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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算账

作者:只昔遥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姜护卫许是放心不下,才一走进院子,便四处打量几眼,确定无碍后才朝林栩点了点头。


    林栩心底却也有些无奈,也不知窦言洵究竟是怎么交代他的,她虽做了些时日的深宅贵妇,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然能让姜护卫一路上这般谨小慎微……


    已是黄昏时分,晚风里带着些许寒凉。听见她们到了,从北边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位妇人,穿着身半旧的粗布对襟褙子,已经被洗得有些发白,农妇模样却很腼腆,朝着林栩行过礼便带着她和竹苓来到早已收拾干净的厢房内。


    只见四处院墙皆由黄土夯成,厢房内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十分妥当,靠墙放着一张榆木床,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还隐隐散发着被日头晒得松软的香气。


    农妇却十分局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栩的脸色,生怕惹得她不快。


    林栩环视一圈,笑道:“干净整洁,你有心了。”


    她方才从那人高马大的周老三口中得知,这位农妇便是那绰号“田二憨”的媳妇,姓葛,约莫着三十来岁。得知她要来,葛氏便特意将自己家的院子提前收拾出来。今夜她和竹苓便歇在这里,年氏还特意为几个护卫辟了两间干净屋子出来,在另一侧的厢房。


    年氏得了夸奖,却也不太好意思,支支吾吾道了谢便退下了。


    厢房内只余林栩和竹苓两个人。


    竹苓透过半挂的白布窗帘看着那年氏渐渐远去的身影,轻声道:“这田二憨和他的媳妇,两人倒是都不太爱说话,也算般配了。”


    竹苓害怕林栩睡不习惯,便准备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特意带来的棉布褥子来铺上,林栩却笑道:


    “无事,那便这般娇贵了。倒是你今晚守夜,这石板肯定寒凉,你倒不如铺在地上便是。”


    竹苓却有些不好意思,给夫人带来的细软,结果最后却被自己用了。夫人总是这般纵着她。


    但她见林栩坐在四方桌前,淡淡的说这话,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也知道林栩是在担心远在崃宁的窦言洵,便走近前,一边将灯点上,一边用屋内的粗瓷茶壶倒了碗茶水,放到林栩面前。


    “夫人莫要太过忧心。二爷一向心有丘壑,想必早有应对之策。再说,那些护卫抄了近路回去,定然不会引人注目,倘若真有意外,反而能杀个措手不及……”


    两人说了会话,林栩净过手,正抿了口茶,便听见门外的院子里有男子的声音响起,“夫人,晚膳已备好,您若是收拾停当,便可传小的去上菜了。”


    是那个周老三。


    此人倒是极有眼力,办事也看着像是滴水不漏的手腕。


    林栩看了一眼竹苓,竹苓很快便掀起帘子出去,待片刻回来后,院子里便进来两个端着菜的农妇,其中便有方才的葛氏。只见她们二人系着粗布围裙,很快便走进屋子,将备好的饭菜呈了上来。


    放眼望去,清炒南瓜丝、炖豆腐、凉拌苦菜、小碗加了红枣的粟米饭,唯一沾了荤腥的便是一道韭菜鸡蛋饼……虽都是些清淡的农家小炒,却也有淡淡的饭香四散而来。


    葛氏在围裙上搓了搓手,立在门前,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也只是指了指饭菜道,“俺是村里的,只会做这些,做得不好……夫人您别见怪……”


    林栩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如今闻着农家粗饭,却也胃口大开,她一点都没有嫌弃,反而双眸清亮地看着葛氏,温声道:“你手艺很好,这些饭菜看着便可口。”


    葛氏得了夸奖,脸上有些干皱的皮肤堆起笑来,更加不好意思,她又站了会儿便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却又折返回来,这次手里还多了一大碗粟米饭,外加两个咸鸭蛋。


    “夫人多吃些……您、太瘦了……”


    那两个咸鸭蛋对半打开,却是金黄冒着油亮,配着米饭和小菜,最是滋味不过。这在农家来说,自然是顶好的东西,庆阳并非鱼米之乡,想必这鸭蛋还不知攒了多久……葛氏得了夸奖,便是都舍得拿出这个来招待自己了。


    林栩也没想到葛氏如此朴实,一时心里也不禁感慨。她便又想起账本上的错漏来。倘若这些账本没有被齐管事动过手脚,当真出了问题,那么这一年来掌管田庄和铺面,却胆敢欺上瞒下的人,会是这几个人吗……


    这田管事和他的媳妇一看便是极老实的,应该不会有做假账的胆子,可那个周老三呢?


    简单用过饭,林栩便命竹苓将桌子收拾好,传周老三和田应两人一同进来回话。


    凑着桌几上的烛火,林栩又看了一眼账面,便抬起头来,听他二人介绍今年收成不好的原因。多半都是周老三在弓着身子抱怨连连,田应却垂着头,站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栩静静地听着,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周老三本就能说会道,兼之这是梁家多年来头一回来人查看他们底下做事的人,一时也存了些表现的心思,便更加口若悬河起来。


    “……你方才说,今年山水倒灌,又起了虫害,才致使四个庄子都收成减少了么?”


    周老三骤然被林栩打断,整个思维都被打乱,来不及思索便点点头。


    林栩又道:“既然如此,那先前为何你在信中却和我说,是因为年初闹了旱灾,才导致整年都收成减少的?”


    周老三闻言不禁身子一顿。


    他不由得悄悄抬眼,打量起端坐在木桌前的林栩来。


    .


