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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4章 西荒秋夜

作者:擎天小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秋夜的风掠过山脚,枯黄的茅草簌簌作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显得这荒僻之地寂寥。


    农户家的土墙低矮,院子里堆着干柴,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黄狗蜷缩在墙角。


    偶尔抬头看一眼坐在墙头的书生,又懒洋洋地趴回去。


    仓嘉仰头望着天空。


    今夜无云,皓月如银盘悬于天际,清冷的光洒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月光太亮,亮得几乎能看清他眉间的倦色,也亮得让人无处躲藏。


    仓嘉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佛珠。


    这一路走来,死在花想容剑下的杀手已有二十余人。


    每一次,她都干脆利落,从不犹豫。


    难道活着,就一定要杀人吗?


    “小秃驴,你叹什么气?”


    仓嘉正想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回头,只见屋顶上坐着个瘦小的身影。


    正是“书童”打扮的花想容。


    仍穿着那身粗布短打,头发随意扎成个小髻,脸上还抹着灰,乍一看就是个不起眼的少年。


    可那双眼睛,在月光下却亮得惊人,像是淬了寒星的刀锋。


    坐在屋脊上,一条腿屈起,手臂随意搭在膝头,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着。


    不知是为了离月亮近些,还是为了方便观察四周的环境。


    仓嘉收回目光,低声道:


    “你还没睡?”


    “睡?”


    花想容嗤笑一声,“我要是睡了,你现在脑袋已经挂在少一楼的悬赏榜上了。”


    仓嘉沉默。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这一路若不是花想容,他早已死了无数次。


    那些埋伏、毒药、伪装成商旅的杀手…


    每一次,都是她先察觉,先出手。


    而他,除了拖累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你在想什么?”


    花想容忽然问。


    仓嘉望着月亮,轻声道:“太多人因小僧而死了。”


    花想容挑眉,拍了拍手上的草屑。


    “所以呢?你打算以死谢罪?”


    仓嘉听着,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想了想,开口道:


    “小僧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何一定要杀人?”


    他抬头看她,“他们也是奉命行事,若制服他们,我们离开便是…”


    花想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了扯:


    “小和尚,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的恶人都会像话本里那样,被你感化,然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仓嘉不语。


    花想容瞧见,冷笑道:


    “那我告诉你,敢接这趟任务的杀手,任务失败的下场比死还惨,你放他们走,他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而且死前还会受尽折磨。”


    仓嘉怔住。


    花想容继续道:“更何况,他们不死,死的就会是你,或者我。”


    夜风拂过,院里的老黄狗打了个喷嚏,翻了个身。


    仓嘉低声道:


    “可杀戮终有业报…”


    “业报?”


    花想容嗤笑,“我杀的人,早就够我下十八层地狱了,还差这几个?”


    “不对…”


    仓嘉摇摇头,不知是花想容说的不对,还是自己想的不对。


    花想容瞧见小和尚烦人样子,指了指西南方向,开口道:


    “知道黑风山吗?”


    仓嘉点了点头。


    花想容继续。


    “那里流寇横行,但前段时间却忽然销声匿迹,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花想容嘴角升起一丝笑意,开口道:


    “你的好朋友,好兄弟,易年,一怒之下,屠了几百流寇…”


    仓嘉瞳孔一缩,还未等开口,花想容已抢先道:


    “从我做杀手的那天起,杀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他一怒之下杀的多,那你为何不劝他放下屠刀呢?”


    仓嘉抬头看她,月光下,美艳轮廓锋利如刀,眼神却比月色更冷。


    这个问题,仓嘉似乎不知怎么回了。


    半晌后,缓缓道:


    “你为何与少一楼反目?”


    花想容手指一顿。


    夜枭又叫了一声,远处山影如墨,农户家的油灯早已熄灭,整个山野陷入一片沉寂。


    花想容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怎么?大师对我的过去感兴趣了?”


    第三个称呼。


    仓嘉想了想,认真道:


    “小僧只是不解…你是少一楼重点培养的杀手,为何会叛出?”


    花想容仰头看着月亮,淡淡道:


    “我是个杀手,可以因为任务杀人,但不屠杀。”


    仓嘉一愣:“屠杀?”


    花想容没回答,只是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酒液顺着她的唇角滑下,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有机会的话,你自己去问易年。”


    花想容淡淡道。


    仓嘉还想再问,花想容却已经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看来没什么事儿了…”


    说着,跳下屋顶,轻盈如猫,落地无声。


    “去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仓嘉看着她走向院门的背影,忽然道:


    “等等…”


    花想容回头。


    “多谢…”


    仓嘉轻声道。


    花想容怔了怔,随即嗤笑一声:“谢什么?谢我杀人如麻?”


