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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入坑

作者:yawn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的睡眠很浅,吞光者一有动静,我就醒了。


    吞光者将我带回了它的巢穴。


    在路途中时,它会时不时挥舞附肢,紧张兮兮地遮挡光线往远处的传播。


    可是一进入这个洞室,吞光者就自在地放下了附肢,放开了我。


    我留意到它对光线的态度转变,试探着将光珠子从黑皮袋中整个拿出来。这次吞光者没有任何过激反应,甚至又向我靠近了点,舒展开黑洞般的躯体,吸收着光线的照耀。


    我意识到,在安全的地盘上,它享受光照……就像将自己困在房屋中才敢开灯的人类一样。


    难道说,像吞光者这样强大的怪物,在外面的世界中都会惧怕外物吗?


    当想象到黑暗中可能潜藏着更加巨大、更加可怖之物时,可能是近期接踵而至的失败与胜利让我变得有些疯狂,我的心中竟然浮现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期待。


    我高高举起明亮的光源,检视吞光者的巢穴,这片我曾来过的旧地。


    它的巢穴像是卧倒的曲颈瓶,有着易守难攻的入口,和宽阔的厅堂。


    厅堂就像是田鼠的粮库,堆满了吞光者收集来的物资,显得比四号基地的集会所还要杂乱。


    我还记得,当初我是如何在黑暗之中,满怀畏惧之情,用膝盖和手指一点点摸索,被那些怪异的触感激发出恐怖的联想。


    现在灯亮了。


    那些事物的诡异程度丝毫也没有降低。


    我看向那些眼珠、肠索、膏脂、甲壳……有些事物的外形竟然还能和我记忆中的一些微妙触感对应起来,不,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初的我曾试图在这样的厨余垃圾堆中寻找食物。


    哪怕我很清楚,末路中的我没有什么选择,但此刻在光照之下,我也感受到一阵迟来的恶心,为此反胃作呕。


    吞光者摇摇摆摆地走到杂物推边,一点点清理自己的身体。


    那些竟然不是厨余垃圾,而是吞光者从各种生物那里收集来的身体零件。


    我看见它按照某种功能性,或者按自己的喜好,卸下臃肿累赘的那部分肢体,再从杂物堆中翻翻找找,挑选更为轻巧的配件。


    等吞光者重新完成组装后,它的体型比先前小了一圈,但行动变得流畅灵巧,差不多回到了受伤前的水平。


    吞光者自顾着整理自己,却毫无收纳意识,在挑挑拣拣中将零件抛得满地都是。


    我走过去,也加入其中,毫不客气地翻动着起它的财产。


    我的锯齿杆在战斗中遗失了。我应该能找到替代品,或者能找到更好的。


    这里有足够坚硬的、足够锋利的、各种特殊形状的生物构件,如果利用得好,我或许能像石器时代的原始人一样凿出斧,凿出锤,凿出针。


    皮革可以制甲。肠索可以造弓。


    我像是废品回收站的老板一样心满意足,将能想到用途的玩意都捡出来放到一边。


    吞光者收拾好自己后,就安心地守在我旁边,看我忙活,不时用附肢碰碰我的身体和头发。


    当我攀爬杂物堆踩空的时候,它会伸出附肢接住我,但我搬东西走动的时候,也会不小心被它碍事的附肢绊到。


    我光顾着新鲜的宝藏,在绕过最后一座杂物堆时,没有留意到地形,差点失足踩空。


    我及时撑住身体,坐倒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藏在杂物堆后的那个平地陷坑。


    我的光珠子从手中掉落,顺着地势骨碌碌滚落下去,被坑壁遮挡了光线,整个洞室为之一暗。


    我没有去捡。


    光珠子落得太深了。而且,我认出来了——这是吞光者之前用来活埋我的那个坑洞。


    我没想到那个坑洞还在。


    吞光者没有掩埋掉巢穴中突兀的陷阱,甚至还继续凿深了它。


    我曾奋力撬动的顶盖已经不见踪影。


    坑洞变得更深、更广,底部有被吞光者那堆附肢碾压过的施工痕迹。


    它为什么要留下它?


