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柜一个激灵，双腿被定在原地，想试图往后挪几步，但四肢保持这个姿势久了，已经一点儿都不能动了。
远处那道寒冷的视线只是出现一瞬，待徐掌柜想抱着头，往人群里缩得更里边些，悄咪咪地抬头一看，方才站在那儿的萧国公又消失不见。
瞳孔一惊，他左右看了半晌，都没见到萧映竹的影子。
是眼花了？
那大名鼎鼎的国公爷怎么会到这儿来看一个区区小城的比试？怎么想都有点说不过去……但他又不能确定方才所见到的是不是国公爷。
脑袋混乱之际，围在姜念那头的人群转过身来，瞧见已经清醒的他，伸出手朝他招了招：“来吧徐掌柜，这儿也就差你了。”
“对呀对呀，我们来这边都看比试呢，既然清醒了就上来吧……”
呼唤他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那些攒动的人头又向他转了面，朝他这儿看了过来。
徐掌柜被这片视线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就像是天亮了一瞬，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身上只能感受到那些人头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目光皆冷冷的落在他的身上，黑色的瞳孔如枯水，冰冷透出他的影。
徐掌柜手脚僵硬地动了，他被众人目光胁迫的走到对面，目光只能直视向前方，要把周围的观众当成木头人才会不感到害怕。
直至他走到眼前唯一锁定的目的地。
那徐掌柜稍微放了松，余光往旁边移片刻，就见着穿着一身深青色棉麻衣的姜念站在前边的水稻田里，青丝乌黑，高盘着头，只留下两缕垂散在脸侧，正转头朝他笑着。
明明是一副明媚向阳好景色，与身后那郁郁葱葱的树林相映衬。可偏偏徐掌柜被昨日孙遁那人头吓破了胆，看到这幅画面就像是看到厉鬼要他的命，一下子又不敢动了。
只能僵持在原地，手持驱虫剂的样子愣愣站着。
众人见他发疯病后又痴傻了，瞬时有些失语，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咋了这是？梦魇了？”
“该比试了！”
未等徐掌柜发话，远处一小厮在后边围观人群中蹦跳起来。
“掌柜！掌柜！我来了！”
负责比试驱虫剂的小厮姗姗来迟，众人一问情况原是这儿围观的人群太多，人和车一并堵在了乡路上。
这会儿小厮从远处赶来，见着自家掌柜被其余人包围着，恐是出什么事，连忙从人群里挤出，小跑到掌柜身边，弯腰瞧了瞧徐掌柜的脸。
徐掌柜的脸木木的，不知脑海想到什么，双目无神，正保持一个近似蜷缩的姿态畏畏缩缩地站着。
这哪里像平日里贼眉鼠眼的徐掌柜，简直像换了个人！
那小厮怕徐掌柜回过神后会惩罚他姗姗来迟，连麦抬手把徐掌柜小心的从原地拨开，拉到了一旁安顿好：“掌柜你放心，这次的比试交由我来做。”
话语毕，这小厮便低头打开了徐掌柜手中攥着的布袋瞧一眼，见里边平平无奇，便是几个常用的驱虫粉。
他还以为掌柜会把新的带来。
毕竟前些日子还说带那探子回来后，他要把方子改进几下，等比试到了说不定哪去用用。
眼下在布袋里没见到，想必是那些新的驱虫剂别有用处吧。
小厮没多想，伸手从布袋里随便抓拿一个出来，走到水稻田里，先是让大家看看比试的水稻田里有多少只虫子，接着高举手中的驱虫剂，将里边的粉末倒出，散在稻田中。
围观的人群收回张望徐掌柜的视线，纷纷看梁都药肆与徐氏药肆两家驱虫剂的样式，又低头开始暗记着比试田上的虫子数量，准备到最后一天时开始做前后的对比。
姜念比徐氏小厮稍快一步，正将手中的驱虫剂按定量往水稻田里送。她本可以让桂枝或是茯苓这两位值得信任的人来做这件事。
但为了让驱虫剂发挥到最大的效果，也担心中途出了什么纰漏，最终还是选择自己上场。
这头的姜念正垂眼专注着手中的驱虫剂，后边的小厮晃了晃手中的驱虫粉，心中惦念着昨日晚上徐氏掌柜跟他说得话。
“你且记着去看看那姜家小丫头给水稻田里放了甚么驱虫剂，届时若在展览之余，可以将他们的驱虫方借用过来。”
这句话听起来是轻巧，但做起来也就没那回事。
先是如何将姜念手中的驱虫剂调换到自己这头，接着便是调换后，如何不让姜念发现？
徐氏掌柜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孙遁最后会人头分离，所以往年比试时上场的人临时换了个不怎么懂药，平日也只是当跑腿的小厮。
孙遁若还活着，应当会发现姜念这次防止的驱虫方和他们家的很相像，一不留神便会认错，只在细枝末节里做了点儿调动，比方说把砒霜换成了其他矿物，或是颜色看上去相近，但成分并不算一样的药材。
懂驱虫方的人在展览的时候想要从她展示的驱虫剂里看，也要花些时间才能看出所以然，更别说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厮了。
在小厮眼中，这细微的差别几近于无。
周围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虽说也还有一些其余的药肆参与这次的比试，但最具有看头的还是屏州这两大药肆。
