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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 初雪

作者:只昔遥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色一点点亮了。


    灰白的晨光从云层后渗出,火焰早已燃尽,只余焦黑的瓦砾与缭绕的烟。风从宫墙外吹来,带着一种出奇的静。片刻之后,几片雪花缓缓飘落,在空气中轻轻打着旋。


    竟是今冬第一场雪。


    周惟衎收回半掀起帘子一角的手,车中的暖炉几乎要燃尽了,唯有茶香细细氤氲着。


    修长的指节端起面前一盏仍旧温热的清茶,慢条斯理地细细品着。


    对面的人双手几乎被缚了一整夜,如今仍旧坐得笔直。只不过一向浸满了风花雪月的眼眸如今却布满了血丝,如刀雕刻般的脸庞棱角分明,如今已被疲倦裹挟。


    窗外的雪花扑簌而下,窦言洵的眸光暗了几分,声音嘶哑道:


    “已经一夜过去,周公子究竟要困我到何时?”


    他的手上,是无数次蛮力、内力运作后尝试挣脱而不得留下的血痕,如今青筋尽显,甚至有些痕迹已经变得乌紫。可他还是没能从那副金灿灿的枷锁中挣脱出来。


    这一整夜,他的心始终高高挂起。即便隔了厚重的宫墙,马车外远处御道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他依然能听得一清二楚。先是嘈杂,后是众兵高喊,又是接踵而来的混乱,继而短暂地归于平静。


    偶尔有马嘶与刀戟相击的余音传来,又很快被风声,如今的雪声吞没。


    直至万籁归于沉寂。


    乾坤想必依然颠覆。可此刻他全部在乎的,也不过是心底始终惦念着的,那一个人的安危罢了。


    周惟衎则丝毫不理会窦言洵的逼问,只字未答,只是悠悠举盏抿着茶,清冽的茶汤之上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良久,他放下茶盏,唇角略微一动,清隽的面庞因病气而过于苍白,语气淡得几乎没有起伏。


    “窦大人已经问过我几次了,”他说,“周某早便答过,而这答案,始终如一。”


    窦言洵看着周惟衎咳嗽几声,再喝茶压过的模样,眉眼冷峻道:


    “你时日不多了,对吗?”


    周惟衎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颤,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抬眉看向窗外寂静落下的雪花。


    几乎要将整个皇城淹没。


    而很快,人们便会忘记昨夜这里发生的一切厮杀,那些鲜血、尸骨终究会被大雪覆盖,再没人会知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历史或许会改写,或许不会。只不过拥有话语权的,从来都只是那些最终踏在尸山血海之上的赢家。普通的百姓,死了便死了。除了双亲子女,又有谁会真的在乎呢?


    窦言洵不顾周惟衎的静默,继续冷声开口:


    “你富埒王侯,更是坐拥万贯家产,身边又有仁泉山人这样的避世神医,却仍然面显病色。可见这病已是沉疴顽疾……连绝世神医都医治不好的病症了。”


    周惟衎抬起眼眸,将窦言洵的话截断,眼里藏不住的却是淡淡的妒忌。


    “她连仁泉山人一事都肯告诉你,果然是什么都肯对你说的。”


    窦言洵则摇了摇头,“她并未提及,是我自己猜到的。”


    他定定地看着周惟衎,又道:


    “你本可安静享受这几辈子花不完的钱财,游山玩水,纵享人间。却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跟太子密谋篡位,足可见你生性追求冒险,并非固步自封之辈。”


    周惟衎眼底似有意料之中的神采划过。


    而下一瞬,却见窦言洵晃了晃手上的锁链,轻声叹了口气道:


    “只不过,你周家精明算计,到底连太子都不肯放过。那些太子花重金请你打造的兵器,不过是三分好,七分劣,半真半假掺杂在一起的货色罢了。想必更是连你半分心思都不曾占用的劣等品,很可能连这幅困住我的锁链的工艺都比不上。一旦太子真的受了你的怂恿奋然起兵,反而会落得个惨烈收场的下场。”


    周惟衎闻言却不禁勾起唇角。


    “怎么,我本就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周某也从未否认过。窦大人如今这般义正严辞,可是要为你的旧主声讨正义吗?”


    “窦言洵孤身一人,从未有过旧主,也更不会有新的效忠对象。”


    窦言洵收回目光,认真地纠正他,而后定定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你我心底其实都再清楚不过,你与太子的秘密合作,从来都并非为了名利或是你的一己私欲。”


    火炉里传出轻微的噼啪声。


    周惟衎仍旧垂眸,指尖转着茶盖,表情看不出喜怒。


    “你是想要在这平静的江河中掀起一片风浪——看着那些自诩高洁的舟船被浪卷翻,看着秩序崩塌、人心溃散,表面宁静的世界一切分崩离析,然后……任其颠覆,继而摇摇欲坠罢了。”


    “就像今日一般。”


    话音落下,车内一时只剩雪落的声音。


    周惟衎收了唇角的笑容,将茶盏放下。车内的香炉不知何时已燃尽了,便渐渐从窗外渡了些掺了雪气的冷意进来。


    他一向畏寒,如今乍一被寒气侵扰,更是不禁连声咳嗽起来。


    窦言洵淡淡地看着他,直至周惟衎拿手帕掩了唇角,终于止了咳嗽,才接着道:


