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场上的时间越长,对于‘藏’就越是娴熟,这更趋近于一种本能反应,即便是同属于一方阵营,再或是关系如何近,但在一件具体的事上,尤其产生不小风波与影响,在火候不到时,有些话语、线索、证据是不能轻易讲出的。
    倒不是想要算计什么,实则是人心隔肚皮。
    所处的位置不同,考虑的角度就不同,如若你表现得太热切,这反倒会被一些人加以利用,如此就起适得其反之效了。
    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藏在暗处的,而比之更可怕的,实则却是人心。
    刘谌、臧浩、师明皆属帝党,但他们的身份不同,所领职责不同,是故各自的考虑就存有差异。
    哪怕直面的是相同对手,不过在具体事务上,每个人的节奏是不同的,做事的前提是先保全自身。
    不懂得明哲保身的,又如何能将权力运用好?
    肱股栋梁,可不是表面那样简单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某一时期下,有的会表现得很激进,但到了另一时期下,就会表现得很保守。
    一切的缘由都在于对势的分析与把控。
    作为大虞天子,楚凌对这些太过于了解了,这也是为何楚凌对新鲜血液补充格外看重,因为新晋人才是相对纯粹的,到了一定的境遇,政治是不分对错的,这对那一层次的群体来讲太过肤浅,一切都是权衡利弊的互换或妥协!
    正如对徐云、徐彬的态度,是源自于徐黜的果决与狠辣,其用一种方式,变相帮着楚凌掌控大局,自削徐氏底蕴,使皇权能清算一批群体下,还能让徐云、徐彬紧密依附在皇权之下,这才使楚凌没有因此产生废后,彻底将徐氏打下神坛的念头。
    当然,楚凌也可以这样做,但是跟一个需要紧密依附在皇权下的皇后、国舅来讲,另立皇后和其强大母族比起来,到底孰好孰坏,这是能一眼看到底的。
    这也与大虞经历的一段特殊时期是密不可分的。
    所以对徐黜这个人,楚凌是厌恶至极的,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客,为了能够达到自身目的,是什么都能用来交换或舍弃的。
    故而对徐黜,楚凌采取了冷处理。
    像大虞一些老臣,对社稷,对朝堂是有功的,他们是能陪葬帝陵的,是会赐予臣子谥号等殊荣的,身后名是很多人毕生追求的,这不仅代表其一生的总结,更会给所在家族带来种种好处。
    但徐黜却没有这些。
    一切都达成悄无声息的默契,至于说在这期间,有谁敢挑起这个话题,那就是触碰了禁忌,而这类人的下场是极惨的。
    这就是政治!
    朝野间纷扰不休,朝政上状况不断,但这没有影响到御前的节奏,作为大虞的最高权力所在,这里的秩序、节奏是稳定的。
    “军器监、将作监针对镇压东吁叛逆一战,在各式军械、军需、辎重等层面,是否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虞宫,大兴殿。
    端坐龙椅上的楚凌,扫视御前所站诸监大臣,语气是没有任何起伏的,“这段时日朝野间发生了什么,出现哪些状况,朕无需多提,诸卿也是知晓的。”
    “这还仅是一个开始,真要是对东吁叛逆发起战事,消息从前线传至后方,中枢会发生什么,地方会出现什么,诸卿心中应该也有预判吧?”
    被点名的军器监苍卜、将作监芮良,下意识看向对方,他们心跳不由加快不少,还有都水监亓鹭、少府监鲍洪几人,看似流露出的表情各异,但实则内心深处的思绪是一致的。
    他们不是初入仕途的新人,是在官场沉浮较长时间的,作为太宗朝时期在科贡抡才中脱颖而出的,对于一些事他们是心知肚明的。
    他们的思绪,不由自主浮现出大虞几次对东吁发起攻势下,本土所在中枢或地方发生了什么,同一时期下大虞的周遭强敌又做了什么。
    作为中枢层面的重臣,在直面涉及深远的大事上,他们是具有较高视野的,不会只考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禀陛下!”
