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见，被术封了。”
钟延挥去一击，竟然没打破洞口。
传音阵也召唤不起来，再探墙面，浮现大大小小的封禁，重叠了少说几百道。
从痕迹来看，有新的也有旧的，有中高阶的阵法，也有禁咒。
这些封禁把抢壁覆盖得密不透风，其中不乏血咒。
钟延把叶儿和周铁马护在阵中，上方原本离他们有十多米高的黑色空气缓缓流动起来，形成漩涡下压。
阴风大作，从里面钻出二十多道魂魄。
“阿大阿小，小福，王阿婆……”周铁马痛心大叫起来，“他们，他们都是岐镇的啊！”
“爹！娘！”周铁马抬高双手想去接双亲的魂魄，但冤魂一触阵便弹开，如水中幻影抖了几抖。
很显然，这处是用来压制该入轮回盘的尘世魂魄的。
“怪不得大家误以为岐镇是修仙界的。”吴瑧分析道，“如果这些冤魂能入轮回盘，至少凰丂神君会有所发觉。聚魂之地，且这些是尘世人的魂魄，如果强用术破开这地方，他们会不得超生。”
“钟延，我们中圈套了。”
说着，墙外传来森然笑声，仿佛在地底孤独爬行的鬼魅骤然得见天光。
笑声戛然而止，红侯的声音从墙外穿透进来，“神主、神主夫人安好。小小聚魂地困不住神主，但云佬特让我带了好东西来。”
“有话直说。”吴瑧扩声。
“钟山与云族各退一步，还彼此海阔天空，我交出神主夫人的叱邪法阵，烦神主以纳魂阵交换，归还奇魂珠，就当没见过这些东西。”
吴瑧两人对视一眼，黑云佬舍得把叱邪法阵拿出来交换，看来他们真的来对地方了。
“当真？”钟延扩声完冷哼了声，随即对吴瑧秘术传音：“拖延一炷香。”
他说完便开始施展神魂分离术，灵力逐渐浸入地底。吴瑧明白，他既要保下这些魂魄，也要夺来叱邪法阵。
高处的黑色旋涡在以极缓的速度下降，中心亮起一层蓝色火焰，有一两只魂魄想要回到旋涡中，触碰到火焰直接灰飞，其他魂魄本能地流向地面，像吓坏的孩子颤抖着。
“我哪敢欺瞒神主，只不过，我没太多耐心，烦请两位尽快决定。”
“你们黑云族的人说话从来没个准，”吴瑧用手势示意另外两人冷静，“随便拿个其他的法阵来糊弄也不好说。”
“既如此，神主夫人，得罪了。”
“不要得罪，”吴瑧有不祥的预感，“你想干嘛？”
下一瞬，腹部抽起一阵绞痛，身体仿佛遭受莫大的威压，直接跪在地上。
只这么一刻，汗珠打落下来，叱咒引起的痛感刺进骨头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就在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这种痛楚戛然停下。
“瑧儿。”
“忙你的。”
吴瑧抹掉嘴边的血，但说不出话。
“谈条件就好好谈，给下马威有意思吗？”叶儿不会扩声，对外头大喊：“英雄一怒为红颜，神主不是好惹的，小心他踏平你们黑云族。”
见状，吴瑧心中对其多了几分赞叹。一般的小姑娘遇到这种情况不缩起来就不错了，她居然还替别人周璇。
“头一回控制阵法一时下手重了，请两位勿怪，无他意，单纯表明一下云佬的诚心，想必神主夫人感应到了吧。”
吴瑧也冷哼了声，怎么说呢，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灵魂深处见到一只满身漆黑的恶鬼，就在咫尺，好像操纵着蛊虫啃噬身体，却没法反抗。
身上的痛感逐渐褪去，吴瑧定了定心神，被叶儿扶起来。
转头看去，钟延那边好像差不多了。
“那么，一言为定。”她道，“夫君，你请吧。”
钟延打开收魂魄的纳魂阵，没有将里面的魂魄放出来，反而把外面的尽数收进去。
紧接着，他两指一并，快压至头顶的冤气与邪气分作两半，一半也入了纳魂阵，另一半被驱散。
“你们做什么？”红侯扩声问，紧接着，里面的人听见他一声闷哼。
得手了。
地底一道魂束潜回石墙内，魂瓣回到钟延的身体，他一手隔空将吴瑧三人带到身边，一手开掌落地。
数百道封禁转头焚尽，圆墙也化为粉末，只留下草野上十米左右宽的圆面痕迹。
