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青凝不远有三段岔口，她身上的灵气如开闸的洪道倾泻出来，双眼合着，神情麻木，显然是在新通道开辟的前夕中了招。
中间那段的尽头横着一道吞噬阵，尽管层层梵文蠕动，难掩那背后的传送阵。
右边通往无边神域，那是以前六人都不敢踏足的地方，稍有不慎会堕入无尽空洞。
左边最不稳定的通道是新开辟出来的，隐隐透着岩黄色的灵力，还在继续扩大。
青凝被吸往中间那道，倾泻出的灵力如晕染在水里的墨，毫无抵抗地一同被招去。
顺着风势追，吴瑧迎面对上伸触劈下的雷罚，亮出神印，这道雷罚忽的折转绕了过去，在脚后寸步的位置砸落爆响。
须臾，合朔望的灵影再度追到身后，镜灵脱离身体挡了一记杀招。
“阿瑧，你引来那群人，我便没有退路啦。”
声音迅速逼近，吴瑧燃烧一丝本魂，加快速度避开他。
尽头吞噬阵的中央展露个一人宽的洞，抓住青凝手腕的一瞬，探去的神丝传来里面的景象。
三道如山高的大阵充斥着血光，总和了空间阵、献祭阵、养灵阵、吞噬阵等诸多阵法，吸食魂灵生魄，为大阵提供营养，能传往不同的目的地。
数不清的被吸干了灵韵的魂魄如浮游生物充斥了整片秘境，有修道者的，也有尘世人的，怕有数以万亿。
把青凝收进左掌心，受三大阵法的影响，再要回身却有些为难。
背后凉意骤至，镜灵凝聚灵刺回身劈斩，交上手的时候，通道阵壁大震，炫目的光亮从裂缝中挤出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呼着风，很自然，没有夹杂灵力，吴瑧知道自己从天帝宝库秘境中出来了。
眼前渐渐清晰，倒悬在山尖的吞云钵的钵体皲裂，一道紫白色的身影染了半身红，化作虹光朝她奔来。
压着风势下落，稀薄云层下的破碎空间里挤出来一束神光，快过道罚降落的速度。
他们六人与清金道星同生，如今她本魂残破，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倒也并非灭她不得。
这一刻，心突然平静下来。
想起那年与钟延初见，在封阴山上被镜灵带到高空，想起初上钟山，龙鳞结了薄薄的冰，在暖阳下闪着迷人的光芒。
吴瑧闭上眼，拇指与中指相合，召出手心的养灵阵。
须臾，灵光乍亮，爆响声炸破天际般一浪接着一浪。
吴瑧没感觉到痛，抬眼却见一青一蓝两道背影护在上方，还没来得及反应，漫天雷电迅速收缩，如满弓的箭激荡回旋，再次与合朔望对上。
这一击，也是天神与真神的对抗，灵浪余波带着捏爆山体的力量，震得防护阵嘶啦作响，蹿出蓝色的灵火。
而在吴瑧上方的一青一蓝两道背影纹丝不动，呆滞地抬着手，防护阵便是由他们的魂力凝结成的。
那是秦莫和青凝的本魂魂瓣，全凭本性行为，没有意识。
三人在四处飞窜的灵火中直直下坠，恰好避免了新一波的震荡。
吴瑧想收回两人的魂瓣，怎么也使不出力气，但另一股力量替她做了这事。
与此同时，她被稳稳接在钟延怀里。
“瑧儿，我来了。”
“我们来了！”
吴瑧扭头望去，原来她已经落到近地面的位置，从帝君大殿飞速掠来两道身影，正是蛊童与蛊娃。
她们没停下寒暄，路过两人身边，撞开闻着血叮来的邪体，投入更“热闹”的地方。
天河堑横在半空，挡住大部分落下的簌簌火星，但那毕竟是神力引发的灵火，那神器被灼烧了一半不止。
原本可以躲一时的灵阵没了，所有人如千万离弦的弓箭穿梭在黑气与长甲间，只有他们两个，还有一些伤者，暂时在神器
余光里一只血手递来两颗药丸，吴瑧转头一看，银娘捂着森然见骨的伤疤。
“我没事。”她把药丸往前递了递，“地海古参做的，抵御邪气感染。”
吴瑧想下来，但是无能为力，她抽来一颗，喂进银娘嘴里，在对方惊异的眼神中推回另一颗，“我们俩不用，留着给更需要的人。”
另一手的手心湿漉漉的，她忙转回头不安唤道：“钟延……”
“无妨。”钟延说，皱眉看向更高处。
那里，空间裂缝还在不断往外溢出邪体，那是合朔望的愤怒。
吴瑧把里面的情况简单说了下，并分析道：“得毁了那三道大阵。”
“嗯。”
问题是他们现在伤的伤，脱力的脱力，真神们遭反噬，出动道罚也不过跟合朔望打成平手，谁去毁阵是个大问题。
