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低垂,小院沉在夜色里,纱灯映着一圈温热的光。
林栩简单用过晚膳后便倚在榻上看书,许是这些时日忙于各种杂事,太久不曾温书了,一本《群书治要》方读到一半,困意便席卷而来,连手中的书卷都顾不得收,便这样倚着小几沉沉睡去,连何时窦言洵回来走进屋内她都不知道。
这些时日,他每当忙完政事便总会过来看她。
有时只是抱着眠雪亲了又亲,有时则舍不得离开,便直接宿在此处。林栩实在知道他的性子,若是自己执意推拒,还不知窦言洵要再执拗地做出什么来,因此才默默地应下。
其实细细想来,两人其实从未过过这般幽静安稳的日子。便是从前在崃宁,那也是窦言洵初露锋芒之时,心思更多地放在如何斗倒乡绅,勤勉政务之上,而如今他无论多忙,都是一定要亲眼看着林栩安好无虞,才肯放心的。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不忍将熟睡的林栩搅醒。烛光柔和,清瘦的身形靠在桌几旁,呼吸绵长,睫毛在光影里投下一弯浅浅的影子。这样如何睡得舒服呢?已经做了母亲的人,却还是如孩童一般。
窦言洵宠溺的摇了摇头,便弯下身子,拦腰抱起林栩。怀中人微微蜷着,额发拂过他的颈侧,带着极淡的花香,是院内飘来海棠的香气。
他将她安放到床上,又仔细的将被角压好,便站在榻前静静地看着她,视线几乎舍不得移开。
自从失而复得之后,再看到她这般毫不设防,安睡宁静的模样,比世间任何风景都要叫他心动。他只恨不能将这一刻她的模样永远刻在心底。
他缓步走到窗前,只见夜色如墨倾入,柔和月华落在桌案上。
上一刻这般与她独处的宁静是什么时候?是他高烧不退时,她傻乎乎的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照料着整夜。亦是那时二人在崃宁,她悄悄瞒着他一针一线的缝制斗篷。那样厚实的斗篷,她拿熏香熏了又熏,只要穿着,便有满怀的香气。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尚未干透的墨渍,展纸研墨,很快便凝眉拿起笔来。
先勾她的眉弯,复描眼形,再落笔于唇角那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那是早已深深刻在心底她的模样。连她生气时微微瞪圆的眼睛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自幼聪慧,尽管年纪尚轻便失去了娘亲夏氏,在窦家祖家时又隐忍偷生,多年来笔墨自是有所耽搁了。但画画,却好像是他天生便极为擅长的本领一般,只是他擅于隐藏,一直不为人知罢了。
此生至今,他只画过两个人。一个便是记忆中含笑的夏氏,怀中抱着彼时尚在襁褓的弟弟,他那时独自顺着河流冒着严寒,却再也寻不到的亲人尸骨。他唯有作画,才能纪念他娘亲的容颜。
而一个人,便是那时才嫁给他不久的林栩。
他自问一向冷情,多年来对无数试图走近的女子都十分淡漠,那时对林栩也是不甚上心的。她不过是又一个对他有所幻想,步步紧逼的女子罢了,就算她生死间曾救过他的性命,但懿旨面前,他也无从拒绝。他们都要他娶她,那便将她娶进门,大不了好生养着便是了。
甚至两人初做夫妻的那几个月,他是有些烦她的。
烦她像是听不懂话一般,总是双眼殷切地看着他。烦她性子软弱,无论府里多少明枪暗箭,她都一副柔弱的样子静静承受。冯黛珠的试探,白氏的惩戒,甚至其他人的忌惮和提防,这些愚蠢而幼稚的手段,她却全然不知,只是一心一意地对他好,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可后来,他竟发现那些柔弱不过只是她的面具罢了。
她明明是极为聪明的,只是从来不在乎那些下作的手段。她永远那般无辜清冷,像是最纯净无暇的一朵小白花,不染一丝尘埃,可实际上,她不仅有勇有谋,还最是狠心不过,竟能如此冷静地离开他。
甚至……那些所谓对他的执着爱慕,都仿佛不过是她精心筹备的表演罢了。她身边甚至从来都不缺男人,无论是风流倜傥的梁四,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周惟衎,甚至,连最在乎权谋算计不过的太子,未来睥睨天下的储君,都对她甚是在意。
他亦曾吃醋到发疯,亦曾恨不得将她疯狂占有,甚至……亦曾豪无恻隐之心的除掉那些胆敢对她肖想或是不敬的人。
这些年来,先是姚剬,后是秦子塬……或死或疯,他都做得干干净净,绝无他人所知。
甚至,窦言舟如此不堪,曾利用他的名号多年做尽了龌龊之事,他都无动于衷,但自他留意到窦言舟这些年来,每每越来越长停留在林栩身上的眼神时,却让他无论如何再不能忍耐分毫。动用手段送窦言舟去偏远梧州再不能回来,已是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最后一丝仁慈。
后来有一日,他不知为何,却豁然开朗。
即便她身边有这么多人又如何?这么多人之间,她偏偏选择了他。
也只选择了他。
就算她当初接近自己真的只是为了利用,就算她真的有所图谋,他本就一无所有,又有什么能被她夺去呢?只要她在身边,甚至只要他对她而言,还有那么一丝利用价值——
他都觉得满心欢喜。
如此便够了。
笔下墨迹未干,窦言洵终于勾勒完最后一笔。
烛影摇曳中,画中人眉眼清浅,似林间初雪飘落,半弯的唇边还有一丝笑意延绵。他指尖轻轻描过纸上的轮廓,不知不觉连神色都蕴了几分温和。
忽而寂静间,屋梁上传来极轻的一声木纹轻响,细若虫鸣。
片刻后,只见一道暗影自梁上垂落,一袭黑衣的宴鸦半跪在地。
窦言洵眯起眼眸,不过一个瞬息,桌上摇曳的烛火便被扑灭。
宴鸦与他相识于微末,更是追随他多年,做事一向极有分寸,若非急事,绝不会此时贸然打扰。
“少主,懋亲王有异动。”
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瞬时便敛了神色,不由紧了紧衣袖,扭头向帷幔低垂的床榻上看去。
帷幔后的林栩却依旧睡得很是安稳,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唇边还挂着一丝香甜的笑意。
他心底一阵柔软,这才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宴鸦便低声领命而退,很快再度消失在房梁之上。
窦言洵披上外衣,如今朝野动荡,稍有不慎便是万箭穿心之祸。事不宜迟,已是不能再耽搁了。他回身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这才动身离去。
夜风伴着殿门的开合再度被隔绝起来。而一片月色间,林栩则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
.
