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深山一处洞穴内，火光明灭，隐约能听见其中窃窃私语声。
“神君，之前在玉衡宗人多眼杂，现在只剩你我，终于可以好好聊聊了。”贺亭瞳拨弄了一下火堆，盯着对面人，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火光，惊心动魄的亮。
扶风焉被这视线盯的陶陶然，从尾椎到心口酥酥麻麻，仿佛飘荡在天际，只希望这目光能在他身上多停留些时候。
“你想聊什么？”他心跳声更快更重了些，将头扭过去，半耷拉下眼皮，“可是觉得……我还不错？”
贺亭瞳下山之后，他们以最快速度离开了玉衡宗境内，如今已至俱北州边境，寒山境的冷酷风雪都抛在了身后，再越过一座山，他们便会进入荼靡州。
赶路的这段时间，贺亭瞳因着伤势，身体虚弱，是扶风焉将他背出来的。两人餐风露宿，同行同睡，晚间极冷，他们常常抱在一处，依偎贴合成一团取暖。
夜里拢着怀中人时，扶风焉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心猿意马”，“心乱如麻”，“欣喜若狂”。
不过这种日子不多，贺亭瞳精神实在太好，只萎靡了两三日，便再不依靠他。
“神君您超厉害的！”贺亭瞳毫不吝啬的夸奖，看着扶风焉亮起来，像小星星一样的眼睛，他也勾唇微笑，“不过我还是要和您谈些正事。”
正事。
扶风焉眸光黯淡了些许，“什么正事？”
只见贺亭瞳正襟危坐，眉头紧蹙，“神君您可曾算过，我们究竟重来了多少次？”
当初在崖底，贺亭瞳就想问这些事，可惜伤重，又吓了一跳，晕过去了。后来回了玉衡宗，这种重来十八遍的事情私底下谈谈可以，但玉衡人多眼杂，不适合详谈，而今终于远离宗门，四野无人，再往前一步就是荼靡州，此处为北地最繁华所在，灵舟玉船数不胜数，商队航船贯通南北，天下九州，去哪里都方便。
今夜详谈，若是不同道，也可以在这里分道扬镳。
“我重来了十八次。”贺亭瞳抬手，从腰侧小荷包掏掏，从储物袋里抽出一个小本子，他执笔，望着扶风焉继续道：“神君，您可还记得，你重开了多少次？”
“我与你一样，是十八次。”扶风焉目光落在小本子上，看见第一页写着玉衡，其上录着云止，沈奚垣两个名字，然后其下编了十八个序号，密密麻麻记了许多东西，不过末尾可以看见锋利的几个“杀”字，第十九号后，却写了一个“待定”。
贺亭瞳还在记笔记，头也不抬，“所以你我之间是有什么联系，对吧？”
“嗯。”扶风焉点点头。
“秘术？还是禁法？”贺亭瞳将头抬起来，怔怔望着他，“我坠崖后发生的事记不太清了，神君您还记得吗？”
“当时我从山中过，遇到了刺杀。”扶风焉端正坐着，手指轻轻抓住了衣角，“寒山境有一处封魔印，被人为损坏，我遇到了魔潮。”
应是凶险万分的局面，扶风焉眼中却没有丝毫波动，“将他们解决后，我不小心与侍从走散。”
“我不识路，从山上走下来，行至峡谷，你刚好从天上掉下来，砸在我脚边。”扶风焉的声音极轻，一阵风似的，“然后你抓住了我的衣角。”
贺亭瞳低头看向了自己的爪子。
“你说你不想死，想活，可我不曾修过医术，也不会复生秘法，唯有母亲生前送我的一件礼物，叫一命缕。”
贺亭瞳眉梢一动，将关键词记下。
“神魂相牵，命运相连，你不想死，我便将它用在了你身上，你活下来了。”扶风焉抱住了膝盖，“就这样……后来一次次灭世，我总是无力阻拦，只能连累你一次次重来。”
扶风焉声音越来越小，他将脑袋埋下去，小声道歉，“对不起。”
“这是救命之恩，是我该对你感激涕零，不用道歉。”贺亭瞳刷刷刷记东西，头也不抬，“况且，我是真的想活。”
