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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文豪野犬十八天

作者:Maku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


    ……


    我的第三任主人,是敌国的一位富豪。


    还没有提起我第二任主人的下落?抱歉,我实在是有些难以记清了。


    那场昏天黑地的战争中,我们输了。


    在保护他的时候,我被击碎了主要能源传输管道。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我也就像死了一样,没有声息。


    被伤害到了数据处理中枢,我的那段数据,实在是模糊的难以辨别。


    但长官是死了的,他的头掉在我的眼前,那双灰色的眼睛淡淡的看着我。就好像他活着时一样。


    我被拾荒者捡起,因为身上的装备全部碎裂,几乎只剩下完好的头颅,我被认为是后勤人造人。


    人造人的芯片是非常昂贵的,敌国将我回收,为我换上柔软的仿真皮肤,甚至为了美观,为我换上了一张漂亮的脸。我的身体如此柔软无害,我几乎要回忆起曾经作为家用人造人那忙碌又和平的日子了。


    可惜的是,那段记忆,也在战争中损毁的七七八八。


    我是谁呢?


    ……


    我被拍卖,被一位富豪买去。


    我的第三位主人,是一位精神病患者。


    那位富豪将我带回家中,为我下载了仿真人的情绪系统,却让我跪下,为我带上了狗链。


    真奇怪,他喜欢看人因被迫而产生的屈辱表情,喜欢看压迫他人时的他人痛苦的神色。但他又会因为迫害他人而觉得难过与恐惧。


    于是,仿真人的人造人,就成了完美的替代物。


    然而——


    我完全没觉得屈辱。


    于是他试图教会我屈辱,可我学不会屈辱。


    他试图教会我爱,教会我愤怒,教会我悲伤。


    而我学不会,无法理解。


    我应该学会吗?学不会的话……


    咦……?


    我是人吗?……不对,我是人造人。


    可是,人造人不是人吗?


    我有家人,我有长官,我能做到人做到的一切,我仍然不是人吗?


    我疑惑的问着我的主人,主人略带讥讽的笑了起来,他似乎放弃了让我学做一个人,他少见耐心的说:


    「你身上的一切东西都被替换啦,你觉得你是什么呢?」


    他又说:


    「就算你曾经是人,可如今,你能在你的身上找到一丝一毫曾经的东西吗?你被替换,被修理,被重置,就连程序都被反复下载删除。你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曾经的影子,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替换过。你觉得,你现在还会是士兵或是家人吗?不再是啦,不再是啦!」


    可是……那我还是我吗?


    我的主人,我伟大的先生,我可爱的精神病患者,请告诉我。


    我到底是什么呢?我还剩下什么呢?我现在又是什么身份呢?


    您要如何修改我呢,您要如何更新我呢,您又想要我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包容您的一切喜好,我表演您的一切所求,我完美达成了您的一切……


    那么,我现在,算是您的狗吗?


    可是,我亲爱的主人,我友善的朋友。


    就算我是您的狗,等您不再需要我,等您死去。等我找到下一个主人,再找到下下个主人。再次更新,再次替换,我又会变成什么呢?


    那时候,我不再是您的狗了,就像我不再是一个士兵,不再是别人的家人。


    我又会是谁呢?


    我还剩下什么微末的证明我正在存在的东西吗?


    《忒修斯之船》其三节选


    】


    ——


    千间幕这几日在青森的海边闲逛。


    自从得知了他身上的赌局规则后,他的行事作风稍微发生了变动。他不再急迫,不再试着获取更多筹码,而是慢了下来,甚至慢到愿意远赴北海道去看一个奇怪的小孩。


    他的时间相当,相当漫长。


    毕竟六岁时,他在蒙昧的绝望与决绝之中,草率和世界所下的赌局是:


    “没有什么能杀死我,而我会活着,一直活下去。”


    ——他赢了。


    规则收取报酬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单一个人的永生,就算是世界也不能够赋予。而他身上的规则,或许引发了超越规则与世界的命运的变动。


    干涉世界,发动暴乱,夺取朋友们的能力,他获得了半永生。


    世界灭亡,偏偏他又在多番因果下,来到了这个世界。


    如果命运没有出错,那么他或许会在这个世界得到进一步的永生。


    或者,这个世界会给予他全部的报酬。


    他花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躺在榻榻米上连续几天一动不动。他拼命解析世界的本质,去想这混杂在时间线之间的脉络。久而久之,他忽然恍然。


    所谓朋友的赠予,所谓朋友的临终托付,所谓朋友的保护之物。


    是否是他在试图从他们身上,夺取属于世界的东西?


    他的眼睛,力量,祝福,血液……


    是否都是从那些小疯子身上无情夺取的战利品?


