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峰头一次这般热闹。
作为玉虚仙门的禁地，太上老祖张太一的清修道场，也是头一次有外人进入。
当然，现在也很难说他们就是外人了。
三道流光划破云海，落在峰顶。
三位宗主看清道场的景象时，皆是微微一怔。
略显荒芜的道场，一座残破不堪，历经了万古风霜的石殿孤零零地立着。
殿前没有门户，只有两根斑驳石柱，透着寂寥与沧桑，便是这太清道场的门面。
熟悉的味道。
天道宗主与古霄宫主眼底掠过一丝恍然，紧绷的面色缓和了些许，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这布置，这氛围，和他们各自老祖的道场一模一样。
除了剑主，依旧面沉如水。
跨过由大阵之力构筑的帐子，便真正进入了道场。
此地已无张太一的领域，雕栏玉彻不再，唯有阵法映照出的仙光如水波般流淌，仙雾翻涌，神圣辉煌。
两位玉虚的合体太上，以及九大洞虚长老，还有元婴老怪王老祖，都在此地，神情肃穆。
三位宗主并未看他们，目光径直越过众人，落在那道灰袍老者身上。
“拜见张老祖！”
三人躬身行礼，眼底都翻涌着难言的复杂。
“坐。”
张太一的声音温和依旧，随手一挥，四周灵雾翻涌汇聚，化作案几与蒲团。
待众人落座，他轻声道：“你们，或为我弟子，或为我师侄，亦有我代师收徒的师弟。”
“老道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疑问，今日骤变，尽可问来，老道知无不言。”
话音刚落，剑主再也按捺不住：““张老祖，您究竟是不是我师尊？”
“我师尊他老人家，究竟是谁？！”
殿前气氛有些凝固。
今日骤变，老祖四身合一，白日飞升，玉虚仙门的门人还好，无论张老祖究竟是谁，有几重身份，终归是他们玉虚山的老祖。
但天剑、古霄、天道三宗的人，全都是心绪不宁，惶恐至极，简直是信仰崩塌。
没人知道自家老祖是张太一的分身，也没人知道自家老祖究竟一开始就是他的分身，还是中途的偷梁换柱。
事已至此，难得糊涂也是一种选择，但剑主实在忍不住。
剑祖是他的授业恩师，而且天剑和玉虚的关系，更是一言难尽。
张太一平静道：“不必多想，无须不安，我既是张太一，亦是剑祖，亦是古祖，亦是玄微道祖。”
“四家开派祖师，从始至终未有过旁人。”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周围，以及光帐外的荒凉破败：“这方道场的模样，你们应该也很熟悉吧。”
几乎一模一样的残破道场，一模一样的朴素石殿。
还有残破其表，辉煌其内的构造……
古霄宫主和天道宗主在心中默默点头。
老祖宗的道场，向来如此，至少从他们第一次拜见时，便是这般光景。
他们不知道自家的开派之时是不是这位老祖，但这位至少是他们的老祖。
而剑主仍是死死盯着张太一。
张太一轻叹：“凌峰，你的名字，还是老道当年为你取的。”
一向冷硬的剑主，此刻嘴唇颤抖，眼中有些痛苦：“道场也说明不了什么，您神通广大，若是我想的不错，您可以倒转时空吧！”
“师尊，我分不清啊！我是真的分不清啊！”
张太一继续道：“你这痴儿……天剑阁五大【剑王经】，真意终章都留有老道同源的气息印记。”
“三大【道解】、九大【圣法】，同样如此。”
剑主沉默了，随后他沙哑着嗓子道：“【剑王经】功参造化，弟子愚钝，其中真意自然不能尽悟。您神通无量，若想更改也非难事……”
王耀正乖乖坐在灵曦真人身边吃瓜，听到这话，心中暗忖：这你都学不透，你这剑主也不行啊。是不是不够努力，有没有多留点汗水。
啪！
张太一看着剑主的质疑，抬起手凌空敲他一个爆栗。
