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偏殿后,启长先是指点了归雪间要擦洗哪些地方,怕他不会,又亲身示范。
归雪间看了一半,找了个地方偷偷用了清洁法术,等启长忙完再来看,果然过关了。
启长很是满意,他还有主殿要亲自洒扫,命归雪间好好干活,先行离开了。
另外两座偏殿各有用途,一座用来会见下属,另一座用于修炼打坐,而这座偏殿地处偏远,用处不明,平时无端偶尔会来。所以这里空无一人,没有人时刻防守,只在通向这里的路口有几个侍卫轮值。
再怎么说,也是一座偏殿,或许藏有什么秘密。这样的机会难得,归雪间稍加思考,决定探索一番。
如果真的什么也找不到,再用清洁术干活也不迟。
这座偏殿较为空旷,看起来没有存放什么要紧的东西,仅仅是毗邻花园,景色不错,无端才会来这里休息。
归雪间走到最靠里的位置,一点一点搜寻是否有异常之处。
他能感应到魔气的任何一小点改变。
照理来说,重要的东西最可能藏在最深处。但有些时候为了掩人耳目,也会反其道而行之。
检查完第一间房间是不出意料的一无所获,归雪间没有失望。
他推开门,走入下一个房间,从墙边走过,却察觉到不对。
一点很轻微的异样。
修士喜欢待在灵力充裕的地方,修行起来事半功倍,魔族也不例外。这里是魔尊的宫殿,所有的各种材料都是最好,充足的魔气会源源不断地从墙体中涌出,为身处其中的无端提供舒适的环境。
但在这里好像忽然被什么截断了。
归雪间停下来,闭上了眼,不再受眼睛的干扰,仅凭感受去探查。表面上这里与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但其实就像河床突然凹陷下一个不大的孔洞,水流流经时会将其填满,所以这面墙的材质与众不同,也很难被发现。
这是一道暗门,门的内外被隔绝开来,才会像现在这样。
他睁开了眼。
发现蹊跷后,归雪间仔细地观察着这面墙,没有轻易触碰,片刻后,他发现了隐藏其中的东西。
暗门是以魔界的阵法封锁,阵法的学习需要时间,需要天赋,更需要教导,那些典籍被堆在书房,就像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纸。这些魔尊不会费心教导普通的魔族,他们好像只需要这些魔族保持旺盛的食欲与贪婪即可。
懂得阵法
的魔族万中无一,这扇门保护着的东西极为安全。
但站在这面墙前的人是归雪间。
他翻阅了魔族的典籍,发现魔界的阵法看起来与修仙界的截然不同,实际上是由修仙界的阵法改造而来。只是由于魔气与灵力的运行方法截然不同,想要达到同样的效果,阵法的绘制方式有了很大差异。一般修士不能明白,即使成为魔修,也无法像真正的魔族那样对魔气有天然的掌控。所以连花先生这样的奇才也无法明白魔族的阵法,他不能在这件事上教导归雪间。
而归雪间了解阵法,也懂得魔气,在知晓这个事实后,迅速将二者融会贯通,可以解开魔族的阵法了。
他就是有这样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
归雪间停在门前,迟疑了一小会儿,犹豫要不要将这扇门打开。
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秘密,说不定会带来很大风险。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还是决定解开阵法。
归根究底,归雪间并不胆小,如果真的害怕可能会出现的后果,他也不会有孤注一掷逃出白家的勇气。
没费多大力气,归雪间解开了阵法。
他推开门,门后密密麻麻摆放了很多柜子,中间的间隙很小,比书房还要拥挤。
偏殿空旷安静,归雪间的身形在这样黑暗到似乎没有尽头的房间里显得很渺小,唯一的声响是他骤然急促的呼吸。
因为这些柜子上摆的全是炼制好的人丹,每一枚丹药都是一个人全部的血肉。
这里很干净,连一点尘埃都没有。在归雪间眼中则不同。架子,地面,墙壁,好像血流成河。鲜红的血凝固干涸了,新的血泼上去,一层又一层,最后只能看到红到发黑的色泽。
面对不计其数的人丹,血腥味好像归雪间的大脑中弥漫开来,一瞬间,他陷入久违的恐慌,好像能听到那些人死前的哀嚎。
他曾经亲身经历,无法阻止的噩梦。
冷汗从归雪间的额头滑落,他的脸色苍白,几欲呕吐。
他弓着腰,握紧着手中冷的武器,勉强镇定下来。
现在不是过去了。
他活着,逃了出来,去了书院读书,有了认识的朋友,尊敬的师长,他不再是那个被困在白家阁楼上的容器。最重要的是,他有了未婚夫,他喜欢于怀鹤,而于怀鹤是不会离开,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人。
归雪间扶着门框,缓慢直起了身,他走上前,打开
一瓶丹药确定里面装着的真的是人丹。
很奇怪。
归雪间微微皱眉明明储存了这么多人丹第六魔尊还是借口丹药吃完了让自己伪装成的一个小道童炼丹好像炼丹之事非常迫切。
这些人丹是要做什么?