    仓嘉摇头:“谢你护小僧周全…”


    花想容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别过脸去。


    月光下,耳尖似乎微微泛红。


    “少自作多情…”


    冷哼道:“我只是不想任务失败而已…”


    说完,大步走向院外。


    仓嘉望着花想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清冷,孤寂。


    却始终悬于苍穹,不曾坠落。


    轻轻叹了口气,跳下墙头,朝屋内走去。


    ……


    画面又转。


    夜风掠过山野,枯草沙沙作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叹息。


    夜风裹挟着血腥气,在狭窄的巷弄里盘旋。


    仓嘉背靠着斑驳的土墙,指节死死抵住肋下的伤口,温热的血仍从指缝间渗出。


    顺着衣摆滴落,在尘土中洇开暗红的痕迹。


    月光惨白,像一层薄霜覆在小和尚的脸上,映得他眉目愈发清晰。


    剑眉之下,那双本该温润如佛前灯火的眼,此刻却沉着一层深不见底的晦暗。


    “嗒、嗒、嗒…”


    不远处的脚步声时断时续,像钝刀刮过神经。


    追兵在徘徊,在试探。


    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只等一个破绽便会扑上来撕咬。


    仓嘉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咽下翻涌的血气。


    墙的另一侧,花想容单膝跪地。


    手中飞花反握,刃口已崩出细小的缺口。


    她的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血浸透了半边衣襟。


    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随着呼吸泛起细密的刺痛。


    花想容没看自己的伤口,而是死死盯着仓嘉。


    月光斜照,将他侧脸的轮廓镀上一层冷硬的银边,也照出他眼中那抹令人火大的自厌。


    又是这种表情…


    花想容太熟悉了。


    每次她杀人,仓嘉都会露出这种神情,仿佛死的不是敌人,而是他毕生信奉的某种东西。


    忽然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都这时候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仓嘉一怔。


    花想容的唇语向来锋利如刀,哪怕不出声也能扎得人生疼。


    不等他反应,猛地抓起脚边一块碎石,腕骨一拧。


    “嗖!”


    石块划破夜色,砸向十丈外的废屋。


    “砰!”


    脆响在死寂的夜里炸开,远处脚步声骤然凌乱。


    “在那边!”


    “围过去!”


    黑影如潮水般涌向声源。


    花想容趁机矮身蹿出,像一道贴着地面疾掠的影。


    经过仓嘉身边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触手冰凉黏腻,全是血。


    她皱眉,却来不及多言,只狠狠拽了他一把。


    仓嘉借力起身,两人贴着墙根疾行,拐进一条更窄的岔路。


    腐烂的菜叶和污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几只老鼠被惊动,“吱吱”叫着窜进阴影。


    花想容的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


    仓嘉反手扶住她,掌心触及她的腰侧,湿的。


    低头,借着月光看见她后腰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短箭,箭尾已被折断,但箭头仍埋在血肉里。


    “你……”


    花想容一把拍开他的手,眼神凶狠得像被逼到绝路的兽。


    指了指前方,又比了个“三”的手势。


    三十息后,追兵会发现中计…


    仓嘉咬牙,撕下袖口布料递给她。


    花想容看都不看,直接塞进后腰止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巷子尽头是一堵塌了半截的矮墙,墙后是荒废的菜园。


    花想容推着仓嘉翻过去,自己却停在墙头。


    “你干什么?”


    仓嘉压低声音。


    花想容回头,月光下她的脸苍白如纸,唯有唇上一点血色,像雪地里碾碎的朱砂。


    下一刻,忽然笑了。


    那是仓嘉从未见过的笑。


    不是讥讽,不是冷漠,而是某种近乎释然的弧度。


    然后,无声地动了动唇,刻薄词汇入了仓嘉眼睛。


    “废物,你在这里等死吧,然后多攒点儿力气,一会儿好替我收尸…”


    说完,没等仓嘉反应,纵身跃回巷中,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仓嘉瞳孔骤缩,伸手去抓,却只碰到她衣角掠过的一缕风。


    几个呼吸后,远处传来刀剑相撞的铮鸣,夹杂着几声短促的惨叫。


    仓嘉僵立在墙下,指骨捏得咯咯作响。


    忽然想起上京城的雨夜,她也是这样,浑身湿透却满不在乎地说:


    “秃驴,你渡不了我。”


    仓嘉那时觉得能,可他现在连自己都渡不了…


    血从掌心滴落,渗进泥土。


    三十息到了。


    仓嘉抬头,眼底最后一丝温润褪尽,化作金刚怒目。


    没有翻过矮墙,反而朝着厮杀声最烈处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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