，领主阁下？
我来找棒棒盐，路南迦尔说，但看起来好像没有了。
他在仆从的身前浮出来。晶莹水珠顺着他漂亮的颌骨向下滑落。
可以再给我做一点吗？我想带回去海里吃。
年轻的贵族愣了一下。
可以哦。
人类单膝蹲下在水池边，和人鱼领主讲条件，如果您愿意多留几天的话，我还可以试试多做一些其它口感口味的盐果。
好耶。
领主大人超好说话。这天晚上躺在奢华柔软的“仆人床”上，泽弗罗斯深深唾弃自己。他觉得他这人好纠结。一边拿平板吸引小人鱼跟他回家，一边又故意破坏他游戏的乐趣；一边让他体会到岸上对人鱼的不友好产生离开的想法，一边又拿好吃的诱惑他继续在自己身边留下。
哎。
“少爷好久都没有这么难过了，”多里安说，“要不你就干脆把他给留下呢。”
“你知道像是鲸豚类这样心智发达的海洋动物都会因为被圈养在人工的环境而抑郁产生刻板行为，更不用说有着与人类同等智慧的人鱼。”泽弗罗斯道，“仅仅短暂地在这里住一下可以，如果时间长了，他并不会开心。”
“是这样没错，但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呀？”
泽弗罗斯没有再说话。
他给他的领主递去了一大盒五颜六色的盐果。
感觉怎么样，像是这么多够吗？
路南迦尔把盐果收进系统背包，从整体角度看了一下。
够了够了，他高兴地说，够我慢慢吃一段时间了。
“……”
泽弗罗斯默了一默。他听到自己用虚伪的声音问：那么，我们明天就动身？
路南迦尔说：好的。
典雅的老式挂钟时针指向24:37分。如果是平时，这个时间点他们已经睡觉了。但泽弗罗斯想要尽可能地延长这一天。
他们一起照着网上的糖果教程做了盐果，有些很成功，也有些失败了。然后在等待最后一批盐果成型的时间里，泽弗罗斯还给他的领主读了许多温暖治愈的童话故事。后者听得很开心。
他悄悄地希望，在分开很久之后小人鱼也能够记得今天他们所分享的那些快乐。
晚安。
海妖领主对他的人类仆从说。
泽弗罗斯侧身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华丽的大砗磲透出温暖柔和的光。不过马上，光消失了，路南迦尔熄灭了那颗珍珠小夜灯。
天真的小人鱼并不知道明天分别意味着什么。在入睡之前他还可以这么轻快地和他说晚安。
重生的反叛军领袖抬起手臂，覆住了自己的眼睛。
……
飞行器已经在门前准备好了。内部再一次固定好了回来的那天所使用的便携水箱。路南迦尔非常自然地向他的仆从伸手。
泽弗罗斯把他从水池里抱出来，上飞行器，安置在水箱里面。
路南迦尔：“……？”
他是这些天里炫太多所以吃胖了吗？上一次他的仆从抱他动作好像没有这么慢。
【宿主大大——！】
系统小气泡发出声泪俱下的惨叫，【您这就要走吗？[体验岸上生活]的任务您都还没有做完。】
系统含泪播报任务进度：【品尝美食的子任务现在已经完成了，使用物品还差13%，最可惜的还是这个游览庄园……您都来了这么多天了！庄园就这么大地儿，您居然——居然一直都没有完成！也许宿主大大，你把这个任务做完再走呢？】
路南迦尔：呵。
……这个任务很重要吗？隔了两秒，他突然又饶有兴趣问。
【是啊，是啊，完成了这个任务，就可以开启系统商店——】
如果真的那么重要的话，你让你上面从后台把完成度数据拉到100%，或者直接把商店打开就可以了耶。
【怎么可以……我们不可以这样！】
这说明它还是不重要，路南迦尔说，或许你是打算说，对你们不重要但对我很重要吗？可是我完全感觉不到呢。
系统：【……】
路南迦尔：开了系统商店接下来我就又得做新的任务肝积分买商店里的道具了是吧。逼肝手段罢辽。
系统：【…………】
反派BOSS的杀伤力真的大，那些戒游戏劝退分析它到现在都还在生效！
泽弗罗斯发动了飞行器的引擎。
管家带着一排的保镖担心地站在地面上送行。
你们要好好的啊，少爷，还有伟大领主阁下。
泽弗罗斯向他挥了挥手，升上了钛银涂层的舷窗。飞行器向上离开地面，缓缓从庄园的屏障中穿出。
“——那台从庄园里离开的飞行器！！”
光线幽暗的咖啡厅里，男人紧闭着眼睛，隔断视觉成像以把精神聚焦在意识领域中的感知画面，“德蒙特在驾驶位，人鱼的水箱在后面一点的地方……人鱼在水箱里面！”
他激动地握紧了通讯器，“我没有看错——他把野生人鱼给带出来了！！”
第25章
“泽弗罗斯德蒙特驾驶飞行器携带野生人鱼离开庄园,前往13点钟方向。”
水上庄园西北街道，路边停泊的碟形飞行器驾驶座，叼着一根烤烟的男人十指翻舞,飞快地通过虚拟键盘完成了消息输入。
清洁工停下了清扫的工作，而点亮了通讯终端：“德蒙特家的少爷……”
“那条野生人鱼……”
牵着一条小狗，看起来完全就是在散步的行人麻利地编辑信息。
保镖们可以解决掉找上门来的麻烦,但是却很难发现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泽弗罗斯此次离开也并未特意去做什么遮掩。情报在各种各样的信道里飞快地传递。
“收到。”
“了解。”
“保持密切关注。”
“我们这就派人……”
一些监视者需要上面另外派人。还有一些则是本身就具有追踪的能力。一台台飞行器腾空而起,快速提速缀在了从庄园里飞出的那台银色飞行器之后。
固定悬浮在空中的交通摄录器齐刷刷向飞行器群驶来的方向转来了镜头。
泽弗罗斯右手放松地搭在操纵杆,并没有因为后面的追踪而打乱节奏。一切皆在预料之中,不是吗？想要搞出一些大新闻的人,死缠烂打进行商业合作的人,威胁他交出人鱼，或者打算直接把人鱼给抢走的人。苦等这些天大概也很辛苦吧。
人鱼在水箱可视高度比坐在座椅上要低。看不到后面那些乱七八糟。所以，不影响……
很多人在追我们。路南迦尔说。
泽弗罗斯动作顿住。
……他居然看到了！
没事，不用管他们。
他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传达给小人鱼一种感觉,这些人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路南迦尔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他们不管这些人,却有人要管他们。当从桑比伦镇离开,进入雅克兰郡的辖域,几个交通管制员驾驶飞行器拦上来，把两人给截住了。
“停飞——出示你的驾驶证！”
泽弗罗斯降下了舷窗，把证件出示给他们看。他最初以为这是后面不正常地跟了一大堆飞行器而引起了交管厅的怀疑（僻静的小城镇什么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飞行器集群）,但管制员的视线却是丝毫没有在他的驾驶证上面停留，而是透过打开的舷窗，直直看向了后面的人鱼。
“人鱼的证件！”
“人鱼没有证件。”泽弗罗斯说。
“什么，人鱼居然没有证件？”管制员的小眼睛闪过一抹得意的精光,“你是干什么的？——跟我们来一趟厅里！”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也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证件。”泽弗罗斯说，“你确定接下今天的这趟活计对你来说会是一件好事？”
他向爆发边缘的管制员致以平静的微笑。
随着他们被拦停，后面的一大串飞行器也都悬停到了空中。这些人成分复杂，有一些克制地在远处观望，还有一些则是生怕失却了这大好机会，迫不及待地冲到了近前，从大大打开的舷窗探出身来。
“德蒙特少爷的飞行器被空警截住了，家人们！跟我过来看——哇，野生人鱼果然在舱里！你这是要带他去哪儿啊，少爷？”
泽弗罗斯友好地转向他。“似乎需要往交管厅去一趟？”