越多双眼睛盯着，也就越多人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小厮一边把驱虫剂从袋子中取出，按分量均匀洒在水稻上，又一边抬头看了眼姜念那边的动静。
前方的姜念正还在不紧不慢地给水稻里边上驱虫剂，倒出来的液体即刻便融进了水里。
小厮一边忙着把手中的白色粉末倒进水稻田里，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儿。
等等，梁都药肆那儿的驱虫剂是液体，徐氏的是粉末，这怎么偷？随即盛一勺，倒在自己的水稻田里么？
还未等他想明白这要怎么折腾，前面的姜念已经将一整排水稻田弄好驱虫剂，提领着那小瓶子上了岸。
周边的人将两头水稻田布置驱虫的时间一对比，简直是一目了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先前就感觉梁都那边的驱虫剂比较好用了，现在和徐氏一对比，发现就连驱虫也快，能节省不少可以干其他活的时间。”
“不对啊，这梁都不是比徐氏早到驱虫剂吗？比徐氏早也理所应当吧？”
“仁兄，你这话就不对了，若是徐氏那里的快，现在也不可能才驱虫到一半啊，也该是快结束了才对。”
“而且我觉得梁都那边的人更负责一点，你看放驱虫剂的，可是姜家的那小姐呢，听说她是这阵子才接手管理药肆的吧？这么有上进心。”
旁边的人听到这人说得话，纷纷赞叹起来：“是啊，确实如此，那徐掌柜那儿就是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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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来帮忙了。”
话未落，有些人的注意力从眼前的水稻田转移到了还站在角落呆愣的徐掌柜上，不由又纷纷悄声议论起来。
“你们说这徐掌柜莫不是昨日被那人头吓到了？倒现在都没回过神，不会是因为那人头...”
有些话语不用说出来，都能知晓暗指什么。
“我猜徐氏定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所以那无尸人头才会在正午跑到柜台那儿等着他，那可是正午啊！不知那徐氏以前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而且最早不都是梁都他们一家独大么，半途中忽然多了个徐氏，也不知晓是怎么做到的，神不知鬼不觉就拿着那甚么驱虫方发达了起来。
现在见到梁都又要渐渐恢复到昔日的繁荣了，怕是眼红，所以去找什么不干不净的人做甚么法事，然后付出代价。”
这人说得头头是理，叫旁边的人都提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然后现在时间到了，徐氏也到了该付出代价的时候。”
“所以那不干不净的人把一些脏东西放出来了，去找上徐氏药肆，以此来换取徐氏获得他们所欲之物的代价。”
众人都因这人说得话提起了兴致，伸长着脖子往徐掌柜所站的地方瞧。
那处徐掌柜还有些畏怯地缩着躯体，不知方才是看到了什么，面色苍白，炎炎烈日下，竟叫人感觉到了一丝冷意出来。
周边的人越看越觉得方才这人所说的话言之有理，是个正确的，也便开始对徐掌柜退避三尺，生怕靠近他会染上不该染上的东西，在心里暗自揣摩起今后要不要去徐氏药肆买东西的念头。
姜念按比试的老规矩，把驱虫剂放在了台上，像大家展示这次的驱虫剂如何。
一些前来观看比试，对驱虫剂有打算了解的人们便发问了：
“往年比试里都会稍微公开一些和驱虫剂有关的事物，比如什么对粮草无害，对人体无妨之类的，你这瓶的驱虫剂杀虫如何？对我们的手还有五谷会不会有危害？”
姜念对他人的问题早已做好了官方回答，一字不差的回复之后，即便将手中剩余的驱虫剂倒入了台子上的一个碗里。
无色无味的驱虫剂就像是一碗清澈的水。
她拿着碗给围在周边的人一一观看一番，将驱虫剂大大方方放在了台子上，像是压根就不怕有人来偷窃她的驱虫剂，放入自己的水稻田。
这次比试的宗旨便是在相同的水稻田里，放入自家的驱虫剂，谁家的驱虫剂越能杀虫，那么水稻田里的虫子也便会越少，到时候看结果是谁家虫子越少，也便是越好，可以作为这次比试的第一。
有些小型的药肆为了让自家的驱虫剂看起来更好，可能会对其他人心生出偷窃的心思——
不管是多样还是少样，只要偷到了驱虫剂，就赶忙加到比试里属于自己的水稻田中，虫子能少多少是多少。
有些刚刚把驱虫剂倒入水稻田，却没有人来围观的药肆掌柜们，见着姜念面前包围了那么多观众，都眼红了起来，也就在人群外不远不近得站着，找一个适合的时间去看看她们家的驱虫剂到底如何。
姜念把盛有驱虫剂的碗放回台子上，转身往下望之时，下意识抬眼往方才徐掌柜所站的地方扫去，待视野内空空如也，她身形一顿，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那徐掌柜，不会又要折腾出什么岔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