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的轮廓在雾气中被扭曲成狰狞的鬼影，空气中飘荡着黏腻的腐味，时不时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奇怪虫子从泥土石块的空隙中爬出，窸窸窣窣地又钻了回去。
原先那条被生生踩出来的路此时已经杂草丛生，蜿蜿蜒蜒深入到茂密的松树林中，被雾气遮掩，看不清尽头
沈明玉捏了捏司渊的手，将刚刚爬上她脚背的蜈蚣甩了下去。
那蜈蚣在落地的瞬间，展开身后透明的翅膀，扑扇两下，一头扎进旁边的草丛中，不见踪影。
司渊看到这一切，沉声说道：“是侵蚀，这里生灵的灵魂已经开始化形了。”
自从二人来到松山，司渊紧锁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而她也能够明显察觉到周围环境的不对劲。
死寂，荒凉，诡异。
“前方有迷雾，直接走进去估计会看不清路，”司渊转头看向沈明玉，询问道，“我可以让你看清迷雾中的情况，要吗？”
……
沈明玉沉默半天后，摇了摇头，“算了，感觉很吓人，到现在为止我就没看到过我能认出来的虫子。”
就像刚刚那长着蜻蜓翅膀的蜈蚣，亦或是头顶开着艳丽鲜花的双头水鸟。
这里她所能认识的生灵，连带着灵魂，都变化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司渊叹了口气，拉着沈明玉向着雾气深处走去。
“握紧。”男人交待道，言语充斥着忧虑，“跟着我的步伐，这雾气很不对劲。”
湿冷的雾气很快就将二人包裹住，那股凉意顺着沈明玉的衣领向脖子里面钻，没走几步，面前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哪怕二人毫不分离，沈明玉都看不清司渊的脸。
她连忙攥紧司渊的手，司渊了然，用劲捏了捏。
然而视觉被剥夺的瞬间，同时也放大了她的其他感官。
耳边传来各种不知名虫子的叫声，树叶互相摩擦的声音，还有轻微的，不知什么妖物在低声呢喃的声音。
沈明玉咽了下口水，向着司渊的身边又贴近几分，又觉着还不够安全，干脆两只手都握紧他的手掌。
下一秒，或许是枝条，又或许是什么蛇类，沈明玉只觉着脚下被猛然一绊。
“啊——”
感受到旁边少女的心慌，男人停下脚步，不容拒绝地直接将沈明玉打横抱了起来。
两脚突然悬空，沈明玉下意识地就搂紧了男人的脖颈，抬头看向一旁，如此距离之下，才从那极为浓厚的雾气中稍微看清楚点司渊凌厉的下颚线。
“是藤条，只不过外面长满了鱼鳞。”司渊沉声解释道，将沈明玉在怀中掂了掂，把她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只有最外层有雾气，过了就好了。”
少女叹了口气，选择老老实实地窝在男人温暖且干燥的怀中。
雪松的香味充盈鼻腔，将雾气中那若隐若现的腐味冲散，沈明玉这才有了些许安心。
松山的阵法是桑淮布下的，以桑淮所在的山头为阵眼，每隔百里以环形布阵，在地下五十里处埋入邪器，共计上千枚。
同时每个环形小阵相辅相成，互相纠缠，又共同凝聚为一个大阵，吸收整片区域乃至地脉中的力量供给桑淮。
司渊当时身负重伤，仅仅只能破除最外层的阵法，没有神器和神骨，纵使是他也束手无策。
而现在他们虽然获得了神器，但让她本人清除这上千的邪器，破除如此多的阵法，沈明玉只觉着天方夜谭。
“所以……”沈明玉昂起头，用手戳了戳司渊的胸膛，“我能怎么做？现在我的实力根本做不到净化这么大范围的侵蚀啊？”
松山山脉绵延上万里，邪阵也铺了几万里。
司渊：“本来如果拿到何往帛会轻松很多，现在这样的话，所有消耗就需要我们二人承担。”
男人的声音从沈明玉的头顶淡淡地传来，“具体的方法等到了我再跟你说，先到桑淮洞府那里，我们从里向外清。”
沈明玉默了默，良久才问出先前一直想问的问题：“真的有仙人下凡了吗？凡间和灵界……会怎么样？”
司渊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加快了前往桑淮洞府的速度。
仙人下凡本是一桩美谈，代表他们宁愿突破天道禁令，也要实现某个凡人的愿望。
可今时不同往日，仙界有不少天华的走狗，这次从鬼界回凡间是魔尊亲自开的门，匆忙之中他微微瞥了一眼。
战火纷飞，数以万计的难民流离失所，整个王朝岌岌可危。
一边以昭天盟为首，奉行弱肉强食，认为新时代的神明已然出现，天华注定要突破天道，成为整个六界的主宰。
另一边则是以朝廷和钦天监为首，坚守着传统理念和凡人也有权利生存的最后底线。
而战场同样也是天华最想要拥有的。
他要搅动三界，为他突破天道蓄力，所以无论是负面情绪亦或是化形的灵魂，最终都将成为他撕裂天道的力量。
“不会有问题的，”他低沉地说，“有仙人站在天华那边，自然也会有人反对，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能做到的事就行了。”
他无声地呼了口气，“你是唯一的漏洞，也是最后的武器。”
