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地姜念心一抽，反射性转头往后看去。
褐色眼瞳映出了男人寡淡的面容，时间静止一瞬，瞳孔缩至针尖。
“你——”
是之前的那名士兵。
熟悉的金色眼瞳……是已经被换芯了。
搭在栏杆上的指尖泛白片刻，姜念缓住了呼吸。
“是内供奉吗？”
虽然没和朱旺的内供奉本人见过面，但去宗门的那一夜，在灯笼下一现而过的身影，她可还记得。
士兵朝前走了几步，垂首对着姜念弯腰示意了一下。
“这位小姐，我想你需要帮助。”
意料之外的人。
姜念压下心中的那一丝腾升出的不解，直视着对方金色的瞳孔，片刻后，她轻轻勾了勾唇，眉目舒展开来。
“你出现在这里，是否是觉得你可以改变眼前的局面？”
士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如你所见，时代外来者，你希望她‘消融’吗？”
“春天阴云密布下的花蕊，很容易枯败。”
“......”
姜念别开散乱在脸颊旁的发丝，转身望向那颗树下。
那里的白雾正定格在弥散状态，仓皇奔逃的贵族及蜂拥而上各护各主的侍卫也都全然如按下暂停键般，保持着在那一刻时他们的动向。
在她还未留意前，身后混乱噪杂的一切事故都被他强行静止了。
又或是说，她本人被他拉入了另一个能看清花朝会现状的空间？
姜念转过头，撇开周围这一切发生的巨大变化，重新对上了士兵的视线。
“……代价呢？”
“那么代价是什么？”
士兵冷淡地敛起眼，微微垂首：“你不需要支付代价。”
他的手本垂落在身侧，现在换了个站姿，手掌向她摊开来，身体也向前微躬。
看上去就像中世纪欧洲骑士的行礼。
在姜念讶异的神情中，他淡漠地开了口：
“这本就应是我予你的赔罪。”
“——”
赔罪？
在姜念开口之前，士兵直起身，缓缓将手指放在了唇上，示意噤声。
静默半晌，他再次对上姜念的视线，眼眸是一汪平静的深洋。
“除去他们之外，还有一批人正盯着你们的行踪。”
“他们正试图从于鹤那里得到情报。”
“情报？”捕捉到重要关键词，姜念凝起神色，“从何得知？”
因为身高差距的缘故，若是士兵不低下头，姜念是看不到他的神色的。
因此，在回答这句话时，他的目光抬起，而脸也被从天上扑面而来的光遮掩住，只透出漆黑的长睫，看上去似尊华美又冷峻的雕像。
“你不需要知道，孟戬正在暗处看着你们。”
是孟戬那一方的人？
自从来苍郡开始，他就一直躲在暗处不露面。
背后定是在打主意。
姜念压下心中所想，随即将话题扯回原来的位置。
“我知道了，但是现在……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意外于世上会有拒绝唾手可得天外之力的人，士兵眼中的金色亮丽出一丝光泽，又隐在越发雾蒙的气体里。
这个空间开始从边角逸散出气体了，是瓦解的前兆。
“你很信任他们。”
姜念直觉自己对这名来历不明的‘士兵’要有过多防范，但心底却莫名有种亲切感，让她说不出什么拉远距离的淡漠话语。
“自然，他们是我最信任的同伴。”
不需要犹豫，她向来信任他们，即便其中有些纠葛，但能在这片纷乱的土地上站稳，离不开他们的保护。
士兵转过身，开始隐身于越发浓重的雾气中。
“是吗？那就继续相信直觉吧。”
背影里，他的侧脸越发模糊。
“不必不舍，我们必定还有下一次的……见面。”
—
“！”
退潮的浪声从耳畔袭来，再次回过神来，双脚已经落在了坚实的地板上。
姜念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双手，周身一切事物的感知即近且熟悉。
……回来了。
观景台四周空空如也，方才出现的士兵早已不知所踪。
直觉般的，姜念认为他和寿赞有些关联。
不过目前并不是分析他的时候。
姜念抬头先是看了有着玄圭的那条路线，再偏头望下方的树看去——
那里的白雾已经完全消散，连同出手的艾，奋力往前跑的侍卫，还有孟尧和霜华。
全都不见了。
还站在那片空地上的，只有一些没有接触到孟尧的贵族们，他们正疑惑不解的望着树下，压着声音讨论着眼前发生的变故。
姜念指尖在栏杆上点了点。
孟尧并不算细心，那些追随他的贵族……没有全部被洗脑，也没有服用什么药物，他是真不怕在过一会儿这些人就跑出集会场地，到大街茶馆里宣传遇见的‘皇家秘辛’了。
不过她担忧的事儿很快就被解决了。
敬职敬责防止皇家颜面丢失的指挥使部下从不远处赶来，很快就拿出令牌，让那些贵族跟他们一块儿离开。
言论被控制了，那逃逸的那几名呢？
玄圭不会真的直接上手吧。
视线里，那条路线已经恢复了平静，由于有建筑物遮蔽，姜念看不到玄圭的身影，但那些贵族已经不在原地了。
只能祈祷贵族身上没被感染，且玄圭成功将他们逮捕吧。
姜念舒了一口气，伸展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看了眼天边估算起时间。
方才士兵把她拉入了另一个空间，那里边的时间流速比这儿的要慢，但即便花费的时间不多，也难免会有遗漏之处。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有没有‘洳’的身影……
本着指责所在，姜念想了想，还是决定下楼在四处走走，防止有漏网之鱼。