待周围的尘土被弹指散开，映入眼中的是岐镇边缘燃烧的熊熊山火。
钟延的身影掠过天边折返回来：“魂瓣没截住红侯让他跑了，我担心中调虎离山计没敢追远。”
他说着先给吴瑧喂了一颗药丸：“怎么样？”
“没那么脆弱。对了，世叔呢？”
“我，我在这儿。”
远处的荒草堆里举起一只手，苍梧扶着腰爬起来，“小王八，老夫的老腰，多亏贤侄你的空间符老夫才逃过一劫，要换成我自己的，今日得交代咯。”
吴瑧的视线越过他，落到起着山火的地方。阴风四起，由外向镇内吹，那火在缓缓向镇子边缘蔓延。起初还像普通的山火，这会儿瞧着却不是，风中夹杂着邪气。
“红侯也在拖延时间，他催动斩魂阵相连，打算毁了这里。”
“岂容他所愿。”
钟延瞬移到高空，黄岩色的钟山灵力从体内奔流涌出，看样子要点时间。
吴瑧心下却生疑，叱邪阵法得到得太容易，黑云佬肯下血本拿来换，一定不止拖延时间这么简单。
刚想发秘术传音阵给秦莫，他倒先传过来。
“你们还在岐镇吗？我联系不上钟兄，拟寒刚离开，我劝不住。”
“戒律山庄！”
吴瑧连着瞬移三次到钟延身边：“拟寒可能去戒律山庄了，你快赶去护下庸和长老和那对母子，这里我来收尾。”
钟延犹豫不决，最终还是点头，“水灵咒不可解，用极净咒，有事秘阵联系。”
他说着开启空间裂缝，不放心道：“我叫几人来助你，你先别忙出咒。”
“好，我能搞定，你别分心。”
落回地面等了会儿，越想越不对劲。
大约是自己的表情不太好看，苍梧也警觉起来：“侄媳妇，你怎么了？”
“太凑巧，感觉不对。”吴瑧转头看向埋着尸骨的山包，“钟延收走的是岐镇的冤魂，但不是说有好些人过来探险也下落不明么？那些魂魄呢？还有，除了冤死的那代人，岐镇正常死亡的鬼魂呢？一只都没见到。”
经她这么一说，周铁马也觉出不对劲。
“以往我和小竹来，是能见到些许鬼影的，因我未入道修行，还被吓着过。”
“没错，魂魄不比人，四处飘荡难寻，这也是黑云族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次的原因，想来也是为了清理不时回到岐镇的鬼魂。”
“你们看天上！”叶儿惊叫道。
只见橙黄色的光芒晕染暮色，岐镇被包裹进倒盖的球状阵面中。
火光之下不只是镇魂咒，还有空间术。
吴瑧试着召唤传音阵，但大型御界已经成型，在此范围内无法联系上外界。
穹顶之上黑云彰显，一只黑云手从云中探出来。
吴瑧拿出落羽恋，给叶儿和周铁马一人一手戴上，嘱咐他们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摘掉。
“吴神女，又见面了，哦不对，应称呼你为神主夫人。”
“黑云佬。”
除了他，天上缓缓落下两个红袍，真正的调虎离山计在这儿等着。
弄这么大阵仗来对付她，难怪用叱邪法阵当引子，合着釜底抽薪直取她性命来的。
“世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廖以安慰罢了，把你们夫妻二人分开，你又该如何应对？”
“世叔，今天我们难善了了。”吴瑧低声道。
“有何惧，侄媳妇，御神他们会来救的，我们不要硬接招，保住性命最重要。”
吴瑧担心苍梧神君的腰伤，面对三人强力围攻恐怕很难保全自己。
“你还有空间符吗？得钟延特制的，别的没用。”
这样大的御界，一般的空间符还没施展开就会自焚。
苍梧扶着腰，指头探了探腰间的暗袋，轻声说：“还有一枚，可以进去躲避不到半个时辰。”
符纸还没抽出来，上一秒还在半空的红侯直接出现在苍梧背后。
吴瑧瞬移防住，苍梧则唤出白龙鞭。
近战对了几招，红侯招数阴狠胜过任何一个吴瑧交手过的人。
白龙鞭劈下拉开身位，吴瑧伸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等等。”
对方却不给她拖延时间，但吴瑧注意到，这么几招下来，黑云佬仍撑着他的手在半空。
上次从他手里逃脱，他不可能再大意观望，看来他也还没恢复，只能操纵御界形成，但没法帮架。
