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科村的白天比黑夜还要寂寥。
空气中血的腥气，在成片的墓碑上无孔不入。
维菲娅安静地站在墓碑前，盯着上面“汉娜”两个字发呆。
冷风钻进她的领口，她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人与她并肩，垂眼看着墓碑前面几颗做工精细的糖果。
“谢谢您，侯爵大人。”
维菲娅眸光微微一动，这才转头，看向来人，凯哈坎的伤经由杰万琳已经完全医治好，他被莱狄夏强制休息了一晚上，状态比之前好了许多。
维菲娅移开目光，重新放回墓碑。
就在凯哈坎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只听到她轻轻的声音，分不清情绪：“我没有救下他们。”
所以，不要谢我。
他一下顿住，只觉有什么东西，自里到外，狠狠地把他震了一下，他低下头，不知怎么回事，又突然想起她毫不犹豫杀死自己的模样，他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她。
她还是那个模样，冷静，看不出情绪，难怪团长大人会欣赏她。
“侯爵大人，谢谢您救下我和利未。”他郑重地说道，约科村的悲剧不应该影响到她，平心而论，这是属于海赫夫公爵领该自己解决的事，身为其他地区的领主，她为海赫夫公爵领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维菲娅没有回应他，依然发着呆，脑子却不由自主地思索着本尼迪克特的事情。
身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她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向他。
她心底无比清楚，就算有，本尼迪克特也会有自己的退路。
她不禁有些烦躁，她的眸光在汉娜的墓碑上又停留许久，冷风吹得她的脸颊发红。
她轻轻垂下眼，暗暗舒了口气，是她着急了，以教皇的地位，没有那么容易。
还有一个麻烦，雷洛德。她不清楚本尼迪克特具体是怎么和他做的交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雷洛德这个人随心所欲，这一世他对自己有着前所未有的执着。
妮芙，也和他们走到一起，她能猜出妮芙的目的，和“维菲娅”有关。
想到这里，她的眸光黯淡下来，“维菲娅”，如湖光微漾，轻柔地点点轻抚这个名字。
墓碑上“汉娜”两个字不知为何，完全不同的五个字忽然无限重合，上面的字在一片模糊中，变成了“维菲娅”。
冰冷的墓碑上，刻着“维菲娅”。
她的心猛地一沉，呼吸刹那间变得更加沉重，苍白的指尖微动，一点点上前，抚向墓碑。
不会的。
是错觉。
曾经，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维菲娅”已经不见的人，现在，多了一个妮芙。
“笨。”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无奈，她的指尖不可见地一颤。
她的冲动要她呼唤，理智又在瞬间扯回，只是一点幻听。
粗粝的感触拉回她的思绪，墓碑上的字，是“汉娜”。
是啊，“维菲娅”，我很笨。
我会继续往前走，但在这之前，让我稍微难过一会儿，就一会儿。
凯哈坎站在一旁，见她忽然抚摸汉娜的墓碑，这位凯斯利侯爵哪怕是缅怀，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其它情绪。
这样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逼疯。
想了想，他斟酌着开口：“汉娜和村里的孩子们都相处得很好，就是好胜心强，她每次和孩子们打雪仗，下手会没有轻重。”顿了顿，“和我小时候很像，每次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自己一样。”
维菲娅早已收回自己的手，重新站在一边，听他提起汉娜，张开嘴要说什么，脑海里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浮现本尼迪克特那双浅紫色的眼睛。
他不经意露出的情绪，极其细微。
啊。她的睫毛微颤，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心脏却是加快，震得她的脑袋也砰砰作响。
就好像看到自己一样。
原来是这样啊，他在看自己，在透过她，看自己。
不要小看任何微小的细节，你要抓住，把所有的微小织成一条网，瞄准他们的要害，看准他们的细小破绽，给他们致命一击。
哪怕杀不死，也要让他们提起你的名字，就会忌惮、恐惧。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学习者，至少“维菲娅”教过她的这些，她没能完全做到。