—
像是知道姜念会因下方的变化而下楼，她还未走出门，就见到迎面而来的琖。
讶异于他会出现在此地，姜念还未开口，琖就替她解答了疑问。
“是萧国公的命令。”
“多事之秋，担心姜小姐会出意外。”
姜念顿了片刻，点头道：“是这样……那还劳你与我勘察一下附近的状况了。”
琖轻轻舒一口气，应了一声。
“嗯，姜小姐先走，属下在后面跟着就行。”
姜念没再应声，按着先前艾同她讲偶遇贼人的话，朝之前假山的方向走。
琖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手搭在刀柄上。
若来晚片刻，小姐走出这里的话，那他估计就要被双重责罚了。
阳光后移，草地上的绿荫渐淡。
在姜念看不到的地方，那栋方才所待着的建筑旁，两名脑袋分家的无头尸体堆叠在一块儿。
杀他们的人手法利落，见血封喉。
—
回到昨日在假山后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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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姜念避开地上的落叶，抬手将垂下的散发别到耳后，仔细地在周围观察。
由于艾没有给她明确的方位，她只能在丛林里搜寻。
那名士兵见过贼人。
若是士兵不想见，他完全可以避开贼人的，而贼人也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上说谎……
既然现在能明确知晓士兵对他们没有什么敌意，何不去找找看。
这片发生过事故的场地有各方窥探，姜念打算在有踩点过的地方勘察一圈就回到观景台。
时间有限，她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在假山后面的那一片树林绕了一圈。
琖跟在她的身后，时而朝四周扫视一眼。
时间渐移，姜念没发觉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会不会是在那人来的路上？又或是……真的只是她想得太多？
心中总有种被未知物压抑住的感觉，若是不去仔细探寻一番，恐怕她会成天想着这件事。
姜念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方才踩过的地方。
因为有意不想让这块草丛被自己踩变形，方才寻找的时候都是小心避着走，眼下同刚来时对比没有多大的差别。
她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琖，朝他轻轻笑了笑。
“请问……能帮下我吗？”
毕竟琖和艾的兴致还是不一样，况且是秦览的手下，姜念不打算卖自己的温软人设，打算随缘。
能帮就帮，不帮也没关系，这本身也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琖从远处收回视线，看了她几秒，微微颔首。
“小姐有什么需要属下帮忙的地方？”
“！”
答应了，那就好办多了。
姜念往旁边走了走，站在草丛外，朝他概括性的解释几句。
“……总之就是，你能帮我找找那人昨日应当会在哪个地方停留吗？”
琖静默片刻，叹息了下。
“好。”
简单来说，就是搜寻有人经过的痕迹。
不知是否真的是观察能力上的问题，没过一会儿，琖就找到了昨日贼人停留的地方。
“这里的折痕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是人为，并且……”
琖一边解释着，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姜念弯着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看，两人目光落及地上的物品，皆是一怔。
一片纸页。
树林里的冷风低低拂过，将那片纸页翻了个身，露出了反面。
目及上面的图案，琖瞳孔一缩。
他伸手拾了起来，给姜念看了看。
“小姐，你是否要亲自收着？”
没见过的图案在姜念眼中一晃而过，头次见到琖平淡无波的面容上会出现其他的情绪，姜念摇了摇头。
“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好的事物，不过也算是一个线索了。”
她转头朝四周望了望。
方才在祈愿树下引发的动乱使周遭不死心的贵族们彻底焉下了一颗想往上爬的心思，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现在一目望过去，皆是灰蒙蒙的色调。
寂静到只有偶尔鸟展翅从树上飞过的声音。
空无人烟。
树林里带来的凉意使本就不算暖的阳光更加阴凉，姜念微微蹙起眉，抬手抚了抚手臂。
“今日就到这里吧。”
许是因为有琖的陪伴，姜念对这片死寂之地产生不适的心理得到了缓解，变得没那么敏感。
她抬头朝琖轻轻笑了笑。
“谢谢你的帮助，我们先回原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