归雪间立刻想到一个非常危险的可能。
作为第一魔尊的容器最重要的就是灵府中需要储存大量灵力为此归雪间在灵石堆砌的园子里待了十七年。而对魔族而言想要获得大量未被炼化的灵力**的法子更轻松也更快捷。但食用**需要时间消化人丹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这些人丹是为了再制造出一个容器吗?
只是这一次第一魔尊的容器似乎换成了魔族。
是谁?
归雪间的思绪被打断没有声音隐匿至极但他能感觉到魔气的靠近。
他转过头一个人正朝自己走来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是人他只是看着和人毫无差别看不出任何属于魔族的痕迹。
在魔界这段不算短的时间归雪间见过无数魔族其中大多奇形怪状少部分与人族很相似却又有一看就知道不属于人的特征。
魔族像是想要模仿人却又不能变成真正人。
周先生曾告诉他按照过往的研究以及千年前留下的只言片语修为越高的魔族体型不一定会越庞大但一定和人越发相似。
眼前这个魔族穿着水青色罗衣脸上描绘着细致的妆容行走间如弱柳扶风与人间的伶官无异。
而这样的普通人是无法在魔界生存的。
没有别的可能对方只能是魔尊无端。
无端的长袖一甩在空中停留着
好强!
归雪间的瞳孔骤缩他抬脚肩膀挪动身体往左一偏不得不离开放着人丹的暗室躲开这一击。
仅仅是这样也不够。即使没有被直接击中魔气受到冲撞后爆开的力量也足以让归雪间脆弱的身体受伤了。
天青垂水中储存的灵力立刻释放抵挡余波保护住了主人。
天青垂水的十珍之一而可以无数次使用的关键在于天青垂水所用的玉石可以自动汲取天地灵力等关键时刻化作防护罩。
归雪间佩戴的只有一枚灵力填充得很慢。但有于怀鹤在天青垂水里的灵力永
远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烟雾散去归雪间毫发无损地立于不远处他抬起眼两相对峙。
无端颇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哪来的小**贼竟敢偷到了本座的大罹殿了?”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不把眼前的归雪间放在眼中实际却并非如此。
偏殿内的魔气缓缓流动着发出很小的“噼啪”像是有什么炸裂开来。但那不是风也不是祸而是魔气之间的强烈共鸣。
使用多日的龙虾皮蜕本就不堪重负在这样的威压之下直接碎成了粉末。
归雪间露出真容。
无端一愣他眯着眼似乎辨认着什么脸色大变:“果然是你。白十七。”
归雪间置若罔闻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世上又没有白十七这个人。
魔气的威压更大了像是要直接将归雪间这个人碾碎。
无端也飞身来到了归雪间面前。
他抬起眼朝无端看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
无端有一瞬的恍惚失神。
这就够了。
归雪间又往后退但是没能退到想好的位置就听到巨大的破窗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又被揽入怀抱。
他没有挣扎反而很安心。
归雪间不会过分自信将自己置身于不可控的危险中。
但是有于怀鹤就可以。
在试图打开那扇门前归雪间就用了玉佩。
顷刻之间于怀鹤赶来此处。
归雪间在于怀鹤怀里说:“无端。”
于怀鹤点头拔剑。
魔界只有月亮无论白天黑夜总是昏暗的断红无光自亮强烈到近乎刺眼。
归雪间的眼睫颤了颤有种直视太阳的错觉。
无端愤怒到了极致:“紫犀殿下说出现在殃咎城的人可能是你时
于怀鹤将归雪间放在安全的位置纵身向前剑光映在屋顶掠过窗棂太快了如流光般转瞬即逝。
长长的水袖在空中漫舞宛如锁链将剑身缠绕其中不能寸进。