吴瑧低头望着掌心的印记，难道真要他们献祭神魂才可以阻止这场长达数万年的灾难吗？
问题是，那群外来的真神不灭他们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们是清金道星的创世神，如果死绝了，恐怕星元命脉也会遭重创。
如此一来便不能献祭神魂，或者说，不能全部。
“瑧儿，吞云钵。”钟延提醒。
倾倒下的血河原本颜色淡了些，这会却重新鲜亮起来。
吴瑧眨了眨眼，发现不是自己眼花。
吞云钵有些模糊，随后巨大的空间漩涡从它的口子处旋了出来，随之而出的，还有那三道大阵，各自锁着一双巨链，连在吞云钵中。
浮游在秘境中的耗竭干了的魂魄也随之溢出，看着像自行游向外头的邪体，实际上被几近透明的灵力吸向各处。
高空的空间裂缝震碎得只剩狭长的一条细缝，何况道罚电鸣拦截在那处，没人能通过。
没了分界环的加持，三道大阵于合朔望而言既无法成为通往异世的媒介，也不能为他继续吸食魂魄之力，即便回到空间裂缝中，也是死路一条。
他十指散射出灵丝，操纵着吴瑧存在天地宝库的神器，其中有一些的灵泡开了，有些没开被震向远处。
借助神器的力量，合朔望身体变大了数十倍，浑身闪动着血色电光。
“来啊！领略天神的怒意！”
“瑧，”银娘不确道，“他……”
“嗯，自爆。”吴瑧鼻头酸楚起来，“钟延，这是他的决定，可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死。”
她和钟延心意互通，仅这一句话对方便明白她的意思，回道：“我们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化作雪青色的光芒，冲破灵火，冲破天神的威压、真神降临的道罚。
在他们脚下，数以万计的邪魂跟着冲上云霄，吴瑧再度燃一丝神魂入掌心，代替秦莫身体里的另一半镜灵，护住他心脉。
镜灵合二为一，在半空的位置与两人分道，飞向吞云钵。
瞳仁空空的双眼冒着无比浓烈的灵意，灵体暴涨百倍大，斩断吞噬大阵与吞云钵的连接，将阵面一整个吸食。
钟延化作原身，吴瑧盘膝坐在蛇头，收回拉成虹道的长长拖尾。
此刻吴瑧才明白他的原身为何堪比山川河流，清金道星的创世神神魂觉醒，莫说这样的大蛇，便是原身与星元一般大，也没什么。
他的本魂觉醒恐怕与上一世有关，但现在没工夫细想。
镜灵须臾回到吴瑧身边，堪比高山的灵影起手捏诀，把吞噬大阵逼出身体。
吴瑧召动神器的力量，将阵面托举向即将爆裂的合朔望，后者被道罚雷电化成的灵索束缚了双手，但只要他身体爆开，足以形成一波毁天灭世的力量。
蛇身盘旋围住众人铸造的封禁，巩固边界，蛇头大吼，吴瑧也晃了晃，随即天威降临，合朔望头顶及两肩的魂火由蓝转红
再一吼，吞噬阵在合朔望脚底运转起来，三方接续控制下，合朔望的神魂被硬生生撕扯出一瓣，吴瑧收入掌心。
天如暮色，御界外下起暴雨，天地悲鸣，御界边缘晕着雨幕光圈，雨水如珠帘跳跃。
合朔望的第二瓣、第三瓣神魂被吞噬阵撕裂，灵体绽开裂痕，细碎金光挤出来，如岩浆喷咧薄发，魂魄则分裂成极薄的数十层。
数十个合朔望大悲嘶吼，纵然被困于御界中，又有钟延和道罚封禁，但天地间的灵力仍旧感知到创世神的陨落。
目之所及方圆数十公里，自然灵气仿佛有了意识，暴走乱窜形成风暴，山林不规律地摇摆，山洪奔走，山川迸裂。
大地震颤，邪体们骤然失了魂力，如黑纱缓缓飘向同个方向——血河。
落地后，吴瑧用合朔望的天神之魂为秦莫和青凝疗伤。
从此以后，世间再没有纳灵天神，他失去意志，但神魂以另一种形态存在于曾经的亲人身体里。
道罚大涨，追着一缕灵丝飞去，那是云端飘落下来的合朔望的最后一丝记忆灵丝。
吴瑧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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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轻弹，“郝灮，收手吧。”