主播的摄像头下，管制员的脸色逐渐僵硬，而后又强行扭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你们这是——这么多人这是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呢，”泽弗罗斯说，“我只不过是从家里离开，这些人就从各种犄角旮旯里开着飞行器跟了上来，给人感觉很可疑的样子，出于安全考虑，你们应该把他们带去厅里问问。”
管制员们尴尬向后退散。泽弗罗斯再次发动引擎。那些跟着的人也再一次追上来——当然他们是不会被盘问的。舷窗上升封闭，挡住了飞过来拍摄的无人机。
泽弗罗斯回头看了一眼水箱里的小人鱼。
他的那句“没事”的安慰现在当然已经不再起作用了。深海领主那双色泽清浅的眼睛带着一种如冰凌般的透彻望着他。
这些人类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发了话？
在刚刚路南迦尔感知到有一道特异的力量将他锁定，这道力量作用于空间，似乎是想要把他给传送到另一个地方。传送之前是不打算问问他的意见吗？他当然不会让它生效。
王子殿下感觉到冒犯。不过，比起让人类当场领教到怒火，他更需要弄明白——人类如此胆大包天，不拿他的话当作一回事，甚至还敢当面冒犯他的原因。
路南迦尔隐隐觉察到不对，不仅存在于此，甚至还串联起他在这个世界所感知到的更多的细节。
难道说，他是又一次上当受骗了吗？路南迦尔直起身，用鱼尾抬升了上身的高度，而审视地看向他似乎十分忠诚的仆从。
……小人鱼真的非常聪明。泽弗罗斯轻轻叹了口气。
尊敬的领主阁下。今天也确实是时候向您坦白……我所有意隐瞒的一些事。不过在此之前，您的仆从希望您首先能够答应他一个请求——至少不要在路上对后面那些人动手。
试试提出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在空中打起来飞行器很容易损坏，会导致仆从没办法顺利送您回大海。
路南迦尔：“。”
是个理由。
……
飞行器上。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拥有空间能力，被大价钱请过来，这一路上都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男人。当然，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不可一世了。
男人喃喃地咒骂着，双脸胀得像是一块油腻的猪肝，“那台飞行器……那台飞行器有古怪！”他下结论道，“我锁定到它了——这一点绝对没错，但是，就是没办法把它给拉过来！”
听上去完全就是在找补。但大家必须承认这很合理。
“在庄园里待了那么多天，今儿是头一次带着人鱼出去……”
“在外面可能会发生的事，他必定有想到，于是提前做下了防备。”
“那台飞行器，到底装了什么，连泰勒的能力都会失效？”
结论是德蒙特家作为老牌贵族果然有底蕴。
“那接下来怎么办？”
“跟着。不然呢？拐回去？”
“——看看后面是不是还有机会！”
说是这么说。这次没能成功，后续再想要得到机会就很难了。他们的竞争者现在就已经不少，随时间的推移还在不断地增多。
“那些天杀的网红！”
“直播……什么都直播！”
就像泽弗罗斯没办法阻止他们这些觊觎并试图抢走人鱼的人跟踪，他们也没办法阻止那些自媒体，或者正儿八经的媒体长枪短炮地对现场进行直击。
为了方便泰勒使用能力，前后舷窗都是开着的，隐隐能够听到斜前方不知道是记者还是网红的声音：
“我们至今不知道，德蒙特先生要带着小人鱼前往哪里，最初我还猜测，他是不是要去给小人鱼上身份了——显而易见不是。这飞得越来越远了！仅仅上身份，哪里有必要飞得那么远……”
信息通过网络扩散，别有用心的，想蹭热度的，乃至正好离得近，正好开着飞行器，干脆就追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甚至连住在另一条海岸线的船长儿子芬里根都不远万里地飞了过来：
“家人们，我来找我的小人鱼了！来看看都来看看，贵族少爷这是打算把我的小人鱼给带到哪儿！……”
芬里根被伟大父神一朝眷顾又快速抛弃，一切皆成泡影，只有社媒平台上的粉丝量是他唯一得到的东西。为了留住这些粉丝，芬里根什么都愿意做，他继续宣称路南迦尔是属于他的，扯着嗓子拼命地吸引注意。
“小泽！”
纪女士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无线播放器里传出来，“我也不知道这个点儿能不能给你拨通讯，怎么那么多人在追你们……疯了，他们全都疯了！多小心点，你和小鱼都一定不能出事……要不，今天先调头回家吧。”
“不会有事。”泽弗罗斯简短地说。
“回家吧……回头悄悄地再走，”纪女士哭，“怎么搞得那么多人知道啊……”
当然是因为，他觉得让他们知道会很不错。泽弗罗斯在心里回答。他的妈妈果然已经不再天真，认为他们真的能够将小人鱼留下。
“这么多人追着，你怎么送他回海里！”纪女士开始尖叫，“你前脚放他离开他们后脚就开始抓他！”
“马上就没有那么多人了。”泽弗罗斯回答说，就此结束了和母亲的通话。
不断壮大到规模恐怖的飞行器群不可避免地引起相关方面的注意。漆成黄蓝两色的，统一制式的飞行器编队升空，汇集跟随在飞行集群旁侧。
威严的声音从浮空喇叭中传出来，指出这场追赶或将导致大型空中事故，属于重大安全隐患。勒令各飞行器驾驶人立刻减速，分流到各个指定区域。
这次是正经的交通管制了。泽弗罗斯唇角微微挑起笑意，遵从指示减速进入分流区。
但就在管制员以为引发这场追逐的首台飞行器就要被成功拦停，而把注意力投向后面那些争抢着也要强行跟入同一片区域的尾随飞行器的时候，他猛然将推进踏板一踩到底。
改装的动力核心爆发出一路以来始终压抑的潜力，飞行器一瞬穿出光束所形成的围栏。明黄的光染粒子冲刷德曼合金的银色外壳形成一片绚烂的喷绘，他在身后抛下一串难以置信的惊呼。
第26章
“德蒙特……德蒙特他强闯了管制带！！”
事件因此升级。感应器发出刺耳的警报,更多的光围栏在空中被铺展开。
接下来还要接着追吗？仅仅一点微薄的酬劳，是没办法让飞行器驾驶员去冒吊销执照乃至被判拘禁的风险的。而不在乎这点风险的人，被挟裹其中也不避免地受到阻碍。
多亏这是空中而不是陆地——道路交通在这种情况下无疑问当场就得堵死,但是空中，立体的空间让飞行器可选择的路线变得更加灵活。路南迦尔斜倚在舷窗上，冷淡地看着在延迟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后,开始有一些飞行器突围出来。
不过已经被他们给甩出了很远很远。
人类仆从分出了一点精神力量在他身上,还有水箱的水体。作用是刚刚的骤然提速,他这边并没有受到影响,从而可以继续思考之前从他那里所得来的信息。
——关于人鱼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
人类不把他的话、他对仆从的宣示当作一回事,其实并不能算是对他的不敬。因为他们根本无从得知,他是月之王座的统御者，深海幽光之主宰，深海国度轮掌执政大权的第七王子。以人类所知的信息，及在他们的视角里,他只是一条生活在野外的人鱼。
人类对他的态度,便是他们对待人鱼的态度。人类需要人鱼来解决他们所无法解决的问题：不稳定的精神海,以及后代的繁育。理论上人鱼应该得到优待,可现实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实际上早在那些人类像是玩捕鱼游戏一样把他给拖上船,从船舱里出来的一群乘客嬉皮笑脸围着他要跟他生小人鱼时候,他对此就该有所觉察……怪他大意了，初入世界没什么沉浸感，紧随其后又发生的事情也让他放弃了顺着思考更多。