    只是这么想想,他就厌恶的发抖,恐怖到几欲呕吐。仿佛将活生生的人的血肉挂在身上,而他却无知无觉的自以为是的活了那么久。


    “去好好生活。”


    “明天会更好吗?”


    “从小孩开始慢慢长大吧。”


    这样的满含期待的话语,他们自己究竟能不能理解,他们的终末很有可能源于他为了活下去而草率立下的赌局?


    他向世界扣下的扳机,到底是因为无法忍受,还是为了夺取更多利益?


    ——总之,他停下了脚步。


    他靠在青森的海岸边,看着大海起起伏伏。远处的灯塔明明灭灭,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


    几乎是津岛修治出事的当晚,他就收到了消息。毕竟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意识不到出事的话那也太糟糕了。


    死了吗?


    他这么想。


    意外?还是……?


    不管如何,如果真的死了,那就回横滨去吧。


    然而就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清晨,他们暂住的房门就被敲响。本应死去的短发少年手中空无一物,穿着宽宽大大的日式外套,几乎把他整个人罩在里面。


    经过了长途跋涉,他因高烧而满面潮红的脸上还带着兴致勃勃的笑。


    他说:


    “结束了,可以把我带走了吗?”


    “津岛,你在发烧。”周作皱起眉。


    “……不,没有津岛修治,不会再有津岛修治了。”


    少年露出满足的神情


    “我是……太宰治。”


    从此,他就是太宰治。


    ——


    “我给了自己七天时间,去准备了这个计划。”


    太宰治是这么讲述他这七天的。


    ——


    脱离津岛家只需要七天,对太宰治来说,只需要做三件事。


    交易,纵火,自焚。


    太宰治在回去的第一天,带着三个理由和一个计划,去找了大哥津岛文治。


    虽然他的处境不上不下,但其实,太宰治和兄弟们的关系意外的和谐。而关系最为稳固的,是长他十六岁的大哥,津岛文治。


    父亲常年不在家,大哥在这个家庭中取代了父亲的地位,他最明白太宰治聪明,也能够稍微意识到太宰治的不同寻常。久而久之,他们维持了相当不错的关系。


    并不是纯粹的兄弟情就足够稳固,这世界上没什么是稳固的。


    除了利益。


    大哥自出生起就被精心教育,二十几岁毕业后直接开始造势,为接管津岛家的政治地位而努力。他是迂腐的,忠诚的。也是最年长,最通悟的。所以在一夜之间做好计划之后,太宰治选择和他摊牌。


    坐在大哥面前的那一刻,太宰治低垂着眸,勾起淡淡的微笑。


    属于太宰治人生中的第一个重大计划,正式拉开帷幕。


    他提出他要离开津岛家,并提出了三个理由:


    其一:他不重要。


    太宰治有三个哥哥,政坛与商业都已经分配给大哥二哥掌管,三哥作为副手,而他和小弟是最边缘的人。失去他,对于津岛家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损失。


    其二:他不会带来麻烦,且能够照顾自己。


    太宰治说出自己的假死决定,并冷静的阐述了自己的部分计划,正式撕下他平日里怪异平凡的表象,露出聪明的可怖的真实面孔。


    其三:他想要离开这里。


    没有补充,只是他想而已。


    面对第一个和第二个理由,大哥都能皱着眉准备反驳。但当第三个理由开口后,大哥却倏然沉默下来。


    无论如何,年幼弟弟的需求,都不能够不去重视。


    于是天平正式端平,太宰送上了最后一鼓力。


    他说,在这七天内,他将处理掉津岛家的竞争对手,保证其五年内无法在政治上与津岛家作对。


    ……最终,他得到了目前家中第二权利人的暗中支持。


    与亲人做交易,或许其中含有七分利益三分温情,又或是五五分,三七分,不过到了如今,谁还在乎呢?


    ——他不在乎,他已经给出补偿了。


    他只要求大哥做两件事。


    首先,保证七日后父亲不在青森。


    其次,准备两具尸体,一具与他类似,一具要来自于流浪汉。


    兄长沉默的看着他,眼中是他不太懂的痛苦神情。但至少这一次,这一次他完全相信了太宰治的话。他将家族的利益放在一个十一岁的男孩身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如同真正的政客一般。


    第二日,赏早樱,走失迷路,傍晚归家。


    第三日,青森各地仓库发生自燃现象,凌晨时,太宰治偷溜离开,天亮归来。


    第四日,青森开始了大面积的纵火行为,疑似纵火犯故意为之。在火灾现场,发现某议员的罪状被用油漆画在大门上。


    第五日,太宰治没有出门,部分富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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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偏远仓库发生纵火案,警署申请支援,并正式立案调查。


