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由地，洛凝打了个寒战，她侧头循着冷风处望过去，郁郁葱葱的竹林后风叶窸窣。
冷风像是灌进了她背脊，待看清纷飞竹叶后那抹雪色，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住。
师尊！师尊这会怎么在这！
她迅速推开萧玄奕，“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正要转身却被他拉住衣袖，洛凝急得快哭出来了。
“以后我可以去找你吗？”
“行行行，以后再说。”她没听清他的话，竹林后师尊已移步往回，她火急火燎扯回衣袖转身去追。
萧玄奕眉眼舒展，目送她提着裙摆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时序寒不愿再见这般场景，有意加快脚步离开，她追在后面颇为费力。
她心里着急，师尊越来越远，脚下一时不慎，惊呼一声被横枝绊倒。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时序寒脚步为之一顿。
洛凝迅速爬起，抓住机会用疾风步追上，二话不说直接跪坐下来拖住他的腿，“师尊……”
他片刻的迟疑并不足以让她扭转追赶局势。
她的身法，她的剑招，她入门后的一切都是他亲手教的。他若想离开，她就算用疾风步也追不上。
刻意放缓，是他想听她的解释。
哪怕只是谎言。
“松手。”他闭眼。
再抱他紧一点吧。
“师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只是偶遇打个招呼而已。”
上次萧玄奕夜探九宸后，师尊就叮嘱她少与他往来。如今被师尊逮了个正着，活像是被当场捉奸，看到师尊的刹那她心跳都快停了。
“你想如何与为师无关。”他深呼。
什么招呼需要抱在一起？
见时序寒抬步欲走，她抱紧他膝弯，愈发急切，“我有听师尊的话的！他是感谢我和师尊在兰镜幻境里的帮助，没有别的！”
“只是同门之间的拥抱而已，这也不行吗？”
她一手抱住他腿，另一手试探性地晃他衣袖，扁着嘴撒娇，“师尊……”
他知道她的把戏，但无从拒绝，“先起来。”
“师尊还生气吗？”她攥紧他衣袖，抬眸对上他的眼，“师尊不消气我就不起。”
他叹息，败下阵来。
她顺竿往上，见他还是冷着脸，挽着他手臂笑，“师尊每句话我都听的。要是师尊还是不放心的话，那我今天开始就搬到霄云殿侧殿去，师尊也好时时盯着我呀——”
“胡闹。”若真时时看着她……
恐怕失控就在眼前。
“没有胡闹，我认真的！师尊不信我！”
“信你……但不必如此。”手臂被她揣在怀里收不回，他抬指给她施了清洁术，她身上沾染的尘灰和旁人气息一扫而尽，“回去好好修炼，心思别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你幻境里消耗太多又刚入化神，灵力也得尽快跟上。”
“谨记师尊教诲！”她笑。
星夜降临，月上霜天。她抬头望天，脑袋耷拉在他肩上，任凭他牵引，听他为她将每种星象一一细解。
观星台上，师尊的声音温润如水，循循善诱的呢喃间，极尽温柔包容。漫天星辰并列，在她眼前旋转，又或许晚风太温柔，她很快枕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时序寒轻轻抱起她，送回凝霜阁，熟练为她掖好被角离开。
洛凝睡得沉，漫天星辰化作碎光潋滟，尽数浸入黛蓝的夜湖中，深邃幽秘。
倏忽之间，光点扑闪着聚作一点，原是那星眸眨动，直直看来，映出她的面容。
是阿呆那双漂亮的眼睛。
她忍不住伸手。
雪凤出乎意料地乖巧，配合着她予取予求，从修颈到背羽，自覆羽到飞羽，意外的主动带着几分羞臊，更多是贪求和不够。
她的手停在阿呆那对受伤的翅膀，那包扎着绷带的夹板上。
手下翅膀颤了颤，双翼缓缓展开，她的雪凤却变作师尊的模样。
！！！
来不及收回的手腕被强势握住，她猝不及防望进那双星辰浩瀚的幽蓝眼眸。
被炭火烧作飞灰的情期护理手册不知何时复现，悬于她手边，书页翻飞，每一页都附了清晰的图示注解，清晰得让人羞耻欲逃。
他眸色如墨，目光不似平时那般温柔澄澈，强势侵略感中透着危险，叫人手足无措却又无处可逃。
师尊带着她的手，照着万恶的手册一页页，一步步，一处处，指尖在翅膀根处多次流连，她被迫在他身上尽数描摹。
靠得太近，她埋在他胸口看不见其他，只有耳畔叫人红透耳尖的喘息声无比清晰。
分不清是谁的呼吸。
腕间桎梏已消，她还是收不回自己的手。
洛凝不解仰头，被顺势抬起下巴，他掌心带着薄茧，微硬的触感带着温热。
太……太近了。
