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欢自西赶往塔密儿河。
原先驻扎在塔出河附近的一万精锐,一路北上,将王师后路拦截。
如果不派岳峰死守此地。
那么,整支王师,都会面临着四面围困之险。
如今有了岳峰的断后,则嬴渊再无后顾之忧。
尽管在分兵之前,无论嬴渊还是诸将,都已意料到塔密儿河之凶险。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发生在此地战役的惨烈程度。
整整一日过去。
肉眼可观望到的河流上不断漂浮着尸身。
任由此河之水再过于湍急,却仍旧难以冲刷那些血渍。
小河两岸的草地上,也早已被鲜血染红。
这场战役,没有人知道具体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战马躺下。
岳峰也并不在乎这个。
他的使命,是要坚守此地。
只要敌军一日不退,无论杀多少人又或死多少人,他都要坚守下去。
嬴渊辛苦创建的万骑营,仅一日的功夫,几乎就损兵两成以上。
再这样下去,岳峰根本就守不住七日。
身为这支军队统领的他,身上都有着大小几道伤口。
可想而知,这场战役,有多么惨烈。
戌时末,岳峰据斥候来报,如今脱欢已在河对岸扎营。
今夜,算是能睡个好觉。
可明日一旦醒来,是生是死,则就不得而知了。
周军大帐内。
岳峰简单吃了两张饼对付一下,正打算及时养精蓄锐以待明日之战。
忽然看到帐内有名负责记录大军行军事宜的吏员在记录着什么。
好奇之下,他走向前去看。
见那军史写到:
【秋八月戌申,渊遣岳峰战于塔密儿河,万骑掠阵,初捷,敌败溃于东岸扎营】
正当那军史也要下去休息的时候,忽然被岳峰叫住,
“能再加一句话吗?”
闻言,军史一愣。
还以为岳峰是想为他自个儿加上一两句话。
然而,下一刻,随着岳峰的声音响起,却让那军史动容起来,
“就加上...”
“王师诸将士,皆死战不退,众呼,巍巍汉家郎...”
“这句话,能让我国朝后世人记住我们这一万铁骑吗?”
军史回过神来,坚定点头,“能!”
岳峰笑了笑,“那就将这句话加上吧,总要让后世人知道,有那么一群人,曾在这个地方...”
说罢,他的语气有些怅然,“死战不退。”
......
承平三年,九月初旬。
嬴渊一路急行军,挺进扎布汗河,亦是如今,在鞑靼人眼里看来的伪王庭所在地。
由于马哈木已猜到他的行军路线,所以,在让脱欢挺进塔密儿河之前。
便让脱脱不花的一应亲属、随从等,离开扎布汗河,北上逃去。
所以,只能沿着北上路线继续追逐。
马哈木本欲出兵再次阻截嬴渊。
不料,他的老对手何福已经来到草原,开始统一指挥边军各卫。
何福与嬴渊同属边军,二人关系较为紧密。
是以,前者并不愿后者出事。
特意亲率边军,与马哈木展开长久对峙。
由此一来,马哈木进退不得,只能与周军死耗。
一般战事发展到这种程度,在不想打国战的前提下。
马哈木就只能静下心来等待天时了。
如今,他已将嬴渊的补给路线切断。
草原诸部,也已经密切的向北暂时转移。
就是不给嬴渊劫掠的机会。
北伐王师,必然熬不过这个寒冬季节。
这与当初阿禄台使出的法子一般无二。
此刻,阴山外,大周边军扎营所在。
何福今早起榻时,忽感有一阵冷流袭来,不由得锁起眉头。
朱都督的长子朱勇细微的观察到了何福脸色变化,询问道:
“何将军为何心忧?”
何福道:“你小子以前来过边塞吗?”
朱勇摇了摇头。
何福道:“宣文十七年秋,阿禄台来犯。”
“上皇任命你父亲为行军总管,抵御草原贼寇。”
“你父亲出奇兵与阿禄台战于河套,结果被围在察汗城。”
朱勇恭敬道:“此役,我曾听父亲提起。”
“我父亲说,当时他刚在蜀地平叛功成,并不将阿禄台放在眼中,所以犯了孤军深入的忌讳。”
“幸得当时何老将军亲率千骑救我父亲于危难之际。”
此刻,站在二人身旁的,还有顾成顾老将军。
当时何福与顾成都是千户指挥使。
也是在那个时候,二人之间的分水岭便就出现了。
何福为救朱玉,打算率本部将士突围察汗城。
而顾成却认为,朱玉辎重充足,暂无危险。
倘若再调取本就为数不多的宁夏卫将士前去援之,唯恐中了阿禄台调虎离山之计,致使宁夏情势危急。
还是静待援军到来的好。
其实双方在那个关键时刻,做出两种不同的选择,都没有错。
那时的上皇很器重朱玉。
朱玉被何福所救,回京之后,便奏明此事。
甚至,朱玉还在上皇身前夸赞起何福。
由此,何福一跃成为宁夏卫都指挥使。
在河套一役中,又被如今的皇帝委以重任。
成为大周军方,最炙手可热的三人之一。
其余二人,便是嬴渊与王子腾了。
也就是三大营实际的掌控者。
“其实那一战,你父亲犯的错,并不是孤军深入。”
“哪怕是我或是换成嬴将军,身处在你父亲那个位置,也都会选择将帅纛前压。”
“唯有如此,才能让南下千里的阿禄台吃到苦头,让他知道,我大周的疆域,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是孤军深入?
朱勇不解道:“那是何故?”
二人提起当年往事的时候,顾老将军一直在心中唏嘘不已。
如若再给他一次选择,在局势未曾明朗之前,他仍会按兵不动。
何福应声道:“你父亲是犯了不察天时之错,率骑兵逼迫阿禄台决战之际,却突然困于大雪当中。”
“阿禄台自幼便生于北地,没有人比他更懂当地的天时变化,是以,在大雪到来之前,便做足了准备。”
听到这里,朱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道:
“书上说,草原常在九月末、十月初下雪...”
“一旦下起了雪,嬴将军那里...岂不危矣?”
何福叹道:“嬴兄弟是我们边军走出去的人,无论如何,我都得帮他。”
说罢,又看向顾成,“老哥哥,这次兄弟又要不为所谓的大局着想了,你不能再反对了吧?”
顾成笑呵呵道:“帮嬴帅,本身就是在为大局考量。”
何福点了点头,道:
“咱们能帮他的不多,据说塔密儿河那边打得挺凶,也不知岳峰那小子能不能扛得住。”
“顾老哥,劳烦你,领三千骑去看看吧,旁人去,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