“当然，我也不想再乱七八糟的死了。”
贺亭瞳觉得他需要与扶风焉充分探讨一下人生规划，“神君，要不要交换一些信息？”
扶风焉瞳孔紧缩，随后小声道：“我知道的……不多。”
贺亭瞳捏住笔，想到了一些倒大霉的事，咬牙切齿，冷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没关系，我知道的很多。”
扶风焉：“？”
“重启世界线需要的灵力应该极其庞大，我不知道神君您是怎么办到的，但应该并不容易。”贺亭瞳盯着他，漆黑瞳孔里映出苍白一个人影，随后他伸手，握住了扶风焉的，“神君，相逢即是有缘，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很厉害，很有正义感的人。”
扶风焉再度被夸，不知所措，他腰背挺的笔直，扭过头，结结巴巴，“是……是吗？”
贺亭瞳抓着他，比他稍冷一些的手指贴在肤上，却让他觉得更热了，眼前人双眸发亮，几乎要贴到他脸上，“所以我们一起来拯救世界吧！”
扶风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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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间想到了许多，家规，家训，白雾茫茫，空白一片的灵湖，还有自幼便听见的那句，“你生来便是要拯救苍生的。”
可苍生是什么……他又是什么？
他要救的东西，他不曾见过。
在落雪崖前，除却族中门人，他唯一见到的，只有眼前这个少年。
漆黑的头发，明亮的双眼，红润又微微上翘的嘴角，贴在他眼前，像只热切又快乐的小鸟，在他扑腾着翅膀，每一寸羽毛都挠在他心尖上，痒痒的，又很快乐。
贺亭瞳的邀请，他自然无有不从。
“好啊。”扶风焉点头，“那……我们一起。”
贺亭瞳：“敢问神君如今修为几境？”
扶风焉飘飘然，“不知道。”
贺亭瞳又问，“十二境以下，能打吗？”
“需要做什么？”扶风焉歪头，“要杀人么？”
“不。”贺亭瞳手指冰凉，他捏着扶风焉的指尖，声音发沉，“我们需要在除夕前，赶到一个地方，救一个人。”
扶风焉凝神，“谁？”
*
*
“秦檀，你逃不掉了！”
麟德八年腊月二十九，洞虚境，镜湖之上，百人围猎。
刀光剑影间，中间人身姿颀长，一袭白衣，长发高束，他生了极锋利的一双眉眼，看向众人时，微微仰头，漆黑的瞳孔不带一丝情绪，高傲冰冷。
“现在交出神器，我等饶你一命！”为首之人拢在一片黑袍中，声音沙哑。
狂风骤起，衣袍狂舞，青年自腰侧缓缓抽出长剑，银白如水的一段剑光，湛如明月，他左手微张，垂下储物吊坠，望着这围困而来的上百人，脸上不带一丝畏惧，“来抢。”
天下五宗之首，上玄境剑宗首席，归离剑，秦檀，性格乖戾，人见人厌。
一月前洞虚境开，秘境之中现出天阶灵器，引来无数人争抢。此物本被邪道盯上，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秦檀，杀了一堆人，硬生生将东西抢了过去。
邪道无歧路，最是凶狠记仇，当即摇来上百人，对秦檀进行围杀，却硬生生让他逃了数月，如今总算将人堵在此处。
身陷囹圄还这样一副屌样，实在是欠揍。
领头人一想到这段时间他带来的损失，恨不能将人碎尸万段。再懒得想得罪剑宗会如何，直接下令，“动手！”
“我还不信了，一个九境剑修能翻出什么风浪，一起上！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