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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玉衡(五)

作者:南歌玉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贺亭瞳被押进了落梅院。


    他已经许多年没进来过。


    七岁前他同云止是住在一处的,那时候年纪小,性格又腼腆,什么都不懂,别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就当真将宗主当做了父亲,云止当做了弟弟。


    宗主附庸风雅,贺亭瞳为了讨人欢心,像什么收露水泡茶,扫秋霜调蜜之类的事他都做过不少。


    每每见师长接过,只稍摸摸他的头,再随口夸奖一句有心了,整个人便是欣喜的,仿佛泡进了甜滋滋的蜜糖里。


    幼时愚钝,不知道什么是边界,也拿不准自己的身份地位,他以为宗门是自己的家,平日里尽职尽责,督促着云止学习,修炼。


    他以为小师弟是喜欢他的,直至云止送给他一件法器,很漂亮的一把小剑,上面镶嵌着火红的宝石,没开刃,躺在匣子里,明晃晃的,像一面湛白的镜子,映着他艳羡的双眼。


    云止说,“你喜欢吗?送给你了,哥哥。”


    于是他欢喜的收下了。


    转头云止一句小师兄抢我东西,他欺负我,我不要再看见他,他就被师父不由分说,抽肿了手,又送去戒律堂抽了五十鞭。


    然后被打发到了最偏远的弟子院,再没回来过。


    虽然后来云止找他道歉,说不知道这是大师兄给他精心准备的生辰礼物,见他喜欢,就下意识送给他了。后来大师兄问起剑去了何处,他怕大师兄伤心,一时脱口而出……


    “小师兄,你会原谅我的吧?”


    七岁的贺亭瞳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在云止闪着泪光的注视下,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


    虽然小偷这个称呼在背地里跟随了他三年,虽然几个师兄们从此将他当透明人,虽然他挨了一顿毒打,躺了半年,但他没有办法,此后谨言慎行,再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妄念。


    独来独往,沉默寡言,木讷迟钝,成了少年贺亭瞳身上的烙印,直到很久很久,很多年的死去活来,他去到了更广阔的天地,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撞见了更多阴谋诡计,年少时的阴影才烟消云散,他也将那些好似刻在魂魄上的自卑与惶恐清除干净。


    *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宗主愤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丢下一句话后,哐当一声,就封锁了整个院落。


    禁制从四面八方升起,像一个倒扣的碗,将落梅院给盖住。


    庭院里恢复了寂静,贺亭瞳伸了个懒腰,感觉骨节啪啪作响,站直了之后,身形又拔高了点。


    毕竟在宗主面前,总是低眉耷眼,躬着身子伏低做小,还怪腰酸背痛的。


    他推开大门,朝房间里轻快地走去。


    有云止沈奚垣惊世骇俗在前,贺亭瞳遇到的这一点小小的桃花于宗主来说便算不得什么。况且宗主笃定他一定会想通,会选宗门,也没罚他,只给了一个禁足。


    不像云止,一百五十鞭,皮开肉绽,趴在床上,苍白着脸,默默流泪。


    贺亭瞳拉来一条椅子,放在床前,翘腿一坐,撑着头,“少宗主,还在想你那小魔修?”


    云止闻言脸色一变,他盯着贺亭瞳,向来清澈柔软的眼神里,竟也有了狠戾恶毒,“是不是你向阿爹告发的我们!”


    “当然是我了,不然还能是谁?”贺亭瞳痛快认了,他一手搭在椅背上,曲腿踩在椅面,往后倒去,就两根椅子腿立着,摇摇晃晃,相当的吊儿郎当,“哦,当然,也有可能是你们太投入,不小心让宗主撞上了活春宫,毕竟老人家传统,可受不得刺激。”


    云止:“……”


    他发觉贺亭瞳变了,从前的小师兄绝对不会回怼他,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就算是重伤坠崖前,也只用那双令人生厌的眼睛,惊痛地盯着他,眼睛里都是哀伤。


    他知道贺亭瞳是在意他的,但谁要一条野狗的在意,沉闷,无趣,循规蹈矩,一个根骨普通,此生难得大道的废物。他不比沈奚垣,英俊,有趣,神秘,强大,有数不清的点子讨他关心,让他愉悦。


    爱人和一个可有可无的踏脚石之间,他当然要选爱人。


    贺亭瞳会恨他,他早有预料。但那又如何?本来就是父亲为他挑选的踏脚石,物尽其用才是他的宿命。


    只是如今踏脚石露出了真面目,变得恶毒又轻挑。


    或者,这才是他的本性?


    “阿垣说的不错,你果真是见不得我好。”


    云止撑起了身子,反正都撕破脸了,他也不想再装了,褪去面上维持的纯情与良善,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讽笑,“你样样不如我,一直以来必定日日嫉妒我,怎么,难得抓到我一次把柄,见我被罚,现在心里乐开花了吧?”


