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雪间的脸靠在于怀鹤的掌心,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是颠倒的。
于怀鹤半垂着眼,点了下头。
这是愿意相信他的意思。
归雪间松了口气。
他曾经考虑过,为什么自己从来不施展自己的能力。主要是书院里的人都太熟悉了,无论是同窗还是先生,对他都知根知底,知道他一个没有仙骨的病秧子,法术修得再认真也高明不到哪去。一旦使用魔器,就会被发现异常。而身边的于怀鹤更是细致入微到了可怕的地步,导致他产生了阴影,不敢轻易动用灵府里的东西。
而现在,于怀鹤也成了他的共犯,不必担心再被这个人发现不妥。出了书院,外面的人不了解自己,也无法对自己用的东西追根究底。除了雀水殁箭这类在书籍中有记载的魔器,别的东西失去魔气后,与寻常法器并无不同,一般人无法分辨。
就算是他使用眼睛,也可用幻术作为遮掩,又不用和敌人解释幻术的由来。
思及此,归雪间颇有自信,那些人不是自己的对手,想要逃脱是很容易的。
归雪间将这些说给于怀鹤听。
于怀鹤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归雪间的脸颊,很轻,像是**一团堆积的雪:“万一出现意外,你没有逃出来,我只能用裴金鞍作为交换了。”
归雪间僵了一下。
不愧是龙傲天,真是简单粗暴又有效的法子。
裴金鞍是元婴,于怀鹤也是,在同样境界的情况下,能胜过于怀鹤的人并不存在。
所以下棋下到一半,裴金鞍会被当场拿下,看客们不明所以,商会大惊失色。
就是那样的场面……归雪间不敢相信会有多混乱。
他蹙着眉,想要劝这个人:“你不要这么……”
又顿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怀鹤一定会那么做。
归雪间下定决心,很是郑重地承诺:“我一定不会被困住的。”
要是真发生了意外,到时候即使赢了,估计也会在龙傲天的传记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譬如后世那群少年人听到后会说,我们趁师父不在逃学算什么,就算是于怀鹤,不也在九洲大比的现场上演全武行吗?
有点好笑。
察觉到归雪间的失神,于怀鹤的动作重了点。
他问:“想什么?”
这些事不能对于怀鹤
说,归雪间偏过头,躲过于怀鹤的视线,他的脸很小,大半张都埋在了于怀鹤的掌心,但还是有能说的。
他的嗓音很轻,对于怀鹤说:“你。
*
第二天,归雪间醒来,同于怀鹤一起下楼。
今天是九洲大比的最后一日,也是十年难得一次的盛典,客栈一大早便人声鼎沸,十分嘈杂。
归雪间照例押注。
大厅里的人一见到他们两人,安静了片刻,其中甚至有知道于怀鹤住在这里,特意搬来一探究竟的。
有了前几次的经历,归雪间对这样的注视坦然以对。
在此之前,于怀鹤一共比了三场,他每次都压五百灵石,第一次赚了五千灵石,第二次三千灵石,到了第三次只有一千多灵石了。
但他也不是为了**赚钱,纯粹是压于怀鹤赢罢了。
一个有运,一个有名,而修仙之人又有很多相信命数之说,此次两边押注的灵石竟然不相上下了。
压好注后,归雪间对身旁的于怀鹤说:“走吧。
一旁的人议论纷纷:“这于怀鹤果真如此自信,又让他身旁的人压自己了。
“他现在是鸿运当头,自然所向披靡,我也压了他。
“决赛当头,竟还不忘下注,他还能定心下棋吗?
归雪间:“……
不免又想到裴金鞍所说的“家贫好财。为了公平起见,商会不允许棋手串通亲朋好友压自己输棋,被发现后永久禁止棋手再参加九洲大比;压自己赢倒是没事——那是靠自己本事赚来的灵石,赌场也该心服口服。
但真的是自己想压的,和于怀鹤无关。
归雪间瞥了于怀鹤一眼,有点心虚的意思,好像不知不觉又要于怀鹤背了黑锅。
与之前不同,决定哪位棋手夺魁的比试是五局三胜,按照过往的管理,午后开始,最起码要下到天黑。
于怀鹤将归雪间送到看台,剥好十多枚果子后离开。
归雪间托着腮,吃着果子,无聊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发觉有好几个陌生的面孔。其中有两个人正盯着自己,盯得明目张胆,又百无聊赖,不怕被自己发现,也不怕被自己逃走。
他微微皱眉,又一次觉得被人看轻了。但这样似乎也有好处,就是可以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
归雪间说服自己,又安心下来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比试双方终于入场了。
于
怀鹤一身白衣鹤红的玉坠垂在肩膀上长相极为英俊只腰间一把佩剑是修士是少年剑客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裴金鞍金装玉裹乍一看贵气雅致在于怀鹤的映衬下反倒显得俗套了。
裴金鞍似乎也有所觉察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扭曲又客气风流地同于怀鹤说话。
烟霭升腾而起幻化成双方抽选的疆域于怀鹤落下第一枚棋子。
看台上的数千人也骤然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看这场九洲数一数二的高手所下的幻兽棋局。
归雪间也紧盯着棋盘。
和之前看似保守粗糙的棋路不同这次于怀鹤一落子就显现出极为缜密难以攻破的布局和之前完全不同。
不仅是裴金鞍连在场的看客都愣住了。
他们或许不是每场棋都看了但一定听说过于怀鹤的气运一路来披荆斩棘靠运气连胜三位九洲大比曾经的魁首。
但现在好像换了一个人。
于怀鹤思考的时间很短一步接着一步似乎连对面的落子早已预料到了裴金鞍完全被架住了他原来一副胜券在握了然于胸的样子现在已经维持不住额头滴下冷汗。
这不是运气而是真正实力上的碾压。
满场皆惊气氛极为紧张有人甚至窃窃私语起来。
而坐在不远处观棋的天慧老**笑豁然开朗似乎没把前几日输给于怀鹤的事放在心上。
他对身旁另一位棋手道:“老朽这几天日夜琢磨那两盘棋总觉得奇怪。究竟是于怀鹤运气好还是他引导我进入那里最后绝地反击。现在看来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那人咋舌道:“比运气好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能将实力伪装成运气!”