佣兵团长,连带着那一船人对他的态度可真是毕恭毕敬。这是因为他们恐惧他所展现出的力量。深海领主仆从的职位当然也是因此而拍出高价的，但接下来就产生矛盾——
后续那些死缠烂打，直到现在也追咬着他们不放的人，为什么对他的态度完全没有面对强者所该产生的敬意呢？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对人类也有了许多的了解，看得出来他的仆从所得到的尊重都比他这个高贵的主人要多。
还有更多……关于人鱼的事情，等待会儿到了海边再告诉您好吗？现在我需要专注于驾驶。他的仆从这么说道。
好的。路南迦尔同意，在大群人的追赶下，提出这样的请求无疑是合理的。
您的尾巴累吗？泽弗罗斯关心，看到他一直用尾巴支着立在窗边，可以先坐下来。他们不会怎么样我们。
后面人只有追。虽然他们必然有携带武器，同时也有各种各样的能力来对飞行器远程攻击，但如果两人被击中，坠毁，美丽人鱼因此而死亡，受伤，致残，毁容，哪一个结果都不会是他们——或者他们背后的雇主所想要的。
和平友好的追赶就使得献祭了驾照的网红博主们还可以继续做直播（正规媒体现在都已经被交管部门给涮下去了）：
“还在向前！——我们还在向前！”
“家人们，到了这一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看看这行进路线！来我放大一下，来大家看地图。再往前面，就是海——”
“他这是——打算把野生人鱼给放生到大海里？”
这事谁会信。那么好看的野生人鱼，如今也敲定了就是他德蒙特家的，再不存在半点儿争议。而泽弗罗斯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会选择把人鱼给送回大海？！
无法亲身追踪的网友们都在通过这些博主的直播间来关注着这一事件，实在是太离谱了，想也知道不可能，一条条弹幕飘过，作出猜测的主播无不被全屏开嘲。
“你们不信！那谁来给我解释解释，他的这个行进路线？”
以及，这份儿完全不留一点儿退路的决绝。像是一道一往无前的闪电，飞行器银白的外壳现在已经被无数条拦截光带喷绘出如若电镀的绮丽色变。能够感觉到一种力量，从万米高空传来砰然叩击着心脏。前方。前方就是他的目的地，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到达那里。
而顺着这道路线向前，他最终将抵达那片无垠的大海！
【他家属于是开明贵族。他自己也是常和那群搞人鱼保护的一起玩儿。】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加入他们的社团组织，但在观念上绝不可能有冲突，这就是他们这群人会做的事——】
【——他就是要把野生人鱼给放归大海！！】
一幕幕投影与一张张屏幕前，人鱼们也在密切关注着事件的进展。
【他真的要放他走！】
【天。我也想要一个这么好的人类。】
【可是后面有那么多的人在追……这里面好多应该都是雇佣兵？他要怎么放，真的不会刚放走然后就又被这些人给抓到？】
【我想他应该、应该对此有考虑？】
无数人紧张注目，而随着海岸线的接近，追赶的飞行器里，受雇的高手们也无不做好了准备。
【他要……】
【是要降落了吗？】
【不——】
泽弗罗斯并没有减速。路南迦尔倚在窗前，垂眼看着海浪在礁岩上拍出细腻柔白的泡沫。他们从海岸线上方毫无迟滞地掠过。
我们再往前。
泽弗罗斯说：我和您讲过大分裂，维拉米拉抽离特里丰斯的物质来塑造新世界，为了保证诺瓦娜文明的基础，她完整搬走了部分星球的一些大陆。现在我们所要前往的，就是这个星球相连的两个大陆块被整个搬走的地方。抽离的地与海未能完全弥合而形成巨大空腔，能量风暴肆虐永不止息……话说，您之前有到过这个地方吗？
这倒没有。
对于人类来说，世界空腔无疑是危险的。但我想强大的深海领主应该会很乐意笑纳像是这样壮丽而又充满惊奇的新领地。
路南迦尔承认他说的是。
飞行器的速度进一步提升了。
性能不足的飞行器到这里开始成串地被甩掉。主播团只剩下了一些打不死的小强在苦苦支撑：
“现在明明已经到海上了。可是……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大家看，德蒙特他还在向前——”
“这个方向……难道说，他是准备去风暴之眼？”
大陆被抬离留下的疮痍从太空看像是一只凝望向深渊的眼睛，巨大的漩涡构成眼睛近似圆形的瞳孔。这里被称为风暴之眼，每年的能量潮汐涌动变化所导致的风暴之眼影响范围扩大，都将形成无数水上船舶与空中舰艇驾驶者的噩梦。
“疯了吧他，把一条小人鱼给带到那儿？！”
这是人类会说出来的话，只有人类会恐惧于离开坚实稳固的陆地。人鱼们看着地图上飞行的轨迹，看着飞行器穿越云海不断向前，双手在胸前交扣，心情欢欣而又激动：
【如果他能够被成功送到那里……】
【——那么他就安全了！！】
风暴之眼。人类的禁地，与人鱼的乐园。突然间——许多人鱼是如此惊讶，他们竟然直到此刻才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有一天，能跳进大海，一路向前，一直游进风暴之眼的话，就可以再也不被人类所折磨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向前。人鱼与人类怀着不同的心情关注着这场追赶。直到一张张直击现场的视频画面先后卡顿花屏，一些倒霉主播更是当场掉线失联。
“要没网了家人们！”勉强还挂在线上的幸运主播垮着一张仿佛损失过亿的脸说，“前面就是远海，连不上网了。现在信号就已经开始不稳定了！”
【为什么啊？现在星网都有了，你们只不过是出个海，就没网？】
对此很多观众都表示不理解，主播张开了嘴巴，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最后还是知道的人在公屏上帮他解释，群星间的通讯使用的是专用的链路，而远海因为经济活动有限且架设成本高昂，没有通信公司愿意前往铺设能用来直播娱乐的高速网络中继。
……而且就算是铺了、铺了特种用途的天星网络，等到了风暴之眼附近还有没有信号也难说，总之，不管大家愿不愿意，今天的这场直播只能到此为止了。
观众们对此很是失望。而主播们的意难平只能比他们更多，他们可是献祭了驾驶执照，冒着被判监禁的风险紧咬着泽弗罗斯追到了这里。
“我去前面继续拍，家人们！断网了没关系，我去拍了回来第一时间上传。”
一些主播这么说道，驾驶飞行器继续向前追去，不过他们很快便面临了第二个问题——他们的燃料不够了。
作为仓促追赶热点的主播，是不可能像某个知道今天要出一趟远远远门的贵族少爷一样，提前备好充足的燃料的。而且不止是他们，包括一些受雇的追踪者，此刻的燃料也同样面临告急。
如果不想呼叫天价救援，或者沉进大海喂鱼，他们只能打道回府，就此放弃。
一台台飞行器折返回来。观众们惊喜地发现，一些之前黑掉的直播间又亮了。
【怎么怎么？】
【这就有结果了吗？】
【人鱼怎样了？落谁手里了？】
对此主播们只能尴尬笑笑，解释了一下燃料的问题，实在紧缺的就回陆地了，稍微宽裕些的就在近海逡巡来去，拍一些别的东西，来吸引观众们看下去。
他们确实还有别的东西可拍——这也是之前被甩掉的主播们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播的，守在海岸线上，得天独厚的位置，能够清晰看到，一艘艘海船扬帆起航，共一些单看外形便很是不凡、一看便是有备而来的空中舰艇望风暴之眼方向而去。