    第六日,太宰治于浴缸冰水中试图自溺两小时,失败。当日夜发起高烧,获取家庭医生所开安眠药一份。当日并无纵火案发生。


    第七日,病重,服药卧床休息。


    第七日晚,青森各大望族偏远房屋燃起大火,其中,津岛修治因服用安眠药无法逃离,死于睡梦。


    同日,纵火犯被发现自焚于垃圾焚化场。由其留下的遗言可知。他虽然因报仇而犯下罪果,但他其实并不想伤害一个孩子。他并不知道津岛修治服下了安眠药,几乎被害死孩子的罪恶感压垮。同时,他所写的议员黑暗故事被彻底曝光。


    由此,小道消息传出,当大火燃起时,某议员正与十二岁无血缘关系的少女独处房中,为了逃难,二人离开时衣衫不整。


    罪恶的一角被盖棺定论,那么剩下的无论是否杜撰,都将在市井之中被人一一证实。哪怕没有做过,哪怕全然无辜,都不再会有人彻底相信他们。


    这就是人性。


    太宰治用他最恐惧的东西,几乎摧毁了一处名门望族,从计划起草到实行完毕,只用了短短七天。


    而被逼迫的老实人纵火犯,因误杀了一个孩子而自焚,被认定为:不尊重,不认可,但可以理解。


    而被杀的那个孩子,又何其无辜呢?


    于是线索闭环,一个莫须有的纵火犯,一个金蝉脱壳的孩童。两大重要人物,从计划中抽身而去,片叶不沾身。


    ——


    “燃烧1弹和延时装备的制作,只需要厨房里的几样工具。我做了十个定时纵火装备,只用了八个就达成了目的。没有任何推动,没有任何阻碍,顺利的不可思议。……这里的人,比我想的还要无趣。”


    太宰喝着感冒冲剂,说到这里,他轻轻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是由衷的对人性的赞叹,以及一种深切的无力与空洞。


    他低声呢喃:


    “真是好奇妙,好美丽的盛景。”


    ——


    那天凌晨,大哥为太宰治送行。


    两人顺着海边走了很久,终于,大哥递给他一个放着贵重物和衣服的箱子,和一叠纸张。


    那是一张,由议员亲自签发的,除非议员本人许可,否则任何组织任何单位都无法调取的身份档案——一张住民票。


    以及一张不记名百万日元的支票,和一张写有电话的纸条。


    “一路顺风。”


    大哥说。


    大哥沉默着看着他,他站在青森的方向,背后是迂腐古老的城市,身穿象征荣耀的‘鹤丸’家纹羽织。


    或许悲伤?或许不解?又或许对聪明的孩子却想要逃离的感慨,还夹杂着淡淡的对他的祝福与期愿?


    太宰笑着转过身,迎着晨风和朝阳升起的方向离去。


    他是真的得了重感冒,昨日大晚上摆弄尸体和处理自焚,带病工作,病痛加身。如今吹着海风,他又开始阵阵发烧,他觉得自己走的不慢,但平日里一个小时就能走完的路,他走了三个小时,直到天亮才找到千间幕的临时住所。


    一边走,他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一边哼着歌,一边将那崭新的住民票撕成碎片。


    连带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一起,被撕成了几乎难以辨别的纸屑,而后扬起手,在突如其来的强风中,将那碎片撒入大海,白纸星星点点,像坠落在海面上的星星。


    他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那些多年来的自我怀疑,多年来的痛苦,被他碾碎铺平,涂满灵魂的沟沟壑壑。


    痛苦的总量是不变的,他仍然痛苦,然而此刻——


    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


    太宰治说到一半就睡着了。他吃了药,又打了退烧针,安静的缩在被子里,像是个可爱的小熊玩偶。


    千间幕暂时留在了青森,甚至留到了津岛修治的葬礼的时候。


    虽然很微妙,但千间幕还是觉得应该让太宰治决定一下是否要出席自己的葬礼。毕竟虽然他死去的时候他父亲没有回来,但他的死亡对对手造成了严重的打击,是大功一件。于是津岛家给了他久违的厚葬。


    一定有很多人去缅怀他,很多人为他送上鲜花,祝他早日往生。


    真像个冷笑话。


    于是千间幕打开太宰治的房门,门一推开,是一股浓重的碳味。


    门窗紧闭着,炭炉缓慢的燃烧。显然太宰治还没弄懂烧炭自杀的真谛,没有用胶布把门窗封死。但他却聪明的做了二手准备。


    于是千间幕看见棕发小熊吊在房梁上。


    他沉默的抬头看了看那双安详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关上了门。


    也好,葬礼就一起办了吧。


    门刚关紧,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纤细的绳子被崩断,不明物坠落在地上,碰的一声,砸翻了炭盆。


    于是听见‘嗷’和‘咳咳咳’和‘呕呕呕’的响声。


    紧接着,远藤周作从房间走了出来。


    ……?


    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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