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屏障一如既往地沉默，将里面的所有人隔绝在世界以外。
血的味道，尸体的味道，建筑被摧毁翻倒的烟尘味，无不在刺激着维菲娅。
她垂眼，敛下自己的愤怒，赤红的眼里很快被平静替代，却还是多了几抹冷意。
事情已经发生，没过脑子的愤怒只会让她做出不利于此刻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必须冷静，冷静。
汉娜的请求还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她撩起眼帘，盯着本尼迪克特，他是这么多话的人吗？甚至还在这里和她说了那么久的话。
维菲娅没有隐去自己眼中的审视，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接开口：“教皇，你多话了。”
本尼迪克特的表情没有变化，是啊，他多话了，为什么呢？
浅紫色的眼眸里，映着维菲娅的脸，眼睑下的青紫让这位通身华贵的青年多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气味。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他想确定一件事。
维菲娅·凯斯利，是否为他的同类。
是他犯蠢了，确定了怎样，她是怎样，不是又怎样？
只要是他的敌人，全都扫除了就好，虽然女神大人暂时不让他动她，却也没说，不让他动什么手脚。
他不否认，他愿意和维菲娅·凯斯利说这么多，是源于他的恶趣味。
他想知道，和他相似的维菲娅·凯斯利，在明显与约科村村民有了情感的她，面对他们所有人的死亡，她会怎么做？
杀人的时候，她会想什么。
这是一种好奇，一种观察，也是他对自己的审视。
青年毫不顾忌地和维菲娅对视。
他的确是想看到她失控、绝望的样子，可说到底，是他想知道，当他再次感觉到痛苦的模样。
但这不代表，他真的会让自己痛苦。
浅紫色的瞳孔里依然冷淡，盯着维菲娅：“语言可以带来希望，也可以带来绝望，侯爵，你在因为我的话，愤怒、难过。”
青年常年将真实的情绪掩埋在疲惫之下，此时维菲娅终于看清他眼中的情绪，或者说，里面并没有情绪，只有一样，他在观察她。
本尼迪克特上前几步，她和他还是不一样的，她还会因为情感痛苦，而他不会。
他人的死亡，死了就死了。
情感是这世上最脆弱，最累赘的东西，一旦被拖累，便会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
一旦维菲娅·凯斯利再经历一次彻骨的背叛，所有人的背叛，她还会相信人性吗？
本尼迪克特一步步靠近维菲娅，可惜，他没有这种想要一步步毁掉一个人的恶趣味，相比较于亲手毁掉，他更喜欢看她在不甘、被打击，不得不绝望痛苦之中，不断挣扎，不断往上爬，不断“杀死”自己、重塑自己。
这的确有一种，在看自己的感觉，曾经的自己。
他亲自在约科村为她设下这个局，为她量身定做的虚假约科村，为她设置的限制。
会被情感所累的侯爵大人，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不会小。
维菲娅握紧剑柄，对他突然上前往自己来多了几分警惕，却没有做出任何准备进攻的姿态。
本尼迪克特没有对她的反应做出什么评价，他在她两米远站定，却不说一句话，只静静地盯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转过身，如同没有任何防备地，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维菲娅面前。
可维菲娅明白，他知道她不会动手。
“侯爵。”
本尼迪克特淡淡地开口，他看着挤在门框里娜宝侬的眼睛，他这才发现，他接下来对维菲娅好像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也没有给别人当人生老师的兴趣。
娜宝侬。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这个名字，他亲眼看到了她的孙女汉娜为了救下娜宝侬那一批人，而引开奎质利，活着被奎质利吞噬的景象。
没有血缘的情感，也可以这么炙热吗？
也许人会因为没有得到过的东西而停下目光，从而羡慕、渴望、惋惜……
本尼迪克特收回视线，眼底是一如既往的疲惫，不可否认，这的确是很令人感动的情感，可也只是感动。
是别人的感动，不是他的感动。
他抓出牧杖，回头，衣衫整洁的青年眸光无比平静：“侯爵，下次见面，希望你不会这么狼狈。”
话罢牧杖往地面轻轻一点，随着光芒的亮起又熄灭，他不见了踪影。
维菲娅没有动作，她盯着本尼迪克特消失的地方。
四周太过安静，安静到她耳边连轻微的耳鸣声都没有。
她已经很久没有输得这么彻底了。