“刚刚我们追太前面了，嗨呀，居然没有看到！这么多，父神啊……为了这条人鱼，多少人都出动了！今天这一场有的抢，真的是可惜，我们是看不到了。”
戴鸭舌帽的主播遗憾地说：“也不知道最后它花落谁家。”
很多人在尝试分析，喜欢人鱼的权贵，背景通天的公司……当然，这种事没有谁会大张旗鼓把自己的名号给出来，所以这场分析很难得出什么结论，沸沸扬扬的喧嚣声里，泽弗罗斯艾沃尔德蒙特的账号发布了一条动态。
【——德蒙特发了动态！！】
网民们蜂涌过去。
身处风暴之眼的人是没办法使用社交网络的。这条动态却是千真万确地呈现在公众眼前。
【他这么快就回来……？！】
【不，这是一条定时消息。】
德蒙特家年轻的继承人无疑是傲慢的，他甚至敢于在启程之前，就以确凿无疑的语气来宣布的事件的结果。
他说：
“路南迦尔是自由的人鱼。”
第27章
人鱼们很感动。
不过,他们的感动只会招来谩骂。
人类，准确来说是特里丰斯拥有统治地位的性别大多是不允许“自由”这个词被赋予到为他们所支配的下位者身上的，大分裂的记忆鲜活一如昨日,他们的脑海中开始疯狂敲响警钟。
人鱼们被谩骂，泽弗罗斯的动态下也充满了各种不堪入目的嘲讽。
他们不再单纯关心事件的发展。而是渴望看到他为这次的肆意妄为付出血的代价。那条野生人鱼，最好也落进一个最残暴最无情的主人手里,作为长久以来逃避责任的惩戒,迎来它不敢想象的悲惨命运。
但很可惜,如果脏话与诅咒有用的话,帕特里的信徒们也不需要为征服诺瓦娜而头痛了。
向那片永不停息的风暴,泽弗罗斯维持着高速继续前进,12:00，12:30，13:00……时间的数字在控制屏的右上角静静地跳动。能够以同等速度追在他们身后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了。
还是燃料的问题。窗外的云团出现瑰奇的形变，可以看到远方的天空流动着绚丽如虹的水波。
下方诡浪滔天,他们已经来到了靠近风暴之眼边缘的地方。但泽弗罗斯没有如网络上大家所预料、以及身后的追兵们所期待的那样,驾驶着飞行器直线冲向风暴之眼的中心,而是稍微打了一下方向,顺着的风暴旋臂的边缘以一道巨大的弧线继续向前行驶。
“他想干什么？”
“难道说他其实并不打算前往风暴之眼……这是准备从边缘绕过？！”
“——不去风暴之眼这又是打算去哪儿？”
一群人懵逼,不过这里面也有心思活络的,一眼便看出来：“这是打算耗光我们的燃料！”
如果他向内冲进风暴之眼的能量旋涡，便会迎来各种各样的不确定。万一哪里有个闪失，小人鱼搞不好就落到他们手里了,所以，为什么不稳稳当当地贴边向前开，把他们的燃料耗干净再说呢？
说不准开着开着，天上就只剩下他们这一台飞行器了,到时候大可好整以遐地，一个转弯离开这片恐怖的风暴海，另外送小人鱼前往某处风平浪静的温柔海域。
只是，他们就算看穿了他的打算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就此打住、停下不追吗？
燃料余量的屏显数字每次下跳都像是一声嘲讽，可他们对此别无选择。
“这小子他XX到底带了多少的燃料！”
他们各自有着引以为傲的能力，共同组成极致华丽的阵容。在接到委托或是踏上旅途时，没有谁没畅想过成功抢夺绝美人鱼后所将享受的泼天富贵，然而现在——他们要因“追到一半莫得油了”的可笑展开调头回家了。
一台台飞行器减速转弯。但也有很多人并不想灰溜溜地这么就走。
他们使用了能力，但很不幸，双方各在飞行器上高速行进，且前后间隔着不短一段距离，绝大部分能力直接就打空了，极少数成功落到了目标飞行器上，也完全没起什么效果。
一如某伙已经完成了退场的追踪者所说，来到外面可能发生的事，泽弗罗斯必定有想到，怎么可能不提前作下防备。他所选择驾驶的这台飞行器，在前些天里不止改造了动力系统，还加装了安全防护，足以应对多种类型的攻击。
任由后面的人如何红着眼睛怎样咬牙切齿，两人仍然快速平稳地向前飞行。
“……”
路南迦尔趴在舷窗上默默数。
少了一台，又少了一台。原本黑压压像是鱼群一样追在他们后面的飞行器，现在就了剩下那么几个。
真的是完全不用他动手耶，追着追着他们自己就无了。难怪他的仆从会特意提出这样的请求。
他回到了水里，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人类。
从后视镜里对上那双清浅的蓝色眼睛，泽弗罗斯怔了一下，开始分析，并得出结论——这道目光是催促的意味。
前面他说了，要送他前往风暴之眼，而现在已经到了，却一直在外面绕圈，而没有半点让他下来的意思。
追兵如今只剩那么一点儿了，就算让他们跟进来也没什么关系。泽弗罗斯把方向舵右打，飞进了风暴之眼的能量旋臂。
光与影在窗外舞蹈，他们穿过一道水帘质地的彩虹，闯入了一处瑰美壮阔的幻境。层云铺展成平原，蜿蜒着奔腾不息的河流，巍峨的冰川横贯天暮，琉璃质地隐隐透出远方的风景。
不错，这地方好看。路南迦尔又一次立起身。
但同时也很危险。泽弗罗斯道，铺展开来感知的视景。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人现在无不进入了临战前的兴奋。眼前奇妙的美景并不会让人欣赏太久，否则风暴之眼便不会是一处无人禁区而应该成为一个热门景点。飞行器首先遭遇了强劲的气流，然后是紊乱的能量使得仪表盘各个指针乱转。
“德蒙特减速了！”不知道多少道声音兴奋地喊。
能够看到前方空中悬浮着冰晶，岩石，还有一些像是星陨般光怪陆离的古怪碎片。行驶到这样的区域，哪个驾驶员能够不减速呢？
双方的距离至此终于拉近，一扇扇舷窗向下滑开，露出后方人类疯狂、迫切，被毫不掩饰的贪婪涂染得极端丑陋的脸。
领主阁下，泽弗罗斯喊新奇地向他们投去视线的小人鱼，请您坐好然后系上安全带。
安全带在当今时代已不再是乘客强制使用的必须装备，因为每个座椅包括人鱼的便携水箱在内都会附带专门的安全稳定装置。
但是现在他们来到了风暴之眼，在紊乱的能量场中所有依赖这份超凡力量来工作的设备都存在随时失能的风险。
泽弗罗斯使用念力帮助路南迦尔搞明白该如何来系好它。
一上两下的两道束带从专门的地方拉出来，经一个搭扣接合，呈X状固定住上身的躯体。像是被绑到了水箱的靠背上，给鱼感觉很奇怪，而且不再能够看得到窗外的景色。
不过，海妖领主刚刚才被仆从的智慧很好地取悦，于是也就从善如流地按他的要求把自己给固定好了。
这个过程用掉了一点时间，从而使得后面追着的人与他们的距离进一步拉近。路南迦尔再一次感觉到他被某种力量给指定，不过，这股力量没来得及真正发挥它的作用，便像是被猛扯了一下似的瞬间从他身上脱开。
“他又加速了！！”
海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后方许多道惊悚、激愤，满满是难以置信的声音。他们的飞行器在漫天的悬浮物中向前，专为应对这种飞行环境而设计的安全屏障激活了一层斥力护盾，全然无感地把小型的撞击物向两旁的方向推开。
无法推开的大型物体就用驾驶技巧来躲过。机身猛然向一侧倾斜，避开了一座迎面撞来的冰山，然后没有回稳而是顺势整个翻转了过来，以一种像是特技表演般的姿态，倒着穿过了一道在空中翻卷的浪管。
不像驾驶快艇返回陆地需要与操作手册搏斗很长时间，泽弗罗斯可太会玩飞行器了——要知道上一世他并不是仅靠着坐在指挥厅运筹帷幄就当上了反叛军的领袖。
简单地炫了一下技，后面就没有人了，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走最短的路线，完完全全消失在了追兵们的视野。
固然，他们还有雷达，但这里是风暴之眼。