    这个问句像警告般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


    我站在坑洞边缘,心如擂鼓般剧烈跳动,惊慌失措,全然没了主意。只有糟糕的预感和惨痛的记忆,牢牢占据了我的心灵。


    此时,吞光者从我身旁经过,我下意识退了一步,挥舞着双臂想要推开它。


    结果反倒是我如撞上了铁柱一般,被强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向后退去,好险不是朝着坑洞的方向掉落。


    我慌乱地后退几步,背部紧紧靠着那杂物推,就算肩膀被掉落的物品砸了一下也不敢动。


    吞光者手忙脚乱地借助某样工具将坑洞底部的光珠子捞起来。


    它不擅长使用工具,因为它原本可以将它们融合进躯体,如臂指使,现在这样做反而更费事。


    吞光者努力打捞的光珠子中途掉落了好几次,整个洞室因此明明暗暗。


    最终它成功了,它转动附肢,用工具将那颗只剩拇指粒大小的光珠子递到我身前。


    想必是吞光者在打捞的途中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几次,珠子的形状才奇奇怪怪,还缩水了。


    我看了它一会儿。我不知道吞光者的感光器官在哪里,以它吸收光线的特性,或许全身都能算是感光器官。


    吞光者正默默地用整个躯体“看”着我,有某条藏在身后的附肢正不安地轻轻敲着地面。


    我看不到,但我能听到声音。


    我伸手接过了那粒光珠子。


    吞光者全身都活泛起来。它舞动附肢,然后哧溜一下,钻进了那个坑洞里。


    那个坑洞对吞光者来说太小了。


    它勉强挤进去后,还有大部分躯体趴在地表,就像个盆栽萝卜。


    我震惊地看着这盆黑泥大萝卜,又环顾了下四周的环境。这里似乎就是吞光者巢穴的最深处了,我在巢穴中没有见到别的坑洞。我推断吞光者过去没有这样的习性。


    我想象不出它这样做的原理和动机是什么。


    它总不能是在将我的“遗体”送走后,每天晚上在这里睡觉,白天去找四足蜘蛛打架吧?


    我有着多余的思考。怪物有着过剩的行动力。


    在我还未从那些让我迟钝的思考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吞光者已经腾挪出坑洞的一部分空间,然后伸出附肢,将我往坑洞那边拉扯过去。


    我所有的情绪都被打断,只有恐惧和愤怒像火焰般腾的一下燃烧起来。


    我不知道吞光者为何执着于将我放进那个储藏柜,我半点也不感激吞光者此次先用自身去尝试了入住体验,我和它在生理强度上有天壤之别。


    我会被它的重量碾碎,会被狭窄的洞窟挤扁,会窒息,会晕倒。


    而吞光者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危险。


    我向它龇牙,吼叫,挥舞手臂,用任何原始兽性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愤怒和反抗。


    可吞光者也在此刻展现出它的固执。我无法抵抗它的力量。


    我在被拖去坑洞的过程中再次意识到吞光者作为怪物的一面。


    它以怪物的方式来爱我。


    我的挣扎无法撼动吞光者的肢体,但是我能掏出小刀转向自己。我毫不犹豫地将刀横在手臂上,再适当用力地按下去。


    鲜血点点滴滴地溢了出来,像线条般滴落到吞光者的附肢上。


    吞光者的行动停下来了,似乎是在试图理解这样的场景。


    我的血液不会发光。但它应该在许多战败者那里见过相似的情景,也在我的同胞身上见过这样的情景——无论对哪种生物,“漏液”都是一件极度糟糕的事情。


    它试图用附肢堵住我的破损之处,但不得其法,只是让血越流越多。


    它的那条附肢终于像畏惧般缩了回去。


    我笑了起来,将手臂狠狠地按在另一条附肢上,然后用手指沾了自己的鲜血,肆意涂抹着它那堆黑洞般的肢体。


    它抓握我的附肢一条条松开,离去,只留下最后一条,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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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舍地圈住我的脚踝,哪怕沾染了鲜血也不愿意撤走。