    在这等态势下,军器监苍卜上前作揖,“军器监这边已基本理顺清楚,在战前所备各式军械、军需、辎重等,已完成对应调度与核算。”
    “对东吁叛逆的战事打响,军器监就会以拨付北疆、南疆戍边所需名义,对中枢及地方采取保密的方式展开输送,负责承接此项任务的,是此前在北伐一役中表现不俗的商行商号。”
    用心了。
    楚凌打量着苍卜,表面是没有任何变化,但心底却生出了赞许。
    与正统五年的北伐不同,这次对东吁叛逆发起的是规模更大的镇压平叛,是需要将东吁叛逆一举倾覆掉!
    故而针对东吁的战事,是分为战初隐秘攻势,战中快速突进,战中僵持阶段,破局猛攻阶段等。
    针对不同阶段,有司采取的举措是不同的。
    在以孙河为首的镇压大军,以隐秘方式快速朝东吁集结下,出战大军是会携带一定军械军需辎重等,但更多的是需有司来解决。
    不可能说,什么都靠军队解决。
    楚凌要的东吁,是一个相对完整的,而不是经过战争被悉数摧垮的,破坏容易,建设难啊。
    东吁窃据的土地,本就与大虞失去联系很久,这都快两代人了,如果不能以妥善方式解决,这后续必会有大批次、不间断的叛乱发生,一旦出现这等态势的话,势必会拖垮大虞财政的。
    到那个时候,东吁非但不能成为大虞腾飞的助力,还会成为拉胯大虞的深渊!
    楚凌是断不会叫这种事发生的。
    所以对东吁这一战,必须要以摧枯拉朽之势,让东吁地界上的群体,深切感受到大虞兵锋之强,使他们心中不敢生出反抗之念。
    有此作为基础,将其中死硬派彻底抹除,以株九族的方式抹除,期间将东吁、大虞之间保持不正当联系的悉数揪出,集结上述群体累世积攒的财富,除却要移交中枢财政,战后赏赐部分,余下的是专门用于东吁治理建设的。
    对于这部分,楚凌早有思路了。
    就是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将东吁治下的底层群体集中起来,叫他们能够感受到努力奋斗,积攒工分,就能使一家实现阶级跨越,从源头上将他们与其他群体隔绝开,如此有些事就好办了。
    说归到正题上,在孙河他们发动隐秘攻势下,作为衔接后续的军械、军需、辎重等供应必须也要保密,不能在真正的攻势发动前,在这方面就出现泄露,如此这仗就不好打了。
    所以才有了所谓给北疆、南疆调拨军械等名号,实际上这部分转运所需,是供应到东域前线的。
    而被苍卜他们选定的商号商行,实际上就是隶属于紫光阁的那批,这在诸监治下其实已经有不少猜到了些什么,但对应官吏却没有一人深究这点。
    在正统朝为官也好,为吏也罢,必须要尊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讲的不讲,踏踏实实把份内之事做好,这才是根本!