雷达早就已经失效了。
凭心而论，这群精英中的精英，或者未雨绸缪地携带了极其充足的燃料，或者拥有能够让燃料始终保持充足的能力，今天的表现比起前面那些的无功而返的废柴们明显是不同的——不同就不同在他们额外多喊了两句“他减速了”与“他又加速了”。
可以说是相当对得起雇主所开出的不菲酬劳。
飞行器放缓了速度。又额外向前开出了一段距离，最终停在了一座缓速旋转的空中小岛。
看起来是到了。路南迦尔于是就解开了那条让鱼不很舒服的安全带。这件小道具在刚刚的上下翻飞中很好地固定住了他，而他的仆从则使用念力固定住了那一箱的水。
大概是因为水洒出去的话会很麻烦，那么他就顺便把这些水给带走好了。
泽弗罗斯打开了舱门。站起身准备抱小人鱼下来，一回头就愣住了。
他已经下来了。已有的水与天边的水旋转着向他的身下蕴集，承托着他的身体，像是闪耀而又神异的水之王座。蓝发银尾的人鱼随意地倚在王座上，轻松而又慵懒地看着他。
流瀑般的靠背在他身后翻出一浪浪欢快的水花。
泽弗罗斯原本打算先问他一下，对这个地方感觉怎样。并且心中已经有一个期待的答案——也许他可以再在他身边多留上一会儿吗？
现在，他知道他不用问了。
泽弗罗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悄悄地叹了口气。
领主阁下。
嗯。
现在，他抬起眼睛，我来将我所隐瞒的那件最重要的事告诉你。
第28章
什么？路南迦尔说,流动的水之王座猛然间掀起波涛，——你说什么？
泽弗罗斯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浅色的眼睛所流露出的深深的震撼与难以置信。毫无疑问他为此而感到愤怒,但同时却又像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是好笑，于是最终便形成了一种……一种很是复杂的情感。
他并不需要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因为他的领主尽管有些艰难,但实际上已很好地理解了他所传达出来的信息：那天他们所拍卖的东西并不是我仆从的职务,而是……我。
这么一来人类对他那奇怪的态度也就有解释了,对他趋之若鹜,但同时又完全没有敬意——没错,对待一件随意买卖的物品,又需要展现出怎样的敬意呢？
路南迦尔还是觉得很离谱。
固然，被当作物品的并不是塔兰缇斯的王子殿下，而是一条来自大海的普通人鱼……在这个世界，普通的人鱼就可以买卖吗？他揪出来某个怂成一团试图冒充成自然气泡,往他的华丽王座里面躲的小系统。
【因为,】系统说,【因为是人鱼呀。】
人鱼和人类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吗？
小气泡呆滞了一下。人鱼和人类不一样的地方那可太多了,它的宿主所问的这个问题简直完全没有道理,【你难道看不见吗,人类的腰下面是两条腿，人鱼的腰下面是一条尾巴。】
于是腿就可以买卖尾巴？路南迦尔同样的也很难理解系统的想法，那么尾巴又为什么不可以买卖腿呢？
【因为人类可以在陆地上行走！人鱼在陆地上就寸步难行。除非把尾巴变成双腿,人鱼才能在陆地上自由行动。】
但是人鱼可以在海洋里生活，人类落进海里却会送命，除非他们借助一些特殊设备，才能在海里活下来。路南迦尔说,他的语气并不带有情绪，而是纯粹在探究地询问：这又足以构成人类可以买卖人鱼的缘由吗？
【当然了！】系统说，【陆地上有繁荣的城市与璀璨的文明，海里又有什么。】
让人鱼在海洋生活，海里也将同样拥有文明与城市。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生活在海洋里呢？单纯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吗？
他原本所以为的答案，和现在所得出的结论已经完全不同了。系统小气泡僵在那里，半天过去只是说：人类更强壮！更聪明，远比人鱼要强大，所以人类是支配者，人鱼是被支配者。
……更强壮，更聪明，更强大？路南迦尔很是诧异，特里丰斯最弱的人类也要比最强的人鱼更强大？
对此系统只能承认不是。
那么更强的人鱼可以买卖比他们要弱小的人类吗？
【当然不能！】
这又是为什么呢？
【……】系统说不出为什么，面对逻辑带师它是如此地弱小无助。最后只能喊：【宿主大大你是海妖啊！为什么要管人鱼那么多。】
路南迦尔屈起指节抵在下颌，大概是因为——同为深海之子，我得到了命运更多的馈赠，自然也应承担更多的责任。
【特里丰斯的人鱼不是深海之子，】系统说，【他们是帕特里的子民。】
……嗯，有道理。路南迦尔不问了。
无尽之海的海妖显然没必要多管特里丰斯人鱼的闲事。小系统得到自由，飞快地向后躲去，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悚，一时间竟是如此感谢它把宿主的种族给绑错了。
……不。如果它一开始绑定的就是人鱼，根本就不会有刚刚的凶险！系统再一次后悔到不行，怎么就绑错了呢。
路南迦尔微微转过头，视线重新转向泽弗罗斯。
泽弗罗斯是看不到系统的，在世界法则的修正下，展现在他眼前的情景是蓝发的人鱼用了一些时间来消化掉这一炸裂的事实。最终他微笑着，和颜悦色询问他：
所以，作为这场拍卖最后的赢家，实际上我应该称你为主人，对吗？
哪里来的赢家呢？要知道这场交易根本没有完成，泽弗罗斯回答道，那天所发生的，明明是一不小心受到蒙蔽的深海领主被他忠诚的仆从恭恭敬敬请回了家。
悬挂在他意识海中的烙印符文晃了一晃，像是星闪般流转过一抹清冽的光。
很好。路南迦尔说。
泽弗罗斯紧了紧领口。如果刚刚没有给出能够让他认可的答案，这颗银蓝的星无疑就被收回去了，他想。
乱风吹碎了浪花，化作雨滴打湿了他风衣的后摆。路南迦尔勾了勾手指，把周围游移的海浪也给召来。身下王座于是变得更加华丽与更具威严。他重新恢复为悠然慵懒的姿态。
这确实是一个好地方。他说。
能量乱流对元素海妖并不构成什么影响，他甚至觉得力量恢复的速度隐隐变得更快了。风暴之眼的中心是世界空腔，空间法则想必不太稳定，也许他能够想办法从那里打开一条回返无尽之海的位面通道呢？
总之，王子殿下对这片新领地十分满意。他又送给他的仆从一个微笑。
泽弗罗斯愣住了。
先前的笑容可以理解为强大的人鱼领主有意抑制着内心的愤怒，以求从他这里得到一个更具真实性的表态。而现在呢？现在的笑容又源于什么，难道他完全不为他所受到的侮辱而感到生气吗？
要知道，他之所以直到这时才把事实真相告诉他，一方面正是出于担心他知情后所可能爆发的怒火。
这里我为多日以来的隐瞒真诚地向您表达歉意，他手按胸口，向高坐在王座上的人鱼欠下身，一切皆源于我的实力实在太过弱小，而无法承担您出手教训贪婪的人类所产生的后果。
听起来绕啊绕的，路南迦尔把一道水波在指尖绕了一圈，后果？什么后果？
特里丰斯制订了严酷的刑罚来惩戒胆敢伤害人类的人鱼。如果您伤到了某个人并被抓到证据，就会引来帝国的暴力机器对您进行围剿。我不敢承诺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够很好地保护您。
……！？
路南迦尔又一次坐正了。
小系统看着他们说话，原本已经悄悄地从浪花翻卷的泡沫里冒出头，见此情景咻地一下就重新躲了回去。生怕被可怕宿主揪着问“什么严酷刑罚”。
路南迦尔关注的倒并不是这个。而是说：你，想要保护我？
在陆地上我来保护您。而到了海上——就比如现在，就是您来保护我了，不是吗？
路南迦尔望着他，突然又笑了，是。