她错开眼微微后退，冷不防被拉得更近，视线骤然相接，她便如抽了线的虾般软了下来。
他低头压下的刹那，洛凝只听见耳边心跳轰隆如雷，铮然如剑出鞘。
“铮——”
洛凝猛然惊醒。
脸色红得不像话。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
她晃了晃脑袋，摇不出里面的水，便循着琴音出门吹风散热。
夜半天星崖，孤奏明月曲。
时序寒本只是想弹一曲为她安眠，天星崖不远不近，正是好去处。
他抚琴崖边，指尖下音符倾泻，韵律和缓，安眠之余更能助听者提升灵力。
当然这同时也很消耗琴师灵力。
然而弹着弹着，琴弦似生了自己意志，不受控地将他心思倾泻而出。
不过她睡了，不要紧。
琴音渐入佳境，隐秘欢喜肆意流淌，悠扬婉转，清甜如蜜。
洛凝见沿途山道两侧花树枝叶也跟着抖动，落花随风流，跟从灵音召唤而去。她被琴音的欢欣感染，踏着飞花韵律，随手折枝舞剑。
听着这样的琴音入眠，她那样亵渎师尊的梦都变得合理起来。
怪不得她。
肯定是她白日里受的冲击太大，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琴音一转，在抑扬顿挫间变了调，时快时慢，寻寻觅觅，朦胧迷失又若即若离，在欣喜怅惘中来回起伏。
洛凝手中花枝也缓和下来，收拢周身灵力，控制绕身飘零的花瓣流向。
不知不觉间，她踏着剑步到了悬锋台，天星崖近在眼前。越靠近，琴音越清晰澄明。
湛光听琴数百年，与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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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振共鸣，倏尔跃出现身，剑柄抵开她手中花枝，争宠又讨好般蹭着她的手。
她握紧湛光，心随意动，挥出飞花剑法下一式。
时序寒催弦愈急，紧绷情绪被拉到临界点，五脏六腑都在来回翻搅，痛得人心肝发颤，在长久摧心后，终于柳暗花明。
乌云蔽月，忽而风至，驱散阴霾，月明万里。
也在此时，洛凝悟出了飞花剑法最后一式落花逐月。
周身飞花围聚成团，将她包裹其中，湛光一引，花瓣四散，层层绽放。零落花瓣追随剑意，直奔万里之上的明月。
踏着花瓣而下，不知不觉间，她已到天星崖。
师尊的琴还未停。
手中师尊的剑牵引着她往前。
她撑着下巴坐在他身边，安静在侧聆听琴曲。
师尊又在思念师娘了。
晚风盈满素裳广袖，师尊弹得专注，心事尽付瑶琴，孤单萧索却又执着。
她听了十年，这曲子每每到最后催心断肠，指尖几个音节便轻易让人撕心裂肺。
思念被时间酿得酸涩，入口甜蜜，回味却是悠长难忍的酸苦，只能再饮，用初时的甜来压回味的涩，循环往复。
像不得往生的人间游魂，是暂寄人间的丧家鳏夫，等待希望救赎。
洛凝记得柳暗花明后，他曲里更深的痛楚。
她不愿师尊再沉浸在这般酸楚里。
花瓣轻落在琴弦，与琴上那骨节分明的指节相触。
琴音为之一变，时序寒大梦初醒般睁开眼。
“师尊。”她笑。
他骤然红了脸。
方才的琴音，她、她听到多少？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错开眼。
羽族能歌善舞，尤擅音律，凤凰更是其中佼佼。而这种族群的天赋，最常见于……求偶。
对于凤凰，这无异于直接剖白心意，亦是最热烈的一种表白。
“有段时间了。”她眨眨眼。
“怎来了也不出声的……”
她就这样在旁边听完了整首么……
时序寒面上愈发滚烫。
洛凝双手支着下巴，盯着他，“见师尊弹得入神，我怎好打扰师尊雅兴？再说了，湛光也听得很认真呢。”
“师尊弹得很好听，就是有点伤感。”她抚过琴弦，“我还是喜欢更明快的前半阕，师尊可以再弹一遍给我听吗？”
这跟再表白一遍有什么区别。
她果然都听到了——
他耳尖红透，抿唇收了琴起身，临走还嗔了她一眼。
她揉了揉眼睛，师尊好像是害羞了？
走那么急，她都没来得及给师尊展示新悟的剑招呢。
“诶！师尊！”她忽而想起什么，起身追下山路，“等等我！”
“师尊的湛光还没拿回去！”她追至霄云殿，被拒之门外。
“不急。”
此后便再没应声。
这回师尊好像真被她惹恼了，一连三日把自己关在殿中没出门。
到了第四日晨，洛凝去悬锋台的路上，一抹雪影飞速掠过，雪地里落下几缕被风吹落的银丝。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本手册里的内容。
师尊这不会是……在筑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