维菲娅闭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睁开眼，她的眸光复杂，她和死去的娜宝侬奶奶四目相对。
她答应了汉娜，可她却没有做到。
不知为何，此刻她的心里竟无比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约科村的村民。
曾经如此鲜活的生命，被撕裂扔在一边。
一时之间，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村民们真的是被她害死的吗？
不，约科村从一开始就在伪神的计划内，包括她，他们都是棋子。
只不过……
维菲娅眼中冷意依旧，她抬起头看着黑色屏障，本尼迪克特似乎是希望她能痛苦。
他在观察她什么？以她过去十六世里对他的作为，他的了解，他绝不是会随便对某样东西好奇的人。
可他明明对自己展现了不一样的兴趣。
她的身上，有什么是令他感到好奇的？
维菲娅仿佛一座雕塑，一动不动，脑中这一世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在脑中一遍遍回想，他的所有动作，所有神情，她所记得的一切。
情感不外露的教皇，他看她的时候，在想什么？
她轻轻冷笑，后知后觉地，她终于再次感受到内心深处隐隐传来的愤怒。
「你想为他们报仇？」脑海中的声音传来。
维菲娅依然平静地看着头顶的黑色屏障：“我不会忘记。”
脑海中的存在不再多问，祂明白了她的意思，祂安静了一会儿，在维菲娅所不知道的角落里，祂隐隐对她有些担忧，她是会难过，会愤怒的，但又以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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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的速度将自己抽离，置身于局外人的位置。
情感一旦反扑，会更加炽烈。
「吾名，青烛。」
维菲娅的眸光柔和下来：“谢谢您，青烛大人。”
她握紧长剑，后退几步，剑身里的烟雾飘动地愈发快，手腕上的金色符文也越加明亮。
「此界伴神的力量已经削弱，以你得到的这个世界的力量，足够劈开结界。」
“多谢。”得到准确信息的维菲娅再次退了几步，腕间的符文越来越灼亮。
透亮的剑身烟雾飘动地越加快，剑柄上的翅膀微微伸展，伴随着维菲娅直击屏障的用力一划，一道冷冽明亮的蓝色光芒挟着清亮的烟雾，以极为强硬的姿态冲向柔软的黑色屏障。
黑色的“天际”里，蓝色越发耀眼，剑光扯过黑色屏障，只一瞬的停顿，刹那间撕裂漫天的黑。
属于天空的白争先恐后地进入这片昏暗的角落，冰冷的寒风竟也无比新鲜，约科村的血污也一起走向远方。
亮银飞舞，轻轻拍在维菲娅的脸上，很快融化。
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无视心脏的不适，擦了擦鼻间的血。
——
寒风依旧，黑色屏障早已被清空的右下角处，莱狄夏看着不远处的杰万琳和黑色屏障，抬起眼，看着雪从天际飘下，从那天的漫天纸张开始，这场雪就没停过。
是世界对布玛灵达列的祭奠，还是女神的悲伤？
“团长大人。”巴尔卡斯几步上前和她并肩，“布泰传来消息，皇帝正在向公爵大人施压，另外，铎都公爵府和凯斯利侯爵府直接传信过来。”
他瞥向身旁的莱狄夏，她的眼下青黑，瞳孔依旧坚毅，最近她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他开口：“三天是最后的期限，如果三天内他们还没有得到公爵小姐和凯斯利侯爵安全的准确消息，他们会请示皇帝，支援海赫夫公爵领。”
闻言莱狄夏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铎都公爵府和凯斯利侯爵府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唯一让她没想到的，是两方贵族这么沉得住气，直到现在才开始威胁他们，有所行动。
无论理由是什么……
正思索着，眼角的余光忽瞟到什么，她猛地看向黑色屏障上忽然凸起的地方。
她的心脏比她的意识先行加快跳动。
点点蓝色的光芒在黑色中若隐若现，只在刹那间，一抹透亮的蓝色撕开黑色，横空而去！
橘红的眼里，一束凛冽的剑光劈开漫天的雪花，又忽然消散在空中，散成点点星光，随着雪飘落，只是还没落地，便消弭于所有人的视线。
黑色屏障猝然坍塌，仿佛从未存在。
刺鼻的味道顺着风传来，莱狄夏很快反应过来，回头冲着赶过来的莫里芬开口：“所有人警戒！不要轻易上前！”
他们对里面的状况还是一无所有的状态，谁也不知道黑色屏障消失会发生什么。
巴尔卡斯握紧剑柄，警惕地看向前方，半抽出剑，护在莱狄夏的身侧。
莱狄夏几步上前，手搭在长剑上，消失的黑色屏障内，约科村村口几个人影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