漫不经心地，他又开始旋转缠绕在指尖的那道水波，就像是赏玩一段剔透而神异的缎带。依然没有去问那些针对人鱼的刑罚，藏在一边的系统逐渐放松下来。
——他是真的不在乎在这个！
然而泽弗罗斯在意。
我会改变这一切的，领主阁下。
他说，语气柔和而平缓，但也正是这份和缓带给人以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现在的特里丰斯是这样，但是未来一切都将变得不同。您或许觉得您的仆从在说大话——他曾经做到过，未来也将再次做到。就这一点，我可以以家族的荣誉来向您发誓。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路南迦尔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最相信你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水波向后流淌融入折射着恒星光辉的王座。海妖倾身向前，冰凉的指尖带着温柔的欣赏轻轻描摹过人类面部的轮廓。
泽弗罗斯垂下了眼睛。是这么希望时间的脚步能走得再慢一点。
大概需要几年，他轻声道，扣住了他的手，我会尽快的，但即使如此，可能也要好几年。
路南迦尔：「年」是多久啊？
泽弗罗斯表情凝固了一下。是哦。一条生活在野外的人鱼，当然是不会对“年”这一时间单位有概念的。他思考了一下该怎么来和他说：
从我落进海里被您救起来的那天，到现在恰好是整整一个月。
这就算是一个月吗？
是的，一个月共计40天。
路南迦尔点了点头。
而一年共计有12个月。泽弗罗斯一点点帮他算，好几年就是好几个12个月。
路南迦尔：哦——
需要挺久的，泽弗罗斯说，……抱歉。
路南迦尔费解地看着他。
这久吗？
当然。
不是……这也没多长时间啊？路南迦尔疑惑。这甚至都不够他一场长休的。
泽弗罗斯愣住了。
他再次确认过他的领主并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而是真不觉得几年算是很长的时间。这可真是太好了。那么，他说，到时候我们再见。
好哦。
请您不要把我忘了。
你当我是金鱼，记忆力只有七秒吗？
泽弗罗斯：……不敢当不敢当。
到时候我再请您到陆地上玩儿，他说，您那时也许会喜欢上陆地的生活。
好。
所以这些年请您务必小心——您现在已经知道了人类是多么狡诈，一定要离他们远一点儿，不要再被他们给骗上船。
好。
除此之外您还需要小心人类设置的陷阱，遇到可疑的东西不要乱动，有一个职业，叫做海上猎人……
好。
风暴之眼对人类而言很危险，而对您来说则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好好。
人类仆从唠唠叨叨。海妖领主给他以十足的耐心，让他把想要说的话都给说完。
泽弗罗斯找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嘱咐了。
现在，就到了离别的时刻了，对吗？
路南迦尔询问道。
泽弗罗斯不想说别离。只是，他们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固然追兵已经被他给甩掉了，但那仅仅是甩掉而已，他们并没有死。
而且，为了得到野生人鱼出动的也不止是他们。
是的，领主阁下……现在已经是时候说再见。他说，不过，在我们别过之前，我想请您最后满足我一个心愿。
哦？是什么？
人类贵族试探着抬起了那双暮霭色的眼睛。
……可以请您为我唱一首歌吗？
对于这一请求，海妖王子有些错愕。不过旋即便了然了。
可以，他展颜，明艳笑容摄心夺魄，……当然可以了。
第29章
姜黄脏色的战术手套半覆盖的手指精细地旋转旋钮,激活了E3号稳定器以应对迎面而来的能量乱流。然后又调整方向舵让飞船向一侧倾斜，顺滑又巧妙地避过了破碎冰川的撞击。
作为一个从皇家空中编队退役的特战老兵，皮特有着丰富的经验来应对各种极端环境,哪怕是风暴之眼，他也能一边平稳驾驶，一边听着坐在后面的人聊天。
他们出发得不能算早——召集来合适的人,再配上相应的物资装备,哪一项都需要时间。
等赶到的时候野生人鱼应该早就已经被别人给先手了,他们所要做的,就是从那位幸运赢家那里把人鱼再给抢来。
晚一点儿也没关系,最终抢到就是胜利。无论是雇主还是他们自己都是这么想的,并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
但这一路走来，他们遇到了一台又一台因为燃料不足被迫半途回返的飞行器——还有很多干脆抛锚到了空中等待支援，再看泽弗罗斯的行进路线……全副武装的男人们交换过眼神，先后从同伴脸上确认到自己的笑容。
“有没有可能——兄弟们——最后是我们变成那个先手抓到人鱼的人？”
怎么就不可能呢？那些开场就追在后面咬得死死的家伙,显然是没有想到德蒙特家这位年轻的继承人居然敢把飞行器开得这么远……甚至大有一头扎进风暴之眼的架势。
“这小子可以的,”一个佣兵点评说,“难怪那些人愿意掏大价钱买他的人头。”
泽弗罗斯艾沃尔德蒙特是个厉害角色。那么,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到甩掉所有人,顺利地将那条人鱼给放归大海呢？
话题于是又顺着这一方向展开。
把一条野生人鱼给放归大海,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如鱼得水，不少人为此而发愁——然后再想抓到它就难了。
但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放就放呗,又怎样，那些逃到了海里的人鱼，抓回来的还少了？”
说这句话的不是佣兵而是个海上猎人，专职捕获各种高等海兽,有过多次帮助捕捉逃逸人鱼的经历。可见雇主组建这个团队真的是用了心。
听他这话刚刚忐忑的好几个心里就安定下来，但也有人并没有被他给说服。
“这是野生人鱼！跟家养的能一样？”
“是不一样，”海猎说，“那些家养人鱼知道人厉害，看到人类做的东西会躲。一般的陷阱也很难让他们上当。你觉得这一条呢？”
野生的人鱼是不可能对人类有太多了解的。固然，德蒙特是真心放他走，大概会给他大力做安全培训，但是，他总共在岸上待了有几天？又能学到多少东西了。
“这么说，”一个佣兵道，“野生人鱼怕不是比一般人鱼还要好抓。”
古铜肤色的海猎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本身就是极强力的队伍，他们也不怕抓到了人鱼然后又有后面人来抢夺。
飞船上的气氛很快变得热络起来。大家开始谈论这一单任务圆满了结后可能的回报，以及，到时候要怎样犒赏不远万里辛苦奔波的自己呢？
“都是这条鱼！”一个佣兵拍着大腿说，“我那会儿正搁那儿做水疗呢，硬是被一个通讯给叫起来。他X的，要不是看他们给的钱多——”
“哎哟，那咋整？”一群男人听到“水疗”两字无不露出荡漾的神情，“待会儿那人鱼到手了先让你爽爽？”“这一遭可苦了你那小兄弟了。”
他们在拿他取笑，价值万金的野生人鱼谁敢动，顶多也就抓它上来的时候揩点油。佣兵向前空踹了一脚，笑骂了一句脏话，说回头就有钱了谁还去水疗店，要去就去梅曼拉的海滨浴场。
男人们深以为然地点头，开始讨论哪个海滨浴场的人鱼质量更高。
“万一到时候有人鱼逃走了，正好你帮手给抓回来。”
“哈哈哈这次可得好好攒攒经验！……”
后舱的说笑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呢？皮特扶着方向舵。他只记得他听到了空灵，飘渺，动听到不像世间所能有的歌。