天慧老人长叹一声:“这次前来能与这样的高手对弈两盘棋也算不虚此行了。又有些可惜没能与此时此刻的于怀鹤对弈。”
那人嘲弄道:“这也怨不得于怀鹤还不是有人……”
声音渐渐隐去。
天慧老人并未遮掩自己对于怀鹤的看法那些话顺着看台传了出去周围议论纷纷对于怀鹤棋力才有了真正的认知。
半个时辰不到
第一局结束了。
裴金鞍按着棋盘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的于怀鹤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道
友棋力高超佩服佩服。”
于怀鹤抬了抬下颌一言不发视若无睹。
很快第二局开始了。
于怀鹤的攻势依旧极猛烈他没有留给对手任何挣扎的余地。
裴金鞍面色焦急热的扯下了衣领实则是为了拽出里面的玉佩通知手下动手。
看台上的两人接收到了动手的信号不动声色地往全神贯注在棋局上的归雪间靠近。
归雪间早有准备。
这里人很多归雪间不想大打出手。一来他不怎么会打架一用武器就奔着**去了血溅三尺吓到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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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的看客不大好。二来他也担心商会要借此让自己赔钱。
思来想去还是幻术最好用。
两人即将靠近之际归雪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与两人对视了一眼。
一人冲上去按住归雪间的手脚另一人撕开符箓意图使归雪间失去意识不至于惊动周围的人。外人会有人接应有身着商会服饰的人前来说是要将归雪间带出去治疗。
他们的计划万无一失。
——本该如此的但两人却扑了个空。
早在对视的那一瞬间留在那里的就是幻象了。
待两人反应过来时归雪间已经身处门前他回过头很轻地笑了笑仿佛在说不会以为这些拙劣的手段真的能困住他吧。
归雪间推开门走了出去。
两人愣住了外面的数千看客都是修行之人他们已经失去机会了。
無城少主再如何有权势这里不是無城而是星斗城不可能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将归雪间掳走用于威胁于怀鹤。
归雪间抛下那两人一直向下奔跑昨天晚上他和于怀鹤约定好了地方从裴金鞍的手下逃出来后会出现在那里。
裴金鞍知道自己不可能赢得过于怀鹤但幸好提前有所准备现在还可挽回他佯装镇定道:“于怀鹤
于怀鹤打断裴金鞍的话:“抬头看你的身后。”
裴金鞍一愣猛地扭过头。
那个修为极低没被他放在眼中的于怀鹤的师弟此刻正站在看台最下方的位置凝视着于怀鹤。
于怀鹤抬起头与归雪间对视了一眼将棋子往前一推。
绝杀。
场内场外裴金鞍输的彻彻底底。
他被完全冲垮了。
最后一局棋结束得格外快,裴金鞍无时无刻不在失去疆域,领土,失去他的自信,他输的没有价值,没有一点水平。
就像他之前从未赢过棋一样,因为那些不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加上前几日他太肆意妄为,早有人看出端倪,但是碍于权势,无人敢提起。此时一个与裴金鞍对弈,输在他手中的棋手终于公开了自己的想法,看台上议论纷纷,猜测这無城少主**权势,之前的棋局全靠**。
于怀鹤目光冷淡,甚至没有看这个手下败将一眼,他赢得轻而易举,所以表现得也很平常,好像连最年少的九洲大比冠军头衔也不会放在眼中。
商会的人正在往这里赶来,所有人的目光也**于此,以于怀鹤这样的年纪赢下九洲大比是开天辟地的头一次。
他起身离开棋盘,径直走向看台,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归雪间。
参同大殿烟气浩渺,归雪间的身形若隐若现,他探出身,努力看向于怀鹤。
于怀鹤仰着头,发带向后垂去,握着腰间的佩剑。与很多剑客相比,于怀鹤的剑很简单,没有丝毫装饰,连剑鞘都没有纹饰,与他的剑术很不相衬。
于怀鹤淡淡道:“归雪间,我赢了。”
归雪间一怔,直至这一刻,似乎才能龙傲天这个十九岁的九洲大比冠军身上感受到属于他的少年意气来。
于怀鹤慢慢摩挲着剑柄,将剑抽离剑鞘,又缓缓松开,使其垂落在剑鞘中,他的动作很轻,温柔到了一种过分的程度,平常并不会这样握剑,否则又该怎么**呢?
少年心事剑相知。
很莫名的,归雪间觉得,此刻的于怀鹤想要握住的不是剑,而是自己。
在这样少年意气的时刻,他想要的是自己的陪伴。
归雪间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没想太多,看台很高,他有点晕,没往下看,起身跳了下去。
雪白的衣袂自云雾间坠落。
然后,落在于怀鹤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龙傲天的意气风发不是因为赢,而是因为赢给雪间看!
很土很俗就喜欢这种啦(。
“少年心事剑相知。”
——高启〔明代〕《送何记室游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