    我盯着最后那条附肢,知道我现在还不能解决它。


    我在上次试图逃离时,就招来了活埋这种意想不到的反扑。我还未做好彻底对抗吞光者的准备。


    杀死它。这种尖锐的敌意几乎穿透了我的胸膛。


    我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要从长计议。


    我默默地从行囊中取出绷带来止血,又走去杂物堆边继续自己的工作。


    吞光者没有阻止我,它仍待在那个坑洞里,就像被丢弃在床上的丈夫,沉默不语,只是伸长了那条附肢,像脚镣般圈着我。


    我强迫自己将心思沉浸到工作中去。


    不久后,周围的光线突然一暗。


    我回过头,看见吞光者静静地坐在我的身后。


    它离得很近,却小心地收起了每条附肢,没有碰到我。要不是它的身体吸收掉了原本该反射回来的光线,我也不会察觉到它的靠近。


    在这样的近距离下,吞光者的体型变得极具有压迫力,像是一具黑黝黝的山。


    哪怕它克制住了不碰触我,也是在扰乱我。


    ——它是怪物。


    我突然理解了,当初遵循着本能的我,为何要那样残忍地对待四足蜘蛛。


    我在潜意识中一直知道,如果我不具备伤害怪物的能力,那我和对方就永远不可能在所谓的爱里平等。


    我伸手去抓吞光者的一条附肢,它立即抬起来将其递到我的手上。


    我试图用刚找到的一段锐利甲片来割它,却没留下任何痕迹。折叠小刀对它来说就更加不痛不痒。


    连光柱子都能吞噬的吞光者大概也不怕火焰的灼烫。


    我压上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弯折它附肢的末梢。


    我在这种无能为力中越来越生气。吞光者却以为我在同它玩耍,它用那条附肢高高地将我托举起来,直到我尖叫着踢它,举起小刀对准自己,逼它将我放下。


    我暂时还能控制得住吞光者。


    但难道今后每一次和它发生分歧,我都要像曾见过的邻居家女人那般在吵架中寻死觅活吗?


    别人觉得她闹起来难看,我觉得她天真得疯狂,怎么会有人以为伤害自己就能够制裁别人呢?


    可只有到了同样的境地里,我才明白,那是因为她手中没有别的筹码了。


    在权力关系中处于低位的人,往往会过高估量自己的付出和牺牲在别人眼中的价值,如果连这些无法兑现,那就唯有一死,用自毁换取自己想象中的……别人的追悔莫及。


    所有的电视剧和小说都在教我们这样做。


    我在现实中看到的却只有人走茶凉,人死账销。


    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因为吞光者的“爱”是真的,因为我紧紧锁住它的那份能力是真的。我无法信任外物,但我可以信任我自己。


    可是,用自杀来换取某个心灵的后悔?


    我的命还没有那么贱。


    我更想要活着。


    在极端状况里我能对自己下得去手,但姑且不说我是否愿意靠伤害自身来换取对方的让步,这种平衡又能维持多久呢?


    吞光者总有一天会察觉自身的强大,会察觉我的虚弱。


    到时,我就会像个敞开口的罐子,无力地散出“爱”的香甜气息,任由怪物摆放到它想要摆放的储物柜中,任由它按自己的喜好挖掘享用。


    那在形式上或许有所区别,但在本质上,与灰眼睛想要对我做的事,没什么不同。


    我或许曾有过短暂的、盲目的、傲慢的对自身能力的膨胀自信,它们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那些对黑暗、对那些可怖之物的敬畏,重新回归到原本的位置。


    如果弱小的我无法驾驭吞光者,那么有能力的我也无法驾驭“爱”着我的吞光者。


    我的心中敲起了警钟。


    我必须摆脱吞光者,或是在黑暗中找到能与它对等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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