刚才转身的时候苍梧已经把空间符捏在手里，趁机瞬移到吴瑧身边甩出符纸。
空间形成旋转的瞬间，红侯扯住苍梧的衣袍，吴瑧无奈拉住红侯，两人撕打间从空间里掉了出来。
吴瑧内心咯噔一声，她一个人要在外面对付两个红衣护法。
“黑云佬，我没猜错的话，这里近钟山远苍崇，你又没完全恢复，御界坚持不了多久吧。”
“杀。”
吴瑧提前用意念催动八卦驱邪阵，阵中凝满灵刺，实则在阵下暗暗掩着封灵阵，但拖延不了多少时间，在两人劈断捆住他们的灵索间隙，转身瞬移投入岐镇内。
尽管天光是橙色的，但镇中残垣断壁投下不少阴影。
四周的山火快烧到岐镇，吴瑧把极净咒化作实体符文没入边缘黄泥中。
不断切换位置，镇东边和南边的符咒差不多能抵挡镇魂咒。
天空蓦地大亮，一大团烈火从空中落下。
眼看要击到镇中心，吴瑧不得已用水灵术抵消火球的攻势，这样一来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才暗想糟糕，红影一晃，红侯几乎直冲面门出现，两人再次动手，红狼在外圈见缝插手。
“神主夫人，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破坏这个地方，你非要护着便顾不得自身，今日你死局已定。”
吴瑧没理他，用星宿点位术调出尸冢的位置。红光闪过，她勾住红侯的脚借力往远处瞬移，但路径与来时完全不同。
即便走位丝滑，背上靠近后脖子的位置还是被红狼划了一道深痕。
吴瑧暗骂，封阴山中钟延用长甲刺穿了他的兄弟，他想效仿同样的穿喉手法。
尸冢离原本圆墙所在的位置不远，在围着岐镇的一座最高峰的山底。
山底鼓了一个大山包，其上有座一人高的木塔，施了镇压鬼魂的术阵。
红侯赶到的时候，吴瑧刚好击碎木塔，打翻山包上的掩土，里头埋着岐镇人的森森白骨。
一夜冤死，邪念之气很重，不消魂魄也能形成怨灵。
红狼也赶到，下意识问：“你做什么？”
红侯则不废话，握着一把红剑踏靠近尸冢，那剑血光大盛，剑柄上嵌着手掌大的骷髅面，一看便不是善类。
他们跃上山包，吴瑧双手合指变化动作，扩声给他们听见。
“通灵术。”
两人身形一顿，红狼冷言：“少吹牛了，尊称一句神女你真当自己配得上么？”
剑身劈下，吴瑧翻身在骨堆里，随手抽出一根股骨挡住，红狼从背后攻来，但是一脚滑进骨堆。
灵力攀爬上骷髅的红剑，吴瑧顺着剑柄拉住红猴手臂跃起去摘袍帽。
帽子摘下的瞬间吴瑧暗叫不好，这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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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惊诧的间隙，右肩反中了一招，吴瑧则拗断红侯的左手手腕，卸下一整只手掌，两人互中对方一脚，皆滚进骨堆。
这人是个硬骨头，一声没吭，只是扯下身上的一段袍子将手包起来。
他的瞳孔像暴走的人，血色浓烈，逸散出血光，脸色则比常人苍白。
“快！”天上的黑云手催促。
吴瑧擦掉嘴角的血：“你们可以拜把子了，一个没有手臂一个没有手掌，哈哈，咳咳。”
心中咒令言毕，四下阴风猎猎作响，数不尽的邪气从骨堆里涌出来往贴附到身上。
用鬼语跟怨灵聚起的东西说话，声音变得沙哑但响彻空间。
“她在说什么？”红侯问。
“你们的灭族仇人近在咫尺。”红狼译文。
吴瑧继续说，他继续翻译。
“还不快把邪气给我报仇。”
越来越多的怨灵贴附上身，吴瑧手脚冰冷，浑身萦绕着戾气，恨不得即刻上去撕咬他们。
视线所及之处，苍梧三人掉出空间，落在远处平地上，正不可思议地看向尸冢这边。
被他们一瞧，稍微冷静点下来，用自己的声音吓唬两个红袍：“拜你们所赐在深山与野鬼相伴，也能操纵邪灵为我所用。”
邪灵们接续吴瑧的四肢化为长手长脚，另有大量人骨吸附在她身前化作邪灵阵。
“疯了，这个女人疯了！”
