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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9章 青山雪暖

作者:擎天小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青山,五里山路尽头的山谷里,炊烟袅袅。


    冬季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积雪覆盖的山谷中,将一排排简易的木屋镀上一层淡金色。


    这里是方圆十里唯一还有人烟的地方。


    相柳大劫时,章若愚展开山河图,硬生生从死神和行尸手中抢出了几百条性命。


    \"啪嗒、啪嗒——\"


    张二爷的烟袋锅子在石头上磕了又磕,却只倒出几粒干枯的草屑。


    不知是把烟戒了,还是这年月实在没处可买。


    老头儿咂了咂嘴,把空烟袋叼在嘴里过干瘾。


    缺了门牙的嘴一瘪一瘪,活像条上岸的老鱼。


    不过受了仓嘉的洗礼,精神不错。


    \"瞅啥呢?眼珠子都快掉出去了。\"


    李老歪歪着脖子凑过来,手里捧着个豁口的陶碗,里头晃着半碗树皮茶。


    张二爷眯起昏花的老眼,望向山谷入口那条覆雪的山路:


    \"昨儿夜里...听见狼嚎了…\"


    \"啥!\"


    李老歪灌了口热茶,\"咱青山多久没闹过狼了,是不是风刮过老鸦岭的石头缝...\"


    \"呜——哇!\"


    突如其来的嬉闹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不远处的雪地里,七八个孩童正在堆雪人。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抓起雪球,精准地砸中了同伴的后脑勺,顿时引发一阵追逐笑闹。


    \"小兔崽子...\"


    张二爷笑骂一句,眼角却泛起湿意。


    这些娃娃的爹娘,有一半都躺在相柳的毒雾里。


    爬起来后,便不认人了…


    寒风卷着炊烟掠过山谷,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妇人们熬粥的交谈声糅在一起。


    虽然米缸早已见底,但山里的蕨根和冻蘑菇也能熬出暖胃的浓汤。


    山谷北侧的小院里,章若愚正蹲在雪地上,给女儿小桃当马骑。


    这个身高近九尺的汉子,此刻像只温顺的大熊,任由闺女揪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驾!爹爹快跑!\"


    \"哎哟小祖宗...\"


    章若愚龇牙咧嘴地往前挪着,雪地被一双大脚踩的吱呀作响。


    \"你爹这老腰...\"


    \"噗嗤——\"


    门口传来轻笑。


    林巧儿挽着袖子站在那儿,发梢还沾着灶间的柴灰。


    怀里抱着一摞刚补好的冬衣,眉眼弯弯:


    \"归墟强者就这点能耐,连女儿都背不动了…\"


    \"谁叫念念长这么快…\"


    章若愚嘿嘿一笑,突然一个翻身把闺女举过头顶。


    小丫头尖叫着抓住爹爹的耳朵,父女俩的笑声震得屋檐的积雪簌簌落下。


    \"别闹了,过来吃饭…\"


    林巧儿把衣服搁在藤箱上。


    箱子里整齐码着十几件厚棉袄,都是她这些日子用旧被面盖的,准备分给村里缺衣的孩子。


    没了爹娘,能帮衬总要帮衬一把。


    饭桌上只有一盆蘑菇炖蕨根,配着半碟咸菜。


    不过章若愚和念念却吃得狼吞虎咽,活像在吃御膳。


    林巧儿给念念擦掉嘴角的汤渍,忽然轻声道:


    \"朝廷的补给...该来了吧?\"


    \"唔...\"


    章若愚抹了把嘴,\"他俩有数…\"


    这个\"他俩\"让林巧儿眼中泛起笑意。


    谁能想到,当年在青山的小神医,如今竟成了北祁皇帝。


    那个见陌生人手艺好便上前蹭饭的家伙,如今也已经是一字并肩王了。


    不过剩下这个…


    \"你呢?\"


    林巧儿故意挑眉,\"你兄弟一个当皇帝,一个当王爷,章大侠混得如何呀?\"


    章若愚挠挠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看!昨天在山腰掏的蜂蜜!\"


    金黄的蜜浆在纸上流淌,献宝似的推到妻女面前,\"我兄弟可吃不着这个!\"


    念念欢呼着去蘸蜂蜜,林巧儿摇头轻笑。


    她从来不在乎丈夫是什么身份,方才只是一句玩笑话。


    能在那场大劫中活下来,能守着这片山谷里的乡亲熬过寒冬,已经是老天开眼。


    \"咕——咕——\"


    窗棂上突然传来扑翅声。


    一只灰羽信鸽歪着头,爪子上系着朱漆竹筒。


    章若愚的笑容凝固了。


    这种军用信鸽,只会传递最紧急的...