    “一旦对东吁叛逆之战全面曝光,北疆、南疆等地都可能出现摩擦,在此期间还有国内的种种反应。”
    随着苍卜等人,把各自的想法思路禀明,在将作监芮良讲述如何确保铁料等供应时,楚凌双手按着御案,打断了芮良。
    “届时需要供应军械、军需、辎重的就不单是东吁前线一处,在别地的戍边大军可能也需要对应的供应,对此你们可有想过要如何解决吗?”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既然决意一战灭掉东吁叛逆,那么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这其中最坏的种种状况,也必须要先考虑到才行。
    楚凌要的不是临阵磨枪,而是实实在在的预案,哪怕到最后没有发生,但不能没有对应准备。
    “陛下,军器监这边是有准备的。”
    听到这话,苍卜立时道:“一旦发生这等境遇,军器监将与少府监等有司联合起来,加大对各项原料所需采买,如桐油、羽毛等紧俏品,此外军器监将对外采取以工代赈的方案,吸纳一批民间青壮参与进非核心产业生产,以集中娴熟工匠驰援核心军工生产,对此臣写了一封章程。”
    讲到这里,苍卜掏出一份奏疏,毕恭毕敬的双手捧起。
    李忠快步朝苍卜走去。
    楚凌在看了眼苍卜后,目光落在芮良等人身上。
    “陛下,将作监这边也有准备。”
    “陛下,少府监这边……”
    而在此等注视下,芮良、鲍洪等人纷纷作揖行礼,在此之际也都拿出各自准备的奏疏,这在之前,他们是没有相互通气的。
    “一个个讲。”
    接过苍卜所写奏疏,楚凌语气淡然道。
    本有些乱的御前,此刻恢复了秩序。
    楚凌御览着苍卜所写,随着苍卜的设想被楚凌快速掠过,在楚凌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才是肱股栋梁该有的表现。
    苍卜的这份奏疏,详细列数了军器监增加产量下需要的各类原料,需要改进之处,需要变动之处……且在这些需求下,还详细预判了可能出现的状况。
    比如原料,就进行了多层预判,比如大虞周遭诸国知晓但没有介入,如此原料所需是相对较小的,这带来的价格涨幅是处可控下的。
    如大虞周遭诸国,有一个强敌介入,并采取对应举措,面对这等境遇下,涉及原料涨幅就有对应的浮动……
    针对上述可能出现的状况,苍卜进行了对应的举措,以确保在面对实际需求时,需要军器监这边满足的,到时应当如何解决。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
    也是在这期间,楚凌知晓了将作监、少府监等处,在面对对应形势下,应当采取怎样的调整与变动。
    战争这台机器一旦开启,涉及其中的就不止是前线军队那样简单,这还会涵盖后方对应有司,甚至是民间力量,如此复杂境遇下,如何能统筹协调好这一切,把战争潜力发挥到极致,如此方能取得最终胜利。
    “这些奏疏,还有此前提及的,全部都留在御前。”看了眼殿外,楚凌手指敲击着龙椅,随即对御前诸臣道,“朕要细细斟酌下,其中如若有需要更改之处,下派到有司的,务必以最快时间解决。”
    “臣等遵旨!”
    已是疲惫的诸臣,此刻不敢有松懈,朝御前作揖行礼。
    “还有。”
    楚凌伸手说道:“少府监这里。”
    咯噔。
    一听这话,少府监鲍洪心下一紧。
    “臣在!”
    鲍洪立时道。
    “涉及煤油研制,务必给朕抓紧。”楚凌眉头微皱,语气中带有不容置疑,“二期研制所提取煤油,产量还是太低了,这完全与投入不成正比。”
    “不过该煤油的品质,还是不错的。”
    “涉及到储藏、转运等事宜,少府监也要抓紧落实解决,必要时,御前会向少府监颁布旨意,以用于前线战场。”
    “臣遵旨!”
    鲍洪作揖拜道,可在他心底却生出极大压力。
    “去进膳吧。”
    楚凌看了眼鲍洪,语气相对平和些:“朕知诸卿压力大,但为了大虞,为了社稷,诸卿要勠力同心才是。”
    “臣等叩谢天恩!”
    一听这话,诸臣立时作揖道。
    在正统朝做事,累是累了点,苦是苦了点,但是天子对他们却是很看重的,这使得他们自身才华及抱负有了用武之处。
    更别提眼下做的事情,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真要东吁叛逆被一战彻底倾覆,使被窃之地彻底收复回来,那史册中必会有他们的身影。
    一想到这里,诸臣斗志高昂起来。
    看着离去的诸臣背影,楚凌心底生出唏嘘,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涉及到内政与征伐重合时,这需要兼顾到的层面太多了,任何一处敢有纰漏的话,这都是可能会带来巨大损失的!