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
江希月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
回忆被撕开一角,她终于想起来,她是见过春神的。
那一日她刚进城门,就听见远处鼓乐喧天,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花车的队伍缓缓经过,其中一辆神车装饰得尤其吸睛。
高高的神辇之上,春神静静立着。
他身着繁复的祭祀礼服,金线绣成的稻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眼神空明,神邸般冷漠地注视着脚下狂欢的子民。
那是她前世生命里的最后一天,虽然距今也不过二十日而已。
重生后发生了太多事,她仿佛又渡过了别人的一生。
“我见过你。”她定了定神,看着他的眼睛。
“哦?什么时候?”他稍稍有些惊讶。
“就在除夕那天,我看见你的神车被人群簇拥着驶上了朱雀大街,那天人太多了,我根本挤不到前排,为了看你,我就爬到了树上。”
“树上的视野很好,我连你腕间系着的朱砂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亲眼看见你站在高高的神车上,从我的面前经过。”
“那时你戴着华美的面具,站在车顶一动不动。”
“树下的那些人都在起哄,人人都在喊着说:‘快点跳一曲啊,春神大人!快点赏我们一个祷春舞啊。’”
“可你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一样,站在车顶纹丝不动,就像一个僵硬的木偶人。”
“那天我一直看着你,我以为你总会舞一曲的,可直到你的神车越走越远,你都没有动过一下子。”
“所以我记住了你。那天你留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她将那日的事娓娓道来,眸底明明灭灭,星光点点。
记忆的深处投来一束光,这束光引领着她,回想起那天更多的细节。
那一日,夕阳如残血,浸润了半边天,空气里弥漫着烟花的焦味,寒冷的气候把鼻子冻得通红,嘴里哈出湿润的白气,耳膜里充斥着震耳欲聋的鼓乐声。
空中飘着小雪,人们裹着厚衣裳,拖家带口,伸长了脖子,前赴后继的往一个方向涌。
什么都阻挡不了大晋子民的热情,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需要加入这场集体的狂欢。
那时候,她坐在高高的树桠上感受着人群散发的阵阵喧嚣,宽大的树叶是她绝佳的遮蔽,把她同那个声光扭曲的场景生生隔开。
那时候,她在想些什么?
她想原来京都是这样繁华,她想阿爹是不是在家等她,她想几日不见不知阿弟有没有再长高,她想金蝉今日会做些什么好吃的......
浮光如幻影,稍纵即逝,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不到十八年的生命,几个时辰后即将走到尽头。
此刻的她,面前坐着一个陌生人,她和他一起回想那一天的事,或许,他连‘人’都不是。
她的唇角轻轻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或许自己也不是了。
否则她又怎会出现在这个幻境里,还能与他相遇。
她仔细瞧着春神,以为对方会满意这个回答。但他却默不作声,半晌后,他的脸上绽出一个笑容。
那个笑虽淡雅,却燃亮了他全部的美貌。
春神的声音郎若醇酒,仔细听,又略带了些苦涩:“我想说很遗憾,你那天看到的人,并不是我。”
江希月的睫毛轻颤,不知要如何作答。春神的身子微微转过,只露出一截侧颜。
江希月回神过来:“那我看见的人是谁?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春神背对着她悠悠道,“你的第一个问题我回答不出。我只能告诉你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只是说起来或许会费些时间。”
“那你慢慢说,我听你说。”
江希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春神这才逐渐放松,挪到了她的对面。
他扭过去望向窗外,一束温暖的日光从车帘外透进来,照亮了他坐着的地方,拢住了他的身形。
他不由从喉间发出一声感慨。
“你看,那天的晨曦多美啊。”
“我被困在这一天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那是我第一次进宫的日子。”
他闭了闭眼,忽然聊起了别的话题:“你知道吗,我们这些伶人,生来地位低下,本来一辈子都不可能受人尊敬,可我却得到了扮演春神的机会。”
“我在万千伶人中脱颖而出,成了唯一的神,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激动得一夜未睡。”
“能够扮演春神不仅代表了无上的荣耀,更是能在所有人面前展现我们伶人的风姿。我想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告诉世人,伶人也是人,做伶人并不可耻。”
“后来那段时间,我日复一日苦苦练习。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步舞姿,我都要求自己尽善尽美。我暗下决心,祭祀那日必要在花车之巅,将我一生所学之艺,现于世人之前。”
“就这样,日子过得很快,庆典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前一夜子时,我们就候在宫门之外,直到天快亮了,宫门才打开,宦官们念着名字,我们依次入宫。”
“当念到我名字的时候,无数双眼睛齐齐盯着我看,有个小宦官走过来,他说皇上要在太极殿召见我。”
“就这样,我在无数人艳羡嫉妒的目光中,一步步迈上了莲花台,踏上前往太极殿的路。”
他神情激动,突然站起身在车厢里来回迈了几步。
“我走了很久的路才终于到了太极殿,那小宦官让我等在殿外,自己进去通报。那天早晨非常冷,外面还下起了雪,宫里虽然点了地灯,廊下却是没有半盆炭火的。”
“而我为了展现出春神的轻盈,衣裳又穿得极其单薄。”
“我在雪中等了许久,直到太阳升起来,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太极殿,直到雪水也开始消融,我才终于等到了皇上的召见。”