红狼想跑开，但三人身下的枯骨早活了，生出黑手勾住他们。
一大步一大步朝他们走去，红狼撕扯不过邪灵，半个身子被吞进阵中。
红侯右手拉住他，红光大盛，费了大力气才把人扯出来，骷髅红剑见了吴瑧这种邪物也败下阵，被她这个“大人”踹在怀里动弹不得。
御界大震，有人在使用笼中破。
吴瑧感觉身体有邪气侵入，不能再继续使用通灵阵了，否则会被邪灵裹挟。
最后用了一招，把骷髅红剑直震入地底，逐渐卸去阵法。
红侯正巧爆开贴附在身上的白骨，一跃瞬移起来，堆成山包的骷髅如火山喷吐出大量骸骨，红剑再度出鞘。
吴瑧随后捞来人骨挡在身前，骨头和阵法碎裂的同时瞬移到红侯身后。
两人再次各自瞬移到对方可能站落的点位，身体所触地方灵力激荡，面对面硬接招。
而那头，红狼被苍梧扬鞭牵制住，两人也缠斗起来。
拖了这么久总算正儿八经斗起法，前番用了通灵术，还要压制邪气，渐渐的体力不支。
吴瑧自知打不过红侯，一腔怒意只无奈化作一味的躲闪。
天边骤亮白光，黑云佬叫道：“撤！”
天边空间裂缝亮起，红狼知道苍梧腰上有伤，便光攻击他腹部一圈，白龙鞭护主少了攻势，被红狼逃脱。
这边，一串尖锐的物件横扫到吴瑧身前，血色吞没黑夜，势要刺入她身体。
“退！”黑云佬的声音已经远了。
借红侯刹那犹豫的时机，吴瑧操纵灵术吞没了尖锐物件，可再要拦住他却来不及了，反遭了一击。
下坠的过程中，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道黑影，缓冲吴瑧的下坠之势，红侯也趁机钻入空间裂缝。
那缝隙如呱呱坠地的婴孩级别的空间术，极不稳定，合上时断了一截红袍。
吴瑧落到地面，盘腿坐下，收好盘旋在面前的黑影，立即开始念驱邪咒。
苍梧被叶儿和周铁马扶着一瘸一拐地过来：“侄媳妇，你怎么样？”
“给我点时间。”吴瑧闭上眼开始驱散邪气。
过了一会，只听苍梧跟人打招呼：“两位长老。”
脚步靠近。
“神女怎么了，怎的浑身邪气？”是胡长恩的声音。
“女娃娃用了通灵术，但她也是为了活命才出此下策。”
吴瑧闭眼听着，大约怕她被误会，苍梧特意解释。
接着，遭邪气入侵的躯体感受到清泉一般的净澈灵力。
胡长恩助她驱邪，一边说道：“得亏神主传音让我们来接应。”
海龙须此刻也发挥助力，在吴瑧发间隐隐闪烁。
花了个把时辰才把体内侵入的邪气驱完，吴瑧感觉有点脱力，睁眼看见胡长恩和濮长新的影子在眼前晃。
周围的山火已经灭了，吴瑧接过养灵的丹药，虚弱问：“钟延那边怎么样了？”
“神主前番传音过来，说接应上你们之后直接去龙殿山庄。”
胡长恩眉头微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神女您灵力恢复的速度似乎与境界不适配。”
还是被发现了，吴瑧不清楚寿数大减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之前没需要用这么多灵力，今天有些虚脱，个把时辰了才恢复一两成。
“先不要跟他说，”她交待，“他心思重。”
“可是……”
“先解决眼下的事，对了，二位长老也会使用空间裂缝术？”
胡长恩从袖子里抽出一道符：“我们当然不会，修仙界能使此术的除了神主和用旁门左道硬逼出裂缝的黑云佬，加上其他未知的高手，估计寥寥无几。”
符令催化下，黄符化作一个阵法，阵眼化开劈斩出裂缝。
“不过神主神机妙算，提前留了一个裂缝术在阵法中。”
胡长恩算十位长老中相对来说活泼的，说到这不免满脸的骄傲。
稍微攒了些力气，叶儿扶吴瑧起来，一行人钻过空间裂缝，眼前是龙殿山庄的主殿。
余庆在殿外候着，急急迎上来，特意问周铁马是否还活着。
吴瑧给他指人，余庆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然后引几人一起进殿。
在殿外便听见吵闹声，这会儿靠近了，里面吵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