无端好像占了上风但他拧紧了眉头似乎缠住于怀鹤的剑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于怀鹤没有试图抽出剑他稍稍松手不至于被越缠越紧身体向下坠。
下瞬间布帛被割开轻飘飘地落在一边。
无端被迫后退躲过这一剑。
他厉声道:“如果不
是你逃跑身体有了缺憾不能完全容纳陛下根本不会像现在要……”
于怀鹤的剑打断了他的话。
无端的眼中有着对归雪间的恨意那恨意熊熊燃烧着就像是魔界永不熄灭的火焰。
有于怀鹤在周围很安全归雪间甚至有余力思考这恨意的由来。
从无端口中可知他恨的是自己逃走了或许是接触了魔器灵府中有了多余的东西不能完全用来承载第一魔尊不得不弃用这个容器只能选择杀了自己以除后患。
但无端似乎对第一魔尊没有那么忠心耿耿他所在意的是归雪间逃走后必须启用的备选方案而不是第一魔尊无法立刻逃离奉献。
谁又充当了第一魔尊的容器?
归雪间这么想着心中有很多疑惑。
而对面的无端又被逼退了几步似乎下定决心要杀了归雪间。
他伸出手本命武器落于怀中。
——那是一把鬼面琵琶。琴头雕刻着红粉骷髅琴面铭刻着的事颠倒的宝相花花瓣一层一层地向内合拢最后留有一个漆黑的孔洞阴沉沉的像是要把什么吞进去。
无端抬起右手滑过琴弦一阵悦耳又鬼魅的乐声传来随即化作刀锋刺向角落的归雪间。
归雪间避开了音波。
琵琶的奏乐变幻多端随着乐曲音调的变化进可攻退可守。而即使是于怀鹤的威胁要大得多他的招式大多都向着归雪间其余的用于抵御于怀鹤的剑。
归雪间的身法看起来平平无奇所需灵力甚少也看不出多精妙但就是能躲开密集的琵琶声。
无端左支右绌已经应付不来了。
面对于怀鹤的剑没有人能分神。
严格意义上来说于怀鹤没有渡劫还不是洞虚但已经有了洞虚的修为。
他的剑不出则矣一旦出鞘就一定会斩杀对手。
整个偏殿内一片狼藉但打的还算克制于怀鹤习惯于收敛灵力而无端又多针对归雪间动静闹得不算大。
无端后退两步琴弦割破了他的手指他弹的近乎疯癫了。
每拨动一次琴弦一道音波便浮现在他周身一圈接着一圈一道接着一道。
最后一声凄厉的弹拨凝固的音波碎裂成利刃向周围袭去
于怀鹤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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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起身捞起归雪间所有利刃都折断在了断红前。
唯
有一道无端硬撑着弹奏的最后一道躲过了断红的剑刃直冲着归雪间的脖颈而去。
无端面露喜色因为过于用力他的双臂膨胀早已涨破水袖整个身躯看起来极为诡异。
他似乎是打算杀了归雪间以解心头之恨再专心对付于怀鹤。
这些修士身处魔界处于天然的劣势而于怀鹤已经动用了如此多灵力想必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等一等就行了。
他会将归雪间的尸体交给紫犀。
归雪间不是很慌张他有翅膀还有天青垂水对魔气的感应又异常敏锐根本不会被击中。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于怀鹤抬起手生生挡下了那一道音波。
一道伤口横贯手掌鲜血淋漓。
归雪间一怔鲜血似乎在他的视线里蔓延开来。
于怀鹤用没有受伤的大拇指压着归雪间的侧颈归雪间被迫偏过头看不到伤口又在他耳畔留下一句:“闭眼。”
归雪间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想拽住于怀鹤的袖子却落了空只看到地上的几滴血。
这个人总是这么做上一次每一次。
断红在于怀鹤手中无人能敌他不在意这点伤口一滴血落在剑尖是他的血。
很快就变成了别人的。
磅礴的灵力倾泻而出纯粹到几乎要将周围的魔气净化琵琶再也毫无用处一招云鹤游雪于怀鹤砍下了无端的头颅。
这就是洞虚期的龙傲天吗?