有些没好气道：“你这夯货，老道本我性子没剑祖那么暴躁，你也莫要与老道耍二百五。”
剑主其实早已经信了，但他实在是无法接受：“为什么？！”
“既然一直是您，万年前的五域乱战究竟是为何？！”
“玉虚和天剑的血海深仇可绝不是假的！为什么？！”
此言一出，古霄宫主与天道宗主都是微微抬头，玉虚宗主与两位合体太上亦是面色沉重。
是的，玉虚和天剑的仇恨历史可是实打实的。
战乱年代，五绝互有攻伐，天剑和玉虚真的把脑浆子都打了出来，两大仙门不知有多少天才俊彦、长老宿老，惨死在对方手上。
张太一沉默片刻，再次叹了口气：“此事……亦非我所愿。”
“剑祖，是我的恶尸，亦是老道的罪过。”
他顿了顿，开始讲述那尘封万载的秘辛：
“万年前，天地灵气已然稀薄，步入末法黄昏。”
“彼时，老道原本的宗门，名为玉霄剑宗，只是一个合体坐镇的仙门。”
“当时我初入上三境，尚未合道，却因末法黄昏道途黯淡，我为求大道，更进一步，踏遍五域寻觅机缘……”
“可随即，五域便发生了那场旷世魔劫。”
“天外之魔降临，祸乱天下，血祭五域。”
“而当时的五域第一大乘，真正的剑祖，为求诛杀天魔，也效仿其行，带领一众大乘，一州一州地血祭生灵，以众生魂魄精血修为，铸无上杀伐大阵。”
“彼时的玉虚山所在之地，亦被卷入其中，还是被五域大乘联手血祭的对象之一。”
张太一声音平淡，但所有人都听出其中寒意。
“天魔大劫，生灵涂炭，剑祖所为抵抗魔灾，非常之时，当行非常手段。从大局来看，剑祖谈不上对错。”
“但，老道原谅不了他。”
“知晓此事后，我便入了魔。却也因此，承得了一道仙界机缘，修为一日千里，合道、渡劫，直至大乘。”
“我道成之日，便挨个找上了门。”
“不止是剑祖，还有古祖、玄微道祖……所有参与了那场血祭的大乘修士，尽数死于我手。”
森然的杀气，隔着万载时光，也让在场的所有大能心头一凛。
王耀也不由得感慨师爷真是够魄力。
什么大局不大局的，待我成道，我便是大局！
张太一话锋一转，杀气稍敛，却带着更深的沉重：“随着我诛灭那些大乘，自身的魔性却愈发深重，杀性越发难以抑制，杀意盈天。”
“我意识到，若任其发展，我将成为修真界的另一场浩劫。”
“为免再造无边杀孽，也为自救，我便以斩三尸之法，斩出了恶尸、善尸与本我尸。”
“一身滔天魔性与大半杀伐戾气，尽数剥离，封入恶尸之身。再由善尸与本我尸联手，于道心深处将其镇压，方得片刻喘息，重拾清明。”
“此后，我便拿走了剑祖、古祖、玄微仙祖的名号，建立四大仙门，各镇一域，欲重塑修真界秩序，重振仙道凋零。”
“在老道推演之中，和平共处，共谋发展，方是修真界长久繁荣、道法昌隆之正途。”
张太一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但恶尸却与我理念相悖，其秉承魔性戾气，行事极端，他认为唯有黑暗与战乱，才能养出真正的强者。”
“理念不合，魔意未消，恶尸还继承了很大一部分力量，如此便又是千年的血腥战乱。”
“此乃老道之罪。”
“直至老道道行更深，彻底压制住恶尸杀意，炼化魔念，万仙盟的格局方才初定，迎来万载和平。”
一番话讲完，整个太清峰顶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被这万年前的浩劫秘辛，四祖同源的惊天真相，震得神魂欲裂。
原来，竟是如此。
阴神戒里，玉晓刚的残魂也在嗡嗡作响。
咋没听到老祖的名字啊？
抗击天魔的是剑祖？血祭苍生的是剑祖？
那老祖呢？
万年魔劫之时，老祖难不成是路边一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