    贺亭瞳拍腿大笑,“确实,毕竟很久没见到像你这么纯的蠢货了。”


    云止咬牙切齿,本来想反骂回去,不过他当看向贺亭瞳,看着他那一身洗的发白的弟子袍,忽地又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其实就算一时被你算计又如何,我还是少宗主,我爹是你师父,你就是我玉衡宗养的一条狗,除了向我摇尾乞怜,没有别的活路。”


    “将来再不愿意,只要想在宗门里多呆上一日,就得听我的话。虽然以你的资质,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那你是什么资质?”贺亭瞳挑眉,心平气和,“给魔族当鼎炉反哺修为的资质?可惜你的情郎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云止忽地一剑刺来。


    他的枕下,居然藏了一把剑。


    而落梅院禁灵。


    贺亭瞳手无寸铁,剑光刺来之前,他向旁侧翻去,躲开攻击,同云止拉开距离。


    到底还是受了鞭伤,云止额上沁出冷汗,他的剑术失了稳重,虚浮无力,但嘴上却还在说个不停。


    “小师兄,说的再多,其实你现在不也一样进来了?你的瞎眼小美人呢?不会让阿爹丢出山门外了吧?”


    “可怜他一个小瞎子,在玉衡宗境内能走多远?”云止目光中闪烁着恶毒,“不如我们来猜猜,他能活几日?”


    “差点忘了,阿垣也在山外呢,你放心,他一定会好好保护他,让你的凡人小情人,生不如死的。”


    贺亭瞳撑着桌子,翻身躲避,他身似飞鸿,一脚踏上云止的剑,重重压下,踩在脚底,“嗯,那就请他努力吧。”


    云止抽不出剑,手腕反而被震的生疼,他咬牙放剑,就见贺亭瞳轻笑一声,“少宗主,看样子您也得努力了。”


    一脚将人踢开,贺亭瞳执剑,在云止惊恐的目光中,一剑捅向他心口——


    *


    *


    玉衡宗山脚下,寒风阵阵。


    宗主让人将扶风焉丢到宗门外,并再三强调,此人往后永不入玉衡宗境内,进一次赶一次。


    瞎眼的凡人少年无处可去,只能靠着界碑坐下,孤零零蜷缩成一团,看着可怜。


    押人的玉衡弟子瞧着,心里挺不是滋味,救命之恩弄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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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主与贺师兄也太狠心了些。


    不过师门的命令在上,他们也不好多管闲事,将人放在此处,又给了根棍子,告诉凡人,往哪个方向走就能上官道后,就听天由命了。


    扶风焉没动。


    他记得贺亭瞳之前的吩咐,让他在外面等等,不要乱跑,不要闯山,不要与普通人发生冲突,过几日就下山同他汇合。


    但这个过几日,是多久?


    扶风焉没有概念,不过也没有问,他只需要等就好了。


    反正他最熟练的事就是等。


    只是最近太阳不太好了,未来几日,又要下雪。


    他不喜欢白色,也不喜欢冷冰冰的东西。


    希望贺亭瞳不要让他等太久。


    寻了处平坦干净的地方坐着,扶风焉在心中复盘,经过这几次对贺亭瞳的试探,他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很挑剔,矫揉造作的不喜欢,霸道冷酷的不喜欢,风流倜傥的不喜欢,成熟稳重的好像也很难引起注意。


    最可悲的是,他的人设存货一干二净了。


    下一次见面要用什么性格来面对贺亭瞳呢?


    药庐的那个药师?还是这个宗门的掌门?


    年纪是不是大了些。


    一只苍白泛青的手落在扶风焉的肩上拍了拍,随后,一道轻挑又欢快的声音在旁侧响起,“小美人,你是在等贺亭瞳吗?”


    是玉衡宗内的那只夺舍的魔。


    轻挑,浪荡,贪欲,身上涌动着一股腻人的花香。


    贺亭瞳不喜欢这种。


    他也不喜欢。


    “我知道他在哪儿,不如跟我走?”那道声音继续响起,蚊子似的嗡嗡嗡。


    扶风焉喜欢热闹,喜欢听人说话,但不喜欢听魔说话。他记得与贺亭瞳的约定,不太想动手,也不想搭理除贺亭瞳以外的其他人,故而他依旧背靠界碑坐着,在心里算是时日。


    可旁侧的魔族却有些不识好歹,见扶风焉久不回应,那双苍白的手猛地朝着他脖颈抓了过来。


    脆弱的凡人,还是个瞎子,只需要轻轻一扭,那颗脑袋连同颈骨就会被他拔下来,变成两截涌着血的死肉。


    沈奚垣嗜血,嗜杀,贪欲,他是一只颇有地位的大魔,分出元神夺舍,困在这具凡人体内来到仙门当卧底。


    俱北州太偏了,又偏又穷,远没有中州豪奢铺张,他平日里唯一的消遣便是与那小宗主调情逗趣,引着人助他入青云初试。


    本来都已经确定,可以顶了姓贺的位置,去参加试炼,谁能想到,对方运气居然这么好,两剑杀招,两剑都刺偏。


    还被告了状,赶出山门。


    现下他只能走别的法子去青云初试,更麻烦了。


    大魔向来记仇。


    小修士给惹他麻烦,他不介意让对方痛不欲生一点。


    将这个凡人的脑袋丢去贺亭瞳庭院如何?


    看见爱人的头颅,他应该会痛哭流涕吧?


    可他的手碰了个空。


    那个柔弱无力抱着竹竿的凡人,不知何时移开了位置,一步之遥,小瞎子有些无奈的睁开眼睛,语调极轻。


    “别烦我。”


    沈奚垣只来得及看见一点瑰丽的紫,而后眼前一黑,颓然倒地。


    *


    寒山境一侧,大魔本体止不住的吐血,他浑身一颤,挣扎着爬起来,头痛欲裂,身体仿佛割裂成千万块。


    然后他惊恐地察觉,自己千方百计送过去的分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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