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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曾经少年

作者:殊未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镇海寺门口有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每年秋天第一场打着旋儿的大风吹过以后,银杏叶便会转为金黄,从寺门顶上高高垂下,密密麻麻的叶子铺天盖地,闪着耀眼的光,当为城中一景。


    即便此刻才三月末,树上也有青涩的叶片绽出,带着清新的生命力。


    在古树中,它们非常年轻,但在海泽,它们是寺庙百年岁月的陪伴者。


    陈丽华很喜欢这两棵树。在城市生活大半辈子,她还是不习惯嘈杂的车流、林立的广告牌、忙碌的红绿灯……总让她有一种不属于这里、所拥有的终将消失的感觉。


    或许镇海寺真有海神庇佑,连带着门口的树,入眼即让人心生宁静。


    -


    她和年轻人聊了一路,想要拿到项链的念头彻底打消了。他是唐青山的孙子,冲这个她也开不了口。


    唐家现任掌门人唐首义和妻子正在门口,一见到两人,便上来相迎。老爷子的离世算是喜丧,家属们脸上并没有刻意带着悲伤。


    “陈姨,您来了,好久不见。”唐首义跟陈丽华打招呼,又看了小唐一眼。


    “又溜到哪去了?赶紧进去,马上开始了。”


    “哦,二叔。”他邀请陈丽华:“陈奶奶,我带您进去啊。”


    正要进寺,树下的接待处传来一阵喧闹。


    “我也是来参加葬礼的,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一个身材壮硕的小伙子冲着知客叫。他穿着不合季节的轻薄道袍,半长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个髻,脚穿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布鞋破着洞,提着一个巨大的麻袋,一身的风尘仆仆。


    今日唐家办事,寺庙早早通知上午不对外开放了。知客生怕他的大嗓门惊扰了宾客:“这是家族内部仪式,不接待外人。”他指着签到台上的名册,示意来人并不在邀请之内。


    小伙子瞟了眼台面,憋了一下,又说:“那我来挂个单!你总不能拦我吧!”


    “你一个道士,跑到海神庙来挂什么单!”


    “众生无边誓愿度,道佛神仙不分家。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见外。”


    知客见他油盐不进,打算叫保安来把他带走。


    那人更加着急:“我师父让我来送故友的,你赶紧让我进去,莫错过了时候。”


    门口好几个来吊唁的客人都驻足看热闹了,唐首义不得不管了,他走上前:“请问,你师父是哪位?”


    “岭南至真观马鹿子马道人。”他见唐首义年长,拱手做了个揖礼,“师父年前算到小友唐青山将逝,他年老力衰,山高路长,不便相送,就让我来了。”


    什么年前就算到人要死了,满口无言乱语。唐首义见他人高马大,带着南方口音说着不顺嘴的话,估计是把马鹿子的原话背了出来。


    他并不知道马鹿子是谁,但也暂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拒绝。


    “远来是客,小道长请。”他做了个手势,示意知客跟在小道士身边盯着,回身迎着陈丽华众人,进入了寺内。


    -


    和唐青山的身份地位比起来,这场告别式着实有些简陋。


    在场的三十多位亲友宾客中,确实有不解的,但是冲着镇海寺闭门做法会的场面,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众人上香行礼。有过交情的,台前驻足追思片刻;更多的人,纯属慕名而来凑场合。


    作为唐青山指定送灵的长孙,小唐在冗长仪式上,端着灵牌听着安排叩首致谢。此刻他深刻理解了爷爷生前一切从简的交代,这真是一场无趣的葬礼。


    礼毕后,本次告别式才进入正题。各人开始寒暄社交,与唐家人套交情。


    陈丽华此行心意已到,不打算跟人打交道,她走到了院内。院中的镇寺神兽石像威严,这些年被人盘得光滑圆润,已经好几个地方包浆。她仔细一看,神态动作居然和小唐的吊坠一模一样,小朋友把狻猊当做了狮子玩。她同时也心下了然:难怪唐家要在这里做告别式,想来是有渊源的。按唐青山的惯常手笔,镇海寺没准都是他的产业。


    仪式下一个流程,小唐要完成老爷子的最终心愿,把骨灰撒向大海。


    他捧着骨灰坛,在亲人陪同下,也走了出来。之前还明媚的天气不知何时变暗,飘起了零星细雨。


    “礼毕落雨,唐老爷是个福泽深厚之人呀。”小道士抬起头看天,一脸正经地说。


    无人理会他。知客为众人发放了雨伞。


    -


    一行人走到寺外,签到台已撤,门口银杏树下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陈丽华居然认识——老保安计九崖穿着一身素衣,撑着一把黑色大伞,伞下有一名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一头乌黑过腰长发,脸上泛着久不见阳光的透白之色,身上套着看不出质地的玄青色外衫,乍看像连衣长裙,仔细端详的话,是件设计偏传统的阔袖宽袍,上面似有暗纹流动。


    她瘦而挺拔,表情冷淡,极为貌美,相隔几米远,都能感觉到女子周身传来的冰凉气息。平时带着笑脸的计九崖站在她身边,一副生人勿近的严肃表情。


    “计老弟,你……”陈丽华正想打个招呼。


    “太……太太……太奶奶……”小唐惊呼,脸色煞白地看向那个女人。


    她清潭般的眼扫过小唐:“你是?”