夜风猎猎,沐京西郊一处废园中,残门半掩,冷月高悬。
窦言洵推门而入,靴底踏过青砖,扬起积尘。园中荒废已久的枯井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他却未回头,反而径直走向月影最浓的那一处。
“你果然来了。”
阴影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低笑,只见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缓步而出。
一袭名贵的玄色蟒纹长袍在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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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动下露出狰狞的模样,衣摆下隐约可见黑金靴尖的冷光。
脚步声未至,男人的面容便先被月色勾勒出来——
那一双极为森严的面孔。眉骨高峻,双眼深陷而锐利,唇色淡薄,满是不容逼视的威势。即便此刻月色朦胧,那人立在破败的园中,依旧自有一股俯视众生的从容与傲然。
窦言洵眸色冷沉,低声道:“如此月夜,王爷却不是请我来叙旧的。”
懋亲王凝视着月色下那抹修长身影,眼底似有锋芒闪动。
多年前那个瘦小的身影终是长成了壮阔冷冽的模样。
记忆中,那是多年前的冬日,他镇守边关,带领着亲信亲自押送着一批中原铁铸的精良兵器深入敌国营地,战马的鼻息喷着热气。本是一片茫茫冰雪,四处寂静,然而就在车轮碾过冰面的那刻,却有一个削瘦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衣衫褴褛,却刀法凌厉。
他一时疏忽,竟然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不过一个翻身便使了暗器,将自己那几名亲兵穴位打中,纷纷倒地不省人事。
而这个手里仅有一把破刀的少年,竟然还想将他那一箱精良的兵器夺走!
懋亲王几招防守,那少年见形势不对,便翻身逃跑。懋亲王一路追到破庙前,不费吹灰之力便亲手将那少年制住,长刀横在他的颈侧。
月光映照下,一双精致的桃花眼中却分明带着不屈与挑衅,冷冷地看向自己。
一向自负的懋亲王突然大笑不已。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然如此荒谬,想要凭一把破刀,几个锋利的碎石子便将自己的货物劫走!可这股傻气,却让他心生好奇——倘若这股锋锐能为己所用,未必不能谋成一番大事。
“你想做什么?”他冷笑道。
彼时瘦弱的少年摸了一把脸上的残血,却神情很是无畏:
“偷窃,卖钱,回家。”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无所畏惧。
懋亲王又哈哈大笑起来,彼时他战无不胜,自是意气风发。这是他镇守边关以来,第一次这般开怀。他笑骂道:“你个毛贼,难道不怕我将你移交了官府,没入衙狱之中?”
少年摇了摇头,神情比风雪更加冷冽。
“你是卖国贼。你不敢。”
懋亲王心中一动,他指尖松了几分横在窦言洵脖颈上的长刀,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叫花子一般的少年。
一个弃子,孤苦无依,性情孤傲,却也未尝不能为他所用。数月试探之后,他终于拿定主意,如少年所愿,助他回到中原,但以其性命为债,要挟他只能为自己行事。
月色沉沉,懋亲王收回陈杂的思绪,只是冷漠地看着面前的窦言洵。如今的太子少詹事,储君身边的近臣。
“我们本是同舟。只是如今……你的船,似乎快要划到另一岸去了。”
窦言洵的手指微微收紧,夜风卷起他衣袍一角。二人相隔不过数步,四周空无一人,唯有风声穿过残败的廊柱。
他眼眸暗了几分,只是看着眼前那副太子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中,凛凛泛着杀意。
这些年来,他在这个权倾天下,几乎摄政的懋亲王身边周旋至今而性命无虞,无非是凭着昔日那足以颠覆他性命的秘密的掌握。
毕竟,谁能想到,便是眼前这个屡破敌国,战无不胜,肃帝的亲弟弟,亲封的辅国上将,大昱收复失地的第一功臣,实则背地里却一直在和敌国郾朝互相勾结,更是私自贩卖军火物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