他在幻境里浮沉，被璀璨的星光所引领着，进入深海的神国，去探寻隐藏在万顷碧波之下的秘密。那里有着无尽的安宁，有着无边的喜乐。从悬在斜前的后视镜中，他看到他的同伴甚至开始为那永恒的欢悦而舞蹈。
他们斜斜向下——以一道完美的直线冲进了澎湃翻涌的浪花里。空中的飞船当然不会有潜艇的防水，海水从四面八方的各种孔隙里漫进来。
没有人会在意这些。若是有音乐家在这里，一定会深深惊叹于这些刀尖上舔血过活的男人竟对艺术有着如此强烈的渴望，他们愿意为了更近、更近地聆听那美妙的歌声，而向死神露出微笑。
他们并不是第一个。当然，也远远不是最后一个。毕竟今天有那么多个队伍劈风斩浪开往风暴之眼，作为生命起源的海洋是如此宽弘而博爱地张开了怀抱来迎接它久别的孩子回归。
是的，双方阔别已实在太久，以至于现在的人类早已忘记当年那些生活在大海的灵长目是如何怀着忐忑与新奇趟过浅滩，懵懂而又勇敢地去试着探索他们所从未涉足的世界。
翻涌的怒涛吞没了渐次驶来的船舶。空中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飞行器则葬身于骇人的风暴。
“风暴之眼……大家看哪，卫星地图显示，风暴之眼的辐射扩大了！”
至今也在坚守岗位的主播对着麦克风喊得声嘶力竭，努力用骤然飙高的音量来挽回离他而去的流量。
相对雇佣兵们的酬金，止步在近海上空的主播们所赚到的只能说是一点儿小钱，但他们另外有命运的馈赠——他俩无须用性命去追逐那场琳琅闪耀着黄金与翡翠的迷梦。
梦破碎了。塞壬的歌声渐远，最终他们的耳边只留下波涛在起伏，泽弗罗斯也是在这一刻醒回神，感觉到周身冰冷寒意刺骨。
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头发也同样，狂暴的雨点砸在头上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天灵上擂鼓。是海水暴涨了上来？还是他的位置向下沉降？
总之，空中浮岛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海岛了，又像是一叶孤舟在海面上飘摇。
……发生了什么？这场可怕的风暴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蓝发银尾的人鱼已经不见了，他已然与他告别，如今已经离开实在是再合理不过，但是，可能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带来不祥暗示……加上他没能亲眼目送着那抹银白消失在浪花之下，泽弗罗斯很难往好的方向去想。
他凝聚念力屏障挡开了狂乱倾泄的雨滴，举目向四周遥望。斜后方起伏的浪涛间突然闪过一抹银白，泽弗罗斯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定睛去确认那并非只是水面的反光。
那的确不是闪光。但也不是他渴望看到的银白色鱼尾。而是一片……泽弗罗斯浮起到空中，顶着风阻冲过去，辨认出这是一片飞行器的残骸。
不是他的飞行器。泽弗罗斯向后看了看——到此刻他方才记起来去看——他所驾驶的那台飞行器仍然很好地停放在小岛上，只是外壳多出了一些碰撞。
他没有因此而感到多出安心。因为同一时间他已经把那片残骸从海水中提起，拉近看了一看，断截面很新，显然是刚刚破碎没有多久。这让他的心脏逐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紧了。
它是从哪儿来的？时间过去了有多久了？泽弗罗斯抬腕去看终端，暮紫色的眼瞳随之震颤。
小人鱼唱歌是很好听，他确信这世间恐怕不会有比他的歌声要更加动听的声音了，但就算这样他也不应该如此沉醉，也不看看这是哪里，那么多的追兵正在赶来！
“路南迦尔——？”他试着呼喊，领主阁下？
回应他的只有狂风与暴雨与层云碰撞的雷震。有一个瞬间，叛军的领袖陷入了多年也未有过的慌乱。
他把精神力向四周展开，闭上眼睛来排除掉混乱风暴的干扰，也正是因此，他留意到意识海中那道烙印依然如银星般闪耀。
这是主从契约。方便领主与仆从建立起联系。小人鱼是这样告诉他的。可是他却没有告诉他，在人类这里，这样的烙印被叫做心灵印记，的确可以方便地建立起精神链接，但是，链接的双方不可以分开太远的距离。
所以现在，这道烙印还会有用吗？
无论是否有用，他试一试都不会损失什么……泽弗罗斯在心中向女神祈祷。但实际上他已经提前开始感到痛苦了。毕竟他从不是一个幸运的人，这一次恐怕也不例外，当有多种可能同时发生，事情最终总是会滑向那个最不幸的结果。
这一次……不！这一次是个例外。
他把意念聚焦在那枚银蓝的星，尝试去呼唤他的领主，几乎是立刻，从另一边便传来了回应。
在呢。路南迦尔说。
紧扣的心弦猛然间放松下来。泽弗罗斯的身形控制不住地猛一下飘忽。
你还好吗？他混乱地问道，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很好呀。路南迦尔说，我在海里呢。
在海里快乐地游泳！他的大尾巴都快在小池子里窝出毛病了。虽然，长休的时候他可以几百年（按这个世界的时间算）都一动不动，但这些天他不是醒着嘛。
华丽的尾鳍在水中完全地舒展开，海妖王子换了个姿势接着给他的惊慌的仆从回信。
比起我，他说，现在更该担心的好像是你啊？
泽弗罗斯愣了一下。
更该担心的……反而是他吗？年轻的贵族到此刻终于留意起自身的处境。
他的领主所提醒的无疑是对的——借着那片残骸的白底他看到淡淡的红，有鲜血正顺着水流流淌过来。
第30章
首先是血。然后是尸体。强风在海面产生切向力形成湍急的风海流,裹挟着其能够裹挟的一切向风暴的中心移动。
这正是风暴之眼的扩大可怕的地方——船舶与飞行器一旦被劲风给捕获无法脱出，都将不受控制地被吸往世界的空腔为死亡所吞没。
就连那座小岛也正在向风暴的中心漂去！他顶着风来检查这片飞行器的残骸，悬停在空中通过心灵印记联系他的领主,都用掉了一些时间，以至于现在，岩石岛已经向后漂出了很远。
毫无犹豫,泽弗罗斯折身回落在岛上,冲向停泊的飞行器。
小人鱼并没有被那些人给抓到,无须为他担心,现在首要做的,是保证自己也能够安全地离开这里！
离风暴的中心越近,风力也就越强，越难从死亡的漩涡中逃脱。他必须起飞，哪怕空中正肆虐着隆隆的雷暴。
飞行器都有雷电防护装置。即使被击中，电流也只会从护盾的表面流过,甚至不会触及飞行器的外壳。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泽弗罗斯心想。
引擎顺利发动了,飞行器平稳地升空。他均匀但高效地提速,逆风向外飞去,通过心灵的链接再次向他的领主告别。
我要走了。
好哦。路南迦尔回消息。
你也要离漩涡中心远一点。世界空腔虽说被神明的力量修补过,但终究还是不太稳定。担心会有危险。仅仅风暴之眼的外围就足以躲开那些贪婪的人类了。
——这么说的话他真可能从风暴之眼打开条位面通道回家。路南迦尔精神一振。不过嘴上答应的却是十分乖巧：我离得可远了。
泽弗罗斯突然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一直没有脱离心灵链接所能够连通的范围，该不会是……他就在他下面的海里，也在同步向外面游去吧？
这一猜想瞬间让他一颗心再一次提起来：
您也许应该稍微改变一下方向,领主阁下。和我同向的话有可能会遇到那些来抓你的人——不，不是可能，而是确定会遇到。我已经看到他们了。
刚刚是死的，而现在则是活的。他看到能量的炫光,两波人正在浪涛中浮沉，剧烈交战抢夺一只墨蓝色的救生艇。