归雪间想难怪不足百岁的于怀鹤就能斩杀千年前几位仙人都无能为力只能封印的第一魔尊。
无端的头颅才落地于怀鹤已经收剑走了过来顺手将归雪间捞入怀里。
归雪间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什么也看不到含混地说:“你受伤了。”
“嗯。”于怀鹤的手臂卡在归雪间的后颈“在包扎。”
归雪间的心被攥紧很怕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我又不怕你的血。”
于怀鹤还是没有松开他的力气很大单手就制住了乱动的归雪间语调平淡没有任何波动:“不疼。”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总觉得你现在很害怕血比以往更怕。”
他用了“觉得”
因为于怀鹤没有看到人丹也不知道归雪间前世的事。
归雪间默默地抖了
抖:“……”
这人也太过可怕了,连直觉都这么准。
说服于怀鹤的决定真的很难,再挣扎下去包扎得或许会更慢,归雪间想到这里,乖乖地待在于怀鹤的怀里,很温顺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于怀鹤半松开归雪间,归雪间偏过头,看到裹好的伤口,已经没有一点血迹了,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丹药,开始喂这个人。
于怀鹤张嘴吞了一粒又一粒,然后在下一粒时衔住了归雪间没来得及撤出的指尖,舔了舔,又咬住了。
用冷淡又平静的神情做下令归雪间心跳加速的事,又松开牙齿,放任那根手指的离开。
就好像真的是不小心。
但归雪间知道不是。
于怀鹤从来不会不小心。
他缓慢地呼吸着,明明是自己的手指,一时之间却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摆弄了,怎样的姿势都不自在。
好一会儿,于怀鹤提醒:“琵琶。”
归雪间才记起来,无端死后,那把鬼面琵琶就被于怀鹤捡起,放在不远处。
他在于怀鹤怀里,正打算起身,这人就抱着他走了几步,俯下身拾起琵琶。
像是为了缓解什么,归雪间伸出手,那根被舔舐过的手指落在弦上,他轻轻拨动了一下。
弦音刚起,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归雪间收入灵府中了。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想到这些,归雪间的心情略有些低沉。
于怀鹤问:“怎么了?”
归雪间将人丹的事告诉了他。
于怀鹤静静地听着,他握着归雪间的手,两人十指交握,归雪间能感觉到食指被那枚戒指硌了一下,不疼,但存在感很明显,令他很安心。
他问:“要我帮忙吗?”
或许是他听出了归雪间打算亲自去做,所以只是这样提议。
归雪间摇了摇头,布下阵法,随着“轰隆”一声,里面的人丹化作魔气,然后一点一点的消散,再也不会被谁吞服。
他不能救下这些无辜者的性命,只能让他们死后不再被迫成为第一魔尊的养料,造成更多人的伤亡。
**的余震中,又传来一点不明显的细碎声响,很轻,但逃不过于怀鹤和归雪间的耳朵。
归雪间抬眼望去,发现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
是启长。
启长听闻殿下不在,似乎往偏殿的方向来了,担心归雪间这个初出茅庐的洒扫官做的活入不了殿下的眼,再横出事端,搭上一条小命,便也赶了过来。
没料到看到了无端的尸体。
而在无端尸体面前的,是两个可怕的人族修士。
在这样厉害的人物面前,他连动都不敢动,更不敢逃跑,被发现了也只能哀求:“不要,不要杀了我,我有二十……”
又突兀地住嘴,害怕自己的事牵连到同胞弟妹。
归雪间走了过去,停下来,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启长的面前,又劝告他一句:“不要**,否则可能会失去现在珍爱的东西。”
他的嗓音泠泠,像是春天时拂过树梢的风,启长没有见过春天,但他打扫书房时,曾无意见过与春天有关的文字。
然后,那两道身影移开,他们没有杀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启长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布袋。
里面竟然是魔界的钱币。
他愣了愣,回过头,只看到那个纤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莫名觉得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