    \"出事了?\"


    章若愚抬手一抓,将信鸽抓在手中。


    展开纸条的瞬间,脸色变得阴沉许多。


    林巧儿从未见过丈夫这种表情,哪怕去年面对行尸时都没有。


    \"当啷——\"


    念念一不小心,蜂蜜罐砸在地上,金黄的浆液缓缓漫过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像是一道正在扩散的血痕。


    章若愚没有责怪,只是将上面的蜂蜜擦去,把枝条递给了林巧儿。


    看完信后,林巧儿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开口道:


    \"得和他们说一声…\"


    \"我这就去…\"


    章若愚说着,转身出了小院。


    寒风卷着粗布衣袍的下摆,周围的村民瞧见章若愚神色不善,渐渐聚拢过来,窃窃私语声在雪地上蔓延。


    \"乡亲们。\"


    章若愚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刚收到朝廷急报,妖族可能突破晋阳防线,我们得撤离,去中州。\"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


    \"啥?去中州?\"


    一个裹着破棉袄的汉子瞪圆了眼,\"咱这房子才搭好半个月!\"


    \"我家的地刚播了冬麦...\"


    头发花白的老田头哆嗦着嘴唇。


    \"我…\"


    见还有人要说话,张二爷把烟袋锅子往石头上重重一磕:


    \"吵什么吵!\"


    说着,转头看向章若愚,浑浊的老眼里透着担忧:


    \"真要全撤?\"


    章若愚点点头,开口道:


    \"晋阳若破,妖族会像潮水一样漫过来,我护不住所有人…\"


    人群静了一瞬。


    他们记得去年相柳之祸时,正是这个高大如山的男人展开一幅神奇画卷,在毒雾中硬生生劈出一条生路。


    连他都这么说…


    \"收拾东西吧…\"


    张二爷叹了口气,\"别给朝廷添麻烦…\"


    随着章若愚和张二爷的命令下了,山谷顿时忙碌起来。


    妇人麻利地打包被褥,汉子们拆卸门板做担架。


    几个半大孩子被派去挖埋在后山的腌菜坛子,那是他们熬过寒冬的底气。


    章若愚站在自家小院门口,看着林巧儿用麻绳捆扎藤箱。


    念念蹲在雪地里,正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小木马塞进包袱。


    \"真要打晕?\"


    林巧儿头也不抬地问。


    \"嗯…\"


    章若愚望东头,\"赵太公他们...\"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老子死也要死在家里!\"


    赵太公的茅草屋前,三个白发老人像石墩子似的坐在门槛上。


    九十三岁的赵太公拄着枣木拐,脸上的皱纹比树皮还深:


    \"我赵德柱生在青山,死也得埋在青山!\"


    \"您老糊涂了?\"


    张二爷急得直跺脚,\"妖族吃人不吐骨头!\"


    \"呸!\"


    旁边李婆子一口啐在雪地上,\"去年那大蛇都没要了老身的命!\"


    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个褪色的红布包,里头是她丈夫的牌位。


    最倔的是孙铁匠。


    这个曾经能单手抡大锤的老人,如今佝偻得像棵老松,却把铁砧抱在怀里:


    \"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搬?除非把我这把老骨头一起搬走!\"


    章若愚走过来时,人群自动让开条路。


    他蹲下身,视线与老人们平齐:


    \"太公,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偷您家柿子掉进水坑的事不?\"


    赵太公一愣,随即笑出满嘴豁牙:\"咋不记得!还是老子用粪叉把你捞上来的!\"


    \"那您也该记得…\"


    章若愚声音很轻,\"当年您说,青山的人,得互相拉扯着活…\"


    老人的笑容僵住了。


    浑浊的眼珠微微颤动,看向周围。


    抱着婴儿的妇人,缺了条胳膊仍坚持帮忙捆行李的樵夫,还有那些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的孩童...


    \"可...可我的柿子树...\"


    赵太公的嗓子突然哑了。


    章若愚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展开是几粒干瘪的柿种:


    \"去年秋天我特意留的,等安稳了,我陪您回青山种。\"


    寒风卷着雪粒掠过茅草屋顶。


    李婆子突然颤巍巍站起来,红布包紧紧贴在胸前:


    \"走...走吧,老头子要是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咱们喂妖怪...\"


    孙铁匠却猛地抡起铁砧:


    \"要老子走可以!\"


    黑乎乎的砧子\"咣当\"砸在雪地上,\"把这埋了!等太平了,我孙子还得用它打铁!\"


    章若愚笑了。


    单手提起铁砧,走到一棵槐树下开始挖坑。


    冻土坚硬如铁,但宽大的手掌泛起淡淡光芒,几下就刨出个深坑。


    当铁砧被泥土掩埋时,孙铁匠突然老泪纵横。


    抖着手系了根红布条在树杈上:


    \"你可得替老子看好家伙什...\"


    子夜时分,长长的队伍像条伤痕,蜿蜒在覆雪的山路上。


    章若愚背着熟睡的念念走在最前,山河图在袖中微微发烫。


    身后,赵太公被两个后生用门板抬着,老人怀里紧紧抱着那包柿种,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越来越远的青山轮廓。


    张二爷走在队尾,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快步走到前头,拽了拽章若愚的衣角:


    \"老周头呢?\"


    章若愚脚步一顿,神识瞬间扑开。


    回头时,只见百丈外的山坡上,周猎户独自坐在坟包前,猎弓横在膝头。


    这个曾一箭射死野猪的老猎人,此刻正轻轻擦拭亡妻的墓碑。


    似乎察觉到目光,他朝山下的队伍挥了挥手,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这倔驴...\"


    张二爷急得要往回冲。


    章若愚却按住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夜风送来老猎人哼唱的山歌调子,混着越来越近的狼嚎。


    所有人都明白…


    有些根,扎得太深,挪不动了。


    \"留盏灯吧…\"


    林巧儿从包袱里取出油灯,点亮后挂在了路边的松枝上。


    微弱的火光在风雪中摇曳,像颗不肯熄灭的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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