听到这话，先前有些低落的沈明玉反而笑出了声，伸手摸了摸司渊的脸。
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司渊最为喜欢的一点，纵使当前情况再糟糕，情绪再低落，但不出五分钟，她必定会调节好自己的一切情绪，然后积极地面向未来。
面前的雾气骤然散开，脚边是先前那条清澈的小溪，此时却也浑浊不堪。
巨大的，五颜六色的菌丝如同蜘蛛网一般将面前通往桑淮洞府的入口封住，一张一弛，像是正在呼吸。
司渊将沈明玉放下，握紧她的手，牵扯着她的意识走向地底深处。
那里藏着一尊只有鸡蛋大小的砚台，漆黑如墨，侵蚀着整片土地。
“我感受到它了！”沈明玉惊呼，转头看向司渊，“我该怎么做？”
“净化它对你会有多少消耗？”司渊认真地回望沈明玉，“你先试试，然后告诉我你最多能同时净化多少个？”
绿色的光芒徐徐亮起，净化术被沈明玉注入地下，穿过五十里的泥土，碎块，各类被侵蚀的生灵……最终将那邪器温柔包裹。
“大概……”沈明玉若有所思，在心中反复衡量着刚刚的消耗后，说出了一个数字：
“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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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渊重复了一遍，尾音上扬：“七十？”
“是的，”沈明玉点了点头，“七十，能把我体内的所有灵力全部耗尽，时间的话……因为它确实不算大，所以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吧？”
司渊突然伸出手抚摸着沈明玉的头，一遍一遍，沈明玉从他的眼底看到丝欣慰的笑意。
不由得也跟着笑出了声：“所以应该怎么做？主要是范围太大，我没办法让净化术笼罩整个山脉，一个一个来吗？”
“不行，那样太浪费时间，”司渊摇头否认，示意沈明玉继续向地底输送净化术，“你不要动，保持这个姿势和动作，我将定格你现在所处的时间。”
沈明玉立刻定住了身形。
司渊的掌中心浮现出淡金色的光芒，缓慢地将沈明玉包裹在原地，一丝奇妙的感受自她心底涌出，下一秒，她被司渊从光芒之中拽了出来。
一个和她外貌，体型全部都一样的“沈明玉”出现在刚刚她所待着的地方，掌心朝向地面，从指缝中漏出的绿色的光表明“她”正在施放着净化术。
但没有下一步了，沈明玉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净化术只是将邪器包裹住，却根本没有净化它。
这是一个在时间层面上完全“静止”的沈明玉。
没等沈明玉疑问，司渊便解释道：“这是刚刚时间线上的你，即第一个开始净化邪器的你。”
沈明玉满脸愕然：“……啊？”
司渊点点头，吐出一口浊气，“走，我们去下一枚邪器埋藏的地方。”
来到洞府入口的另一侧，司渊示意沈明玉继续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很快，第二个“完全静止”的沈明玉出现，同样正在用净化术包裹着邪器，但也不过是那一瞬间。
沈明玉却能感受到，这就像是一个她的分身，她想要去控制，却被一层难以言说的壁垒所阻挡，无法触及分毫。
司渊站在一边解释道：“我将第二个你的时间，定格在了即将净化邪器，却又没有净化的那一刻，和第一个你一样。”
沈明玉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抿了抿嘴：“所以……最后我要同时控制七十个我，是吗？”
“不是，这些不算分身，只不过是同一时刻的你，并不需要你控制。”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吐出一口气后，才继续说道：“然后我会同时开启时间，进行整个大范围的时间流动，而你的灵力……会在短时间内被迅速抽空，保险起见，第一次我们先净化六十枚。”
“你不需要控制她们，因为从解放权限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只是你一个，而你只需要净化其中一枚邪器，就足够了。”
闻此，沈明玉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司渊先前这么想要何往帛。
若是有何往帛开辟空间，那么这些邪器即使在很深的地下，也可以通过套叠空间的方式让这几千枚邪器同处于一个空间。
可现在只有几更笔——权能为时间。
司渊只能出此策略，而这对他的消耗，将会是超乎想象的大。
他需要同时定格六十遍沈明玉，并且让所有“沈明玉”的时间同处于一刻，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净化如此大范围的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