    “想必周公子的问题在下已然回答,那么如今,便请周公子依照约定,放我离开。”


    那是他被押送到这架马车上不久,周惟衎面色淡然地向他抛出的一个问题。


    如果他想要离开这里,去救林栩除非自己能解开这幅锁链,不然就必须回答出来他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从来都如一把匕首般困扰在窦言洵的心头,自第一次和周惟衎交锋以来,自他和他二人都不可自抑地倾心林栩直至先后深爱上她以来,自他和他又先后加入到太子卫昀夺位的阵营中起。


    这些时刻,这个疑问便一直在窦言洵的心中萦绕盘旋,从未有过一日平息。


    那个问题本身,也简单的近乎可笑,不过是一句,他——究竟是谁。


    周惟衎静默片刻,又是依旧笑了笑,温润如玉的面庞因毫无血色而如冰雪雕砌一般,像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一尊再完美不过的塑像。只不过他开口时,眼底的失意还是如堆满的积雪一般,渐渐流淌出来。


    “你果然聪明。难怪她眼中再看不到任何人。”


    窦言洵弯身徐徐站起,坐得久了,连双腿都开始泛麻。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其实,殿下困住我并非是双腿,不过是双手而已。窦某今夜陪着殿下喝茶赏雪,亦不过是窦某心甘情愿罢了。如此,也算是得幸与殿下相逢一场了。”


    冷风混杂着寒气和雪花,猝不及防地便肆意钻入了马车的每一个角落。


    周惟衎的冷笑声在他身后响起。


    “你现在才赶去,难道不担心外面已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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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狼藉,为时已晚了吗?”


    窦言洵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个脚印,回头看向车厢里的那张脸庞。


    “殿下不输我在意她。从殿下仍有心困住我的那一刻起,窦某便知道,她今夜定会安稳无事。”


    周惟衎面色浮上一丝厌烦,向来温文尔雅,如春风拂雪般的人几乎是难得露出这般恼怒的神色。


    他似想起什么,眼底暗了几分,声音几乎淹没到了风雪中:


    “我的事……不要告诉她。”


    窦言洵向前走起,几乎没有停留,在风雪交加中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又都很快被风雪吹散。四下很快便一片苍茫。


    连日光都映衬地刺眼起来。


    御道早被血与雪掩去痕迹,天地重归寂静。


    那辆载着皇商旗号的御贡马车缓缓驶出宫门,铁轮碾过薄雪,发出极轻的声响。


    周惟衎仍端坐在车中,衣衫整齐,神色如常平静。手中的丝帕被他紧攥着,已有细微的血丝渗了出来。


    马车悠悠地行驶着,不知何时,一袭戎装的女子悄然钻入车内,头上沾着尚未化开的雪。女子容颜娇俏,脸上却是不输任何男儿的英勇和肃穆。


    她单膝跪下,低声禀道:


    “启禀家主,宫变已平,懋亲王叛乱被羁押,廖珚和良平侯里应外合,如今乱军尽除。皇帝、太子皆受惊吓,性命无忧。”


    周惟衎指尖微微一顿,视线似乎透过芳杏靴上混杂的血渍和雪泥上看向不久前这里发生的一切,眉眼低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淡淡道:


    “她呢?”


    芳杏几乎迟疑了一瞬,才垂首答道:


    “夫人奔波整夜,心气耗尽,在良平侯受重伤时便险些晕了过去。如今已被暂时安歇。”


    周惟衎轻轻阖上眼,声音低而平:


    “她……不肯来吗?”


    芳杏抬眼望他,眼神里不仅有几分惧怕,也有几分怜悯。她犹豫着斟酌用词:


    “如今宫中戒备森严,恕奴婢无能……没能和夫人说上话。”


    周惟衎收回眼眸,只是轻轻叩了叩车壁。


    马儿很快便加快了脚步,雪声被轮辙碾碎,马车在苍茫间渐行渐远,直至彻底在地平线上消失不见。


    .


    这场初雪整整下了二十余日。


    沐京地处江南,难得一贯淋漓不尽的湿雨天气迎来如此大雪,一片银装素裹间倒也为这动荡不安的岁月粉饰了些太平。进了腊月,便甚少有人再记得或提及元贞十八年冬朝野发生的这几件大事。


    皇后姜氏一向端庄持重,却因戕害命妇触怒龙颜,贬去冷宫。权倾朝野,战功赫赫的懋亲王一夜之间竟生擒太子,逼宫谋反,却反被亲外甥段锦儒制服。肃帝本就缠绵病榻大半年光景,适逢两件大事,颇为震怒,却仁慈地留了懋亲王一条性命,只是幽禁王府,削去爵位,贬为庶人。


    而先前追随懋亲王多年的部下变没有这般幸运了,许多尽管没有参与到此次逼宫谋反中,却仍然被抄家灭族。一时间朝野动荡,文臣失了帝心,武将群龙无首,再不敢妄动。而此次懋亲王谋逆事件中险些丢了性命的太子卫昀更是脸面尽失,不仅失去了大帮臣子支持,反而了落得个懦弱鼠辈的笑称。


    相较之下,不顾舅甥之情,亲自擒拿懋亲王的段锦儒,则是另一番扶摇直上,如日中天的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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