“当我伏跪在大殿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时,早已浑身发紫,连舌头也僵了,嘴里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坐在金光闪闪的王座上,哪怕不开口也十分威严,我心里十分紧张,身子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当时只觉得身心煎熬,只盼着召见能快快结束。”
“幸好皇上没再为难我,他赐了我一根金色的稻穗,嘱咐我要我仔细甄寻,定要给它寻个有缘之人。”
春神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看了江希月一眼,眼神里含着千言万语。
“后来呢?”江希月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这个故事里。
“后来......我始终不敢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窥见皇上龙袍的下摆,浪涛纹晃起来,绣着金线的龙靴渐渐走远。”
“直到皇上走了许久,那个小宦官才告诉我说,可以离开了。”
“我勉强用手撑地,想站起来,可是很快就摔到了地上,我发现自己的两条腿都软了。”
他苦笑了几分:“大概是折腾了一夜,我的身子有些扛不住了。我当时就想,如果这样走出去,定然有损春神的形象,于是我央求那个小宦官带我去偏殿休息一会儿。”
“那个小宦官说,偏殿是去不得的,但他能想办法打开太极殿的侧门,让神车直接进来接我。这样的话我无需多走路即刻就能上车。”
“以我当时的情况,勉强还能表演,路却是万万走不得了。如果神车能直接过来,我就能在车里稍事休息,等出了宫门,我也恢复了气力,到时登上车顶自然可以启动祭祀之礼。”
“当时我心中大喜,一口便答应下来,直对那小宦官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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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车来得很快,快到令我吃惊。可吉时将近,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做额外的思考。”
“那时候,我记得自己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匆忙之间,我被那个小宦官搀扶起来,他扶着我一步一步慢慢走,确保我能够登上这辆神车......”
他猛然停下了讲述,眼底全是悲悯与彷徨。江希月明白,后面发生的事情一定超出了他的预料。
果然,春神痛苦地闭上眼,叹息道:“没想到一上车,等着我的,就是死亡。”
-
“凶手竟然躲在神车里,他们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江希月觉得不可思议,她去过一次皇宫,知道那里的守卫有多森严,几乎处处都有眼睛盯着。
这辆神车堂而皇之驶入太极殿,又在禁军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简直胆大包天。
“我不清楚,我也根本不认识他们。”春神摇头,“他们的动作太快了,快到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他们?”江希月的心提了起来,难道凶手不止一人。
“车里一共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人就蹲在那里,”春神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车门,“我一走来,就中了一刀。”
“那你有没有看清楚他长什么样?”
“杀我的那个人,长着一张鬼脸。”
-
又是那个鬼面人干的!江希月心中震荡。
鬼面人砍了吴启山的头,杀了小春,还在永夜巷的屋舍外做手脚,造成房屋坍塌,死了一百多名无辜百姓......
顾九溟一直在追查他的来历,督查司在京城到处搜寻他进城的记录,始终一无所获。
原来是他们的方向错了。
因为鬼面人从未进过城,他一直就在城内,就在这守备森严的皇宫之内。
除夕那日,是他第一次出来。一出来,他就杀了春神。
他到底要做什么?
-
江希月想起另一件事,她盯着春神:“你的魂神为什么没有离开?”
春神痛苦地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死的那一瞬间,魂魄抽离了身体,我能感觉到自己飘在空中,可我当时的心中充满了不甘,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愿意走。”
“我本是一个弃婴,师傅落班后捡到了我,他见我生得好,便将我养在梨园,想培养我成为一代伶人。我三岁练气,五岁发声,十八年勤修苦学只为一朝登台,令我师傅骄傲。”
“那一天本该是我人生最辉煌的顶点,可惜未出师,身已折,苦练多年还没能登台就死在了神车里。这件事,换了谁能甘心!”
春神越说越激动,脸上充斥着愤慨与凄苦,“或许我的怨念过于强大,阻碍了自己的轮回之路。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魂神附在了那根金稻穗上。”
他再次看向江希月,悠悠道:“就是你怀里的那一根。”
江希月闻言打了一个激灵,“什么!”
她眼神惊异,脑子却转得很快,她想起来了,审问薛辛的时候,他身上曾掉落一根金子摸样的东西。
当时她没有时间仔细看,只是顺手捡起来收在了怀里。
原来那就是皇上御赐给春神的金稻穗。
所以,她能看见他,是因为她身上带着他魂神附着的金稻穗。
而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辆神车里,是因为春神的怨念过于强大,他将自己困在了那一天,困在了这辆他心心念念想要在世人面前崭露头角的神车里,困在了他死前最后一个瞬间。
因而他们才有了以上的对话。
那么她呢。
她现在这个状态,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不是也死了。”
良久后,她终于平静地问出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