那段记忆灵丝洇晕入被灵力震散，又重新聚合的薄薄一大片云里。
一幕幕遥远的画面走马观花掠过，那是他们六个如何与天地同生，如何构筑这个世界，如何催动生灵形成，又如何遭难直至洪荒大战的过往。
这些真实的过去，修仙界人如今才得知一二。
一炷香时间后，青凝因为灵力被吸食太多，仍陷入沉睡，但眉心的天神印记恢复了往日的朱红色。
秦莫悠悠醒转，揉着太阳穴，俯在他自己那双大长腿上。
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他摊手看了眼手心，神情蔫蔫的，“结束了么……”
“没有。”钟延印出鲜血的衣袍在风中猎猎飞舞，吴瑧才发觉，他瘦了。
他盯着仍旧倒悬在山巅的吞云钵，眼神流露出不友好，“那东西吞了太多邪气。”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吴瑧明白他话里不是愤怒，而是犹豫，毁还是留，是一个很难抉择的问题。
不过下一刻，容不得众人犹豫，吞云钵炸了。
这一下防护不及，天地大震，御界直接迸裂，密集的钵体碎片裹着火球砸落各处，哀嚎声遍野。
一个个被神器威压震得口吐鲜血，有的死在当场。
吴瑧等人也未能幸免。
被炸飞的瞬间，她召动天帝宝库中的神器飞向各处，而后被磅礴大雨迷了眼，再没力气。
在如柱的雨线中，摔入血河甚至没发出多大声响，河水血腥味浓烈，吴瑧挣扎着下沉，而后被人拎着后领拉出河面。
雨水打掉面庞的血水，而后只能听见雨声感受不到雨滴。
吴瑧甩掉挂在眼睫的雨水，睁眼看见救她的居然是芷期，旁边还浮着两个人，还没看清是谁，又一声炸响。
更多的人从头顶半空飞了出去，其中不乏认不出主的断肢。血液和在雨水中，雨幕中拉起血帘。
之后，钟山一群人飞向空中，
吴瑧被芷期扶住，但她下巴抽搐，痛苦地望着吴瑧背后。
只见凰丂痛苦喊了一句“御神！”捂不到背后的伤口，口鼻涌出黑血。秦莫抱着他，俨然失声痛哭。
“不行，不中用了。御神，我不想变成邪灵，你，你帮我。”凰丂转过头，那双眼腥红得溢出血，脸部抽搐着抬起颧骨，不自然地弯起笑眼，但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表情。
吴瑧唤镜灵出来，可后者低垂着眉目，俨然悲戚的模样。
她的天神之力送不进凰丂身体，对方浑身泛起赤红邪气。
“怎么会这样……”
凰丂紧紧抓着秦莫：“帝君！杀了我啊，快！”
又一声响，苍梧摔在河岸上，爬起来想下来帮忙。
“不要下来！”秦莫大喊，“祁原，走开！”
对方还想动，秦莫紧绷着身体哭道：“你想苍崇层主都绝命吗？”
苍梧这才收住脚步。
“你也没办法了是不是？”秦莫流着泪问吴瑧。
他取出驱邪珠，却被芷期拦住，“凰丂他，他已然如此，你执意如此，只会枉死。”
芷期游过去，蒙住凰丂神君双眼，手起灵刃插入他心口。
吴瑧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却听秦莫说：“吴瑧，合朔望他，用最后的魂力降临了天罚，那些受了伤的，恐怕，恐怕……”
“秦莫，吴瑧。”芷期低眉温婉地笑看凰丂，“照看好银儿，我，我也先走了。”
两人上下扫去，不见伤口，但芷期已经软软斜身倒下。
“不要！”秦莫抱住她，终于看见她手臂上的一道浅痕，邪力不断灌入，眼眶中的清蓝色被赤红邪光驱走。
“我们死得其所，秦莫，你很好，是个心怀世人的执掌。”
半盏茶后，两人费劲把他们夫妇二人的尸体托到河岸上，再回头望去，河里漂满了尸体。
但是由下游而上，河水颜色渐渐变浅。
吴瑧忽然意识到什么，起身想往下游去。
合朔望的天罚既然过了，只有钟山神力能解邪气，这样一条血河，该动用多少灵力，谁都没数。
药效已过动不了灵术，秦莫和苍梧也瘫软在地。
爆炸声没再响起，但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
吴瑧再抬眼，自己已经趴在石头上，她伸手一点点前移，“钟延，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