    晚风寒凉,月上枝头,沐京城内灯火辉宏,处处灯火绚烂,尤以车水马龙的竹闻胡同为盛。胡同最外侧与北街的交界处,便是一栋五层高的雕栏彩楼高耸而立,檐角垂着金铃,在阵阵晚风中发出撩人欲醉的痒。


    门前的石阶早已被人踏得增光瓦亮,多少个纸醉金迷的夜晚,出身勋贵的世家公子们在这里流连忘返,又为了楼里哪位倩影一掷千金,而白日晨阳初升之时,那些人便变了嘴脸,又装起清贵高傲的公子哥儿来。


    瑶娘站在二楼,凭栏而立,一袭赭色薄纱长裙,裙摆随风招摇,轻如晨雾,那般如水婀娜的身段立在风里,转瞬便勾着楼下几个路过的男子频频回首而望。


    妩媚的眸子里却不含一丝笑意,她看了眼人声鼎沸的街市,身后的走廊深处却间歇有“砰砰——”的捶门声响起。瑶娘精致的面庞上渐渐镀上一层冷意。


    “让他滚。”


    话音未落,站在栏杆两侧的打手便应声而出,向那噪声的根源地大步走去。紧接着,便是一道男子烂醉被大力推搡后,不悦的声音响起:


    “……干嘛来惹老子?也不看看你爷我是谁,你便敢来碰老子的衣裳?”


    两个打手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个烂醉如泥的男子一边嘟囔了句脏话,一边高声反抗起来:


    “……瑶娘呢?让她出来见老子!从前……不是挺乐意的么?怎么现在倒清高了?”


    声音渐渐便愈发不堪入目起来。


    瑶娘看着远方被薄雾遮蔽住的圆月,眉色沉寂,面色依旧平静,仿佛那男子口中咒骂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走廊深处的推搡声渐渐散去,很快,那男子便被请了出去,即便他被人几乎推着下了楼,隔着好老远,还是能够听到他口中不干不净的骂声。


    瑶娘看着穿着软绸,腰间的腰带都歪了的窦言舟在街市上站立不稳,红着脸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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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远处门前石狮子,几欲呕吐的模样,她幽深的眼眸缓缓眯成一条线。


    窦言舟从前是碧华楼的常客,更是常来找她。


    只不过一直以来,知晓此事的人,全沐京也唯有窦言洵一人而已。


    只是再度响起窦言洵那张看似清贵风流,实则杀人不眨眼,杀完之后还会勾唇一笑的模样,便自心底散发着阵阵寒意。让她没来由的站在风里打了个颤栗——


    他是那样可怕而善于伪装的人,亦分明是这世间她所见过的最为凶险、最为狡诈阴鸷之人!


    而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初见时,却双眸含笑,站在窦言舟高大的身后,温和地看向她。


    其实,倘若那时她能多留几分心思,不被那双桃花眼所迷惑,便能轻而易举的发现,他看人时,从来是嘴角含笑,而眼底一丝温度也无。


    那双漆黑的眼瞳看着你,眸光却好像从来没有为你而停留,分明隔着一层纱,隔着一缕幽风,隔着层层的冷意和算计。


    而她那时浑然不觉,竟然还觉得他周身疏离,与他哥哥毫不相同,却有着丝毫不输窦言舟朗逸的面容。


    她那时,怎么那样轻易便被他那双眼睛所迷惑了……?


    窦言舟色欲过重,时常流连烟花之地,却又沽名钓誉,生怕会被人发觉而留下不好的名声,便每每前来碧华楼,都要拖着他那同父异母的庶弟一同前来,更是强迫所有人在碧华楼内,只能以他弟弟的名讳来称呼他。


    那时的窦言洵只是安静的坐在窦言舟身侧,面色平静的看着窦言舟左拥右抱,点了肤若凝脂的姑娘来弹琵琶,或是和一舞名动天下的孙碧滢眉目传情。


    而他总是面色淡然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和周身的胭脂香气,调笑旖旎格格不入。


    着实是个引人注目的怪人。


    而那时的瑶娘,还不过只是一个出身贫寒,被人牙子卖来这里学手艺的清倌儿。


    楼里的妈妈说,她若是悟性高,能学得一向手艺傍身,便自作她的清倌儿,倘若两个月内没学成,便只能放下身段以色侍人了。


    她那时被吓得浑身发抖,便偷偷跟着孙碧滢学舞,又跟着其他姑娘学琴,却什么都学不会。


    她以为是自己太笨了。


    可她也没那样清高,贞洁和性命摆在面前,她还是咬了咬牙,选择了抛却过往活下去。


    可没过多久,她却又看到了那双如春烟含水的桃花目时,却听到窦言洵极淡的声音混着厅内的悠扬乐声飘了过来。


    “不是你笨,是孙碧滢和那些姑娘故意不想教你。”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侧躺在软榻上的他。


    “你天资不差,谁会轻易将吃饭的碗拱手让人呢?”


    那是瑶娘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恨。


    原来窦言洵一直都看在眼里。他看着她整整两个月偷学手艺,却没有一次起过恻隐之心。眼睁睁看着她被迫走向另一条路。


    她看了一眼厅内正和孙碧滢卿卿我我的窦言舟,丝毫没有留意到这边窦言洵在和她说话,她余怒未消,便拿出手中的折扇向他捅去——


    那是她特制的扇骨,扇面绣一朵红梅,扇骨却另藏玄机,取细铁所制,外包香木,若向不怀好意之人骤然使出几分力,便可砸人防身。


    她又气又怒,窦言洵却半眯着眼睛,头都未回,向后一伸手,便不及掩耳之势夺去了她的扇子。而他的臂力极大,只是这般一扯,便让她整个人都向前扑去。


    瑶娘一边不可控制的向前倒去,一边浑身发冷……


    这个人,竟然连平日里的孱弱多病都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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