    “我……我我我……我是唐青山的孙子。”小唐结巴得更加严重,表情惊惧。


    “哦,给我——”女子伸出雪白的手,小唐听话地将骨灰坛递到她手上。


    唐首义想要上前阻止,计九崖拦住了他:“这位是聂小姐,聂明月。”


    听到这个名字,唐首义大惊,居然任由她捧着骨灰坛转身离开。


    “太奶奶,你要带我爷爷去哪里?”小唐看着她的背影说。


    “接他回家。”聂明月头也不回。


    “太奶奶!爷爷说了,得让我来送。”小唐大叫。


    聂明月停下脚步,扭头问:“你?你叫什么?”


    “我叫唐槐!”


    听到这个名字,聂明月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仔细看着唐槐,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直到看到了他颈上的吊坠:“你见过我?”


    “爷爷给我看过您的画像和照片!”唐槐急得要哭:“您真的是我太奶奶?”


    聂明月脸一黑:“不是。臭小子!”她将怀中的骨灰坛一紧——


    “唐槐,你也跟我回去。”


    -


    陈丽华终于见到了聂明月,却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情况下。她看向计九崖,计九崖对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陈总,今日不宜议事。”


    她表示理解,跟在三人身后,撑着伞走向小明宫外的停车场,唐家其他人却没有赶上来。


    离开的时候,陈丽华隐约听见镇海寺方向传来一声兽吼,又接着一声嘶鸣。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放在心上,示意司机出发。


    两辆车一前一后,计九崖的车是朝着明月山庄开过去的,进小区后径直驶向一号公馆。


    唐槐第一次来,看着院外杂草丛生,门口一片破败景象,心中升起无数疑问。


    计九崖推开大门:“时间比较紧,我只来得及打扫室内。明天我就找人把院子收拾了。”


    “无碍。”聂明月走进大厅,“这里不错。”她沿着通向地下室的楼梯走去,又停了下:“计九,多谢照拂。”


    计九崖知道她的性子,她正在释放最大的善意让他放轻松,一张老脸瞬间开花,一扫来路时的谨小慎微:“您是长辈,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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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地下二层,是一条狭长的封闭通道。沿着通道走了大概三十多米,竟然有一座电梯。


    计九崖按动电梯,三人进入。唐槐想想着这部电梯还有向下的按键,难道地下还有一层。结果这次却是上升,再出来的时候,就在山崖之上了。


    门口一条沿崖壁而建的木栈道出现在眼前,沿着崖壁蜿蜒朝下,路的尽头,是月亮湾最大的黑色礁石。


    礁石被修筑成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平台。迎面无风,平静的海面被一层低云压着,灰蓝色的天空与海在远处尽头连成一线。


    唐槐从未在礁石上观过海。他看着聂明月捧着骨灰坛,一直看向远方,计九崖撑着黑伞站在旁边。两人都不说话,唐槐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也什么都不敢做。


    良久,聂明月终于动了。她问:“你多大了?”


    唐槐连忙回答:“回太奶奶,我二十一了。在京城读大学,今年毕业。”


    聂明月瞟了他一眼:“唐青山这个臭小子,教坏小孩子。”她又忆及往事,似有所感:“我最后一次见他,他也是你这般年纪。”


    唐槐才反应过来,之前她骂的“臭小子”竟然不是自己,而是爷爷。


    “爷爷说过,您是唐家最重要的人,没有您,就没有如今的唐家。”唐槐忍不住为坛子里的爷爷解释两句。


    “所以你太爷爷什么时候走的?”


    “啊,我没听过太爷爷的事,我只知道您。”唐槐心想,还不承认是我太奶奶,这不就问了吗。


    “大概五十年前,唐先生把您安顿到好后,就自行去了。临走交代了我一些事。”计九崖回,“他说您今年春天一定会回来。让我提前在海泽守着。我有点事耽误了,年前刚到。”


    “你做得很好,青山也很好。”聂明月深深看了唐槐一眼,又转过头,直接打开坛子,毫不犹豫地把骨灰扬向了大海。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使力的,白灰没有沾身半粒,洋洋洒洒赴海而去,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泼墨般的弧线,似在对岸上的人做一场真正的道别。


    “走吧,回去告诉我,他交代了你什么事。”聂明月转身,头也不回。


    -


    计九崖将两人带到地下一层。这一整层都是书房,顶天立地的书柜铺满整墙,里面装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唐槐留意了一下,一部分是古往今来的神怪志异研究、民俗文化资料,更多的是历年来的报社杂志刊物,均按年代存放。最远的可以追溯到民国。


    “唐先生说,希望你回来时不要错过发生的事,安排了专人常年搜集的,我刚布置完。”计九崖说,“去年唐青山提醒我,现在有电脑和网络了,就不用翻这些老黄历了。我不太懂这个,回头让小唐帮忙买个最新款。”


    唐槐一听点到自己,忙不迭应下来。


    聂明月让他在书房待着,和计九崖又上了楼。


    二楼门口设了限制,聂明月一拂袖,门打开了。一个行军床大小的冰蓝色玉盒置于房间正中,周身闪动着莹莹光华,盒子内壁有符文雕刻,中间呈凹形,正好容一人平躺。


    计九崖看到玉盒,忍不住心神激荡:“我终于又见到它了。锁沧海!”


    “借用你雨师家的法宝百余年,是时候还给你了。”聂明月说,“不过做了些改动,你看看是否合意?”


    “和明堂之主共处百年,是它的造化,也是我家族荣幸。”计九崖努力平复心情:“聂小姐不再需要锁沧海了吗?”


    “本来没有十成把握,但刚才我看唐青山布下了山海大阵,你又提前来海泽守关助我,我自锁的这五十年,可保今年无碍。”


    “这是大家的福气。”计九崖笑了,这笑确实发自真心:


    “海泽的雨,可以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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