不过……
“你也喜欢吃糖吗？”维菲娅仿佛不经意地问。
终于听到她再次开口，凯哈坎暗暗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道：“长大了就不喜欢。”
他的视线落在汉娜墓前的糖果上，汉娜喜欢吃糖。
余角里维菲娅转身，他急匆匆地冲着她的身影开口：“侯爵大人！请您去杰万琳大人的帐篷一趟。”
维菲娅没有回应，脚下的步伐拐弯，往杰万琳帐篷的方向去。
凯哈坎的视线重新落回墓碑，过了一会，声音响起：“抱歉。”
短短两个字，随着风一起消散。
来往的骑士有意识地远离杰万琳的帐篷巡逻，维菲娅瞥向残破的约科村村口，利未沉默地攥紧艾略特的剑。
她转过头，不再看，她没有任何阻碍地打开了杰万琳的帐篷，除了杰万琳，萨丽斯他们所有人都在里面，甚至奥莎和赫法也在。
还有，她的目光短暂地在身着黑色紧身衣的男人身上掠过，在青烛给她的画面里，在祂控制她的身体途中，出现的人。
她没有在意他是谁，既然他出现在这里，萨丽斯他们没有任何异议，那么他在目前是值得信任的。
“身体怎么样了？”萨丽斯上前几步，虚虚抓住她的胳膊，往她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定她没事松了口气。
“我是修·佛奥雷拉，维菲娅小姐。”修走上前手放在胸口行礼，“昨天没能及时向小姐介绍自己，是我的失礼。”
维菲娅闻言看过去，颔首：“不，听说是您帮助了阿诺德，应该是我要向您道谢。”
修直视着眼前赤红色的眼，敛下对她的好奇：“与您对魔法界的奉献相比，不值一提。”
“你们还要客气到什么时候？”赫法忍不住开口，眼睛看着的是修。
修回过身，恢复了以往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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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他挑挑眉，目光落在木桌上：“这东西，又不是几句话就能弄明白的。”
“你别闲着。”杰万琳翻着书页毫不客气地说道，随手抓起旁边的另外一本书就砸向他。
修无奈地接过，和维菲娅点点头示意，又走回杰万琳身边坐下。
昨天维菲娅已经和杰万琳交流过，只是……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桌上的东西，一团黑色的烟雾。
“你们困在约科村的时候，我去周围看了，在一个洞窟里发现多具尸体，初步确定为奎质利诞生的实验场所。”萨丽斯领着她走到黑雾旁边。
伊西多尔从她进来开始注意力就一直在她身上，这会接口道：“我在回到真实约科村时，看到一只眼睛，不出意外，会和奎质利有关系。”
他回想着巨大眼睛的模样，继续开口：“面对我的攻击，眼睛可以躲开，却刻意没有防御，眼睛消失后，留下这团东西。”
“它吞噬了萨丽斯大人在奎质利诞生地带来的黑色黏液。”卡哈伦挠挠头，眼睛盯着被伊西多尔魔力困住，一动不动的黑雾。
「这个东西……」青烛的声音在她的脑中传来，「你要听吗？」
维菲娅不动声色地敛下眼眸，盯着黑雾没有拒绝。
一直注意着黑雾的奥莎忽然发现它居然停下翻转，一动不动。
“你好，我是‘眼睛’。”
轻柔的女声在维菲娅的脑中回响。
“恕我冒犯，我来见您，是有疑惑。”
直白地表明来意，倒让维菲娅多了几分警惕。
“您为什么会愤怒？”
“您为什么会选择只伤害自己的方式，打破约科村的虚假？”
不等维菲娅回应，依然自顾自地问道：“在您的眼里，您是觉得自己比任何人轻吗？”
维菲娅的面色没有变化，她很快对这个东西作了初步的判断，它的问题，冒昧，直白，就像是一个对世界好奇心旺盛的孩子。
她在心底试图对它回应，发现它和青烛一样，它们只能单方面传递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在她脑海。
“既然知道冒犯，就该做好我不会回答的准备。”维菲娅轻轻开口。
忽然出声的，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眼睛”沉默片刻：“我知道。”顿了顿，“我只是期望您能回答。”
“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维菲娅反问。
“您心里的回答。”
维菲娅安静下来，她微微眯了眯眼，眸光里藏着暗暗的审视。
意识到她在和黑雾交流的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维菲娅突然笑了笑，她没有刻意隐瞒眼底的算计：“我也有问题，作为前提，我会根据你的回答，酌情回答你的问题。”
“这是交易吗？”它的声音带着疑惑，“在我的认知里，人类把这个叫做交易。”
“可以是。”维菲娅说。
“眼睛”安静了一会儿，声音再次传来：“请问。”
“你在约科村的事件里，充当了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