像是这样的小艇，就算抢到又能保他们从激流中划出去吗？泽弗罗斯一边降低飞行高度一边想。
我一个人都没有遇到耶。路南迦尔说。
争夺小艇的两波人看到了泽弗罗斯的飞行器。他们很是震惊，随后脸上又变幻出希冀的神情，大声呼喊着求救，并用力地向他挥手。
泽弗罗斯给看得愣了一秒——原来这些人也知道，被他这个任务目标救出去的几率，都要大过划着小艇大力出奇迹啊。
“哎呀，这可真是不好意思。”他微笑着说道，重新把飞行器给拉高了。
原本是打算过去送他们一程的。但小人鱼既然截止目前一个人都没有遇到，他没必要为这些人而在险地过多停留。
雷电的光弧带着人牙酸的锐响斜斜滑过一侧的舷窗。
我们的通信随时有可能断开，泽弗罗斯说，我要加速从这片雷暴区域里冲出去了。
他右打方向舵躲过了半艘被能量乱流卷起在空中的、不规则断裂的飞船，这艘飞船上也有人，在同样呼救而未果后，他们哭泣着，叫骂着，向他致以世间最为恶毒的诅咒。
泽弗罗斯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这些人都是要死的。他首先送小人鱼回归大海，然后就转过头来解决掉他们。
虽然他的这具身体还很年轻，单论实力远不够格去挑战如此众多强大的对手，但他事先为此做下了充分的准备。
他有充足的信心在这片海域给他们送上永寂的安眠，却未尝想到今日会不幸遇上风暴涡漩突然向外扩大。
按理说这个季节的风暴之眼相对是比较稳定的，至少近几年都没有过范围扩大的记录。偏偏就是碰上了也没办法，一场风暴下来，不知多少个队伍直接团灭，这很好，比他挨个杀过去要效率高，但有一点儿美中不足就是……玩意儿似乎很想把他也给留下！
飞行器在刚刚挨了一道电闪。所幸并没有出什么问题。只是，周围的电光实在是太密集了——强风暴带来湿度与湿度的变化，实在是太有利于电荷的累积。
又一道银紫色的电蛇缠绕上来，尽管也顺着防护屏障滑开，但泽弗罗斯听到机身底部传来了几声不妙的脆响。
那是主稳定器所在的地方。飞行器很快便失去控制，被气流挟裹着向来路回退。
泽弗罗斯拉开了舱门向外跳出来。几乎是后脚离开甲板，他便听到一声巨大的撞击，他用护盾覆盖住身体，疾速向下来规避那场随之而来的爆炸。
火光照亮他一侧的脸颊，泽弗罗斯调整了一下姿势来重新稳住身体。
……我的领主。
他现在仍然能够与小人鱼取得联系！这说明他们之间仍然保持着相对很近的距离？
泽弗罗斯悬停在那里思考了一下，他要不要告诉他他的飞行器……
他的领主在另一边却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飞行器被雷暴给破坏了吗？
泽弗罗斯只有说：是的。
那么，路南迦尔问，你要不要请求借用一次领主的力量呢？
……他很想借给他，很想帮助他。小人鱼在认真地履行领主的责任，提出要帮助他不是一次了。他们今天就要分别。所以，为什么不呢？
其实，这里的风力相比那边已经减弱很多了。泽弗罗斯觉得单凭他自己大概也飞出去。但是，他不能总是拒绝对方的好意，如果他希望这段关系能够长久维系下去的话。
伟大的领主，他说，您的仆从需要您的力量。
说出了这句话后，泽弗罗斯的内心开始雀跃。他降低了滞空的高度，望着下方翻滚的海浪。等待着浪花向两边分开，跃入眼帘一抹流丽的银白。
蓝发银尾的人鱼会送他离开这片风暴海，就像初见的那天把他送上波光岛的沙滩。一段不短的路……他又可以多在他身边待上一会儿了。
想到这里某反派BOSS居然有点懊恼。辣鸡飞行器怎么就没有早点坏！
但事实与想象却是有一点不同。海水黑沉沉的，并没有什么亮眼的银白色从中浮上来。变化——变化发生在了他自己身上。
泽弗罗斯感受了一下，有点懵。于是他又感受了一下。
他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崭新的力量，汹涌的浪涛一瞬间从势要择人而噬的狂暴变得是如此地柔善可亲，水之元素活泼地游曳着，在他的耳边欢唱。
他向下潜入水中。大海现在成为了一处安全的庇护所，来让他远离空中肆虐的万道雷光。
他变得能够如臂使指般控制水流，快速而灵巧地在水下移动……他甚至不再需要呼吸，因为他完全可以从水中得到用以维系生命的能量。
某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反派BOSS愣住了。敢情伟大领主说借给他力量是真借啊……这句话它竟然是要从字面意义进行理解！
泽弗罗斯在水下转了一圈，抬手扶住额头。一时间很难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借过来的——像是水生适应这种种族特有的能力居然也是可以借过来的吗？
我的领主。
哎，路南迦尔答应，收到了吧。
是的……
这片海域现在是你的主场了，霸道海妖大手一挥，浪吧去。
泽弗罗斯：……
他还没向他道谢，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他的领主既然可以把力量借给他，并始终与他保持着联系，他们之间相距应该不远。泽弗罗斯决定先去找他。
但是风暴搅动海水，再悬浮的沉积物让视野变得很是浑浊，加上水下感知很不习惯，他根本找不到他在哪儿。领主阁下，最后泽弗罗斯只能发问，您在哪里？
我？
路南迦尔说：我在海里。
泽弗罗斯：………
虽然对这个世界极大地缺乏了解，但现在，路南迦尔其实可以告诉他一个明确的地点。他回到了那个发生了不少故事的地方：敦霍尔德鎏金海岸。
可是在某个人类仆从眼里，他只不过是一条柔弱的小人鱼。柔弱小人鱼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跨越一片大洋从风暴之眼回到鎏金海岸呢？
——就跟他说在海里得了。
路南迦尔其实并不认路。小系统惨遭胁迫，变成了地图导航。路南迦尔于是就直线冲着鎏金海岸游了过去。
并发出舒爽的声音：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地游泳了！
你这是痛快游泳吗？系统小气泡腹诽。分明就是赶着报仇！
【宿主大大！】系统有气无力地嘶喊，【这都是泽弗罗斯刚刚带你走过的路啊……你又掉头游回去了，这真的好吗。】
回答它的是在小池子里一连憋了这么多天的银色大尾巴：摆摆摆摆摆！
系统小气泡：呜呜呜呜呜。
如果只是条小人鱼，问他要来方位，说要从风暴之眼游回鎏金海岸，系统一点儿都不带怕的，它不信它能游出去那么远。
但很不幸，它所选中的幸运宿主是只海妖。
它早前就已经见识过他游泳的速度，而那还只不过是轻松随意的闲游。现在，他真正展现出海之霸主在水中所应拥有的极速，时不时地，甚至还用元素重组的能力来一下闪现。
这么一来要不了多久就回到敦霍尔德了，小气泡在后面拖着，欲哭无泪地进行吐槽：
【您这样就搞得泽弗罗斯很像个大冤种诶！想他准备那么多天，冒着生命危险把您送到风暴之眼，而您其实根本就用不着送，随便来到个海边把您放水里就行。】
是啊，路南迦尔说，所以是我让他这么送我的吗？
凶残海妖什么时候能不这么霸道！可怜系统一时间硬被噎得没话说。
路南迦尔其实也懒得理它。人类仆从这时通过心灵链接给他发来消息。于是他也就一边向前游着，一边和他聊起来，分给了他一些力量好让他能够在海里生存……然后他就到了。
系统的紧张在这一刻达到了极点。路南迦尔丢过去一个屏蔽，阻挡住接下来可能听到的吱哇乱叫。
半透明的尾鳍飘逸展开，他从海底轻盈优雅地上升，直到上身露出在海面。
遥遥望去，熟悉的海岸线映入清浅的双眸，确认到他再次回到了当初所曾登陆过的地点，深海的统御者那双妖孽的眼睛浅浅弯了一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